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老舍的话剧艺术》序
  曹禺
老舍先生是小说家、散文家、诗人,更是一位人民的幽默文学家。
我一直从他的著作中,感到老舍先生的幽默藏着令人心酸的眼泪,刻骨的讽刺,又使人开怀畅笑,笑出心中的一腔闷气。
老舍先生每次写完一个作品,总把几个旧友召来畅叙。我总被他的真挚、恳切、豪爽、酣快所感动。在旧社会,他一直是不屈不挠,多少朋友被他可敬可爱的言行感染。他谦虚、实在。在他面前,我也无话不谈。
他是永远活在人民当中的人。没有一种题材、形式他不屑于写。鼓词、快板、相声、对联都写得情深有致、感激动人。
至于他的长篇小说,如《骆驼祥子》,列于世界文学之林是毫无逊色的。如果说“人杰”两个字并不陈旧,我就把它奉献给老舍先生。他就是中国当代的“人杰”,这是全世界研究中国文学的人都承认了的。
在抗战时的重庆,“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小说还不够有“劲”,不够直接,不够快。他挥戈投入话剧队伍。
他的剧作从来不离开社会斗争。对旧社会被压迫、被诬蔑的劳动人民,他是满腔的同情和热爱。和他们一样,他孜孜不倦,辛勤劳动,他用他的笔为人间一切不平而战斗!
他的笔好比来自天上的黄河,回旋激荡,直下东海。
他的力量就在于他和劳动人民溶在一起。
他是新旧社会的见证者。他到死都维护着人民的利益,维护着人的尊严。
我常常想到他笑容可掬的脸。我深夜沉思,他的形象逐渐巨大、庄严起来。
在文艺领域里,他代表了中国人民。
我在美国偶尔看到一本书——《老舍与中国革命》。那就是说,在外国人眼中,老舍先生和中国人民的革命是联在一起的,从未断过。他是天上人间、永不休止的乐曲,是悲壮、沉痛、愤怒,但又十分幽默、诙谐、乐观的乐章。
我衷心佩服他。不仅是他的戏剧、文学,我更钦佩他的为人耿直诚实,永远为别人着想,很少想到自己。
解放后,他写了不下二、三十部剧本。他肯拿出来的,是其中的少数。
他对剧本创作十分严格,一句话、一个标点,都不肯轻易放过。他的剧本结构之严谨,语言之生动,闪烁着智慧与哲理的警句,都使许多人深思不已。他的剧本在舞台上屡获成功,决非幸致。
我记得他说过:为了苦思诗里的一个字,他“想得眼都发了蓝”。他写戏又何尝不是如此?很多素材到他的手里,便点石成金,出现了许多可爱、可亲、风趣而又令人深思的人物。
他随意洒出宝石般的语言,如《茶馆》最后一幕,常四爷说:“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这是对旧社会、旧中国何等尖锐、何等辛酸的讽刺!
今年秋天,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欧洲演出《茶馆》。这是中国话剧第一次出国演出,获得空前的成功,受到各国评论家与观众热烈赞誉,演毕谢幕长达36次。这种荣誉首先是老舍先生的,老舍这样深刻的经典作品,才使北京人艺极有才华的戏剧艺术家们纵横驰骋于世界舞台,使中国话剧艺术在国际上焕发了夺目的光彩。
老舍先生写过许多文艺论文和杂文,至于写如何进行话剧创作的文章,倒是解放以后的事情。他所说的“话剧艺术”,都是他在写戏的道路上艰苦摸索出来的,是他实践的经验、心得。要写戏,就该认真揣摩他立论的精义。
他谈“话剧艺术”,道理扼要,深入浅出,笔下生风。他不仅是教了方法,而且教了如何思想,教给我们一颗感受生活的心。
他诲人不倦,写出一个剧本,反复给演员们娓娓长谈。如果对他的剧本提出意见,他认为对,就绝不吝啬精力,抛弃重写。我想,他每一部好戏,不知写了多少遍。
当然,他的生活积累丰富,有时便会一气呵成,但我感到大部分时间,他在沉潜思考,字斟句酌,一丝不苟,严肃真诚,就象他的为人。
我记得他第一次把《茶馆》第一幕给我看,我读毕,老舍先生笑眯眯地说:“曹禺,可以吗?”我压不住我的兴奋,我从心眼里激动。写戏的人都知道,最难的是第一幕。《茶馆》的第一幕写到这样,是永传的文章!
