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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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白手起家”的妙法
  路知音
前些年,“白手起家”很时兴了一阵子。办工厂,一无图纸,二无设备,三无资金,就“白手起家”,拿出了具有先进水平的产品;搞农业,土地少,劳力缺,肥料差,“白手起家”,就闹了个大丰收,等等。讲“白手起家”的人,煞有介事;听这种宣传的人多是将信将疑。及至后来,真相大白,那些“白手起家”的“典型”,有不少是花国家大钱的能手。
“白手起家”,作为一种比喻,用以提倡艰苦创业精神,未尝不可。可是,拿来作为指导经济建设的一个“口号”,就不大科学了。拉萨尔就曾吹过“白手起家”。马克思在批判拉萨尔时阐明的科学论点是:劳动是一切财富和一切文化的源泉,“这句话只是在它包含着劳动具备了相应的对象和资料这层意思的时候才是正确的”。搞经济建设总得首先考虑起码的物质条件,而不能只靠没有客观可能的美好愿望。如果我们真的可以象变戏法的魔术师一样,什么都不要(魔术师也还要道具),光凭两只“白手”,要啥有啥,那我们也就不必向马克思的唯物论求教了。
其实,前些年吹嘘“白手起家”的人,自己未必真的相信“白手”可以“起家”。有些先进典型,最初也确曾有过一股子值得人们学习的干劲。可是后来一旦成了典型,就越吹越玄,吹到非造假不可的程度。由于是假的,是神话,踏在地上的人当然也就永远学不到,他也就永远“先进”了。而且,这个“先进”是不容怀疑的,否则至少是个“观潮派”,严重的就与“态度”联系起来,距“反革命”不远了。要讲“起家”,这实在也是一种“起家”的手段,不过,这种“起家”的手段,不是靠白手,而是靠吹牛。
幸好,近两年这类“白手起家”的高调少了,人们开始冷静下来:光靠贴满墙的空洞口号和高调,是搞不成四化的;要把我们的经济搞上去,必须从我们现有的物质条件出发,脚踏实地干下去。然而,与“白手起家”有点宗族关系的另一种现象似乎还颇严重。我家附近原有一座比较简陋的小礼堂,这两年不知怎么一来,说是翻修,三修两修,就建成了一座相当现代化的剧场,大约除了地皮是原来的,其余全部都是新的,与“翻修”根本不是一码事。又据说,这剧场确实是“白手”的,因为它并没列入建设计划,照理也不应该有器材,不应该有人力。然而,计划上没有的,凭着“白手”(大约也象魔术师一样,还是有道具的),从各个渠道源源不断地弄到了人力、物力,剧场终于耸立起来。这也是一种“白手起家”的妙法。
那种吹牛的“白手起家”,我们不相信;靠歪门邪道的“白手起家”,我们也不能要!理由很简单:让某些人用这样的手段去“白手起家”,我们就可能“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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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连载

  终身大事
  萧乾
  二 浪漫
我听过一位教授的英国文学史课。学期终了,我一检查笔记,讲授的内容一半以上都是历代英国作家——尤其诗人们的恋爱史。温课的时候,禁不住要比较一下究竟是拜伦还是雪莱恋爱的次数多。
在西洋文学里,恋爱的确是作家们向来最热中的题目。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一剧里,写尽了青年男女在恋爱中的痴情、妒忌、执拗和盲目。月光下,在那扑朔迷离的小森林里,喜欢恶作剧的小精灵迫克,就在仙王奥布朗的指使下,捉弄起少男少女。这里海誓山盟,那里越追越躲。及至东方破晓,才又恍然大悟。
“情人眼里出西施。”看来爱情是盲目的这个概念,也并非中国人所独有。
18世纪英国诗坛大师威廉·布莱克认为爱情的奥秘在于只可神传不可言说。他有一首诗,30年代曾在我国传诵一时。我身在医院,手边既没有原文,更没有中译文。只记得头四行仿佛是这样:永莫试图诉说你的爱情,爱情是不可言说的;正如微风的吹拂,温煦地,无影无形地……
在许多欧洲作家眼中,爱情总是一种矛盾重重的东西。有的形容它作“甜蜜的折磨”,有的说是“傻子的智慧,智者的愚蠢”。烦恼,但又无可奈何,说是象“出疹子,一场人人都得经历的灾难”。中国也有“女难”之说,有人不胜惋惜地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有时还用“倾国倾城”来形容标致妇女。但也有为女方抱不平的,所谓“痴心女子负心汉”。明代就有文人借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壮举,来为忠实于爱情的姑娘大出一口气。
法国作曲家比才在著名歌剧《卡尔曼·哈巴涅拉舞曲》里,十分形象地概括了浪漫主义者心目中的爱情:“爱情象一只自由的野鸟,没有人能把它驯养,去恳求它也无用。倘若它想拒绝的话,无论是威胁还是祈求,它都满不在意。”接着又唱道:“爱情是茨岗的孩子,它永远不理会法律的约束。”“你以为已把这只鸟儿抓住,转瞬它又振翅飞去。爱情远逝了,你无限惆怅。当你已不再向往时,它又飞回你身边,围绕着你迅速盘旋。它似擒又纵,来而又往。”总之,不可捉摸就是了。
然而另外也有些人带了不屑的神情,把绝代佳人斥为“绣花枕头一肚草”。他们所追求的显然是更为实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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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要方要圆?
