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2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
专栏:

管菜须尝买菜苦
洪天国
蔬菜紧张,蔬菜主管人家里的菜肴可能样样俱全;啤酒奇缺,烟酒公司的领导们以及他们的“关系人”可能有喝不完的啤酒;住宅拥挤,房管局的上司们,可能大套加小套,宽敞明亮……概言之,老百姓缺少什么,管这方面的人却可能什么不少,什么不缺。
人们兴许会把这种社会现象归咎于权力呀,后门呀!本文还想透过它探寻一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是:为什么许多事情,党中央、国务院的政策早就定下了,而且三令五申;理论上也说够了,群众嗓子也喊哑了,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呼吁,以至批评,可就是在实际生活中办不了,办不快?原因很多,其中一个是同上述社会现象的严重存在息息相关:许多主管者并没有亲身尝受群众的甘苦。当家虽知柴米贵,只管自己碗中有饭吃。这样的当家人怎能积极想办法解决柴米问题?试想,房管局长纵然知道群众住房紧张,如果他每天下了班就可以坐在客厅里抽烟品茶,与家人共叙天伦之乐;在如此舒适的小天地中,他能产生解决群众住房的紧迫感吗?白天听到关于住房紧张的汇报,恐怕在一夜的香觉美梦之后,便烟消云散了。倘若这位局长一天筋疲力尽之后,也得低头走进九平方米的小空间,他的感受会大不一样。蔬菜和啤酒也是同样道理。第23期《市场报》发表《劝君徒步走街巷》的社论,这个建议实在好。那些出门有小车坐的人,当然很难想象人民群众走街串巷靠双脚、上下班挤公共汽车的那股艰难劲儿。
有一位新闻记者同某市委书记是老朋友。一次见面,记者建议书记说:你每个月去挤一次公共汽车,依次叫号理一次发,排队买票看一场戏……话音未落,书记就喊叫起来:你以为我不了解情况?我的儿子、儿媳妇就是天天挤车,天天向我汇报。
记者用意不言自明,而书记却颇感委屈。讲句公道话,书记还是了解一些情况的。但多是靠听汇报看材料得来的,而不是亲身感受的。两者的区别不能小视,平民儿子挤车和当官父亲挤车就是不一样。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最好亲口尝一尝。
当然,这样说,并不是全盘否定听汇报看材料的重要,作为领导人,当然无法事事眼看手干。但对于自己管辖的工作,完全应该经常亲身去体会,迈开双脚到第一线走一走,否则,就只能隔靴挠痒。
如果我们的国家能逐步出现这样一种社会现象:哪个地区的蔬菜供应紧张,哪个地区的蔬菜公司经理也和居民一样少吃点菜;哪个城市的住宅拥挤又长期没有改善,哪个城建主任、房管局长也同普通群众一样住小一些的房子……那么,我们的许多事就会办得快些,好些。即便做不到,常常去排排队,挤挤车,还是可以的,这是克服官僚主义的一条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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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黎明返航
裴烈
黎明到来的时候,我们的战舰返航了。
嘶吼的狂风退走了,暴跳的海涛平息了,大海仿佛进入了梦乡。在夜空的覆盖下,万物静悄悄,连空气也似乎凝结了。战舰悄没声息地前进着,犹如在一块硕大的墨玉上滑行。一贯喧闹的轮机也变柔和了,小心地压低了自己的歌喉。间或有几只渔船,亮着一盏小灯,从舰舷轻轻滑过,好似在沉沉的梦中,一切都入睡了。只有那航道上红的白的航标灯,如同忠诚的哨兵,不停地?着警惕的眼睛。
祖国的大海是这般宁静。
不担任值更的水兵都在舱里休息了,鼾声此起彼伏。淡淡的灯光笼罩着水兵的梦境。然而水兵的梦并不安宁。帆缆兵小王在睡梦中仍然紧紧地抓住睡铺的吊索,豆大的汗珠在额头滚动,莫不是还在继续刚才的“战斗”?
……那是在晚上零点,战舰接到基地命令:紧急启航,到48号海区抢救渔船。辽阔的南海上,正刮着九级大风。船刚驶出港口,小山一样的浪涛就如恶狼猛虎,张牙舞爪地扑上甲板,喷吐着愤怒的泡沫,发出“冬冬”的擂鼓般的响声,时而把战舰高高地扔向浪峰,时而又狠狠地摔下浪谷。轮机发怒似地吼叫着,战舰猛烈地摇摆着,周身迸溅出雪白的花朵,穿过一个浪峰又一个浪峰,把成十吨、成百吨的海水撕碎了,甩向身后,就象那昂首奋鬣的雄狮,向着更加险恶的风浪漩涡中冲去!
战舰进入了复杂海区。风浪还在加强。连绵不断的波涛,气势汹汹地冲上驾驶台,把自己摔碎在驾驶台的玻璃窗上。黑夜加上水雾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半截铁塔似的舰长,一把将玻璃窗推开,把头伸向窗外,任瓢泼的海水一阵阵灌进领口,抓住浪的间隙,纠正着战舰的航向。正是指挥员分分秒秒都要及时掌握海面情况的紧急时刻,正是随时都可能发生不堪设想后果的紧急时刻,偏偏对海观察的仪器失灵,舰首了望哨和驾驶台通话的线路又断了!驾驶台上人们的心都缩紧了,一瞬间,目光都集中到舰长身上。舰长刚刚拿起话筒,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前甲板上忽地出现了一道人流,弯弯曲曲,一会儿被海水盖没,一会儿又从海水里冒出来。这道人流一直通往舰首,那儿有一个水兵把自己捆在舰首旗竿上,把上半身全部探到舰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急剧翻腾的海面。这是舰上的机枪班长,在风浪里滚过了六个年头的老兵。他身后一个战士死命抱住他的腰,一面把他的观察报告传给身后的人,然后一个一个,迅速传到驾驶台。这是一条多么神奇的线路啊,任凭风浪肆虐,既不能砸烂它,也不能扭断它,尽管它弯弯扭扭,却始终一环扣一环,紧紧相连。在危险面前从不?眼的舰长,这时两眼却骤然湿润了……
终于,战舰在最危急的时刻,赶到了渔船身边。就是这个帆缆兵小王,抓住缆索,一下子就跳到海里……好不容易刚把缆带上渔船,猛地一排大浪袭来,小王就象睡梦中那样,紧紧抓住缆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海水混在一起。立刻,小船上一个获救的渔民紧紧抱住小王的腰,背后还有几个人挨个紧紧地抱着,他们带着满脸激动的泪水,和小王贴得紧紧的,只觉得几颗心从来没有靠得这么近。小王,这个个子不高,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突然长大了,如同那威严的舰长一样,如同那超期服役的机枪班长一样,站在摇摇欲坠的渔船上,挺起宽阔的胸膛,迎向那滔天浊浪……
渔船得救了。
风浪过去了,黎明到来了,战士的睡梦依然深沉。黎黑的面庞,隆起的眉峰,眉宇间过早出现的皱痕,记载着水兵与风浪搏斗的业绩。大海是宁静的,但只要警铃一响,他们便会一跃而起,瞬息间出现在自己的战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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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山城寄兴
陶希晋
山城何雄哉!
群山环抱中。
下有西来之渝水,
到此汇合大江滚滚东,
重庆雾,
雾重庆,
雾里看山城,
缥缈似仙宫。
日出云烟散,
夜来山雨浓。
南北温泉皆好景,
秋花胜似春花红。
上游争四化,
风光不与寻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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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群言录