老舍先生写过童话剧、历史剧、现代剧、问题剧、地方风味的戏,及各种人民喜闻乐见的作品。
他的创作经验既丰富又扎实。我是没有能力来为老舍先生的文章写序的。然而接到老舍夫人胡絜青同志的一封信:
“现在由中央戏剧学院克莹、李颖同志编了《老舍的话剧艺术》一书,恳请您在百忙中抽暇撰写序言,此书今年与读者见面。”
这位老大姐的嘱托,我是应该做到的。何况,我是中央戏剧学院的干部,学院的老师们做了这样一件大好事,我是十分兴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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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烈马踏浪(煤雕)
刘东坡作 姜可运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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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巴山夜雨》为什么没写坏人
  叶楠
影片《巴山夜雨》和观众见面了。
这个影片的文学剧本发表后,就有人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写一个坏人?”我只回答说:“我写了一群人,在中国土地上生活的普通的人民,他们的心灵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看戏的时候,总爱问:“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作为孩子,是可以理解的,在幼小纯洁的心灵中,总是希望世界上是纯洁的,总是希望好人胜利和坏人失败,但是提出这个问题本身却是令人不安的。不正是由于对生活,尤其是对人的简单化认识,造成了大悲剧么!在十年浩劫中,把一切事物,尤其是把人抽象地贴标签似地分成黑和红,带来的后果一直延续到现在。我们记得,在历史人物中不也是要分成绝然不同的两种么——法和儒,在文艺创作上,人物不也是分成正反两方面,而且是标着号码:1、2、3……。人是这么简单么?不是的。作为自然的人和社会的人,无论是肢体还是心灵,都留有自然界和社会给予的痕迹,而且没有绝然相同的,这正是由于客观世界的丰富和复杂。植物分类学家可以把植物分成极细的类目(其实也只是个大概,差异存在于任何两棵植物之中),但没有人能把人类的心灵分出类目来,人们的心灵就象宇宙之中的星辰一样,无穷尽的数量和无穷尽的差异,这正是文学艺术丰富多采的缘故,也正是文学艺术的闪光永不泯灭的缘故。能把天际瞬息变幻的光归类么?能把人的心弦颤动谱写下来么?
因此,我在写《巴山夜雨》的时候,并没预先考虑标签,而是哪个形象浮出来,就写哪个,有时并不依我的主观愿望而改变,也改变不了。
劈雷闪电,真的有雷公电母吗?当然没有。一声劈雷,一次闪电,都是很长很长时间孕育成的,它的形成有自然界很多复杂的参数。人类的一次劫难,也不是偶然出了几个坏人或很多坏人才造成的,它有很复杂的历史的社会的原因。所以我认为,一个作品中出现不出现所谓坏人,对反映生活的本质没有多大的关系。
社会和自然界的丑恶当然是有的,但由于作家的禀赋和爱好不同,如何在作品中处理它,也是不同的。能要求漫画家和风景画家一样么?就象《巴山夜雨》中出现的画家吴凡的一幅木刻:一个小姑娘将一朵蒲公英的花球举到唇边,将要把花儿吹散,这是非常美的。如果有人说,这幅画中缺少一条眼镜蛇,理由是自然界中是有蛇的,那不是笑话吗?再如白居易的《长恨歌》,他所写的时代是“安史之乱”,但他并没写残酷的杀戮,他写了死,写了贵妃的死,却是美化了的死——“宛转蛾眉马前死”,这正是作品格调的一致性所要求的。白居易把“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悲剧的社会原因,留给了读者去想象,不是很好么?《巴山夜雨》没有出现坏人,难道观众没有感到社会上有丑恶和坏人存在么?银幕上出现的所有人物的命运、行动、语言,不正是被那个时代的丑恶所造成和约制着的么?我经常在大海和江河中航行,我特别喜欢在客舱里听旅客们谈话,那些来自四面八方偶然相聚的人们,最容易打开心灵的窗户,他们的谈话常使我体验到人民心灵的美。
这部作品,我原本的意思,是写人民心灵的美,如果观众看过,能从心底升起一线温暖,我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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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读长篇小说《不夜的山村》
  高彬
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不夜的山村》,通过湖南北部山区一个名叫暗山寨的边远山村,兴办小水电站,由贫穷落后走向富裕的故事,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幅山区人民生活的瑰丽画卷。
小说的作者李自由同志,是一个农民出身的业余作者。他当过农民、小学教师,担任过粮食征收员和工地材料员。在创作这部长篇小说之前,他曾搞过美术创作,写过故事、散文、花鼓戏剧本。由于他有着较丰富的农村生活经验,又有各种艺术形式的创作实践的锻炼,为他创作这部长篇小说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小说里所写的都是农村中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情节。但就是两夫妻为搬家吵架、两爷崽为卖猪呕气、青年伢妹谈爱、老年人扯闲谈等等这些细小的生活琐事,经过作者朴实、细腻的描写,却成了娓娓动人的故事,展现了暗山寨群众和干部在办小水电过程中的表现,以及办电站对他们生活所带来的影响、造成的变化。
