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月3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闻者足戒

今天我休息
崔进军
县委通讯员小刘,急匆匆跑到医院门诊室,正好碰上一位大夫出门,小刘忙问:“大夫,我们单位有一病人,你能出一次诊吗?”大夫答道:“今天我休息。”说话间,小刘在医院工作的未婚妻走过来问:“小刘,谁病了?”小刘说:“县委王书记病啦。”刚走没几步的大夫,突然回过头来说:“让我去吧,今天我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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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闻者足戒

重新和好
相思梦
母:小兰,你和小柳的事怎样了?
女:妈,我不早就和你说了吗,我不喜欢他。他爸爸就芝麻大点官,到时我能托啥福呀。而且,他也是那么呆头呆脑的。
母:傻丫头,上边已经决定你爸退休,下个月,小柳的爸爸就是书记啦。
女:怪不得他好几天不来找我呢,原来是这样,可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母:你打算怎么办?
女:我今晚就去找他。
母:对!重新和好。给,这儿有两张电影票。
女:妈,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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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檀香树〔外一首〕
杨兆祥
叶儿,活象雏鸡瘦小的趾掌,
不愿自己承受哺育万物的阳光;
躯干,长得如同纤细的竹篙,
你从出土就格外的娇生惯养。
表面看你惧怕孤单寂寞,
喜欢与万木同生同长;
暗地里却把根儿向外伸去,
一直插在陪树*的脉管上。
损人肥己是你的本能,
全靠吸吮同伴的血肉寄生成长;
无情无义是你的天性,
死亡也要拉个伴儿为自己陪葬。
谁和你交往谁就要倒霉,
谁和你在一起谁就遭殃!
你不似那榆槐杨柳枝连千家万户,
情操更比不上它们善美高尚。
难怪你的身体虽能雕出珍奇的花朵,
却不给世上留下一丁点儿芳香。
*陪树,系专供檀香木营养之用的树。
海 花
你扎根在海底虽然默默无闻,
生长得却格外蓬勃、茂盛。
是谁赋予你强大的生命力?
你答——
只因生活在大海中!
你出水后变成奇花一朵,
确实能登上大雅门庭。
由于脱离了大海的滋养,
便只剩下僵硬的畸形躯体,
——丧失了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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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撒花
山曼
夜里雪大,风稳。清晨起来看,连细树枝上的雪也没有抖落。好一个端庄肃穆的银白世界!
被大雪覆盖了的联络各村的路网刚刚扫通,公社艺品组的姑娘们就笑着唱着出发了。她们不知怎样来表达雪后的爽朗心情,就使劲地把自行车的铃儿按得叮叮响。
我问她们:“做什么去,这样的喜气?”
“撒花去!”“撒花去!”象几只小喜鹊一样喳喳地叫着。
我知道“撒花”是怎么一回事:全公社三十个大队,队队有绣花的副业。对这项副业作技术指导,发货收货,都由公社艺品组的姑娘们担当。把新的绣花样子挨村送到绣花女手里,就叫做“撒花”。
这活动对我虽然不算生疏,但在这样的大雪地里,听见“撒花”的欢呼声,真觉得诗意洋溢,为这也该再跟她们去见识见识。
进村刚跨进绣花房的门槛,撒花的就被绣花的包围了。一大叠新花样,很快都擎在了绣花姑娘们的手上。有的喜欢疏朗一点的,有的喜欢繁复一点的,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撒花和绣花的当中,有一对老相识,站开一点,在那里说体己话:
“几时回来的呢?”
“快两个月啦。”
“光你一个回来的吗?”
“多啦!她们都在西头新盖的绣花房里呢。老支书说了,‘放下花针战山河’那口号,有毛病,把副业扔个半死不活不是好路头。能绣花的都回来绣花了。”
她们俩絮絮地谈着的时候,别人都把样子选好了,陆陆续续都回到了自己的花撑子跟前,一个个插针引线绣起来,单听得拉线时绷紧的绣花布上发出“蓬,蓬,蓬”的声音。手底下的叶儿、花儿,一丝一丝地长出来了……
胶东的绣花,象胶东的山水、胶东的人一样,不挂浓彩,不爱铺张,单从朴素淡雅之中去寻美。绣花布是洁白的,绣花线也是洁白的。全靠着绣花女一双巧手、一片巧思,就能从那白布白线之中,变化出无穷的妙趣来。白布上绣出的白花虽无颜色,却有光辉。牡丹、月季、玫瑰、菊花,或含露,或带霜,都那么活灵活现!那格调的素雅,绣工的精巧,看过的人谁不赞叹!正因为这样,自打这种绣花兴起,一百多年中,一直畅销国内外,成了胶东农村妇女的一项重要副业生产。
撒花人知道珍惜绣花姑娘的时间,见她们穿针引线绣起来,就点头告别,悄悄地退出了绣花房,结队另奔别村而去。走一村,撒一村,村村都争新花样,处处都为绣花忙,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简直忘了眼前正是冰天雪地数九天。
回程的路上,又下起雪来。那雪也似有意,一会儿细细绵绵,一会儿纷纷扬扬。
我说:“看哪,天也在撒花呢!”
姑娘们答说:“瑞雪兆丰年,天撒的花,咱撒的花,都兆大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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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幕前人语

