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3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天涯”
吴伯箫
访问海南岛的农场,我们路过了“天涯海角”。
唐朝宰相李德裕从潮州司马再贬崖州司户,曾有《登崖州城作》:“独上高楼望帝京,鸟飞犹是半年程。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绕郡城。”“天涯海角”就属古崖州。想象里那是很遥远的地方。
八十年代第一春到“天涯海角”,我们是带着兴奋的心情的。
快步走过一段沙石路,迈下海边并不修整的石台阶,迎面是一座半圆不方的巨大青灰色岩石,象海门的天然屏风。岩石上刻着郭老的三首诗,第一首诗的开头说:“海角并非尖,天涯更有天”,概括而又明确地告诉了我们眼前的实际情况。我们来自辽阔的山河大陆,面前又是无边的碧海汪洋。哪是天涯,哪是海角呢?人,依然屹立在天地间水陆紧连的地方。一念突兀,感到时代的伟大、作人的骄傲了。论时令,正是冬季,北国飞雪纷纷,出门要戴皮帽,穿靰鞡,在屋里也要生炉子,烧火墙;这里却是炎炎的烈日当头,穿短袖衫,摇葵扇,还是汗流浃背,最好是跳进大海里游泳,冲凉。看来“小小寰球”的确嫌小了,几个小时飞机就飞过了寒温热三带,而祖国是辽阔广大的。“天涯海角”也还是被包围在我们广漠的陆海中间。
在岸上,椰林凌霄;看海里,巨浪排空。“波青海面阔,沙白磊石圆”,又是郭老的诗写出了这一带的壮丽景色。天然啸聚在这里的磊磊奇石,象石林,象岩丛,青黝黝,圆滚滚,熊蹲虎踞,姿态万千。有的更象金水桥边的石狮子,坐镇南天门,气势雄伟,万钧巨力也难撼摇它一根毫毛。在一尊独立的圆锥形高大的岩石上,不知什么年代刻有“南天一柱”四个遒劲大字,看上去真有点象独支苍穹的样子。想到共工氏“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的远古年代,“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这可就是那时的遗物么?不禁令人追慕宇宙洪荒世纪,原始巨人开天辟地业绩的宏伟了。
旅伴告诉我当地传说的一个神话故事:很久以前,从南来的贼船,抢掠渔民,霸占了停在海湾的渔船,欺压得渔民无家可归。忽然一只神鹰,在高高的天空,展开云幕一样的翅膀,撒下一阵巨大的圆石,把贼船砸个粉碎,挽救了渔民。那些圆石就至今散乱地留在海湾的沙滩上,成为千年万年惩罚侵扰渔民的贼船的见证。
《崖州志》记载:清朝雍正年间知州程哲在海湾一块巨石上面南写了“天涯”两字。“天涯”两字我看到了。上下款也刻了“雍正”“程哲”的字样。但是心里想:雍正年间离现在才二百五十来年,恐怕不是“天涯”命名的开始吧。就书法说,程哲的字笔力也太弱了。跟巨石比起来显得太小,跟海天的气势更不相称。站在退浪的平沙上,趁一时兴奋,不自量力,弯下腰去,伸出右臂,用手作笔奋力在沙上也画了“天涯”两字。象做了一番不朽的事业,自我欣赏。字画在沙上,豪情刻在心里。不想字刚画好,一层海浪滚来把沙上的字抹掉了。激浪冲沙,洗刷得很彻底,“天涯”已了无痕迹。——这时涛声杂着笑声,一齐袭来。抬头寻笑声看去,是十多个男女青年海军把自己围上了。个个伸出大拇指,连声叫“好!”原来他们正在赞赏沙上篆刻,五指书法呢。大家一一握手。谈起来知道他们都是上海初中毕业生,去年入伍,驻地不远,是趁星期天到“天涯海角”来逛逛的。谈得投机,兴致都来了,邂逅相遇,立刻成了忘年交。看他们朝气潮涌,英姿焕发,不禁还伸了拇指,回敬他们以祖国南大门的卫士,真正的当代神鹰。
在旁边亲眼看到这一幕热闹场面的另一位旅伴,一时心热起来,便即席赠诗,诗的中间四句是:“手书‘天涯’沙滩上,大海惊喜急收藏;后人到此不见字,但闻涛声情意长。”表达了大家的欢快情怀。
字画在沙上,只能是海市蜃楼的倒影,是会瞬息即逝的。还是学自己喜爱的德意志诗人亨利希·海涅吧。他在《宣言》里抒写:
我用有力的手臂从挪威的森林里
拔下那最高的枞树,
深深地把它浸入
爱特纳炽热的喷火口,
然后,用蘸着烈火的巨笔
我写在黑暗的天上……
就地取材,用海南岛上高耸挺拔的王棕作笔蘸火,我要写的将不是“天涯”,而是洋溢在内心里的真实的颂歌。从此,在天上闪耀着那燃烧的永不消灭的火字,而所有旅居异乡的游客和最远的一代代的子孙,都将欢呼地读着那天上的颂歌。颂歌的最强音,燃烧得最红的火字是:“可爱的祖国!”
贪着畅怀遐想,海滩再里边另一尊岩石上还写着“海角”两字,我却失掉了欣赏的机会。归途被旅伴讥笑说:“不远万里来海南岛,却只看了‘天涯’,而没看到‘海角’。”自己也真感到有些愧悔。幸而在海边跟旅伴一道奔驰游赏的时候,争着拾得了一些贝壳、海石花和玲珑剔透的上水石。带回首都,凭回忆和想象我要精心设计一盆盆景,放在座前案头,天天纵怀神游。盆景题目一定写全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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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反正是老公的”
张太成
儿子当工人了。胡科长专为儿子买来一部崭新的自行车,他边把车钥匙给儿子边说:“可要爱惜呀!”
儿子高兴地说:“我骑车去看舅舅。”
科长沉吟了片刻,说:“你舅舅家在郊区,那里尽是石子路,容易划破车带,你把我办公室的车子骑去吧,反正是老公的。”