也谈南郭先生
徐柏容
《人民日报》副刊上刊登了邵钺同志的一篇文章,谈《南郭先生的今昔》。读后觉得所论甚是。邵钺同志在指出“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所以逃亡的“主要原因”之后,以为“他还有某种自知之明,还顾虑一些影响”,也是南郭先生逃亡的原因之一。对这一点,似乎还可再加研究。
齐宣王崇奉以多为胜的宗旨,听竽只听合吹,要来个编制庞大的合吹团。300人同食廪食,会吹不会,吹好吹坏,全都一样。南郭先生只要有竽在手,作吹竽之状,那么,即使簧簧无声,齐宣王也不知道。南郭先生的日子还混得可以。无奈宣王驾崩,湣王偏偏要“一一听之”,于是乎,南郭先生就再也无法混下去了,迫不得已,只好一溜了之。
至于南郭先生“有某种自知之明,还顾虑一些影响”,则似乎还“查无实据”的。倘若宣王不驾崩,湣王又不是“好一一而听之”,则南郭先生无“自知之明”也罢,有“自知之明”也罢,大概始终还会是那300人的吹竽团的一员,决不会逃走的。至于“影响”云云,恐怕也“顾”不得、“虑”不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要说南郭先生连自己不会吹竽的“自知之明”都没有,也未免太冤枉他老先生了。只是,这种“自知之明”,不仅昔之南郭先生有之,今之南郭先生又何尝无之?昔之南郭先生弃位而逃,今之南郭先生“硬占着茅坑”,与有无“自知之明”了不相干。今之南郭先生之所以有异于昔之南郭先生,也未必具有别的什么原因,说穿了,不过是在南郭先生那个部门、那个单位里,听竽的还是齐宣王,根本不懂什么叫会吹不会吹、什么叫吹得好吹得不好。也就是说,今日尚存的少数南郭先生,在他们处的那个小圈子里,不象昔日的南郭先生那样,还没有到混不下去了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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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美术欣赏

