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直书杂议
石肖岩
文史资料出版社新近出版的《革命史资料》第一期上,有两位领导同志的题词,令人深思。一个是徐向前同志所题:“实事求是,秉笔直书。”一个是陆定一同志所题:“写革命回忆录,不自我吹嘘,不文过饰非,给后代留下实事求是的好榜样,让后人得到真实可靠的知识和经验。”两位革命老前辈的话,归结起来,似可为两点:一是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写史记事,不脱离当时的实际情况;二是要有敢于坚持真理的精神,尊重史实,不阿不媚,不避不讳。
此两点,十年动乱中自不用说,是非颠倒,黑白不分,指鹿为马的事随时可见。就今日看,也很有现实意义。就其一说,仍有些人不尊重党和革命的历史,不问每一事件产生的具体条件和背景,一味要求按照“形势”需要,跟“潮流”,甚至把严肃的历史科学当成了随意摆弄的玩具。就其二说,有的同志撰写回忆录,编辑史料书刊等,只敢写溢美之词,不敢正视一些失败的教训,尤其是在一些重大事件上,涉及某位同志有过“小失”,只要他如今还在领导岗位上,就不敢言明。更有一种怪事,比如写某个反面人物的历史时,涉及了另外一些人,本来不属于这些人的错误,亦无批评之意,也往往会引起轩然大波。
撰史难也!但是,心胸开阔,尊重史实,敢于坚持真理的人,为数也不算少。历史上除人所皆知的司马迁外,唐太宗可算作一个。据《资治通鉴》载:“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世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上曰:‘朕之为心,异于前世。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可撰次以闻。’”
唐太宗的度量可算够大的了,但是,事情并未完了。当时有的人一面出来吹捧他“圣德在躬,举无过事”,如要看史官撰述,必定都是美言;另一面又说,“若以此法传示子孙”,他们“或非上智”的话,岂不使史官“希风顺旨”,或者相反,“不免刑诛”。软硬兼施,想劝太宗改变主意。但太宗坚决“不从”。后来,房玄龄等人将一部载有太宗杀其兄弟建成、元吉“语多微隐”的《今上实录》奉于太宗,太宗阅后,“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并说:“朕之所为,……史官何讳焉!”
唐太宗的此番言论,今日读来仍令人痛快。对于夺位杀兄的讳事,他作为一个封建皇帝,能不纵容别人伪造,且不容别人造半点虚假,确是有一点胸怀的,可使今人得到某些启示。
直书杂议,话归正理:写历史,应该是存真求实,既不造神,也不造鬼。英雄人物是有血有肉也是会犯错误的人,反面人物亦是生旦净丑各有特色。每个人,包括高级领导人在内,都应该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对待史料。封建社会里史学几乎成为统治者的奉承学和拍马学的丑恶现象,不应该再在今天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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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旧作二首
林默涵
夜读史
一九七六年清明节后春宵漠漠一灯残,展卷浑忘破晓寒。百代绮罗余寂寞,万重金粉尽阑珊。诗怀有忿和忧写,青史无情带笑看。喜听荒鸡鸣大野,攀天硕鼠泣危杆。题小照一九七六年秋初在赣江边与牛合影炎凉历尽复何求,默坐烟郊对老牛。风雪十年罹浩劫,江流九派洗沉忧。岂无黄土埋忠骨?自有青山伴白头。远望隔江垂暮色,夕阳红破一天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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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晨光短笛

爸爸和落花
河北大学中文系 兰小宁
人家说,独生女儿是爸妈的心尖肉,这话一点不假。探亲回家的第二天,爸爸就陪我去公园赏花。
路上,爸爸告诉我,他离职的要求军区已经批准了。我听了,惊奇得把眉毛扬得老高。爸爸的脾气我最清楚,不让他工作简直是要他的命。1975年,他被重新起用时,有人劝他不要招来“第二次打倒”,他不听。前几年让他当顾问,他也发脾气,说是嫌弃他了。怎么这一回爸爸自己要求离职了呢?啊,年纪大了,爸爸说:走路已经离不开拐棍了!
