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3月1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奋斗到最后一刻
——悼念我的启蒙老师崔嵬同志
张瑞芳
崔嵬同志逝世了,我们从此再也见不着他了!这是真的吗?多少天来,我总不相信这是真事。春节以前,我就听说他住了医院。我因为正在拍《大河奔流》和《怒吼吧,黄河!》忙得很,没有来得及去看他。我总想,他身体好,病会很快好的。他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热情奔放,我不相信有什么病魔能够缠得住他。谁能想到,他的病情竟恶化得如此之快。当他逝世前半小时我最后一次去看他时,他已失去了知觉。我拉着他的手,禁不住眼泪直流。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不愿相信和不敢相信的事情,竟变成了事实!崔嵬同志,我的战友,我的启蒙老师,你去世得太早了呀!现在正是全国电影工作者决心把电影搞上去的时候,我们多么需要你呀!
崔嵬同志是我们电影界的老前辈,也是我国话剧界的老前辈。他对我国文艺事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他的逝世,对我国文艺事业,是一个难以弥补的损失。他生前有许多抱负没有实现,有许多计划没有完成,有许多经验没有来得及总结。我为他的去世而难过,也为他还有许多遗愿没有实现而惋惜。他计划拍规模巨大的《李自成》,拍惊心动魄的《西安事变》,还打算在空档中间套拍《白蛇传》之类的戏曲片……他还希望(也是我的希望),在适当的时候,找一个戏,我们再次合作,或者我们一起演,或者他导我演。我们几次见面,都谈到这个计划。但是,这些年来,偏偏没有这个机会,而现在却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我第一次同崔嵬同志合作,已经是四十三年前的事情了。一九三六年春天,即“一二·九”学生运动之后,他作为上海左联组织的慰问团成员,到北方慰问抗日战士。在北平,他们要为群众演出几个戏,其中有一个叫《黎明》,是陈荒煤同志写的。他们要为这个戏物色演员。我当时是北平艺专的学生,他们通过学联找到学校,学校推荐了我。就在学校的会客室里,我认识了崔嵬同志。当时没有剧本,他给我介绍这个戏的内容,讲戏中我国女工在上海日本纱厂里的悲惨遭遇。说着说着,我们就排起戏来,他告诉我,他说什么,我该说什么,怎样表演。就这样排了一次,后来又排了一次,就上演了。他当时跟我说的许多话,至今我还记得。如我在排演中哭的时候,他告诉我,嘴不要张得太大,那样看起来象在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合演《放下你的鞭子》。也是一九三六年春天,当时进步的学联影响很大,很多青年学生被吸引到它的周围。借着北平各学校放春假的机会,学联组织大家到香山、小汤山等地集体旅行,每次有数千人。崔嵬同志就在郊游的学生中间教唱进步歌曲,如《义勇军进行曲》、《打回老家去》等。我们合演《放下你的鞭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天,我们到了香山,看见村头有个耍把戏的,就向他借了担子,在一家老百姓家里化了装,然后走进大家事先围起来的圈子里演了起来。演出很成功,场内场外都感动得哭了。最初,警察还以为我们真是耍把戏的,当他们发觉我们是在演戏时,大家就给那些国民党军警做工作,向他们宣传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要一致对外,团结抗日,不做亡国奴。当时有一个警察,看了《放下你的鞭子》以后,还买了两瓶石榴水,送给崔嵬和我喝,还说他也是东北人,流亡到关内后,没有办法才干这差事的。这次演出以后,崔嵬同志总是提着一个藤箱子,装着一些化装品,到处演出。我们每次演出《放下你的鞭子》的中间,许多观众把钱一把一把地扔进来,连洋钱也扔进来,给我们这东北流亡来的“卖艺的父女”。一场戏演完后,崔嵬的藤箱总是塞得满满的,提都提不动。演出后,我们马上把捐款交给学联。崔嵬自己生活却非常艰苦,后来他离开北平回上海,连路费都没有,还是我们在前门楼演了一场戏,为他买了车票送他走的。从这次分手以后,我和崔嵬同志就没有机会在一起演戏了。我去了重庆,他在根据地。一九五五年“一二·九”学生运动二十周年纪念,上海青年举行纪念活动,那时崔嵬同志正在上海拍电影《宋景诗》。电台的同志要我们重排《放下你的鞭子》,准备在电台播放。录音时,他还是那样激动,说着说着就痛哭得蹲了下去,我把他搀扶起来对着扩音器才继续录下去。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在一起演过戏。虽然我们一直盼望再次合作排一个新戏,但是现在竟成了一件终生憾事。
崔嵬同志是我的一位很好的启蒙老师。正是他,启发我走上了革命文艺工作的道路,使我第一次感受到革命文艺的巨大力量。认识他之前,我也演过戏,都是在学校和剧场的舞台上演出,真正走上街头,面向群众,演出为现实革命斗争服务的戏,还是同他合演《黎明》和《放下你的鞭子》时才开始的。同他一起演戏和在以后同他的接触中,我感到他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他热爱党的文艺事业,把自己的毕生精力贡献给这一伟大事业。而且,他自己就象一团火,走到哪里就能把哪里的青年文艺工作者的心点燃起来,一起为党的文艺事业而奋斗。不仅我自己,后来我接触的很多青年同志,他们也都有这一感受。他学过京戏,从事过话剧工作,后来才搞电影。他很博学,也肯钻研,对我国古典艺术很有研究。他很重视民族形式,又很富于创新精神。他是我国把戏曲搬上银幕而又最有创造性的导演之一。他拍的戏数量多,质量也多是很好的。他在长期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仅在我国,就是在国际上,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有影响的无产阶级艺术家和革命的电影工作者。他勤学苦练、勇于探索的精神,不仅对青年文艺工作者,而且对全国文艺战士,都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
崔嵬同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为党的文艺事业奋斗着。他在病中,还找了许多有关西安事变的资料,为拍电影《西安事变》作准备。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他的手连拿资料的力气都没有了,还要他爱人给他念,他是决心战斗到一息尚存的时候呀!他没有想到死,也不愿听到死。他最后没有为他身后留下一句遗言!但是他的行动已经告诉我们,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定是:“为把电影搞上去,奋斗到最后一刻!”
崔嵬同志,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加倍的努力,去实现你生前的愿望;我们也一定会象你那样,为了发展人民的电影事业,贡献出自己毕生的精力!