钱君匋的无声诗
黄苗子
人们对于表演艺术家的名字记得清楚,而表演艺术家却清楚地记得给他们伴奏、化装和设计服装的乐师、化装师和设计师。人们对于鲁迅、茅盾、巴金、郭沫若、郑振铎这些作家的名字记得清楚,但作家们却清楚地记得给他们的作品装饰设计过的艺术家,其中,一个他们不会忘记的人,就是钱君匋。
当我还是十多岁的时候,我常在爸爸的床头上翻看上海新出版的书刊杂志,那时我就非常喜爱钱君匋设计的、风格非凡的书刊封面。现在已经快五十年了,但我还常常看到君匋同志的作品,尽管随着时间的变迁,他的艺术也在不断前进,但是,他那韵律感很强,整洁而明秀的色彩和图案,却始终成为他自己的独特风格。
解放以后,才从叶恭绰先生那里知道君匋同志不但是一位书籍装帧设计家,同时还是一位音乐家和书画篆刻家。
这次看到君匋同志的中国画,觉得他对明代的徐青藤、陈白阳以来的写意花卉传统,有继承还有发展,除了功力很深的笔墨技法是从书法中来之外,他那精心的构图,则是和他多年从事装饰艺术不可分的。一幅两株菊花、四笔竹篱的作品,巧妙地安排在画幅的下方和中左方,左方自写一首题画诗把它占满了,而右上方则完全是空白,作者利用色彩的浓淡分布和用笔的轻重疾徐,使人看了十分匀称有致,觉得右上方的空白也是画的重要部分,不能再增加一点一笔了。一幅荷花,左方突出了挺立的红荷和下垂的败叶,下方则是一片如盖的大叶和下角一朵荷花,右上方的空白,则恰到好处地题上诗句,这种构图的变化,又和印章的结构分布规律相关。至于注意到自然光的表现(例如荷花和荷叶上的光的突出),使画面增加了现代感,则是作者在传统继承中的发展。现在中国画家不少在这方面有所创新,君匋同志则是较成功的一位。
君匋同志的书法,楷草篆隶都很有功力,由于楷书的根底深厚,由魏碑和柳(公权)帖入手,他的草书和篆、隶也都具有严整和变化之统一的美。七十以后的草书,矫若游龙,兔起鹘落,极气势结构之奇。这都是难能可贵的。
君匋同志的篆刻,得书法的功力和受书籍装帧艺术的影响都很深,所作虽自秦汉印出,而受赵之谦的影响,但他的自己的清新的面目却非常突出,这是能继承又能发展的结果。他在印侧所刻的款,篆隶行草都有,而且常常有刻至四面、五面的,这也是他的独到之处。
中国画和书法、篆刻基本上都是发展线条的艺术,它们有共同的规律,但也有各自的特点。同时又都是构图的艺术,因此和书籍装帧艺术又是相通的。如果说君匋同志的上述成就立根于线条和结构的奇妙变化,也许是可以成立的。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君匋同志还有较深的音乐素养,音乐的语言、旋律、和声、节奏、音色这些诉之于听觉的艺术又影响和作用于视觉艺术。因此,总的印象,君匋同志的所有作品,都渗透了音乐的语言,是富于节奏和韵律的,或者说,都是诗的化身。
正因为君匋同志有这么广泛的艺术修养(这和他的好友丰子恺先生有相似之处),所以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的造诣。这位在文艺战线上奋斗了半个世纪的前辈艺术家,单就这一点也很值得今天从事艺术的青年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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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乡归小札
罗继长

它把我从摇篮中送出来,
交给主宰一切的大地与天庭,
就象传送带送出一个零件,
去安上一架庞大的机身。
漫长,弯曲,不平,
石头,野草,泥泞,
那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我用双脚辛勤地耕耘。
跨过江河,越过山岭,
戴着阳光,披着阴云,
游子啊,你去向哪里?
脚下牵起命运的长绳!
一头是妈妈期望的眼睛,
一头是人生追求的梦境,
寒窗,书卷化为翅膀,
战场,枪炮冶炼灵魂……
今日归来,再寻旧程,
我向着那双眼睛飞奔,
我向这伟大、善良的化身报告:
儿,正按您的希望走路、做人。
回首迢迢千里,万里,
啊,多么艰难而又壮丽的人生!
故乡的路啊,把我再送走吧,
因为,她不能收回期待的眼睛。

在母校的门前,
是高高的城垣,
城外是一条碧绿的大江,
它流得很远很远……
每当朝霞把江天点染,
我总爱在城上久站,
望远去的滔滔大江,
问满风的片片征帆。
银色的篷帆啊,是你第一次
把一个中学生的心引离校园,
使他跃跃欲试,
乘风破浪,远征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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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荷花〔国画〕 钱君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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