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莫把檀楠当柴烧
  陈炳熙
少年时读《聊斋志异》,读到一篇叫作《鸽异》的,其中讲到一位最爱养鸽子的公子,误认为他的父执某公有向他讨一对鸽子的意思,只好挑了一对送去。隔日见到某公,问起那对鸽子好不好。某公毫不介意地答了个:“亦肥美。”公子急了,忙说那是名种,不是普通的鸽子。某公回味一下,说道:“味亦殊无异处。”当时读到这里,就与那公子有同样的感慨:既然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何必要吃珍禽异鸟!不过又原谅那位某公,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是珍禽,吃了原是无心,无心也就不应深责了。
前年出差到武汉,曾到名餐馆“野味饭店”去吃饭。进门就看见一幅巨大的“野味”画像,迎客松般地迎着顾客。凭着我的一点浅薄的生物学知识,认得那画像是环颈雉,是我国颇有名气的观赏鸟。不知为了什么,我当时就想起了《鸽异》。冷盘终于摆上来了。看着那幅雉的画像,对着这盘雉的脍炙,我确实领略不出它的佳妙,只能同吃鸽子的某公一样,觉得“味亦殊无异处”,不过在鹅鸭之间,尚不如普通的鸡肉来得细嫩。走出饭店大门的时候,又生起了少年时读完《鸽异》以后所生出的感慨:既然味道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何必要吃珍禽异鸟!况且这里又明明是有心,比起某公的无心来,情况又自不同。
去年,一位曾经出国到尼泊尔去过的厨师朋友,送我一本进出口公司作为征求订货的小册子,名字叫《冷冻野味》。虽是一个小册子,因是用于出口,所以印刷精美,图文并茂。那些个图,自然是“野味”们的生前照片和烧成大菜后的盛装彩照。我刚一翻开,第一幅看到的,说来也巧,又是在野味饭店看到画像的那环颈雉!再一翻,竟看到了八哥!我这一惊,真不亚于养鸽子的公子听到“亦肥美”时所受到的震动。环颈雉是一种名扬中外的美丽斑斓的观赏鸟。八哥则不仅可以观赏,还能听它“说话”。这些鸟儿,虽也未必算得上十分珍奇,但各地都有为同它们缘悭一面而憾犹未尽的无数人在呢。据我所知,至少省级以下的动物园中,常常对它们求之不得。谁料它们的许多同类,早已不幸入了进出口公司的冷冻之厨!
最近看到一个材料,说慕尼黑附近的一位经营副食的商人,向人兜售来自中国的200只长胡子的秃鹫的肉,竟惹火了西德的自然资源保护者。长胡子的秃鹫,大概指的是产于青藏高原上的那种兀鹫吧。这种翼背黑褐,腹面灰黄,翼长十余英尺,喙爪都是锐不可当的神鹰属的猛禽,为数已经十分稀少了。我国的多数动物园中还没有它的踪迹,我国的许多新一代人还来不及知道它的名字,也许副食业部门就会要经营完毕它们的全部同类的肉!当然,某些国外的报道可能不尽翔实,但总会有点儿来由吧。有的外国朋友惊诧:“中国的天空中没有鸟呵!”应该告诉他:“我们的冷冻箱里鸟儿是很多的!”
从前有一些人,喜欢在春天里贴一些小告白到街头巷尾,写的是两句或许会被人讥为迂腐的老话:“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是呵,如果是益鸟,如果是应该保护的珍禽异鸟,是不应该滥打呵,尤其是在它们繁殖育雏的三春时节!保护资源和合理利用的方针,有谁可以让它偏废呢!
