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6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从女兵到茶花女
冯亦代
忽然收到邹德华的来信,她是我少年游时的小友,老来虽然同住一个城市,却已二十多年不相谋面。她的信里说:
“十年浩劫,我虽未受很大的冲击,但白白浪费了的艺术青春再也追不回来了。虽然十多年被‘四人帮’赶下舞台,可我重登舞台,要为人民歌唱之心不死,去年还排了歌剧《茶花女》,演出后反映还不错。我很希望你能来看看。文化大革命前十七年演了不少歌剧,这可能是我最后一个歌剧了。你知道我是最爱演戏的,从心眼里说我是舍不得离开歌剧舞台的。四十年前我第一次演戏,你是我的导演,这是我最后的一个戏,我是多么希望你来看。”
读了信,不禁勾起一腔往事。四十年前抗日的烽火燃遍了中国大地,我们从上海流亡到香港。一伙朋友在党的领导下组织了香港业余联谊社。当时要给东江游击队筹款购买药品,我们演出了阿英的《葛嫩娘》。大家要我当导演,我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担负了这个重任。德华在戏里演葛嫩娘的亲兵。短短的一场戏,是很容易为导演和演员所疏忽的,可是德华从排演到上演都一丝不苟。小女兵的娇憨,战士的英勇,对葛嫩娘的体贴爱戴,对大明朝的忠贞赤忱,不火不瘟,演来恰到好处。来看戏的蔡楚生和司徒慧敏都十分欣赏,认为德华是能成为一个好演员的,那时她还不到十五岁。
《茶花女》在国外是一位花腔女高音歌剧演员的敲门砖,也是试金石。说敲门砖是指这是一位歌剧演员初上舞台必须演出的一出戏,如果她演得成功,她也就奠定了在歌剧舞台上的地位,如果演砸了,那就有可能从此困顿一生;是金还是铜可以说在此一唱。但要一位年届五旬的女演员重新来演二十几岁的少女,对于一个中断了十年舞台生涯的邹德华来说,确非易事。
茶花女薇奥列塔的性格是双重的,巴黎这个花花世界为这位农村少女的纯朴善良本性涂上了一层虚浮的光泽。在她强为欢笑的生涯里,养成了她的世故,对人情炎凉抱着怀疑,所以她拒绝阿尔弗莱德的爱情是十分自然的;但在她觉察阿尔弗莱德对她的爱情的纯真时,她的纯朴善良的天性被打动了,她也以纯真的爱情回答了阿尔弗莱德。想不到老亚芒出于极端自私而要求她抛弃对他儿子的爱情,她不得不作出了牺牲。德华在演唱这两场戏时,确实表达了这两种矛盾的心情,而使观众十分信服。就在这感情的刹那变换之间,她紧紧地抓住了观众的激动心弦。薇奥列塔与阿尔弗莱德在弗洛拉家的重逢,她忍受了阿尔弗莱德的当众侮辱,德华演技的细腻伴着她歌唱的委婉,真使观众为之荡气回肠。而在薇奥列塔临终前的时刻,她以仅有的二十个路易奉献给穷苦人,加强了观众对她善良本性的认识。至于她和阿尔弗莱德再次重逢,坚贞的爱情使她复苏了对生活的信心,可是无情的病魔终于使她倒在心头人的怀抱中,含恨以终。这是全剧的高潮,德华演来是成功的,特别是她对于生的憧憬那几句唱词,可以使我们感到她是用她的“心”在唱。
我得承认,我一向不怀疑德华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话剧或电影演员,不过作为一个优秀的歌剧演员呢?我没有想到,尽管我知道她自小爱唱。回想当年,我多么想导演一次曹禺的《雷雨》,而请她演四凤的。可是从五十年代初她回国后参加《草原之歌》的演出,一直到六十年代她演《洪湖赤卫队》的韩英和《望夫云》、《春雷》、《南海长城》诸歌剧中的主要角色,我都去听了,而且发现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错了,至少是个偏见,小看了德华。
我不懂音乐,但每次听了她的演唱,总觉得都有不同的发挥,而逐渐形成了她一己的风格。她能在歌声中塑造和表达不同角色的形象,她的音色有高亢激昂,也有圆润柔和,她的表情是细腻的,能够掌握刹那间角色感情的变换。
再说几句题外之话,向乐队指挥郑小瑛表示我的敬意。我觉得她的指挥成功之处,不仅在于音乐节奏的准确而不呆板,更在于她随时能注意到各场戏的气氛,各个角色感情的跳动。多少年来,资本主义世界很难找出一个出色的乐队女指挥,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却有了。
一九八○年五月十三日看戏次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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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一举两得
洁冰
一天晚饭后,知青办主任夫妇坐在沙发上商量家里的两件大事:娶媳妇和盖房子。
妻:“你说咱家先盖房子好,还是先娶媳妇好?”
