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7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仿佛又遇到五十年前的事”
——记巴金
林绍纲
著名作家巴金应日本朋友邀请,今年4月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我们的友好邻邦——日本17天,受到日本作家和人民的热烈欢迎。日本作家和人民是那么的熟悉他,那么热烈地欢迎他,我想,并不是由于他曾经三次访问过日本,也不仅仅是听了他那动人的演讲,而主要的是通过巴金那卷帙浩繁的、打动人们心弦的篇篇著作。
巴金说:“我通过作品,控诉、揭露、攻击一切旧的传统观念,一切阻止社会进步和人性发展的不合理的制度,一切摧残人的势力,它们都是我的敌人。”50多年来,巴金同志正是用一支锋利的笔作武器,通过文学作品,身体力行地、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社会旧的传统观念,控诉了阻止社会向前发展的黑暗制度,抒发了内心深处的真实感情;同时,巴金是一个有生活、有理想的人、是一个正直、诚挚而坦率的人,他的生活道路是经历了社会动荡的时代,因而,他所写的作品,内容深刻、感人,带有浓郁的真实感,具有深厚的生命力和强烈的感染力。
巴金的青年时代,没有专门学过文学,但是他的一个最大的长处是长期的、刻苦的博览群书,可以说是读万卷书的典范。在他年轻的时候,甚至在后来的岁月中,不论是古典的,当代的,中国的、外国的书,也不论是中文的、外文的小说,他遇到就读。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脑子里装了一大堆杂货”。从读书中受到启发,结合个人切身体验,借鉴有益的东西,通过写作,抒发自己的思想感情,给人们创作出大量的精神财富。50多年来,他写了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连同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随想录,超过了一千万字之多。
巴金已是76岁高龄的老作家。他从1927年开始写作,到1948年的20多年中,写了编成14卷的《巴金文集》。第二个20年中,新中国成立了,一切改变了,他想丢掉那支写惯黑暗的旧笔,改写新人新事,但是写出来的作品,他谦虚地认为,连自己也不满意,……而且经常在各种社会活动中花费大量时间,写作机会更少了。写作的计划尚未实现,大风暴来了……在十年浩劫中,巴金被“四人帮”打成“大文霸”、“牛鬼蛇神”,张春桥之流要把他赶出文艺界,公然宣布不准他写作,剥夺了他的写作权。然而被颠倒的历史,终于又颠倒过来。乌云滚滚的10个寒暑过后,迎来了真正的春天。巴金同志获得“第二次解放”后,他的书很多又重版发行。不仅在国内赢得千千万万的读者,而且他的《寒夜》、《家》、《憩园》等,先后被法国、罗马尼亚、瑞士、日本等国家的学者,译成外文出版,国外读者也大大增加。
巴金表示:“我一生中,白白浪费了十年的时间,噩梦醒来,人已衰老,但我要抓紧时间,抓紧工作,我要奋笔写下去。”他要写长篇小说,要翻译赫尔岑的回忆录,还要根据他个人的经验,就文学与生活的许多问题,发表自己的看法。也就是他一生中,从事文学创作的丰富经验和体会的总结。
他要继续探索,从新的角度来表现新的思想感情,为社会主义服务。这是巴金同志晚年的宏伟的写作计划。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仿佛我又遇到50年前的事情。写吧,写吧!好象有一个声音经常在我耳边叫……”
盼着巴金的新作。
祝愿巴金的丰收。
千千万万读者期待着……
人民在呼唤巴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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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夏夜的繁星
刘孝存
夏夜,繁星满天。
在乡村里,萤火虫提着蓝汪汪的小灯笼,忽上忽下,左右飞旋;孩子们追扑着,有时它会象流星一样被打落在地。都市里,很少有萤火虫,而各种灯光,及那一个个闪光的窗口,却是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不是所有的夏夜都晴朗。云翳遮天的时候,我看不见蓝蓝的天穹,也寻不到闪光的繁星。
一天夜里,朦朦胧胧间,忽听有人敲门。我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听声音来自对门:“开门,开门呀!”“还回来干吗?你住店哪!”我看了看床头的夜光表,时针正指午夜一点;我知道,这是对门的小伙子刚刚从外边打扑克归来。为此他爱人和他经常吵架,四邻为之不安。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幅奇特的小景:马路旁、电线杆子下、街头巷尾、公园里,人头攒动,到处是蹲在那里甩扑克的人群……
我家旁边还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教师。夜晚,我推门进去,他在雕烟斗。桌上摆满麻梨疙瘩、桦木、杏木。我好象来到了烟斗展览室。老教师叹口气说:“书,被打上‘封资修’的印章,查封的查封,焚毁的焚毁,学生不学,整天‘反潮流’,不抠这个,干什么?”