我总觉得,若要烧火,用山荆粗柴就对了,何必要用香檀文楠!若要烹饪,用鸡鸭鹅一类就可以了,何必要杀珍禽异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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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大海的怀念
  王崇信
这是个春天的夜晚,我坐在临海窗下的桌前,给远方的朋友写信。面对信笺,却被那柔和的潮声所吸引,乃至不能成书。春潮如此轻缓而富有节奏,象情人的喁喁私语,象游子归来的衷心倾诉,声声打在我的心上。在这月华如水、艳波牵情的时分,我不由得向窗外望去,果然又看到她——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伫立在寂寞的海边。
在那漫长而曲折的人生旅途上,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逐渐淡漠,甚或被完全忘怀了,唯有这月明之夜海岸孤独的身影,却和着她30余年的离愁别恨,深深地印在我的脑际,几番梦魂萦绕抛撇不下。
那还是在我童年的时候,也是今晚这般的月色,这般的潮声,海面上浮光跃金,水天一色,周围静得只有微波揉抚海沙的声响。由于一天的劳累,我和妈妈早已躺在海边的小窝棚里。突然传来一阵如怨如诉的饮泣声,我和妈隔着破木板的棚壁细细地谛听着。在轻轻的夜潮声中,隐隐可辨是刘家哥嫂的声音,于是妈妈从地铺上拉起我,打开了窝棚。
圆圆的月亮挂在东面的海天上,月出潮生,弯弯的海滩在缓缓地涨着潮,一道道镶着银边的波浪追逐着向滩上推来。一只小舢板旁,刘嫂正在送别外出躲债的刘哥。从几家矮小的海带草窝棚里汇拢来的穷邻居,围在他俩身旁,冷冷的月光映出每个人腮边晶莹的泪痕,一种生离死别的悲痛气氛包围了这狭长的滩头。就在这样一个月圆人分的夜里,刘哥在潮声里出走了。他带走了圆圆的月亮,带走了美丽的云彩。往后几天的深夜,我在潇潇秋雨中失眠了,尽管那急促的雨声、潮声和凄厉的警车吼叫声纷沓聒耳,但怎么也压不下深印在心底的断肠饮泣。后来听说,刘哥那夜是爬上一艘开往台湾的货轮,从此流落在阴雨潮湿的椰林街头……
历史走过了30多个年头,如今,春色浓艳,我们的祖国早已不是旧时代那种家园残破、令人凄怆的景况,人们生活得安定、幸福。如果说刘嫂还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那只有这“悲莫悲兮生别离”的思绪了。每当月圆潮涌的时候,我仍然经常地看到已经有了孙儿的刘嫂穿一身素净衣服,久久站立岸边,望着那烟波浩淼的大海,用她心灵的声音呼唤着漂泊异乡的亲人归来。
趁一个暮春假日,我同关心刘嫂的老邻居们聚会在她那临海的新楼里。话题禁不住谈到了刘哥。刘嫂戴上花镜,靠到墙壁上的全国地图旁,数着从这渤海湾向东过成山头,径直往南,过黄海进东海,再不多远就到祖国的宝岛台湾了。她是饱含着急待团圆的深情来说这些唠叨话的。我想假若刘哥还平安健在的话,也定会在月影斑驳的晚上,站在海峡的对岸临水北眺,他多么想看到故乡的万家灯火啊!
大海在春潮的摇篮曲中朦胧欲睡,一朵朵遐想的彩云伴着圆月飞进我的窗口。故乡的月啊故乡的潮,快把刘嫂这颗思念亲人的心带走吧!带给阿里林海,带给基隆、高雄,带给那里的兄弟姐妹。
大海呵大海,你怎能不教我日思夜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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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生活

  且说漫画人像
  马国亮
  《大众电影》第八期有一幅照片:陈强夫妇欣赏黄永玉给他画的肖像。这一画像,有人会说是“丑化”,按照我们的说法,则是一幅很好的漫画像。
解放前,人物漫画像在报刊上有如家常便饭,随时可以看到。从已故的名漫画家黄文农算起,到今天还健在的许多老漫画家,都是当年的漫画像能手。那时见报的画像多半是知名人物:军政显要、电影明星、体育健将等。一般说来,画像以简单的线条勾勒而成的居多,但也有刻意求工的。
建国以后,这一门艺术仿佛被忘却了。直到“史无前例”的十年,风暴似的大字报一下子抛出了无数漫画像。“牛鬼蛇神”、“走资派”、“反革命”、“特务”等等所谓“罪恶滔天”的人物,充斥墙上。好不容易这场动乱过了以后,另一批画家又以排山倒海之势,给林彪、“四人帮”及其爪牙们造像,冲掉了前者。风起云涌,堪称为漫画像的全盛时期。可惜有点象昙花一现,不久便冷落起来。
如此说来,漫画像只能担任“丑化”的任务了,其实,这种看法是不公平的,也是不恰当的。如果画的对象是该受批判的,那就是撕掉他的画皮,不能说是“丑化”。给林彪、“四人帮”之流的画像,有谁说过是丑化他们吗?如果画的是好人,也只是把他的形象特点夸张一下,使可爱的人更显得可爱罢了,也说不上“丑化”。艺术离不开夸张。漫画像不过是有分寸地更大地夸张而已,岂有他哉!“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寥寥几笔,便将一个人的容貌性格跃现纸上,对照本人的五官,确是有点“谬以千里”,却比一张照片或油画肖像往往更能体现他的神态,如见其人!漫画像的可贵就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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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忆白石师