夫:“那当然是先盖房子,才能娶媳妇呀!”
妻:“傻瓜!你没听说某局长儿子结婚收礼几千元!某书记女儿出嫁,收礼也几千元吗?咱们……,只要有了钱,还怕盖不起房子吗?!”
夫:“唷……是这样的,有道理!有道理!”
妻:(高兴地)“那咱就先娶媳妇,后盖房吧!”
夫:“行!你真行!这样就是一举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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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五个警察一个○》
——书林漫步
柏园
《五个警察一个○》,这是画家司徒乔最初的习作之一,也是画家传记《未完成的画》(冯伊湄作)的第一张插图。诚如传记的作者即画家的爱人所说,这幅画“纵横着一些愤怒的线条,它们并未给他组织成完整的画面”,而且“形象不清晰、画题又含义不明”,当时的上流社会观众并不容易领会这是“受了委屈的人的一个含糊的申诉”。画面描绘的是旧社会里五个警察用木棍殴打一个右手牵着个三岁男孩的孕妇,只不过因为她想多讨一碗施舍的“义”粥来维持幼小者和她自己的生命。那本传记说,“他用○来代表当时那个社会里备受压迫的穷人——特别是更无地位的妇女,另外,也想用‘○’来点出那孕藏着小生命的突出的肚腹”。当这幅画一九二六年在旧势力盘踞着的北京展出时,有一个伟人却被这幅画和它的标题吸引着了,这个人就是鲁迅先生。画家和鲁迅先生往后的友谊,是人所共知的;这不是一般的相识,这是两个艺术家心心相通,要携起手来向旧社会投枪的战斗友谊。
两年之后,即一九二八年,司徒乔画了他第一帧鲁迅画像,人们可以在瞿秋白编录的《鲁迅杂感选集》的卷首看到它;又八年,画家在万国殡仪馆抢画了鲁迅的遗容,寥寥几笔,描绘出一个硬骨头战士的形象。
这部传记说,作《五个警察一个○》时的司徒乔,却还不能自如地运用他的画笔作武器。这部传记接着描写了一个不疲倦的真诚的艺术家,怎样苦学,抓住一切机会苦练,交不起学费则利用一切机会向名家学习的勤奋历程。更重要的,传记告诉后人,这位画家没有躲在象牙之塔里,他一生捕捉光与色,是同劳苦人群在一起——一起生活,一起苦恼,一起“幻想”,一起战斗,他从这斑驳的现实中汲取诗情画意。他有时甚至天真地以为,可以通过描绘灾区人民的苦难,来“打动”大人先生们的“天良”,因此他深入灾区,画了不少很使旧社会统治者厌恶的场景,有时还不免引来自命精通艺术的名家的责难。一九五八年,他被顽病吞噬了,却留下了未完成的大画幅,描绘亚洲太平洋地区反对战争挑拨者的斗争。这未完成的画幅,看来得由人民群众用实际斗争来完成了。
画家为着群众的幸福而献出的一生,都展现在这部用优美的散文写成的传记中,使人不免记起罗曼罗兰所说的,艺术家的任务,“就是在没有阳光的时候创造出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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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孝”子有方(外一首)
易和元
敬老早已不吃香,
“孝”子而今成风尚。
子是主来父是仆,
百依百随象绵羊。
特权在手随意用,
“孝”子有方日夜忙。
如果儿子想工作,
自有安排不用慌;
如果儿子想当兵,
马上穿上绿军装;
如果儿子想出国,
整装就教去留洋。
开阔眼界长见识,
洋山洋水好风光!
如果儿子要月亮,
摘下玩玩又何妨。
只怪科学不发达,
空怀壮志手不长。
作牛作马心情愿,
眼睛不闭不收场。
“孝”了儿子再“孝”孙,
早忘革命为哪桩!
