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2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可爱的故乡
茅盾
浙江是个物产丰富,风景秀丽,人材辈出的地方。虽然我仅仅在那里度过了青少年时代,却深深地怀念它!
我的家乡乌镇,历史悠久,春秋时,吴曾在此屯兵以防越,故名乌戍,何以名“乌”,说法不一,唐朝咸通年间改称乌镇。历代都在乌镇驻兵,明朝曾驻兵于此以防倭。乌镇在清朝末年是两省、三府、七县交界,地当水陆要冲。清朝在乌镇设驻防同知,俗名“二府”,同知衙门有东西辕门,大堂上一副对联是“屏藩两浙,控制三吴”,宛然是两江总督衙门的气派。镇上古迹之一有唐代银杏,至今尚好。我为故乡写的一首《西江月》中有两句:“唐代银杏宛在,昭明书室依稀。”梁昭明太子曾在此读书。
一九一三年夏,我毕业于杭州私立安定中学,为了报考北京大学预科,我离别了故乡。后来,生活、工作、斗争的需要,竟使我再没有回归故乡。在二、三十年代,我还间或回家乡探望母亲,而一九四○年母亲的去世,终于切断了我与故乡连接的纽带;那正是风雨如磐的年代。解放后,故乡日新月异,喜报频传。每当我从故乡来人的口中听到这些消息,总想回去看看,可又总是受到各种意外的干扰,其中就有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漫长的岁月和迢迢千里的远隔,从未遮断我的乡思。
浙江出过许多人材。历史上的人物就不说了,仅仅民国以来的仁人志士、革命先烈就可以列出长长的名单。敬爱的周总理的祖籍在浙江,鲁迅先生是绍兴人,这是妇孺皆知的;与陈独秀共同创建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小组的陈望道和沈玄庐,都是浙江人;民主主义革命的斗士蔡元培、沈钧儒,为革命而被砍头的第一个女烈士鉴湖女侠(秋瑾),也都是浙江人;还有郁达夫,也是浙江人;章太炎是浙江余杭人,而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是乌镇人。但是,还有一些现在也许不为人所知的志士,在我的记忆中却保留着深刻的印象。这就是湖州中学校长沈谱琴和嘉兴中学校长方青箱。沈谱琴和方青箱都是同盟会员。在辛亥革命时,他们把学生武装起来,占领了湖、嘉两座府城。武器是学校体操用的枪,都是真枪,能连发九颗子弹,而且他们确实储备了不少弹药。平时的体操课实际上是军事训练。当时嘉兴中学教三角、几何的教员计仰先还率领学生前往杭州助攻府台衙门。
我回忆这些往事,想念这些故人,是为了寄语故乡的亲人:浙江是有光荣的革命传统的!踏着前辈的足迹,高举四个现代化的旗帜前进再前进!
一九八○年三月十七日于北京
〔原载五月二十五日《浙江日报》〕
编后小语
《浙江日报》副刊出了一个好主意,最近开辟了《寄语故乡》的专栏,约请茅盾同志为它写了第一篇文章《可爱的故乡》。谁不热爱自己的家乡呢?茅盾同志四十年未曾踏过故乡的土地,但他对乌镇却一往深情,短短一篇散文倾泻了他乡思之殷,抒发的是爱国主义的感情。今特转载,愿与读者共赏,并祝散文园地不断开放出新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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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令人深思的“海大鱼”
黄志伟
《战国策》里有一篇《靖郭君将城薛》,内容是这样:靖郭君准备在所封薛地高筑城墙,许多人劝他不要这样作,他气得拒绝接见任何进谏者。齐国有一个人要见他,说只讲三字,多一字,愿受烹刑。靖郭君接见了。齐人道:“海大鱼。”反身就走。靖郭君要他把想说的话说完,并免他多说的死罪。齐人这才说道:“君不闻大鱼乎?网不能止,钩不能牵,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水也。君长有齐阴,奚以薛为?夫齐,虽隆薛之城到于天,犹之无益也。”于是靖郭君停止筑城。
“海大鱼”三字,简明而形象地概括说明了个人、集体和国家的关系,今天也值得我们深思。有些企业和机关的领导人,眼睛看着鼻子底下,在贯彻调整八字方针时,只能上马,不愿下马;更有甚者,为了追求本单位的阔绰舒适,不惜挪用国家建设资金盖楼堂馆所,购置高级设备。还有一些人,精力不放在国家建设上,梦寐以求的是家庭摆设的现代化,总想筑个安乐窝。上述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与靖郭君不顾国家利益,只想在薛地干筑城的蠢事有什么两样!