喜看《北京人》
冯亦代
我喜欢曹禺的戏,特别是《北京人》。这戏里的情调,宛如李后主那首“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词。戏里的人物生活在那样一个时代里,有的怀旧伤逝,有的消极沉沦,有的随波逐流,有的挣扎求生;但都被笼罩在一种凄凉而无可奈何的气氛里。剧作者一面给没落的社会唱挽歌,一面却又憧憬于未来的光明,虽说这个未来是那么朦胧,可毕竟寄托着一线希冀——终有一日争得如“北京人”所过的那种自由生活。而曹禺的生花妙笔,我总感到他写出来的不仅是文字的记录,而是用血泪描绘的一首现实生活的诗。
我所以恋恋于《北京人》,还因为它勾起了我一腔思古之幽情。因为我的童年就属于那个时代,而且也生活在一个没落式微的家庭里,就有把棺材在每年夏天漆几道的祖父,爱哼几句诗词、从小就抽大烟的三姑夫,一生潦倒每天要喝几盅、酒后撒泼的四姑夫,有如曾思懿那样行径的二姑奶奶,也有哀怨一生如愫方那样的表姐,还有一个想方设法要逃出这个樊笼的我自己。另外,则在舞台上大幕落下、曲终人散时,使我想起了那些曾经演过这出戏,而创造了使观众不能忘怀的角色的演员,有已经离开人世的江村、李畏、舒绣文、蓝马,也有还在戏剧圈子里生活的凤子、耿震、吕恩、戴浩等人。我记得自己坐在观众席里和他们同样体会到剧中人物的心情,为他们精湛的演技,会心地笑过,也流过泪。
但是,最使我不能忘记的,则是一九五七年中央广播剧团的那台戏。我以一个偶然的机会去看了一次,从导演到每个演员,都是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但是他们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他们在台上充满生活气息的风姿,使我深深感动。于是我写了一篇表达我的感受的文章,为这几位被埋没了的人才说了几句公道话,特别是演愫方的李晓兰同志。文章在《人民日报》刊出不久,就逢到了政治上的风暴,从此我只能鼹鼠似地生活下去,但我想念着那个敢说敢笑敢哭的“北京人”!
最近在开第四次文代会期间,有天邵燕祥同志告诉我广播剧团(现在的全名是“中央广播电视剧团)正在再次上演《北京人》,而且是五七年的原班人马。我说我真愿再去看看这出戏,不,再去看看那些曾经深深打动过我心弦的已经不再年轻的演员们。我和他们固然素昧平生,却又好象是多年不见的知心老友似的。文代会结束的次日,我得到李晓兰同志的电话,她邀我去看他们的演出。
我是怀着一腔复杂的心情去推开化装间的那扇门的:是重见亲人的喜悦,还是重逢故友的惆怅?是年轻时“泡”后台的欢乐情绪,还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白了头”的怀旧心情?我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当我握着李晓兰和其他同志伸出来的手时,我的喉间堵的慌。
大幕拉开了,天空里传来了嘹亮的鸽哨,屋子里静幽幽的,过了一会,曾思懿和张顺上场了……,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童年的回忆和舞台上的剧情进展,在我心里交织成一张网,一张旧社会里没落家庭所常见的网;剧作者、导演和演员们一下子就把我捕获进这张网里。我觉得自己既是一个坐在观众席里的一个,又是舞台上角色里的一个。
是什么使我落入这样境界的呢?是导演和演员们。二十二年了,每个人经历了又一段生活的道路;坎坷不平的小道和平坦舒展的大道,磨练了他们,使他们对生活有更多的感受,对角色有更多的理解,他们不止是在演戏,而是在重现生活的真实。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二十二年来并没有疏漏生活中的点滴,相反是使每人所演的角色,更多一层生活所赋予的光泽。演愫方的李晓兰在一腔幽怨中增加了坚毅,演曾思懿的梅邨在阴险中更多了人情,王显的曾文清对生活给他开的玩笑增加了无可奈何的抗衡,计维时的江泰在平淡中显出他的愤懑,还有余琳所演袁圆的天真,赵丽平所演瑞贞的决心,如此等等。当瑞贞说出“天塌了”,而愫方回身看到悄然归来的曾文清时,舞台照明映出李晓兰颊上流下的斑斑泪痕,但这是对梦的幻灭,又是对希望的憧憬;从绝望走向光明,这对观众是个多么大的启示;不要甘于做失偶的“孤独者”,而要做个敢说敢笑的“北京人”。这是曹禺的匠心安排,但使人信服这一安排的,则是导演和演员对艺术的精诚。
