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1月29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风老人
〔罗马尼亚〕米哈伊尔·萨多维亚努
圣诞节夜里,风老人忽然想到我们都城里转一圈。
街灯射出一圈圈珍珠色的黯淡的光芒,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飘落在街道上,飒飒作响地旋进空荡荡的拱道,象长着白色的翅膀,飞舞在沉寂和凄凉之中。
稀少的行人走进微弱的光圈,蜷缩着身子,穿着竖起领子的大衣,双手和手杖都插在口袋里,很快就隐没在茫茫的暗影之中,象几个黑色的幽灵,消失在街头巷尾。从结着冰花的窗户里透出红色的灯光。
风老人先是低声嘟哝;随后就在昏暗的城市上空掀起一大股雪浪,城市上空似乎漂浮着一片明亮的烟雾,他呼啸着把雪浪刮到黑色的房屋上,刮到闪烁着微光的街灯上。然后,他就开始若有所思地唱起歌来,在空荡荡的街上游荡。
他不时抖动着他那象一股暴风雪似的、白色的大胡子和那噼啪噼啪抽打着冰冷的墙壁的、灰白的长发;眼睛闪闪发光,象两颗磷火似的星星,透明的身躯弯曲成高耸的旋涡,他裹在他那白色的外衣里奔驰着,象个幽灵。
“让我们来瞧瞧,”风老人喃喃自语道,“这个罗马尼亚城堡里出了什么事?这是什么地方?啊,是王宫。”
他悄悄地溜到墙脚,随后就向岗哨猛扑过去,把他们裹在暴风雪的旋涡里,从他们身边过去。他的声音象一支温柔的歌曲,响彻在拱顶下。到处都冷清清、静悄悄的。只有从远处,从一个角落里,传来一阵象是梦中的悦耳的响声。
“这是令人向往的地方?”风老人嘟哝着说。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把一束束白雪扔在默默无言的卫兵身上,就往前走去。
在胜利大街上,大窗户上闪烁着灯火。窈窕的女人身影在明亮的纷飞的雪花中闪过,身后跟着身穿宽肩大衣的纨袴子弟。他们迈着大步,伸直脖子,低语着,微笑着。
“胡说白道!”风老人说。随后,他停住了。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是国家剧院!噢,好极了,国家剧院就在这里。让我们来瞧瞧!”
一个穿高领衣服的人打开一扇扇门,从里面走出来,老人就乘机溜了进去。
正厅里空荡荡的。各处的座位上,有一些孤零零的阴影在打盹儿。在强烈的灯光照耀下,巨大的舞台上有一个身穿绣花衣衫的骑士,手里握着把闪亮的宝剑,悲哀地尖叫着,带着惊恐的神情瞧着四周,瞧着空荡荡的舞台和那空落落的正厅座位。
“真可怜呀!”风老人叹了口气说,悄悄溜了出去。“往日,这个时候,到处都那么快活,那么欢乐!哼!真是下作!”
风老人咕咕哝哝,走到了大街上,突然他沿着大街呼啸起来。
他穿过阴暗的角落,扔掉雪的重负,向上升起,在安着铁皮房顶的屋子上行走,房顶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在烟囱上号叫着,沿着墙壁降下来,一边往窗户上扔雪团,一边往前走去。他的声调忽而象悲哀的乐曲,忽而似哈哈大笑;时而拖长成凄婉的叹息声,象小提琴在悲吟;时而降低成温和的喃喃自语;时而提高成牧笛的哀鸣声;时而降低成长笛的低吟声、深沉的嘟哝声。
城堡冷清清的,街道上有几个弓着背的阴影在奔跑。
风老人突然在一个角落里停住脚步,轻轻地笑了一声。
一个公民正从僻静的街道上艰难地走来。他时而停下步来,咕哝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然后踌躇了一下,就朝着一盏街灯飞奔过去。他在那里陡然停住了脚步,抱住电线杆,向前弯下身子,低下脑袋,温和地说着话。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夹大衣,头上戴着一顶破皱得不象样子的高帽子。
风老人从角落里走出去,开始跟他开起玩笑来。他先是往夹大衣袖子管里灌风,然后把没有钮扣的下摆往两边吹开来。
“见鬼了!”那个人咕哝着说,“别打扰我,先生!现在你还想把我的手杖拿走?你说过是赊欠给我的!……放下手杖,大叔!”