  齐平
我面前摆着一件玉雕:一群穿着节日盛装的海南岛黎族青年男女,吹着鼻笛,敲着响鼓,载歌载舞地欢庆丰收节。借着玉石红、黄、蓝、绿、紫的天然色彩,刻出丰富多采的青山、绿水、高耸的椰树、开着红花的木棉树。那稀有的一个黑点,正好嵌在一位黎族少女的眼眶里,举止神态,维妙维肖,呼之欲出。我不禁连声赞叹:真是巧夺天工的艺术珍品。
我的朋友告诉我:这种珍品本准备送往国际市场,为国家赚取上万元外汇。只是由于人工造成的一个缺陷,现在只值数百元。
我仔细地横看竖看,越看越爱,实在看不出什么缺陷。
我的朋友指着连结着玉雕的桌子对我说:“你再仔细看看。”
一张乳白色的长方桌,桌上摆满了香蕉、荔枝、菠萝、椰子等水果,桌腿是伞柄式的一根紫色粗柱。从整个布局上看,这桌子不过是件小道具,为的是使玉雕锦上添花,填补空档。我拿着放大镜仔细察看,终于发现了破绽:原来桌子是装上去的。
玉雕讲究的是浑然一体,天衣无缝。这个装上去的桌子使整件玉雕“破了相”。
我困惑不解地问:“为什么桌子要接上去?”
他喟然长叹了一声,跟我叙述了这张桌子的“命运”。
负责制作这件工艺品的老艺人,根据整体构思和玉石的天然特点,设计了这张桌子。把乳白的一块雕成桌面,紫色的一块雕成桌腿,黄、红、褐色的雕成南方水果,使整个画面对称而又协调。
作品完工后送上级审查。上级认为主题鲜明,构思新颖,布局合理,工艺精巧,给予高度评价。只是感到长方桌不大雅致,要能改成椭圆形就好了。
上级的意见应当重视(尽管说过这只是个人看法,仅供参考)。何况也不难改,只稍把四只角磨磨圆就行。
改好的作品送到“上上级”。巧啦,上上级也唯独感到这张桌子不顺眼,认为椭圆形不合中国民族传统,建议改成圆形。当然末了也是反复声明:个人看法,仅供参考。
作品到了更上一级,眼睛又不谋而合地盯着桌子,觉得圆形不够庄重,还是方形好。
制作者无所适从。看到报纸上经常宣传遵从艺术规律,反对横加干涉,他们决心试一试:就这样,不改啦!
作品就在更上一级那里卡住,一搁数月无音讯。你着急吗,他说出口作品慎重些好;你催问吗,他说还要研究研究……反正他有足够的耐心等你“自己觉悟”。
因为是出口产品,审查的关卡特别多,手续也更繁难,前头还有十几个“上”字关哩!对制作的老艺人来说,这是数年的心血结晶;而对那些“上级”们来说,不过是沧海之一粟,无碍大局。不改你就靠边站站吧。
制作者无可奈何,只好屈服。每过一“关”就改一回。形状由长方、椭圆、圆、方又变为长方,循环多次的结果,桌面磨得跟桌腿一般大,那些水果也只好忍痛割爱,好端端的画面被破坏了。
可惜玉石不是泥团,磨去一块再也接不上去,没法,干脆做了几只各种形态的“活动桌子”,哪个上级喜欢哪种样式就装上哪种样式,但是它的艺术价值已一落千丈了。
我望着这件残破的“珍品”,想着它的坎坷遭际,不禁火冒三丈,气愤地说: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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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海之间(组诗)
  晓凡
海边的梦天是蓝色,地是蓝色,树叶也是蓝色,海水温和,大地温和,空气也温和,枝叶间挂满了彩色的水果,是千颗,是万颗,还是亿万颗?红的果,黄的果,……唉,也有黑的果,有的香,有的甜,有的……苦涩。不指望所有果子香甜流蜜,吃哪个,扔哪个,但愿能选择!
