1980年8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话说“引咎辞职”
  焦勇夫
《人民日报》登载过南斯拉夫贝尔格莱德中央旅行社总经理、国际部主任、国内部主任和财务主任因经营不力,使企业严重亏损,因而集体引咎辞职的消息。这条消息着实新鲜,给我留下了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
在我们的报纸上,常见有“扭亏转盈”的报道,这自然是极好的;但却从未见过哪个企业的领导人出来“引咎辞职”的报道。推其原因,大概是由于在林彪、“四人帮”作孽的时期,其“咎”主要在“四人帮”;在“四人帮”被粉碎以后,其“咎”主要在“四人帮”的流毒;在拨乱反正,调整整顿的过程中,又不宜过多地追究个人责任,故而不去提倡“引咎辞职”的缘故吧。这当然决不是我们所有的亏损企业的领导人都无“咎”可引;也不是亏损在我们国家并不算做“咎”,因而无需“引”。
其实,“引咎辞职”并不是坏事,而是一种好事;倘从它在中国的稀少上来看,还不妨可以说它是一种做起来并不容易的事。因为,第一要先有明确的可以分清责任的规章制度,管理条则;第二,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人,从亏损中看到自己的玩忽职守,或发现自己力不胜任,这至少需要有一种正视现实的勇气;不是老用“交学费”之类的漂亮字眼或“下不为例”之类的遁词来遮掩,而能够据此进一步地引咎辞职,那就还需要有着很强的党性和责任感。即使不是出于这些,而仅只是出于自尊,怯于面子,或迫于舆论和道德的压力,那也还需要有一点血性。因为至少他并不待上级来撤,也未上推下卸,诿责与人,更未以过去的功绩来与今天的过失或无能相抵,而是老老实实引咎辞职,这总比“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强。至于那种以国家资金和群众生命为儿戏独断专行终于造成重大事故的,直接责任者固然应负法律责任,主管部门的领导者难道能够辞其咎吗?
前些时候,报上常常提倡“毛遂自荐”,我想这“引咎辞职”其实也应该加以提倡。这正是一件事的两个方面,甚至可以说,这后者是更为难能的:它除了同样需要党性和责任感外,还需准备担点“牺牲”,因为“引咎辞职”,便有权力、地位、荣誉之类的所失。但既是失于所当失,就不该有什么可顾惜;更何况这失的本身,还正是一种贡献。及早地辞去自己不能胜任或不宜于再任的职务,尽快地给后来的能干者让出位儿来,以利于工作面貌的迅速改变,怎么不可以说是一种贡献呢!
我赞“引咎辞职”,但并非主张凡有“咎”者一律依样画葫芦,因为“咎”有大小之别,造成“咎”的原因也各有不同,不应一律对待。但我却希望确由玩忽职守或力不胜任而造成大“咎”者,增加一点勇气、责任感、觉悟和血性,主动地作一作。同时,也请各级领导机关给“引咎辞职”和“毛遂自荐”的付诸实行创造一点条件,否则是终于难免纸上谈兵的。我敢说,“毛遂自荐”和“引咎辞职”的正常出现之日,将是我们的四化建设大踏步前进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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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在深山
  ——写给我的故乡
  熊召政
山谷,你的梦呢?山谷,你的梦呢?那吻着赭石的一抹亮闪闪的新绿,那俯伏在草叶上的甜津津的潮湿。还有那牛脖子上的铜铃,一声、一声,逗出的紫杜鹃的遥远的记忆。山谷,你的梦呢?那凝固的绿云中纯净的气息,那默默地采聚着月光的兰草花的新枝,还有那喝泉水长大的山村的少女,用她清亮的歌喉,唱出美妙的情思。山谷,你的梦呢?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曾经把它偷去!