“你叫什么名字,老弟?”风老人低声说。
“我叫什么名字?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那个人回答说。他离开那街灯,跑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我是个大人物,先生,大人物!放下手杖!你跟我作对?你可知道你在跟谁打交道?我,大叔,我名叫政治诚实!……”
“哎呀,你真是个好样的!”风老人说。“你真是个好样的。政治诚实,你拿好手杖!”
诚实先生用双手抓住夹大衣的下摆,但是风老人吹了一下他那顶破高帽子,把它刮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然后嘲笑了他一下,把他裹在一股凄凉的旋涡里,猛力把他推向前去。
“先生,别惹我生气!”诚实先生喊道,“我整年里够烦恼的了,至少在这个夜晚给我安静!把高帽子还给我,先生!”
但是帽子象一只黑色的鸟儿在暴风雪中飞翔,于是诚实先生就开始追这顶帽子,踉踉跄跄地跟着它到处奔跑。
风老人飞快地往前走去,溜进了一所地主家宅的院子里,也把帽子吹了进去。
他望了一下窗户:一些衣着阔气、盛气凌人的人扬着手,在捶胸顿足;里面是一片吵闹声,人们在声嘶力竭地争论,以致不可能听到老人在外面的笑声。
“啊哈!这里是政治大议会,”风老人呲牙笑着喃喃地说,“让我也把诚实先生送到这里来……”当一扇大门被打开,灯光突然透入外面的夜幕时,老人把破高帽子扔进了会议厅,然后抓住公民的脖颈子,推他去追他那顶高帽子。
会上响起了一阵空前的喧闹声:
“出去!出去!出去!叫化子!赶他出去!……”
当暴风雨般的吼叫声向诚实先生袭来的时候,风老人哈哈大笑着往前去了,身上裹着他那件白色的外衣。
在街道的雾霭中,成堆成堆的积雪迎着他;他翻腾着雪堆,卷起雪卷,把它们扔到黑夜之中。偶尔在一些地方出现几棵孤独的树;他摇晃着这些树木,象一阵瀑布,从枝杈中穿过,带走最后几片枯叶,把枯叶卷进他的气波。
“呼、呼、呼、呼!”老人开始笑了起来,“让我来看看年轻人在干些什么……生气勃勃的年轻人,呼、呼、呼!青春、爱情和诗歌!”
他就在一座花园里,靠着一间小屋的窗户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的幽灵象一阵嘘叫声穿过枯枝丫,穿过一棵孤单的枞树,然后屏住气,躲在窗前。
一个姑娘坐在桌子旁边,在灯光下阅读。下垂着的、长长的眼睫毛在她那白净的脸上投下一个淡淡的阴影。她阅读着,但显然心不在焉。风老人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敲了一下窗户。姑娘吃了一惊,抬起她那充满梦想的眼睛,木然聆听着。老人开始用鼻音哼唱一支爱情的歌曲,然后又叩了一下窗户。少女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向窗前。
“老爷爷,是你吗?”她问道。
“是我。”
“老爷爷,我非常想念他!”她把她的手放在心坎上说:“你去对他说我想他,我是多么地爱他!”
“好、好,”风老人深感同情地低声说,“我去,好孩子,你不用担心!”
“风老人,你去抚爱抚爱他,替我吻吻他!”
