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4月1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标语引起的感触
张沛
不久以前,路过复兴门外,见到几座十层以上的高楼正在进入装修阶段。尽管听到有人说,这些住宅大楼有这样那样的一些缺点,但心坎里还是有一种欢快的感觉。因为,几年以前,这条横贯北京、世界著名的东西大道,除了天安门广场这个中心以外,宽阔的马路两旁,好些地方空空荡荡,甚至显得有些荒芜。
现在这条大道的东西两头,一座座大楼平地升起,人们自然而然地把这同粉碎“四人帮”后,我们国家发生巨大变化的现实联系在一起。
在初春和煦的阳光下,我松快地沿着人行道翘首欣赏高楼的景色,心中联想起三十年来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中起起伏伏的一些往事,感慨的思绪,又使心头有些沉重起来。突然,一座尚未竣工的大楼上,一幅崭新的、鲜红的大字标语映入眼帘:“质量是企业的生命!技术是质量的血液!”,它使我精神一振,感情上似乎给猛烈地冲击了一下。我马上想起,多年来,我到过许许多多建筑工地,看过许许多多工地上的标语、口号,但象这样的标语,还是头一回见到呢。这条标语,带给我一个鲜明的感觉:一个野蛮的、反科学的、倒退的时期结束了,一个进步的、科学的、充满现代化希望的时期,昂首阔步地走来了。时间并不久远,那些“批判唯生产力论”,“批判党内资产阶级”,“加强全面专政”等形形色色的标语,不是飘摇在许多脚手架上吗?这些令人痛心的灾难时代的标记,随着灾难的消逝而消逝了,以促进四个现代化为中心的标语,带着强烈的时代感,跃然出现在建筑工地上。这不也从一个小小的侧面,展现着历史转折的印记吗?后来,我每次路过这座建筑物,都要仔细把这条大红标语看了又看。其实,我早已能背下了,我所以对这条标语感到亲切,感到振奋,总要抬起头来望一望,是因为感到:今日之中国,你只要仔细看看,都可以发现新的变化在继续着;你只要用心听听,都可以听到我们亲爱的祖国前进的脚步声。虽然它不象战鼓那样响亮,不象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迅猛奔驰,但它确确实实在向前!向前!
多年来,标语、口号给人们的印象不佳,这是因为它是那个年代、那条极左路线的产物。而象“质量是企业的生命!技术是质量的血液”这样的标语,有了质的变化,是新时代的声音,它给人们指明方向,带来希望。你向往四个现代化吗?就请你朝着这个方向奋勇前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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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故乡的龙眼树
孔捷生
从我谙事起,对故乡最依恋的就是屋前那株枝繁叶茂的龙眼树。
那株龙眼树是已去世的爷爷栽的。爷爷是个花农,种果树也很有办法,因此龙眼结得又多又大。几乎每年暑假,爸爸都要带上哥哥和我回故乡玩上几天。那时恰好是龙眼成熟时期。乡下比城里好玩多了。我可以和光屁股的乡间小友们在清澈的小涌里打水仗,或者在鱼塘边捞那些城里人叫“花手巾”的小鱼。但是,最吸引我的还是那株龙眼树了!它不但向我和哥哥奉献出甘美的果实,还给我们提供了爬树的乐趣,这是在城里绝对享受不到的。我们可以直爬到高枝上,在绿荫里惬意地边摘边吃。姑姐则拿着带铁钩的长竹竿在下面采摘。姑姐就是爸爸最小的妹妹。
自然,吃龙眼时我们是不会忘记那些乡间小友的。他们都在树下眼巴巴地望着呢。我们总把成串的龙眼摘下来分赠给各自的好朋友。到我们要回广州时,他们也会回赠我们许多礼物——番石榴、蟋蟀、好斗的热带小鱼等等。最叫我喜欢的是人家叫她“细妹”的小姑娘送的礼物,一个石湾出的细瓷人头——南海观音。
生活就象故乡那道弯弯曲曲的涌,眨眼间就转了向。一场风暴刮起来了!那时,我还未满十四岁。我毫不留情地砸碎了细妹送给我的观音头像,戴上了红袖章,仿佛马上成了新纪元的开拓者。我无暇回故乡,也淡忘了那株龙眼树。
“革命”几年之后,我走上了我们这辈人都要走的路——从不可一世的红卫兵变成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又经过几年风风雨雨,狂热的大脑才变得清醒点了。
一九七四年夏天,我从海南岛农场回家探亲。不知怎么的,记起了故乡的龙眼树,就带了些海南特产去探望姑姐。
哦,故乡!我认不出你了。那片青翠的竹林呢?那眼丰饶的鱼塘呢?没有了。都变成了稻田。我走进村子,它也显得陌生了。屋墙都刷上了各种政治口号,刺目而且叫人惶惑!