我们缓缓朝前走着,不知不觉间已走进公园深处。这里简直是花的世界。红的、粉的、白的花朵儿挂满枝头,就象娃娃们甜甜的笑脸。偶尔,一阵香风袭来,便有片片落花飘然起舞,悄悄地坠在泥土里、小径上。小时候每到花开时节,爸爸妈妈总要带着我,到这里来赏花。1966年以来,妈妈去世了,爸爸受尽了折磨,很多年没有到这里来了。人世间的巨大变迁似乎在这里没留下一点痕迹,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爸爸教我的两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正在遐想,爸爸拣起一朵落花,放在我手里,问:“喜欢吗?”这是一朵桃花,花瓣已经褪了色,边缘已经打卷了。我随手把它丢在地上,指着正在枝头怒放的花,说:“我喜欢盛开的花。”爸爸笑了:“到底是年轻人!我老了,喜欢落花。”为什么呢?爸爸没有回答我的话,却说:“考考你这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背几句咏落花的古诗词给我听听。”我信口说:“那太多了!嗯,‘侬今葬花人笑痴’,噢,不,不算,这是林黛玉的。”看见爸爸要笑,我又抢着背了几句,然后说:“哎呀,反正不是愁就是悲,连辛弃疾那么豪放的人,一写落花,还是‘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可你倒喜欢落花!”
“是啊,”爸爸缓慢而深沉地说:“好多人把落花写得很凄惨。可是龚自珍就不这样写,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写的多好啊!”
我也被爸爸的情绪感染了。那两句诗我是读过的,可是似乎今天我才真正懂得了其中的含意。是的,当大地变得五彩缤纷的时候,那些当初迎接春天的花朵却开始离开枝头,甘心情愿地化成泥土,用自己的生命哺育着金秋的硕果和明春的新蕾……
晚上,写完日记,已经是深夜了。爸爸屋里的台灯还亮着。我悄悄走进去,看到爸爸正在埋头疾书,稿纸的前两行写着:秋收暴动以后,我们跟着毛泽东同志上了井冈山。爸爸在写回忆录呢!我悄悄踅回房间,推开窗子,外面是满天星斗。看着那在夜空中欢快地闪烁的星星,我想,在那些遥远而神秘的天体上,也许有人正在了望我们这个星球吧,他们会看见爸爸那盏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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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克服“排他性”
秦耕
人体某些器官因病丧失功能而危及生命时,需要进行器官移植。利用自身的组织进行移植的称“自体移植”,将他人的组织移植于自己的,称“异体同种移植”,利用动物的组织移植于人,称“异种移植”。目前在临床实践中,最使大夫们伤脑筋的是后两种移植。因为人体有“异体反应”,产生“排他性”,能杀死外来的细胞和组织,使移植往往归于失败。
在我们现实生活中,还有另一种常见的“排他性”。例如选拔干部,排除异己,搞亲亲疏疏,就是一种为害非浅的“排他性”。非我所爱者,或非一家族、山头、派系,就洗垢索瘢,求全责备;合己所好者,不论良莠,一律视为美玉,大加提携。这样一来,就难免使龙章凤姿之士不见用,獐头鼠目之辈乃为官,给人民的事业带来损失和危害。
其实,一个人生命垂危,需要移植别人的器官,他自己也未必不愿意要,只是体内的“排他性”从中作祟,往往使其想要而要不成。
在干部问题上,搞亲亲疏疏的人,也未必都不想选好人才,只是“排他性”蒙蔽了他的眼睛,使他看不见“我”字以外的优秀者。克服“排他性”,对于选拔干部也是一个需要突破的难关。
移植他人器官,能恢复健康,保存生命,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情。医学界的探索者,正在为这项于人类有益的事业而苦战攻关。坚持任人唯贤,清除封建主义的“任人唯亲”,搞“五湖四海”,能使我们的革命和建设事业蓬勃壮大,兴旺发达。为此,一切以天下为己任的人,难道不也应当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克服那可恶的“排他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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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鳞羽文化