“家长”脸谱
身在家庭是家长,
身在机关“长”一家。
独断专行成习惯,
两耳爱听顺风话。
顺者高升逆者降,
这叫有赏又有罚。
不要民主爱集中,
官大权大本事大。
三等九级层次明,
高高在上把令下。
不懂装懂抖威风,
说鹿是马就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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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叶子
查干
一手捧着落叶,
一手捧着绿叶,
我探索着人生。
刚出土的树苗,
是蓬勃的生命。
虽然只象一根小草,
也想到自己未来的使命。
它将是一把撑开的伞,
给旅人们遮阳挡雨,
这是生命的情趣!
春雨一飘,
叶子兴奋地萌发,
把绿色带给昏浊的世界,
把氧气吐给心灵与鲜花。
鸟和蜂蝶都来拥抱它,
而它无所表示,
只是在风中雨中,
低声飒飒……
它从没有垄断时光的野心,
也遵守大自然铁的法则,
它聪明绝顶,
懂得物质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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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里的小花(三首)
钱启贤
采茶女
静悄悄,雾蒙蒙,
茶山醒来是黎明。
绿云里,
飘着花头巾。
百鸟齐欢唱,
山山起回音。
要数那阳雀嗓门高,
更喜画眉换新韵。
采完一山又一岭,
露水湿衣襟。
茶篓沉甸甸,
篮里装满春……
筏工晚炊
江湾里,
晚霞染紫烟,
筏工晚炊时,
篝火红一江。
水面上,饭菜香;
山上下,月一双……
金银花
在竹篱畔生儿育女,
在山脚下生存安家。
冰霜中茎叶青,
风雪里发花芽。
默默无闻的生长,
到处都能把根扎。
年年开出金银花,
把浓郁的馨香悄悄散发。
你的精神是何等富有,
我们都是山里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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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走出“未庄”之后
宋志坚
有人写了《从“未庄”走出来》一文,批评一种人阿Q式的“夜郎自大”,并劝这种人“从未庄走出来”开阔自己的眼界,以廓清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的流毒。这批评我是赞成的。
然而,我又想,走出未庄之后,又怎么样呢?看过《阿Q正传》的人都知道,阿Q很自负,阿Q又很自卑,他是未庄“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这两种自相矛盾的性格,就这样统一于他的精神胜利法,通称“阿Q精神”。阿Q未出未庄以前是看不起城里人,但一当他去城里混了一趟以后,回来就看不起未庄人,而且还“嚓”的一声来吓唬未庄人。他在小D面前威风十足,但一到了县太爷堂前,叫他站都站不住,总是要跪下来。倘不改造这种奴性,即使走出未庄,也不会有什么希望的。几年来,我们同外国有了些接触,有的甚至是并未接触,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不是就有人自惭形秽,以为中国什么都不如外国,言谈之中,很有些责怪错生了地方的叹息,——一张愤愤不平的脸,这就很不对头了。
以我之见,所谓“未庄”者,也并非什么都不好。城里的煎鱼是香的,未庄的煎鱼也是香的。它之所以加上半寸长的葱叶,而不是切细的葱丝,大致倒是因为这葱是自己种出来的,用时可以大方一些的缘故。用哲学语言说,是由它自身的条件决定的。我们中国也有自己的环境、条件,也有自己民族的特色。外国人穿西装当然很好,中国人穿中山装也未尝不可;外国人男女间接吻拥抱习以为常,中国人谈恋爱,含情脉脉也别具一格;外国人可以他们的方式搞现代化,我们也可以有中国式的现代化。借鉴别人是可以的,菲薄自己就很不应该,民族自尊心总还是要有的罢!至于有些还弄不清楚外国资产阶级人权究竟为何物,就不满于中国社会主义民主的,那更是本末倒置了。这不是和阿Q的并不知革命为何物,而一旦梦见了白盔白甲的人物,便也大叫着“妈妈的革命了”的情况一样吗?
未庄是落后的,连古老的自鸣钟都少有,就是一个证据。但阿Q进了几次城,就讥笑:“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也是大不当的。他自己也是未庄人嘛!对于那些责怪中国人没出息的也应当作如是解。不满于现状是可以的,因不满而奋发图强,而立志改革就很好。这是民族有希望的根据。侃侃而谈,尽是泄气之言;发发牢骚,然后拂袖而去。既不想尽自己的责任,又总是往别人头上泼冷水,这就很要不得。
无论阿Q式的自大还是阿Q式的自卑,也不论表现为夜郎自大,还是表现为夜郎自小,其实质则一,都是中国几千年封建宗法社会,小生产私有观念留给我们的精神影响,再加上现代的林彪、“四人帮”思想的余毒。所以,都在扫荡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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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一言堂弹琴图 八○年五月华君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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