老人走了。他越过荒芜的花园,越过冰冷的黑暗的房屋,越过给人带来不幸的黑洞洞的拱道,一路上用他的声音唤醒了许多灵魂和许多痛苦,——到了很远很远的城边时,他在穷诗人的窗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诗歌,这里有祖国的光荣……”风老人气呼呼地喃喃抱怨说,瞧了瞧冰冻了的窗户。
诗人坐在一张枞木桌子旁边,冷得也可能是饿得浑身哆嗦。在冰凉的炉膛里,灰烬里连一星炉火也没有。桌子一角摆着快燃尽的蜡烛头,在整个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惨淡的光芒。
诗人写着。他不时抬起他那双病眼望望那灰色的天花板,把拳头放到嘴边,朝冻僵了的手指哈气。
“这里有使祖国高兴的东西!……”风老人满怀同情地喃喃自语道:“快来,老头,你去给他说说姑娘捎来的好话。快让我们用抚爱来使他暖和暖和。姑娘给他捎来了思念和亲吻。”
于是风老人就冲到窗前,打破了窗户,拖着一条长长的风雪尾巴走进屋里,扬了扬他的胡子,吹灭了烛火,把他那冰冷的吻亲在诗人的前额上。
然后,他吹了一下炉膛里的热灰烬,把破旧的屋子留在黑暗和寂静之中,他唱着歌儿从烟囱里钻了出去。他开始往前奔跑,穿过凄凉的城堡,把身子弯曲成高耸的旋涡,抖了抖他的大胡子,用它抽打着冰冷的墙壁。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象两颗发着磷光的星星;他的声音唤醒着痛苦,他呼啸着,象一张乐弓在小提琴的琴弦上凄凉的鸣叫,他感伤地低声咕哝着。他走过荒凉的街道,在昏暗的窗前停了下来,轻轻地悲吟起来,他从烟囱里叹着气钻进穷苦人家的屋子;他给孩童们歌唱救世主的诞生,给老人们低哼幸福岁月里的浪漫曲,给所有的人,正象多少世纪以来一样,带来慰藉:希望的启明星正在升起,为了更加美好的时光。
(选自萨多维亚努1904年的小
说集《普雷库老人的酒店》)
〔徐文德译〕
〔编者附记〕米哈伊尔·萨多维亚努和图多尔·阿尔盖茨是罗马尼亚伟大作家和诗人。罗马尼亚解放后,曾分别荣获罗马尼亚国家奖金和“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今年是这两位作家诞辰100周年。我们今天发表他们的两篇作品,作为纪念。


第5版()
专栏:

索塞克斯风景〔英国〕 伊里斯·拉弗留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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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沉睡的军营
〔南斯拉夫〕罗多柳布·乔拉科维奇
军营在沉睡。在一棵棵百年老树下,游击队员裹着毯子,裹着搭帐篷用的油布,躺在新收割的、刚晒干的干草上睡觉。只有哨兵警觉地沿着在枝叶繁茂的巨大的山毛榉树下点燃的篝火四周走动。我们躺下,我们头上满天星斗。我在睡着之前,躺了很久,我深深地吸着干草的清香,望着星星闪烁,在青色的天空发出带点绿色的闪光。
夜间,远处的雷声把我惊醒。风把山毛榉的树冠吹得沙沙发响,乌云遮住了天空。一场暴风雨在临近。雷声越来越近了。在暴风雨的威压下,百年老树似乎也呻吟起来。我们的森林上空开始出现闪电,黄紫色的光线照亮长满茂盛的蕨草的一大片林中旷地。附近响起了头几声雷声,随后马上就响起了大颗大颗雨珠的沙沙声,雨很快就变成一股股的水流,开始了名副其实的夏季暴雨。树冠也好,毯子也好,搭帐篷用的油布也好,都抵挡不住。大雨如注,扑打在我们身上。水象积在水管里那样积在毯子的边缝里,稍一动作就落到我们身上。水湿透了我们的铺位,干草很快就吸足了水。我们被惊醒了,在湿漉漉的草铺上翻来复去,设法安顿好,但是一切都徒劳:暴雨不停地下,铺位全在水中。