山火哪儿来的大火呀,这么大的火,烧秃了生气勃勃的一架山。这大火想必曾烧红了蓝天,山周围必定是一片黑烟。漫山的草木灰依稀可见,烧焦的树桩还高举着拳;地下的根须也在呼喊:我要萌生啊,要见青天!为扑灭这一场凶猛的山火,烧伤了多少精壮的好汉;救火的英雄已载入史册,玩火的罪人能不归案?
草药园纪感不美的草,有很好的疗效;漂亮的花,却常常不入药……应当又美又治病,——正待我们创造!
仙岛童话般清丽,梦一样幻奇,人到此地,象鸟儿淹没在绿涛里。天,怎么掉进了海底?海,怎么跃上了天宇?静,怎么反使我害怕?美,怎么比丑更能败坏人的心绪?当遇到宝石般的贝壳,我绝然不想拾取,清静得令人心烦的海岛,我不愿带走一点记忆。假如童话世界里没有人,我何必走进童话里?假如美景真的如幻梦,我宁愿在瓦砾上安居。假如这里有熙攘的人群,苦劳苦思的兄妹们自由来去……我会倾倒于你的怀抱中,仙岛啊,你永远感光在我心里!
急转弯一座山,一座山,又是一座山,急转弯!急转弯!还是急转弯!汽车在雾围中躲闪着飞驰,急转弯,急转弯,急转弯……感谢聪明的驾驶员,载我们穿越高峰,跨过沟涧,在迂回曲折中加足了马力,在曲曲弯弯的道路上向前。我们的祖先发明过火药,我们的汗水汇成黄河源,该能够炸平那拦路的山,让我们的途程少一些急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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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少放“空炮”
  石飞
有一个口号,叫“说到做到,不放空炮”。“政治可以冲击其他”时,“空”对“空”很吃香。如今,工作着重点转到现代化建设上了,“空炮”比那十年少多了,不过,还是太多。比如,不论哪一级,都是象比赛似的往下发文件。“传阅”已经很难,“落实”就更加不易了。发文者以为文件一发,就“完成了任务”;收文者又觉得“传阅”完毕,便可“存档”。结果,很多文件成为“空炮”,“你放你的,我干我的”!你“无动于衷”,我接着再“放”,真可谓“三令五申”。再如,会议成灾也是个“老、大、难”。不少会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空谈淹没一切。
“空炮”多,当然有“种种原因”,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因为“混混”多。五十四张扑克牌,有两张搁哪都是“一、二把手”的“混”。这种“混”,似乎是“万能”的,前年当农林局长,去年当商业局长,今年又当邮电局长,明年“根据工作需要”,还不定再“长”什么。总之,多年“转战各线”,什么都懂点,什么也不精,不专。很象“万金油”,又不同于“万金油”。他比“万金油”的作用大得多,到哪都“管”一大片。既不懂经济,不精通业务、技术,又不能“白吃饭”,“管”什么呢?只得“管”指令别人起草文件,他签字“照发”,“发”往各个单位;“管”让别人写“讲话稿”,他“照本宣读”。有时虽然把“衷心祝贺”念成“哀心祝贺”,将“郁郁葱葱”读成“有有忽忽”,闹得哄堂大笑,这也“无关大局”。反正我没“呆”着!文件“发”了,会也“开”了,你不听,不干,能怨我么?要实现“少放空炮”的要求,还得从扎扎实实地“改造混混”着手。
自然,有的放矢、作切实有力的政治思想工作,并不是“空炮”,也不应该“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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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怀谢雪红同志
  符号永安宅里寻常见,萍水天涯剧可怜。①恤我亲贫敬白发,嗟君命苦泣红颜。②八千子弟高山火,十万珠玑平地烟。③浩劫同逢生死际,灵犀一点伴重泉。④
①谢雪红同志被错划“右派”后,蛰居北京永安西里。
②雪红同志敬我母亲是烈士遗孀,常邀宴致意。我为谢整理自传,知君曾为童养媳,为妾为奴。
③雪红同志领导台湾人民起义,转战数年。手稿数十万言,在十年动乱中却被焚毁。
④十年浩劫中,雪红同志被鞭挞致死,咽气时犹请人带信给我,勿去看望,以免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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