夜从云雀的翅膀上,滑下一个沉沉的夜色。云,这夜的包装纸,悄悄儿地浮上天空,想裹住初升的明月。往常,这种时候,农民们能干些什么呢?对着油灯搓着草绳
(可草绳也牵不出云中的明
月),在暗中伴着老牛静坐,烟窝儿似油灯明灭。脑袋里也许在想,有个电葫芦就好了,那时候,咱想亮就亮,想黑就黑。姑娘的巧手一按,刹那间,电流象瀑布一样飞泻。鹞,这夜的游动哨,想跑来啄灭光明,结果,自己也被染成一片金
色。现在,这种时候,农民们能干些什么呢?我想进村去看看,当年要我寄盏电灯来的大姐。却见村头茶坊里,几只揉茶机,揉亮了一山春色。
新绿
——一个老社员的答话哎,同志,别看我这两只大筐篮,装了这么多笋片、茶叶、鸡蛋,它们可全是咱自家的出产。我老远地挑到城里去卖,不图别的,只图卖个新鲜。啊,假如这路边的新绿能够揭起一层,我一定要用它缝个坎肩让眼红的城里人看看,咱的扁担底下,垫着一个公社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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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喜酒
  乔忠廷 高茂森
今年夏天,我到姑射山上的王家垣去了解情况,爬了一路陡坡,流了满身汗水,才近村前。在村边正巧碰到老支书郑山汉。过去,我曾在这儿待过,人缘熟点,他一见我就紧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说:“哟,哪阵风把你刮来了?你这家伙口福大,正好赶上晚上的座谈会,咱们好好喝几盅。”我告诉他我戒酒了,他却说:“你知道了这酒的因由准会喝!”我问:“什么酒?”他嘿嘿一笑说:“喜酒。”
“喜酒,什么喜酒?”老郑见我有些疑惑,狡黠地一笑说:“你还记得庄上那几个光棍汉吧?”
我当然忘不了,王家垣这个山峁峁,十年九旱,难长粮棉。峰回坡转,植树放牧倒有天然条件。可那些年要以粮为纲,林牧业被甩到沟底,山庄上搞什么人造平原搞得穷透了。分粮时“不用推,不用担,光棍汉只用簸箕端。”粮食打不下,副业不准搞,社员穷得连籴盐打醋的钱也没有。本村的闺女往外嫁,外村的闺女没人来。因而这里的光棍汉在远近出了名。众人说:“西庄的韭菜东庄的藕,王家垣的光棍汉没法数。”我熟悉的三十岁上下的光棍汉就有八、九个。我忙问:“现在他们怎么样?”
“现在可好啦!”老郑高兴地告诉我,党的农村政策砸碎了锁在王家垣的穷锁子,把财神爷又请进了门,集体的穷骨头长出了肉,社员也富多了。家家有余粮,户户有存款,光景有了新起色。那班光棍汉也精神多了,惹得外村的姑娘差人往这山峁峁提亲。现在已经有七个小伙子娶过了媳妇。老郑眯着眼睛说:“别看他们开花迟,结果可不晚,这个月就有三对抱上了孩子。”
哦,离开刚三年,王家垣就脱了穷衫,穿上了富袍,变得这般惹人爱!这喜酒莫非就是光棍汉结婚?我问:“今天是喝谁家的酒?”
“大家的嘛!”老郑对我说,前几天又有三家准备成亲,请喝喜酒都请到干部门上了,到底去不去?支委们一时拿不准主意。去吧,让他们破费一番,不利于勤俭节约;不去吧,这情况又特别,要不是清除了四害,解放了思想,落实了政策,这伙穷光棍哪能成家立业,更谈不上生儿育女了。这样大的喜事,也觉得不去不合适。大伙谋算来谋算去,还是人多智谋广,到底想出个好主意:由大队摆个简单的摊子,请他们一块喝喜酒。
“这是个好主意!”我禁不住赞叹,“这喜酒一庆由穷变富,光棍汉娶了媳妇;二庆新式结婚,不搞铺张浪费。”
“还有一层你猜不着的意思哩!”老郑眨着眼睛说。“你还记得周玉生吧?”