第8版()
专栏:

“群众看干部”
孙有纯
三月七日《人民日报》报道:“天津轧钢三厂党委成员联系实际学习五中全会公报,强调首先从自己做起”。这话说的实在。
在过去革命战争年代里,解放区流传着这样的话:“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干部看党支部。”那时,我们的干部,我们党的领导成员,不论是搞地方工作的,或者是搞军事工作的,能够遵照毛泽东同志“共产党员的先锋作用和模范作用是十分重要的”教导,发扬艰苦奋斗,不怕牺牲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工作在前,休息在后,打仗时,冲锋在前,撤退在后。解放区的人民群众对于我们党的干部这一套优良作风极为赞赏,誉之为“老八路作风”。这种“老八路作风”起到了团结广大人民群众,同心同德,战胜艰苦环境,战胜强大敌人的作用。
这种威力强大的“老八路作风”形成的一条重要原因,是我们党的领导成员和广大干部身体力行,处处事事从自己做起。从那种艰苦年代走过来的老同志都记得,打仗时,指挥员举着枪冲在前,战士就会一个接一个跟上去;开荒时,首长扛着镐头上了山,群众也就会蜂拥而至。群众看干部,我们党的干部做得好,群众就会照着行。
一个模范行动胜过一打说教。现在党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都非常明确,人民群众对党最关心的是行动,是看党的领导者的实际行动,是看每个共产党员的实际行动。
刘少奇同志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一书中明确指出:“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这是我们党员的思想和行动的最高原则”。少奇同志所说的党的利益,也是最大多数人民的最高利益,拿当前来说,广大人民群众所企望的四个现代化也就是党的利益。如果我们每个共产党员特别是党员干部都能遵照刘少奇同志说的这个最高原则,首先从自己做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带领群众,同心同德干四化,那么,我们党的威信和战斗力将会更高、更强,我们的四化建设步伐将会更快。


第8版()
专栏:


冯麟煌
臼呵,你实在太老、太旧,
你从石器时代走来,已经很久、很久,
看到你,黎家的姑娘心儿沉,
想起你,黎家的姑娘泪儿流!
舂呀,舂呀,舂碎昏晓,舂碎春秋;
舂呀,舂呀,红颜憔悴,山寨依旧……
是谁把黎家拴在石头上,
社会主义怎能长伴着古老的臼?
庆幸吧,跟随着一九七六年的金秋,
来了一部碾米机乌亮油油,
碾出的白米似瀑布哟,
欢乐的“银河”,在黎家心里流呵,流……
呵,该走了——古老的臼,
与你告别,何须折柳?
时代要送你到博物馆里休息,
苦难的民族却要凌空遨游!