这就是姑姐的家吗?我茫然地站住。烈日无情地照射着屋前杂草丛生的空地,那株龙眼树哪里去了?
姑姐显老了,说话有点唠叨。她告诉我,龙眼树去年就被锯掉了。原因就是……我想起了村头那条有“大批”“大干”字样的红标语。
“你想得出是谁要锯的吗?是细妹。她现在是大队党支部书记啦!”姑姐又唠叨地诉说,当时她怎样抱着龙眼树不让锯,呼天抢地地大哭。最后细妹叫来了民兵……姑姐说这些时,已经没有眼泪了,我却难过地走出了屋。
“你是哪里来的?”一声严厉的诘问惊醒了我。一位壮实的姑娘站在面前。
“我?从广州来。”
“干什么的?来找谁?有证明吗?”
“有。”我掏出探亲证明,抬头打量着她。……啊,她不就是我童年的好友——细妹吗?我的心往下一沉,本来已经淡薄了的乡情更加烟消云散了,我当天下午就搭车回了广州。
那些苦涩的日子终于过去了,逸出常轨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祖国开始重现了安宁繁荣的景象。故乡也不例外。姑姐再也不写信来要粮票了,写的尽是些好消息。
前几个月收到姑姐的信,信上说,村子里装上了自来水,家里那口井废弃不用了,留下它尽滋生孑孓,想填了它。但这是爷爷掘的井,要征得我爸爸的同意才好填。
故乡到处是水,掏眼井很容易,家家都有井。在那里搞自来水并非难事。解放了三十年才动手,未免晚了些,但终于如愿了。填井,自然爸爸是同意的。我又出了个主意:填了井莫如栽上棵树。于是,全家便都记起了那遭劫的龙眼树。
我和爸爸去到苗圃园,订下了一株龙眼树苗,准备清明节送回故乡栽种。
那时,故乡的土地上又将有棵龙眼树扎根。我想,到它结果时,我的孩子都会爬树了。但愿它给我们的后代留下永远的欢乐和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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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挽回失去了的青春〔油画〕 曾正民 潘家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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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风物小志

水上长城
陈布新
烟波浩瀚的洪泽湖的东岸,北起淮阴县码头镇,南至洪泽县蒋坝镇,耸立着一条长六十七公里的大堤,这就是有名的洪泽湖大堤。大堤蜿蜒曲折,气势雄伟,宛如一座水上长城。
洪泽湖大堤是一项伟大的水利工程,是我国劳动人民勤劳和智慧的结晶。远从汉代起,人们就开始在这里筑堤,那时堤长只有十五公里。明朝永乐至万历年间,又数次增修,使土堤一直延伸到蒋坝,成为今日洪泽湖大堤的基础。公元一五八○年后,人们将土堤改建为石堤,到一七五一年全线石工才基本完成。整个大堤高近十米,顶宽五十米,底宽六十五米。为了削弱风浪的冲击,人们把堤岸修筑得弯弯曲曲,并建有船舶避风港。人们希望这座水上长城固若金汤,永不溃决,还在堤上铸造了九牛二虎一只鸡。现在三河闸管理处还保存了两只铁牛,是清康熙辛巳端阳日铸造的,上面刻着“维金克水,蛟龙永藏,土能制水,永镇此邦”的字句。
经过几百年的时间,大堤虽然建成了,但因为从未进行过系统的维修和整治,遇到大水年份,湖东广大地区仍然是白浪滔天。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时期,更在堤上筑工事,挖战壕,把古老的大堤弄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一九二一年和一九三一年的两次淮水泛滥,洪水冲破堤坝,奔腾直下,里下河地区顿时沦为泽国!