我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我们的哨兵费劲地在拨弄篝火,他使几乎完全熄灭的篝火又燃烧得旺起来。最后,整个连队都聚集在篝火周围。在许多人七手八脚拨弄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尽管雨仍然下着,我们烤着火,烤湿透了的衣裳,时而面对着火,时而背对着火,欢乐的嘈杂声没有停止过;开玩笑和逗乐声与哗哗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有人轻声地唱起了歌,我们大家都立即跟着唱了起来。在下着暴雨的夜晚,在轰鸣的雷声中,在使老山毛榉树沙沙发响的急风声中,歌声回响着。
人们午夜聚集在篝火四周,在这幅景象中有某种象征的意义。他们的头上,狂风在呼啸,大雨如注,从树冠上掉落到火上。水滴落在木炭上,发出咝咝声,潮湿的木柴发出噼啪声,但是火不仅没有熄灭,而且在人们七手八脚的不断拨弄下越烧越旺。他们好象挑战似的,用歌声来压倒风声和雷声。在塞尔维亚,还燃起了另一种火,把现在还笼罩着塞尔维亚的夜空照得透亮。它的全部败类都起来,想扑灭这一神圣的火,但是塞尔维亚的杰出儿女们不断地用自己的鲜血使这一神圣的火越烧越旺,谁都休想把它扑灭,就如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夏天的暴雨熄灭不了米莱蒂纳科萨的游击队营地的篝火一样。
到黎明时,雨才停止。倦意制服了人们,人人都在自己潮湿的铺位上找个地方躺下并熟睡了。我躺在菲恰的旁边,马上就睡着了,顾不得地上是潮的,毯子吸足了雨水。
直射到我脸上的阳光把我惊醒。我们头上,晴空如洗。透过还闪烁着水珠的树叶,可以看见湛蓝的天空。在夏天炎热的阳光下,森林和军营附近林中旷地茂盛的蕨草在散发着蒸气。我从毯子下钻出来,坐在树墩上,听凭太阳晒着。
我望着同志们,他们裹着潮湿的毯子,睡在湿漉漉的草上,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感到自豪的是,我是这样一些人的同志。他们是塞尔维亚最优秀的儿女,他们赤手空拳,起来拯救自己国家的荣誉,维护塞尔维亚多少世纪以来所保存下来的反抗和追求自由的精神。等待着他们的是无人知晓的命运,但是命运将经受住一切,因为它本身就孕育整个民族的自信心、觉悟和自豪感。这个民族经受住了在地球这一小块处于风口的土地所发生的许多历史性的风暴。
在百年老树下躺着塞尔维亚的儿子,他们与卖国贼和懦怯之徒背道而驰,正用自己不灵巧的,但却是坚强的手书写着本民族的历史。编年史作者们将象谈到传奇故事里的人物那样赞赏他们。谈到这些自豪而勇敢、聪慧而坚强的英雄儿女,谈到他们的事迹,而使塞尔维亚屈辱丢脸的那些可鄙败类的劣迹,将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附记〕罗多柳布·乔拉科维奇生于1900年,南斯拉夫著名作家、政治家。1936年起即为南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现为南联邦会议成员。作品
有《烈火中的西班牙》、《解放战争随笔》、《印度之行》、《会晤和回忆》等。〔杨达洲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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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守卫
〔南斯拉夫〕瓦斯科·波帕他们企图把我的目光埋在尘土之中把我玫瑰一般的笑撕离我的嘴唇在我胸中我永葆那第一个春天我永葆第一滴喜悦的泪水他们企图把我和自由离婚他们企图犁一遍我的灵魂我守卫我眼中的这一角天堂我守卫我手上的这一块土壤他们企图砍伐我年轻的满果园的
欢乐把我儿子的夜莺套上沉重的木轭他们决得不到我眼中的那一抹阳光他们决得不到我手上的那片面包
〔裘小龙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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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教(外一首)