第8版()
专栏:

“岂有此理”
周裕苍
在党委扩大会议上,新来的办公室张主任提出一项建议,即今后领导干部因私事用公家的汽车必须拿汽油费。会上,没有反对的意见。会后,由机关事务管理处根据会议精神,就这个问题拟发了一个通知,规定了若干条,也特别告知了车队。
第一个月,情况不错。下班后或星期日,宿舍大院骑自行车外出的人多起来。有一次,张主任的一位亲戚远道从乡下乘火车来城治病,由于行动不便,用了一次公车,张主任立即向管理处缴纳了三元多的汽油费。这事颇有影响。
第二个月,尚能维持。不过管理处的同志开始感到头痛。例如有时晚上看戏,干部坐车带家属,有的人主动照章拿汽油钱,有的人没拿。于是有了对比,也就有了议论。
第三个月,有些不妙。发工资的那天,管理员给因身体不好在家休息的李副部长去送工资袋。正巧李副部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接过工资袋拆开一看,里面还有一张数目不大的收款单。原来上个月他曾坐小汽车到小清河钓了几次鱼,那是汽油费的单据。这一下惹得李副部长发了火:“岂有此理!我连人都是国家的。干了几十年,坐几次车,还值得大惊小怪,要算汽油钱?——我不同意!”这最后几个字说得特别响,并把拿着的收据猛力向旁边一掷,弄得在场的管理员进退两难。
事情就在李副部长这儿卡了壳。此后,没有人再提起拿汽油费的事了。只有张主任和其他几位干部在办私事时,至今仍坚持骑自行车或坐那个“十一”号(步行)。居然还有自以为“聪明”的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着嘴,说:“活该!”


第8版()
专栏:连载

美国点滴
萧乾
四、面向顾客
从旧金山动身回国之前,朋友劝我说,倘若你拿不准行期,倒不妨先向公司预订两个日子。我问,那岂不多花一笔预订费?他说,预订不收费。预订了,公司就有义务给你准备座位,但乘客并不是非搭乘不可。
顾客同售货员之间的矛盾,往往发生在一个“挑”字上:一方希望拣自己合适的挑,另一方则怕挑,讨厌挑,因为一挑就增添劳动,甚至造成管理上的困难。
比起一九四五年我所见到的美国,这个国家的变化真不小,其中之一是超级市场的出现。它消除了顾客与售货员之间的矛盾。
一进市场大门,拉过一辆铝制的轻便小货车,你就开始了在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商品世界”里的旅行。要是食品市场,堆积如山的水果蔬菜任你挑选,瓜随你拍,苹果桃李任你拣。走到肉类部,一盒盒用塑料薄膜裹着、标明价码的鸡鸭牛羊肉,切成块块,任凭精细的主妇们去挑肥拣瘦。要是百货,鞋袜衣帽随你试穿,领带牙刷任你挑选。你尽可以在里边漫步半日,一件不买,也不会有人责怪一声。更难得的是,买回家去,只要收款单在,随时可以退掉。朋友的女儿告诉我,有一回她买了一汽车的东西;过几天家庭计划有了变化,又整车拉了回去。售货员照收照退,毫无难色。
尤其令我羡慕的是图书馆。在美国,我参观了东西岸及中部十几家大学的图书馆;在费城,还在市立公共图书馆盘桓了大半天。相形之下,咱们有些图书馆理应改名为藏书楼,因为在管理上,它主要立足于“安全保管”,至于使用者的便利,那就在其次了。
那里,读者可以自由进出书库。试想,一个主妇上街买菜,尚且要挑那肥嫩中吃的;书的内容就更有可讲究的了。有时乍看书名,觉得很合用;及至借到手,却同自己所要的南辕北辙。谁不曾有过这种不愉快的经验:查卡片,填表格,花了大半天时间,借到的书却用不上。退回去?那是自找训斥。即便出纳员有那种雅量,不又得花半天时间,而且依然毫无把握?!
其次是编目。编目工作可粗可细。粗的,一书两卡(书名作者),那实际上是登记。当我在一家美国大学图书馆的分类卡片里翻看关于亨利·菲尔丁的著作时,不但各种语文有关菲尔丁的专著一览无余,而且还包括了所有涉及菲尔丁的文学史以至文人札记的“交叉卡”,并一一标出页码。这样,卡片箱就成了读者的耐心而渊博的向导。
“可是也不能听任书籍丢失呀!”对。但也绝不能为了防止个别雅贼,就捆起大多数读者的手脚。
美国图书馆不因噎废食。有的在出口检查书包,有的根本不用检查:谁要偷一本书,跨过“铁十字”的时候,红灯就会亮起来,要么警铃就响了。这可要靠电子的本事了。
至于还书,那里根本不用排队,甚至不用进馆。还者只消把书放进大厅里一个洞口,借书的纪录就自会注销了。


第8版()
专栏:

收获〔水印套色木刻〕 徐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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