云消雾散了。夏夜,那蔚蓝的天穹,繁星闪烁。
一天夜里,朦朦胧胧间,忽听邻居有人敲门。
“开门,开门呀!”“你怎么又回来了?”大约,我这邻居的旧习未改。星期天,到他家里坐,发现他正拿着纸牌和三岁的孩子在一起玩。我笑了。他可能想起了从前,脸红了。于是,他告诉我,他用的是汉语拼音扑克,正教孩子看图识字。我问起前几天半夜的事情,他爱人解释说:“他是厂里技术革新小组的成员,那天晚上回来,是取几张设计图纸……”
我拜访另一个邻居的时候,是一个月朗星辉的晚上。他正在写教案、备课。案头,笔记本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他告诉我,现在,琅琅书声谱奏着校园里的第一支晨曲;课堂上,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睛,比繁星还要明亮、晶莹!
夏夜,我推开小窗。只见那远近的灯火和天穹上的繁星连成一片,我分辨不清,哪里是晶莹的星星,哪里是闪光的窗口……
黎明的晨光就要升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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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看不懂”的推想
蓝翎
创作文学作品,总是为了给人看的,并且总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看。既然是为了给人看,起码要让人看懂。探索和创造新的形式、风格和流派,就应该以此为前提。诗是文学的一种形式,似乎也不应例外。
近来有少数诗很“古怪”,怪得让人看不懂。看不懂就会有议论,七嘴八舌,不满者居多。有的同志对这种议论表示异议说:“我也是不赞成诗不让人懂的,但我主张应当允许有一部分诗让人读不太懂。”(见五月七日《光明日报》谢冕:《在新的崛起面前》)
“看不懂”的诗已经出现,当然就是一种客观存在。但是它能不能存在下去,在广大读者中扎下根,存在得长久,恐怕不决定于诗人的主观愿望,也不决定于批评家的辩解,大概只能由它自己的特点决定自己的命运。
它自己的特点是什么呢?就是“看不懂”。既“看不懂”就难说它好,想说也说不出。它的思想好么?形式好么?好在哪里?谁晓得!过去人们曾经创造过关于“天书”的传说,把“天书”说得很神秘,很灵验,却也很难懂。于是人们又创造出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把看不懂的东西比作“天书”,真是对“天书”的极大讽刺。据说“天书”只有少数聪颖异常的人才能看懂,如《借东风》中的诸葛亮,《水浒传》中的宋公明,一般凡人看不懂。可惜那种人只存在于传说中,实际生活里是没有的。老实讲,连“天书”也是没有的。但“看不懂”的诗的确有。正因为平凡的读者看不懂,所以敢说它比“天书”还带来更多的疑惑。
古诗论不是讲“诗教化”吗?现代诗论不是讲培养人们高尚美好的情操吗?“看不懂”的诗虽然也可以称为诗,但它对人却难以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它打不动人们的心灵,人们也联想不进它的境界,仿佛遇到了“鬼打墙”。
为了“诗教化”,把诗写得更容易为读者接受,更加民族化、群众化,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好传统。白居易尽量把诗写得连没有文化的老太婆也能听懂,就是最生动的例子,他并没有因此而降低了身价。就说引进外国形式吧,有没有一个外国诗人因为写了直到今天还“看不懂”的诗而占了诗歌史上的重要地位?任何一个外国形式都是在其民族传统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因此引进和吸收外来形式,必须强调不要脱离民族传统的基础。如果引进的结果使人“看不懂”,就未免失之偏颇。“诗歌合为时而作”,还是多为现在的读者服务吧。今天“看不懂”的诗,将来的读者也未必感兴趣,连能否传下去还成问题呢。
百花齐放是好的,而“看不懂”的诗很难说是花是草,因为“看不懂”。批评家固然可以呼吁应该让它存在,但是,如果它存在不下去呢?我看读者是没有责任的,倒是诗人的悲哀。