记得呀!当年我就住在玉生的邻院,他成年皱着眉头,少言寡语。我每天和他碰几次面,也难得他一个笑脸,他还会有什么“创举”?老郑见我不语又说:“你别把玉生看差了。他虽然不多言语,心里可有数呢。他得了闺女的第二天就跑来找我,要领独生子女证。我故意逗他:‘你才有了个女儿,不想要个小子呀?’他说:‘前几年咱连老婆也娶不上呢,如今有了个女儿就很满足了’。”
“这可是喜上加喜呀。”我被这串串新鲜事打动了!
傍晚收工后,参加贺喜的人陆续来到大队会议室。我坐在里屋瞧着每个来人,我瞅见玉生也来了。他眉笑开了,嘴笑咧了,后面那个女的,头上捂着淡蓝色的纱巾,脸红润润的,老郑说是玉生媳妇,模样挺俊的呢!大家举杯祝贺山庄三喜临门时,我的心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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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孩子太幼稚”
  狄杨
地区文教办公室宋副主任,到任后不久,就把在中学五年级的女儿和中学二年级的儿子都转到一所省重点中学了。
两个孩子入学不到一个月,宋副主任便邀请两个孩子所在班级的班主任老师到家里作客。一见面,宋副主任满脸堆笑地说:“到底是省重点!教师水平高。今天我以家长名义表示感谢!”连忙转身给两位老师倒茶、让座。
“最近,由于工作关系,我体会很深,办好学校关键是依靠教师,做教师的,无限光荣……。”这时,正在准备高考的大女儿回家了,见老师在,亲热地上来打招呼,老师就顺口询问她打算报考什么专业。姑娘瞥了爸爸一眼,腼腆地答道:“想报师院中文系。”
当老师的还没来得及表示支持,做父亲的突然发了火:“跟你说过几次了,为什么偏要考师范,当老师有什么……”宋副主任的话又突然咽住了……于是,搭讪着说:“这孩子是太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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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漓江泛舟〔摄影〕  蔡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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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一束玫瑰
梅苑
  元宵游夜
春访广州时错过一年一度的花市,却巧逢元宵节。
吃过晚饭我们就来到人民公园。进门处的仙女散花,再往前行的寿星公,一下子触动了我那份潜在的乡情,勾起我对童年的忆念。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在春风化雨的爱中成长。所以,我虽然后来屡受不公平的待遇,却熄灭不了我对人间的和对祖国的挚爱。
梁司机和小邱左右相陪,我沿途细赏制作精巧的花灯。这是我国特有的民间艺术,也是一种传统的生活情趣。司机小梁是在广州生长的,他兴趣盎然地给我指点着:这是八仙过海,那是麻姑送子,这是黛玉葬花,那是……“那是三英战吕布”,我抢先叫出来。语音一落,我骤然领悟老一辈的人,思乡之情何以这样地深?原来故乡的风物这么惹人萦念。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和特色,以牵连着彼此间的民族感情。一个值得骄傲的民族,总是具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又能站在时代的尖端。我在欧洲多年,我感到许多欧洲人所以这样自豪,是因为它不但紧跟着世界的步伐前进,还继续着自己古老而优美的传统。
观罢花灯,我们再到文化公园。这里十分热闹,弥漫着一种过节的气氛。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大约是冬去春来一种共同的愉悦心情吧。有些人还表现出一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神态。妇女们的衣色与花争艳,不再是一片蓝潮。我几乎分不出谁是观光客?谁是当地居民?一幅幅家庭行乐图,追回我们民族传统的天伦之乐。光工作不娱乐,生活太单调;光娱乐不工作,生命无意义。如果能够适当地用娱乐去调剂工作,生命就会闪出它的意义与甘美。
我们停步在歌坛前面,一位女艺人正在引吭高歌,久违了的乡音,使我倍感亲切。我想起一位杭州人对我说:“你没有听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句话吗?在全中国,当然杭州最美。”我心中虽不以为然,却很欣赏他那份执着的感情,正如同每一个孩子都认为自己的母亲最美,这是可以理解的,并且是一份很可爱的感情。难以理解而十分可厌的,倒是一些硬充内行的人,还要一口咬定外国的月亮特别圆。
(1980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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