在本世纪内把我国建设成为社会主义强国,这是我们共同的崇高使命。每个单位和每一个人,都必须服从国家这个最根本的利益,这就象齐人所说的大鱼需要大海之水一样。国家“亦君之水也”,你能“荡而失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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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至爱亲朋”
周恒 张兆明
晚上八点半钟,电影《至爱亲朋》刚散场,在电影院门旁,商业局黄局长和民政局王局长亲切地握了手。黄局长笑哈哈地说:“老王,我家下的一个侄儿刚订婚,想批点木料做家具,……”王局长不假思索地回答:“管。”接着放慢了口气说:“老黄,前天我外甥女要买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黄局长赶快回答说:“中。”
“哈哈……”
“哈哈……”
“我们也是至爱亲朋嘛!”
说着,他们再一次紧紧地握起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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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紫云英
沈仁康
紫云英,又叫红花草。稠稠密密生长在田野里。过了冬,到了春天,又红又紫的花开得真盛,好象在田野里铺上了厚厚的花毡。
看到紫云英,我总会想起一段故事——
我曾经作为工作队员,进驻到石山区的一个生产队。这地方水冷、土薄、肥少,产量不高;亩产达到五百斤,就竖大拇指了。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我领着青年社员钻石洞扫蝙蝠粪,刮路旁的草皮沤肥……这能解决多少问题?这年深秋,晚稻初黄,上面要我们大种绿肥,解决肥源。种的就是紫云英。
我对紫云英是很熟悉的。抗日战争中,我家“跑反”,到了大山沟里,日子过得很艰难。那时我还小,便常常挎着竹篮子,和一群孩子去采紫云英,回家煮着吃。我对紫云英有很深的感情啊……
听说紫云英种子,从外地运到了公社,我和社员小陈,赶快把它担了回来。可是,这地方从没种过紫云英这种绿肥,队长思想不通。他瓮声瓮气地说:“又是新玩艺。这些年,新玩艺来过不少,时兴一阵就不行了,都是有始无终。”
我说:“别的我不了解,这紫云英你放心,我包了。”
“你包了?再过两个月,你拍拍屁股就走了!”
“队长,你岁数不大,保守劲倒不小。”
“唉,一斤种子要花多少钱!我心痛。”
“明年增产了,你笑都来不及。”
“……”他呐呐地还想讲什么,可我不想再听他唠叨了。我想,反正他不积极我积极。我抓住小陈等几个年轻社员,连夜备种。等到我们把种子分装在许多箩筐里,浸入村前鱼塘的时候,鱼塘边上那株大榕树上的鸟雀,已经聒噪得很热闹了。
播种紫云英的那天上午,我要去公社开会。我特意在每筐上压一张纸条:“种子××斤,应播××亩。”叮嘱了小陈等几个种紫云英的积极分子,又找了队长,布置完毕,才上路去了。
晚上,开完会回来,我刚进村口,一个人影向我扑来,是小陈。他气急地说:“啊呀,队长把紫云英种子往稻田里一倒就算数,根本没有撒开。”
我一听,头里“嗡”一声,象挨了一闷棍。我拉着小陈,打着手电,朝田里奔去。
来到田头,我用手电一照:靠近田基的地方,铺了厚厚一层种子;远处却一粒种子也没有。我心疼得都流出眼泪了。且不说别的,光选种我们就熬了通宵的呀!我跳下稻田,想把种子捧起一些来;但是,那里还捧得起来呢!