“看不懂”,难久长,鉴古而推今,似乎还不大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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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兴安岭的路
黑龙江爱辉县 庞壮国
小兴安岭的路,绵长而又宽广,
它骄傲地伸展,象一幅幅画的长廊。
它有镶翠的围屏,在春天——
升腾绿烟,燃起生命的希望。
它有玛瑙的花墙,在夏日——
醉了蜜蜂,空气也香得发烫。
它有涂金的诗卷,在秋季——
麦海!豆海!这是谁也读不完的丰收篇
章。
它有镀银的衣裳,在冬时——
映得莽莽天地,充满了闪闪烁烁的白
光。
小兴安岭哟,一季一个色彩,
岭上的路啊,一年几种风光。
那春的轰鸣,在路上——
拖拉机群,载着绿色的理想。
那夏的歌唱,在路上——
养蜂人,担着蜂箱走四方。
那秋的欢笑,在路上——
汽车队,拉着粮山离边疆。
那冬的低吟,在路上——
马爬犁,载着猎人走上了山岗。
小兴安岭的路,活泼而又欢畅,
它有很多声响,象生活在大山里合唱!
我是小兴安岭的人,
怎能不把小兴安岭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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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金鱼·芙蓉〔国画〕 东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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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束玫瑰
(连载)
梅苑
蜻蜓点水白云山
白云山,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名字,使人禁不住联想翩翩。一旦身在此山中,却没有感到云深不知处。反而有点遗憾:见面不如闻名。在如此广阔的峰峦中,树木太少,使白云山显得有点单调。这里具有优越的天然条件,如果能够大量造林,再添置一些人工的建设,将会变成驰名的旅游胜地。
我们一行三人来到一座绿瓦白栏的廊亭:“白云晚望”。梁司机介绍:从这里可以看到落日。走下几级石梯,穿过几道羊肠小径,我们来到另一座小亭:“白云晓望”。梁司机又说:“可以在这里看日出。”但我既看不到旭日东升,也无缘观赏夕阳西下。由于天色昏暗,只看到一大片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下的羊城。突然间,小邱说:“想不到小梁知道的事情比我多。”
我笑一笑,没有说话,内心却涌出无限的感触。由于“四人帮”严重破坏了文化教育事业,使目前许多青年人的学识远不如他们的学历。有些年轻朋友只是自怨自艾是被牺牲的一代,却不肯卧薪尝胆抢回失去的时间。在他们的理想蓝图里,只有“成家”的位置,没有“立业”的处所。他们诉说生活的空白、单调,又不肯花点心思和时间为生活涂抹色彩。他们以为有所成就的人都是“早露头角”,而忽略也有人“大器晚成”。在欧美,不少退休的老人还进大学当旁听生,为自己培养一种新的兴趣与能力,消度一个生气蓬勃、自得其乐的晚年。我很想对小邱说:小梁知道的事情并不算多,而是你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再沿着山径前行,我们来到“天南第一峰”。站在第一峰的牌楼下,我缺少一份登上高峰的快感。没有付出血汗的代价,哪能享受成功的滋味。犹记在瑞士攀上阿尔卑斯山的顶峰时,那一霎间,忘记了那段艰险的攀登旅程;忘记了擦伤的手臂,兴奋昂然地站在山顶上高呼:我们已征服这座山峰!爬山、游泳、郊游是青年人最有益的娱乐,可以扩大视界,培养出一份活泼与果敢精神。但我发现国内不少青年,他们通常的娱乐都是看电影、玩纸牌、下棋、谈天。为什么不到外面去舒散一下筋骨,探访一下奇妙的大自然!
下山的途中,再访“白云松涛”和“明珠楼”,我算是游罢白云山。但白云三景中的“蒲涧濂泉”和“景泰僧归”二景,我还没有身临其境,只蜻蜓点水白云山。
(1980年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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