小说作者善于写人物,往往几笔勾勒,便把一个人物写活了,使人读后觉得他(她)“是这个人!”请看作者对苏如意的描写。如意老倌要给儿子玉清伢子娶亲,日子选在哪一天呢?为此他真是费了一番苦心:“他是一个省俭人,钱米看得重,不能搞铺张浪费,面子上又要过得去,还要使前来吃酒的、道贺的亲戚朋友高兴而归。他想了好久,原定春节前,经过他几番琢磨,觉得不妥,才改为春节以后。因为刚过完春节各家各户都吃得好,肚子里油水多了,见了丰盛酒席便会望而生厌。这样,他办喜酒就可以节省一点柴米油盐,他既得到好名声,又不会怠慢客人。”这里,作者通过细致的心理描写,把如意老倌疼爱儿女、拘于俗礼、爱面子、又有点小气的心情,入木三分地勾画出来了。《不夜的山村》里写了许多人物,每个人物,从县委书记到普通社员,都有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追求、希望和喜、怒、哀、乐,书中的人物,包括那位受人尊敬的县委书记和党支部书记,也不是全知全能,他们只是些朴实的、一心要过上富裕日子的庄稼人,和肯为农民着想的党的干部。在这本书中,人们看到了暗山寨由穷变富的过程和人们所迈出的坚实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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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晨曲(木刻) 任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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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动态

  诗刊社举办新诗评奖活动
为发扬成绩,总结经验,促进新诗创作的进一步繁荣,中国作家协会委托诗刊社举办全国新诗创作评奖活动。
评选办法中规定,自一九七九年一月一日至一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凡在国内报刊上发表的新诗,均为评选对象。获奖新诗要求具有较高思想和艺术水平,在群众中反应较好,影响较大。评奖采取读者投票,有关单位推荐和专家评议相结合的方法。获奖作品数额为二十至三十五首(组)。
(据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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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动态

  第一次广播剧交流会
我国第一次“全国广播剧交流会”于十一月中旬到十二月上旬在成都召开。出席这次会议的,有中央和各省、市、自治区的广播电台等四十一个单位的代表。
这次会议就编演、音乐、音响效果、节目制作等问题坦率而真挚地交流了经验,并且成立了“中国广播剧研究会”,还选出了一批好节目,参加一九八一年元旦举办的“全国广播剧展览月”。(承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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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艺动态

  大型文学期刊编辑协会成立
全国大型文学期刊座谈会最近在江苏省镇江召开,并在会上成立了中国大型文学期刊编辑协会。
这个座谈会是根据今年五月间参加全国文艺期刊会议的各大型文学期刊代表的商定,委托《钟山》、《十月》、《当代》三家编辑部筹备召集举行的。会上,代表们交流了办刊情况和经验,并就当前文学创作、文艺评论,坚持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方向等问题交换了意见。会上决定成立中国大型文学期刊编辑协会,委托广东花城出版社负责筹办出版协会的报刊、丛书。
(文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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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有感于演戏“拜码头”
  波涛 群峰
旧社会,在外面“跑江湖”,每到一地必“拜码头”,否则别想落地营生。电影《七品芝麻官》里的唐知县,因为上任后没有礼拜诰命夫人,而遭到责难和训斥,便是活生生的写照。
解放后,演戏“拜码头”的旧风俗已为人们所唾弃。然而,经过十年浩劫,沉渣重新泛起。凡到外地演出,除了借用场地按规定付款外,首先还要拿出二、三百张甲级票请客“拜码头”,有的甚至还要拜几次。如不“拜码头”,当地某些单位就会以种种借口加以非难,诸如公安部门不给维持秩序,供电部门拉闸断电,甚至连同行的影剧院也要采取大放最佳影片或制造故障等办法进行排挤,施加压力。记得一个话剧团到某县演出,由于没拜好“码头”,一天晚上在演出过程中连续停电四、五次,搞得观众吆喝咒骂,演员不知所措,最后只好不欢而散。
现在是彻底清除这种恶习的时候了。希望各级党政机关的领导带头执行党的《准则》,为人师表,端正党风,把过去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和不正之风一起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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