〔罗马尼亚〕图多尔·阿尔盖茨我死后,作为财富,将只留给你一个汇集在一本书上的名字。在这个由我的祖先世代相传而来的激愤的夜晚——我的祖辈曾经四肢着地地攀过悬崖,爬过深坑,年轻人,现在它们等着你去攀登——我的书,儿子,是一步阶梯。你要忠诚地把我的书放在床头。它是你们这些身披老羊皮袄的奴隶们的第一部识字读本,我就是他们无数骨骸的化身。为了我们现在能破天荒地把铁锹变成笔杆,犁沟变成墨水缸,祖辈们与耕牛在一起,挥汗辛劳了多少个世纪。我从他们吆喝牲口的语言中编出了恰当的字眼和未来的主人的摇篮。经过成年累月的反复琢磨,我把它们化成梦想和景象。我使破衣变作蓓蕾和花冠。我把积蓄的毒液化为蜂蜜,保存下它全部甜蜜的力量。我把凌辱拿过来,平心静气地还口,用它时而来引诱,时而来诅咒。我聚集了炉灶里的死人骨灰,造出了一个石头的上帝——脚下有两个世界的、高耸的界石,守卫着你崇高的天职。我把我们无声的、辛酸的痛苦堆积在一把小提琴的琴弦上,主人听着它的乐音,乱蹦乱跳,象一只被刺伤了的山羊。我使霉菌、脓疮和泥泞显现出新的美和意境。被忍受的鞭子用言词来回敬,渐渐用报应来拯救一切罪恶的活着的子孙。阴暗的枝丫有理由从森林的深处伸出枝头,结出世世代代的痛苦的果实,一串树瘿挂在枝梢上。公主懒洋洋地躺在长沙发椅上,读着我的书而感到痛苦。火一般热情的文字和千锤百炼的文字,结对成双地在书中搭配好,象热铁为虎钳所拥抱。奴隶写成了书,老爷在阅读,却不知道在它的深处隐藏着我祖辈的愤怒。
〔选自诗集《合适的话》〕
无题亲爱的祖国,亲爱的母亲,你一个世纪比一个世纪更加纯洁,更加年轻、漂亮,你守卫着屋旁的蜂房,让朵朵玫瑰在爱的微风中绽放。这时候来了许多新郎,有的穿着靴子有的赤脚,来了多少我已经遗忘。他们要你称他们为帝王,盛气凌人,贪得无厌,还带给你串串项链。你向他们各位提出个问题:在国境以外想谋求什么东西?他们都胡说了一通,以为已经把你摆弄。我挑选那最健全的佳宾,但他要来自启明的星星。亲爱的祖国,亲爱的母亲,我也给你编了一只手镯,用十棵麦穗和永不凋谢的花束。
〔附记〕本诗发表于1980年5月21日罗马尼亚《火花报》,抒发了诗人对祖国的热爱、对历史上妄图奴役罗马尼亚的“新郎”们的厌恶和对未来的憧憬。
〔徐文德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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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花
〔日本〕团伊玖磨
叶山真名濑和一色之间的芝崎海滨被填平了,海面上出现了一块平地。在这块平地上,好象实验究竟可以塞建多少房子似的,放船的屋子啦,住宅啦,东一幢西一间,各呈风骚,杂乱无章,密密麻麻地盖起来。这些都是十余年前的事了。
填海之前的这一带,满潮的时候,是一片大海。海潮退后,则现出带沙地的海滩,是个风光绮丽的地方。潮退之后,你在海滩上漫步,散点的小水湾里,蝶蝶鱼和银汤鲤幼鱼,扑楞扑楞地游着。淤下的沙地上,回荡着挖浅蜊孩子们的欢快声音。
通常,看到海滩被填平了,一定会呼喊:这是破坏大自然,我们要保护美丽的海啊!可是,散步途中,目睹满载垃圾的卡车川流不息地来填海,一时间,虽说被这突如其来的粗暴的行为所震惊,却并没有愤怒之意。日本国土狭小,人口众多,土地昂贵嘛!所以,出现不拣场所,填海造地进行买卖的商人,也毫不奇怪。这些人对什么是美啊,珍贵啦,概无兴趣。要填随你在哪儿填好了,算我不知道有这么回事!由于自甘暴弃的心情占了上风,我加快了脚步,匆匆朝散步的地方奔去。