晚稻收割后,按规格播的紫云英,长得真好,青青绿绿一片,齐刷刷地往高里长。队长他们播的,因为太密,间了几次苗都不行,挤在一堆叠罗汉。
看到这种情景,队长开始躲我了。有一回,我从村东头西行,他从村西头东行,在村道上撞上了。他眨着眼睛,犹疑了一下,忽然转身走进牛棚,避开了。我心里还有气,也没有叫住他好好谈一谈。
秋收没有完毕,我们撤离了村子,不久回到了原机关。不过,一想起紫云英,我心里总有一块疙瘩。
第二年秋天,我突然收到一封陌生的信。纸质很粗很黄的信封,揉得皱巴巴的,上面也没有落款,谁来的呢?
拆开来一看,才知道是队长来的。信中错别字不少,却写得很诚恳:
“……今年早稻中耕时候,踏进有紫云英做基肥的稻田里,脚印窝直往上冒气泡、翻黑泥。多肥啊!看到这情景,我在心里直骂自己。今年早稻,有紫云英底肥的,亩产七百多斤哪!我们尝到甜头了……”
我面前又浮现出他瘦瘦高高的个子。我仿佛看到他脸上堆着歉意的笑,眨着眼睛等我的回答。唉,这个人哪!
我久久放不下那封信。我好象又回到了那石山耸峙、水冷土薄的地方:稻浪在絮絮地歌唱着,歌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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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小札
北京轮胎厂 姜文岩
风都怪你长着一双多事的手,撕破了人家的外衣。
梦碎了,荷叶上的珍珠。破了,莲子们的茅屋。哦哦,只有梗儿立着……
星都是兄弟,都象亲人,这些闪光的沙砾,各自放射着光明。
落日多少祝福都没把你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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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教师卖西瓜的联想
韩少华
那是五、六年前了吧,北京郊区某县的一个镇子上出过这么件事:西瓜旺季到了,卖瓜的人手却不够。当地财贸口某负责人,一个电话就调了若干教师来卖西瓜。理由是:反正也是些“挖墙脚的”,不如让他们创造点价值,弥补弥补……
当然,如果从为人民服务的观点出发,从抢救社会主义的一部分财产免受损失的目的出发,卖一卖西瓜,也是可以的;如果作为一项社会公益活动,也不错。问题在于那位负责人的脑袋瓜,好象叫当老师的去卖西瓜,是他恩赐给的
“赎罪”良机似的。这里,且不说对教师的估计如何,单就对待财贸和教育、对待西瓜和娃娃的态度上,就暴露了一种偏颇而狭隘的想法,似乎西瓜坏了是损失,而娃娃失于教养却不算一回事。至于把教育事业诬为“挖墙脚”,更是
“四人帮”的无知而又专横的谬论。
近一、两年来,打个电话就任意调教师去干这干那的事,倒没再听说有什么人敢作了;可是,眼睛只盯着“西瓜”,却无暇甚至不屑顾一顾娃娃的思想,许多人还没有真正克服。不是么,教育部门一要求尽可能多给拨点经费,有的理财管物的同志不就说“学校是消耗部门”吗!
人们不禁要问:难道有谁会说,为大楼打地基是“消耗”,因而给从事这项工序的单位加个
“消耗部门”的头衔?今天,搞四化,科技是关键,而搞科技,教育是基础,这个道理早成了不言而喻的常识了。那么,那种挪用教育专款、擅扣办学经费的现象,那种“只顾西瓜,不顾娃娃”的做法,为什么还屡有所见呢?实在值得深思。
其实,即使当年那些高喊“教育革命”的骗子,也并非对任何娃娃都一律不顾。姚文元不就在他大喊“抓智育”是“复辟回潮”的时候,为他自己的娃娃请了家庭教师吗!至于今天,在我们队伍里如果有谁把培养千百万娃娃的事情置于不顾,却为自己的子女考学留洋而千方百计去开小道,走后门,那可就是个要不要党性原则、敢不敢来一番“自讼”,直至必须承担法纪责任的问题了。
“办好娃娃的事情,不仅影响现在,还关系着未来。”这是赵紫阳同志在中共中央书记处举行的“六一”茶话会上讲的。在场的不少教师,听到这里,都不禁动容。这该是他们从如此朴素而亲切的远见卓识中,看到了党的决心而有感于中了。是的,人们从来确信,只要党把娃娃们的事情真正摆到议事日程上来,只要有了一代代的好娃娃,那么,任什么金瓜、银瓜、翡翠瓜,就都不在话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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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北海的早晨(摄影) 张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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