我国最早的佛寺
金星
洛阳东郊邙山洛水之间的白马寺,以其在中国佛教史上的独特地位而名闻中外。世界佛教源于印度,中国佛教传于洛阳,白马寺是弘扬佛法,传播佛教的第一座寺庙。
据多种古书记载:东汉明帝夜梦金人,后知是佛,遂派大臣蔡愔、秦景等十几人赴西域拜求佛法,蔡、秦等于大月氏(今阿富汗一带)得到佛经、佛像,并巧遇正在当地宣教的天竺(今印度)高僧迦叶摩腾、竺法兰,即相邀同至中国。在永平10年(公元67年),汉使梵僧以白马驮载经、像来到洛阳,初住鸿胪寺(外交官署)。翌年,汉明帝敕令于国都洛阳城西雍门外修建僧院,为纪念白马负经输像之功,因名白马寺。寺字则源于鸿胪寺之寺,后演为僧院泛称。这是我国官府营建的最早的佛寺,距今已有一千九百多年。蔡、秦“西天取经”,是我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它比我国民间广为流传的“唐僧取经”的故事要早五百多年。
腾、兰二高僧曾经带来佛经原本——梵文贝叶经,并在白马寺内清凉台上译出最早的汉文佛经——《四十二章经》及其他佛学著作。自此,佛学在中国正式流传。曹魏齐王嘉平2年(公元250年),更有印度僧人昙柯迦罗在白马寺译出中国的第一本“佛律”——《僧祗戒本》。但当时尚无汉人出家,直到高贵乡公甘露5年(公元260年),才有第一个汉人、颖川(今河南禹县)人朱士行削发为僧。白马寺是佛教在中国早期传播和佛事活动的中心,被尊誉为中国佛教之“祖庭”和“释源”。唐代前期,白马寺臻于鼎盛,相传当时寺内僧人曾多至三千名。
白马寺可以说是中外人民文化交流的产物。至今寺内还保存着那两位天竺高僧之墓和泥塑像。岁岁月月,有不少五大洲的朋友前来游览,朝拜,世界人民的友谊就如寺前盛开的石榴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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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俘虏
杜运燮很多人确实很想写几篇英雄谱,却不自觉舒舒服服地当了俘虏。打胜仗只能走艰苦的征途,当俘虏却有很省劲的道路。有人在夹菜碰杯声中含醉被俘,有人在看书点头称是时中了埋伏。有人在娱乐时流泪或叫好声中无意失足,有人因轻信而成为过时公式的俘虏。有人看到外国的新花样闪闪发光,就匆匆囫囵吞下,然后举手投降。有人向享受伸手而戴上了桎梏,有人迷恋虚荣而当囚徒。有人笃信高调门就等于革命,一听到那调调就束手就擒。有人没信心,不敢斗争而被俘,有人在最得意时成为过分自信的俘虏。有人掉进骄傲的深坑而被俘,还以为自己一直在高瞻远瞩。有人崇拜各种“风”,把“风”神化,陷入“异化”的罗网而不能自拔。有人被俘很久自己还不知道,穿着俘虏的号衣公然引以自豪。好在虽然每刻都有人被俘,也可以看见更多人猛然醒悟:警惕不坠入各种巧妙的陷阱,在惋惜别人落网时自己也被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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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这里……
熊远柱这里曾是葱郁的树林,绿涛中跳跃着向上的旋律,后来变成一片荒沙,充塞在大地的一隅。是谁暴虐地乱砍乱伐,向荣的大树竟被毁弃?狂风无忌地卷着沙浪,泛滥成灾、遍地灰白、满目苦凄!绿叶、花果、林涛哪里去了?拳头擂问着苍天大地——生命在这里留下巨大的空白,真的泯灭了绿色的希冀?突然,谁在喊:不用空叹、哀伤,春圃中又有新树茁起,重新移植,热汗滋润,绿洲又会复活在广袤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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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村 (水彩画) 华宜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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