大幕落下,观众散尽,我又回到舞台上祝贺演出的成功。余琳说她今年四十二岁了,但她留给我的印象,却是活泼天真的袁圆。真是时光虽逝,艺术长青。
当我在冷落的街头彳亍而行时,我心里默默地感谢艺术家们给我的美的享受,也默默地感谢剧作者给我对人生的启示。重看《北京人》使我在生活里更走前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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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小论成语
拾风
为一句成语,引起一次小小的家庭争执。争执一方是我的小孙子、四年级的红领巾,另一方是忝为祖辈的我。那天,红领巾忽然想考一考爷爷,问“亡羊补牢”作何解释,我就以通常的释义答复了,他不满意,因为没说清楚羊是怎么“亡”的?我反问他,他答:是被狼叼走吃了的。再问他怎么知道的,他翻出一九七八年六月出版的某市中小学教材编写组编写的课文为证。既然印成了书,白纸黑字,小学生当然视为神圣和权威,我的申辩也就显得微弱无力。连有些长胡子的还信奉“本本主义”,能责怪孩子么?
其实,“亡羊补牢”之“亡”,虽与“死亡”之“亡”同形,但不是死,更不是被狼叼去咬死的死,此“亡”乃“逃亡”之“亡”,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丢失。即使作丢失解,也不一定就是狼叼的,老虎、豹子都有作案可能,也不排斥顺手牵羊的坏蛋。成语本义很简单:因为栏栅破了,羊跑了或者丢失了,提醒人们,应该及时吸取教训,修好破栅。重点应在补牢的“补”字,强调的是内因,寄希望于内省。至于羊是自动逃亡还是被叼走,那是不关重要的。由此观之,把这个成语具体而肯定解释为狼叼,是可以商榷的。尽管释义者出自好心的丰富的想象,比如说,可以使孩子们注意到阶级斗争新动向,防止阶级敌人利用什么干坏事,殊不知过度的丰富也会造成始料不及的贫乏。小朋友粗心大意做错了试题,他怎么也不会联想到有个“亡羊补牢”的内省的。于是,一个本来内涵丰富的成语,经过一番“新释”,惨遭肢解和歪曲。照狼叼这般解释,我想做老师的,心里也不踏实。万一天真的孩子发问:老师,我们为什么不去打狼而要去修补羊栅呢?如果把恶狼打死了,栅栏破不破,又有什么相干呢?且看您何言答对。
成语新释,曾经时髦一时。读者千万别以为这是个无关宏旨的小事。很长一段时期,不少同志亲身体会到“造反”英雄们抓住毛泽东同志半个世纪前用过的那句“矫枉必须过正”加以歪曲,大搞阶级斗争扩大化,越“左”越革命,给党和国家带来多大的损失。还有的成语,经过种种“新释”,或者“批判”,也变得面目全非。借用“三省吾身”这个成语的本义,无非希望共产党员随时不要忘记理想和本份,却被目为鼓吹“孔孟之道”,连同引用者都判处了死刑。也有另一种情况,如林彪这个不学无术的野心家,也喜欢搞一点四言八句装饰门面,对之似乎也无必要搞成语株连,把他曾经用过的成语捆在一起统统打倒。林彪用“雷厉风行”加速其篡党夺权的步伐,其心可诛,但这个成语本身是无罪的,也不必因为林彪用过从此列之另册以示“划清界限”;当然更不要简单化地来个“反其道而行之”。搞“四化”不正要雷厉风行么?总不至于越拖拉越好吧。话有点扯远了,就此打住。


第8版()
专栏:

收工之后〔年画〕 侯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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