  刘淑度
一九二七年,经李苦禅同志介绍,我拜白石老人为师,跟他学习篆刻。那时我正在北京女师大读书,业余摸索着学刻印章。
白石老师六十岁后专攻汉代凿印,他收下我这个徒弟后,就要我先认真钻研汉砖,打好基本功。在近代篆刻家中,老师对赵撝叔、黄牧甫等人较为推崇,也要我向他们学习。老师曾一再对我说过,篆刻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要学好它,必须“博采众长”,“不能死守一家”,你既已做我的学生,当然要跟我学,但你不要光学齐白石,而把齐白石学死。老师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他虽专攻汉印,却未为其所囿,而是在篆法、刀法上都能跳出窠臼,大胆创新。
记得那时我一有空就到老师家去,把自己的“作业”——刻好的印拓带去请老师当面评改,有时看到老师在画画,就把印拓留在老师那里,待他有空时写些批语。这样,时间一长,我手头就有好多册老师批改过的印谱,这些印谱我原来一直珍藏着,可惜经过十年浩劫,仅剩下二册了。现在打开这二册印谱,重读老师五十年前的批语,真是感慨万千。其中近一百方印,老师几乎都作了详细的批语,有肯定,有赞扬,更多的是批评和指点,有的还特地画了篆字示范。从老师遒劲有力的亲笔批语中,可以看出他在批改我的“作业”时是多么仔细认真,一丝不苟。
老师治印有个习惯,一般是在清晨或晚上刻,所以我虽常去他家,却一直未能亲眼看到他治印,这当然是一件憾事。几年以后,我终于找了一个机会请老师当场为我篆刻“白石弟子”之印,使我亲眼看到了老师是怎样篆字和用刀的,受到很大启发。老师在这方印的边款上刻道:“余曰:圣人教人学文尚属余力,余惭雕虫小技,加之性气疏狂,那可作人之师,寿于金石也。淑度曰:于非闇早有‘白石弟子’印,乃夫子所刻,请重比例。余无可再却,刊而记之。”这种谦虚的态度使我很受感动。后来老师还为我刻了‘千石印室’一印,这二方印我至今保存着。
我大学毕业后当了中学教员,工作之余仍坚持治印。这中间我还为鲁迅先生刻过两方印。白石老师认为我的篆刻“数年来大进”,又不辞烦劳,多次热情地为我撰写推荐《告白》。一九三一年底,我想把自己几年来所刻的印编选成册,当时已近七十高龄的老师兴致勃勃地提笔为我写了一篇短序。文中说:“从来技艺之精神本属士夫,未闻女子而能及,即马湘兰之画兰,管夫人之画竹,一见知是女子所为,想见闺阁欲驾士夫未易耳。门人刘淑度之刻印,初学古人得汉法,常以印拓呈余,篆法刀工无儿女气,取古人之长,舍师法之短,殊为闺阁特出也。”应该说明,老师对我的评价,我实际上并未做到,是愧不敢当的,但从这里不是能清楚地看出老师对学生的热诚鼓励和殷切期望吗?
而今,我自己也已年过八十了。我一生约刻了近千方印,如果说我在篆刻上取得了一点成绩的话,这是与老师的教育和培养分不开的。
(陈子善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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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狼孩恋
  晓钢
我曾陪一位母亲,去少年劳教所,探视她的孩子……
  一铁窗中晃动着陌生的面孔。那是……不!那不是孩子纯真的眼神。恍若是蛮荒的草丛林莽,幽洞中闪亮的野性的眼睛。嘴角抿紧仇恨,手臂、胸膛残留狼群咬噬过的齿痕。孩子!……受伤的孩子呵!竟不再认得生身的母亲!
  二灯光下,血丝织满母亲的眼睛。如云的白发,抖落岁月风尘。为什么母子相见竟不相认?为什么人类的骨血丧失了人类的灵魂?夜雨冲洗着龟裂的心,灯影里凝坐沉思的母亲……
  三孩子的路,怎能通向……栅门?生活的空气该象雨后般清新。人在世上,难道是为了……仇恨?爱的阳光沐浴心灵之花散溢芳馨。狼孩的悲剧,不要再重演。世界呵!愿你是硕大温暖的襁褓,包容孩子,包容人类的世代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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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冬天的温情
黑龙江海林钢铁厂
徐忠宝经过狂热的夏多事的秋,冬,清醒了。象一个严厉的父亲,用披盖白雪的头脑,冰湖寒峻的目光,冷静的思考着……。怕溪流凝结,冬,给溪流镶上了碧玻璃。怕小草冻僵,冬,给小草盖上了鸭绒被。不仅具有父亲的严厉,也有慈母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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