和散步之地隔着县道的一带,从前是高桥是清和北白川宫大人的别墅,现在成了神奈川县警察和一个什么公司的宿舍。孩童的时候,听大人们讲,在县道的空地上曾宰过牛,到了半夜,牛头就含怨从第四堵断墙处出来,跑到路上,因此,我们把拐弯的地方叫牛首。这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去处。拐过弯就是一色了,右侧又现出明朗的大海。踱到山边众议院宿舍和十仁病院梅泽先生的别墅下,就到了海边。右边有一座带漂亮石围墙的洋房,日美开战时,美国驻日本大使古尔,总是到这里来避暑。战后,这里也还曾住过一位叫阿达姆斯的美国人。而今,它成了某公司的宿舍。在那高高的厚厚的石墙上,每逢夏季来临,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就开出一朵朵妍丽的桔红色的花来。这些以碧空为背景缭乱盛开的花儿,不论是我散步之时,或是肩着钓竿在它前面经过之际,也不论从驰向车站的公共汽车窗口瞟它一眼的瞬间,在我看来,它总是三浦半岛夏日恬静的标志。很长一个时期,每逢夏天我都看到它。可是,却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一次,在围墙下跟一位很早就相识了的渔夫谈起它,渔夫说,这种花我们都叫它“脑天”。我不禁遐想:是呵,开在高高的石墙上,所以叫脑天。不过,查了几次也没有查到“脑天”这个植物名字。
过了好久,才从妻子那里知道,这种花叫“闹真卡子腊”,汉字写作凌霄花。那是我们结婚以后,住到叶山的那年夏天,妻子从石墙下路过,抬头看见这种花,不禁叫道:“哎呀,凌霄花开了,真漂亮!这可是中国的花啊!”妻子告诉我,凌霄花还写作紫葳,我立刻查了牧野植物图鉴,果然如妻子所言。
可能是由于知道了它的名字而亲切起来的缘故,那以后20几年里,我一直从各个方面观察起它来。而且,同它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那些缠缀在伊豆寺院松树上的,开在相模原农家围墙上的凌霄花;那些爬在三浦三崎渔夫篱笆上的,以及覆盖在秋谷家(迁居之户)几间房前枯树上盛开的凌霄花,等等,都是我观察的对象。
几年前,信步去日本桥三越店看山草展览,发现有卖这种花秧的,索性买了三棵,分别栽在房舍的中庭、大门口的篱笆旁和沿山墙三个地方。卖主说,这东西生命力很强,栽上很快就爬蔓开花。实际却不然,一两年了,还不见它有什么大的长进。春天植下的苗,到了秋天虽说长了些,可是入冬又枯萎了,依旧回到原来的大小,如此兴衰反复。其中,篱笆下的那棵枯萎了。我想,大概是光照之故吧!中庭的那棵处于半阴半阳的地方,所以长得也不好。只有南山墙下的那棵,几经寒暑,蔓儿枯了又复苏,反复几次,枝干茁壮了,吸根扎到窗框上。去年夏天,终于结了五个花苞。当五朵花儿在压弯的蔓梢上妍丽开放之际,我心情激动万分,不禁呼喊起来:夏天到了!夏天到了!并且照了照片。
今年,凌霄花着了无数花蕾,而今,她正放声讴歌夏日哪!这是因为给花蔓搭了个容易爬的架子,以及花本身经年数月,体内已经能够贮藏能量的缘故吧!
不知为什么,有人说,凌霄花有毒,在日本不结籽。长期以来,还传说花中的积水滴到眼里,就会失明。可是,据说一些学者进行了实验,证明这种传说是错的。也许是由于它异常的美丽,不结籽,又多半生长在寺院里,不知为什么给人以不吉利之感,所以才出现这种传说吧!
辞典上解释,凌是高拔,霄是天空、云和雨。可以想象,梅雨过去,它似刺破晴空,高高地开放,所以给它取了个凌霄花的名字。
现在,夏日阳光妩媚,凌霄花绚丽多姿的桔红花朵正在交辉斗妍。
〔附记〕团伊玖磨是我国人民比较熟悉的日本作曲家。长期以来,他为中日两国人民的世代友好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他现任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常任理事,去年曾率《夕鹤》歌剧访华团来我国,受到我国文艺界的欢迎。《夕鹤》的作曲者就是团伊玖磨本人。团伊玖磨的随笔很有造诣,文字生动,意味深长。
〔张云方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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