解放后不久,毛主席发出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伟大号召,党和人民政府成立了治淮委员会,组织起千百万浩浩荡荡的水利大军,全面整修和加固了洪泽湖大堤,并且种植了许多树木。在加固大堤的同时,又作了一系列规模巨大的蓄泄控制综合利用治理工程,初步解除了淮河上游洪水对里下河地区的威胁,使这一片沃野良田成为稳产高产的商品粮基地。千百年来水患无常的洪泽湖,再也不是过去那种“听命于天”,而是听从人们的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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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书随笔

串门
杨玉辰
每逢节假周末,到朋友家串串门,聊聊天,或谈古论今,切磋学问,或相互砥砺,取长补短,实乃赏心乐事。陶渊明的《移居》诗:“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说的正是串门的好处。杜甫在回忆同诗友李白互相登门谈论诗文的情景时慨叹道:“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可见,好朋友、好邻居之间互相走访,不仅古已有之,且是为学求进之道。
历史上,通过串门获得政治上、事业上相互支持帮助的佳话是不胜枚举的。古人把在品德上互相学习,有了过失互相规劝的朋友叫做“畏友”,结交“畏友”,往往借助于串门。明代清官况钟,是大家都熟悉的,他之所以能惩办贪官,减少官租,清理冤狱,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与他的朋友周忱的支持分不开。当时周忱在南京任江南巡抚,况钟每次到南京办事,总要到周忱那里登门一访,常谈至深夜,互相得到了不少鼓励。串门,也要有选择、有目的才好。据说,顾炎武一次在街上听人谈论《仪礼》,见其中一人见解精辟,谈吐不凡,就赶紧向旁人打听这个才子的身世住处,当他得知此人是一位塾师、在学问上很有造诣时,便去登门求教,结为良朋,果然受益不浅。
串门最忌“谈空天”。鲁迅就曾经慨然叹道:“我在这里,常有客来谈空天,弄得自己的事无暇做”。对这种“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的人,鲁迅的态度是“少陪无聊之客而已”。对那些无聊而又喜欢串门,见面并无可谈而又东拉西扯,坐着不走的串客,应该规劝他们几句:同志,还是为自己也为别人,更为四化多付点辛劳吧,不要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花在串门“谈空天”上!至于那种为了走后门、托人为自己办私事而来上门攀谈的,应另当别论,那根本不能算正常的串门,人们报以冷眼,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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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希望
高瑛漫漫的黑夜里,你在遥远的天边,向我一闪一闪;生命的旅途上,在大山的那边,你向我呼唤;生与死的搏斗中,你总是把我拉在生的一边。当我正想拥抱你,你却化成一只鸽子,在我眼前飞旋。为了紧紧地追踪,我必须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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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在燃烧的战场》
——致李瑛
方殷
谢谢你寄赠的新出版的你的诗集《在燃烧的战场》。我一拿到它,就不肯放下手,一口气就把它全部读完了。
这本《在燃烧的战场》,使我震惊于你生活的深入,笔触的新颖,构思的纤巧。它把我带到炮火纷飞的对越自卫还击的战场。它通过对一些细微事物的描绘,深刻地反映出我们新的“最可爱的人”以及中越人民的真实风貌。
“数不尽的汽车,战车,炮车,
每个发烫的轮子都呼唤速度;
呵,伪装网下是什么——
粮秣,弹药,当然还有人民的
叮嘱!”
好一个“人民的叮嘱”!——诗的形象化的力量就在这里。我被带入“通往前沿的路”了。当“天空象一块烧红的钢板,烈日射下无数火的利箭;茅草间,蒸腾着滚滚热浪,山坡上,卷起呛人的硝烟”,“也许,最后一滴血就要烤干”,而班长“送我解喝”的“水壶里水花激溅”的时候,我们的战士却“要留它浇我那打红的枪管”,“转身,拔一棵草根,嚼呵,嚼呵”,“为了人民,为了祖国和胜利的那一天,这草根在我嘴里,有多么甜……”。我读着这样的诗篇,心中,嘴里,也是“多么甜”呵!
我不想更多地援引你的诗句,那些发人深省、闪闪发光的句子,读者会领悟出来的。这里,我想谈谈你对于诗歌形式的运用问题。
人们读了你的诗,特别是以前你写的《九月的汇报》、《一月的哀思》那样的诗篇,除了感到构思新颖、感情奔放是其突出特点外,还有一个感觉,就是“散”。这个“散”,并不是指结构上的“散”,你的每一首诗,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它们是浑圆一体的,但在个别章节上,它们有的则失于“散”了,也就是失于“散文化”了。在这本诗集里,你也讲求韵脚,也讲求对仗,这是吸取了古典诗歌的优秀传统,是值得发扬光大的。但同样在这本诗集里,虽然它们有的四行一节,有的两行一节,或有的四、八相间一节,等等,看来很规整,但也还留有失于“散”的痕迹。
我不赞成给诗歌规定一个什么格式。形式与内容应该统一,内容决定形式,这都是“老生常谈”,然而它是真理。谁一定要提倡什么几顿几顿,那就是先学养子而后嫁了,恐怕很难写出让人喜闻乐见的、读得出、听得懂、看得懂的好诗。
诗,以意境胜,以内容的真实感人胜。那些强调“形式的美”,在空壳里徒然装进一个令人嚼不烂的苦核,这种做法,并不为我所取。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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