第6版()
专栏:美术新作

从油画《追念战友》说起
叶浅予
在纪念毛主席诞辰八十五周年美展大厅里,挂着胡悌麟同志画的油画《追念战友》,我为毛主席的一脸愁容所吸引,于是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在“四人帮”垮台以前,这种对革命领袖形象的实写,一定被认为是对领袖的大不敬。因为长久以来,画家塑造这类形象时,思想上似乎有一种压力,驱使他尽量画得威严些、神圣些,不怕概念化、偶像化,好象非如此不足以表示对领袖的崇敬。当然也有一些题材反映领袖和群众接近的场面,可总是把领袖放在最突出的地位,让群众簇拥着他,好象非如此不足以显示领袖的伟大。这些套套已成为十几年来处理这类题材的通用规格,而《追念战友》却是破了格的。
题材是毛主席参加陈毅同志的追悼会。昏暗背景中挂着一幅陈毅同志遗像,毛主席含悲肃立,身旁两行花圈,笔墨不多,形象简朴,含蓄的思想内容却极为丰富,耐人寻味。画家刻画毛主席面容,带几分模糊,好象是透过观众含泪的眼睛看着他似的。这种“迁想妙得”的处理方法,反映了画家在构思过程中运用形象思维的深刻程度。
陈毅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受过迫害,周总理陪他上过批斗台,要不是总理力保,可能遭到象贺龙、陶铸同志同样悲惨的命运。可是陈老总毕竟也是由于遭受强烈的精神创伤得病而死的。站在这幅画前面,人们也许会想起曾经有人劝阻毛主席参加陈毅追悼会,而毛主席决然拒绝了劝阻,来到陈毅同志像前致哀。这一情节也可以使人联想起文化大革命中许多政治上的反常现象,许多革命老战友受到迫害。毛主席出席陈毅同志的追悼会,是不是也反映了他对其他战友的缅怀和哀悼之情呢?因此,这个悲哀的形象,不仅传达了阶级友情,也体现了人之常情。
在这幅画前,不禁又想起林彪、
“四人帮”鼓吹的那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见过那幅画的内行人都说其构思、构图、甚至用色,无不脱胎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宗教画。“四人帮”把那幅画钦定为美术作品的样板,命令大量复制,凡楼堂馆所、公私房舍统统悬挂,并且大量印刷,广为分发。据说,某单位有个略具美术常识的人,私下议论该画背景太低,毛主席形象孤单,立刻遭到开大会批斗。这和中世纪宗教法庭借上帝之名惩罚“渎神”罪犯有什么两样?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社会主义中国,出现这种封建压迫的狂暴行为,简直令人吃惊。
我们对革命领袖的崇敬,是由于他们对革命的献身精神和他们的丰功伟绩,决不意味着象宗教徒那样把个人当做“神”,当做“救世主”来礼拜。毛主席从来就反对用他的名字命名任何东西,而林彪、“四人帮”却故意要把毛主席说成全知全能的“神”,这是为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愚弄人民,便于他们篡党夺权。
我们一定要打破这种偶像崇拜的中世纪神权思想,从神化革命领袖的愚昧思想中解放出来,《追念战友》这幅画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它冲破了封建迷信的禁区,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可敬可亲的领袖形象。(附图片)
追念战友〔油画〕 胡悌麟


第6版()
专栏:闻者足戒

车轮“会”应该改变
周光荣
某县召开了一个公社农业书记会议,会期预定三天。谁知会议结束以后,组织部、宣传部先来人作了一天半的报告,第五天下午,征兵领导小组也来捎带安排任务。第六天吃了早饭,大家以为可以回去了,县委书记又作了“关于今后二个月的工作任务”的报告,下午和晚上刚要进行小组讨论,县妇联和社队工业管理局的负责同志又在那里等着布置任务。妇联的工作,到晚上十点多才布置完。第二天早晨,工业管理局也没有放弃作报告的权利。这样,三天的会议延长到第七天的早晨,听说还有煤铁指挥部也打算来作报告呢!
这个原定三天的一个会议,结果变成七个会议、七天时间。有关部门发通知、布置会场倒节省了不少精力,可难为了基层干部们。这种车轮“会”光是记笔记就够人发昏了,回去以后又怎么贯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究竟哪个部门的任务重要?如何贯彻执行?看来各部门只管做报告,对这些是不管的。
“会议迷”还有一种办法是“轮番战斗”。一个会议上,副书记讲了任务,书记照例又是讲一番,称之曰“补充”。其实是如同卖鸡蛋的,先是一五一十的数给你看,再是一双一双的数,到后来还得一个一个的点,硬是怕你不相信,硬是要你不胜其烦。这种会风到了彻底改进的时候了。


第6版()
专栏:闻者足戒

等会和开会
刘宗坡
有一天,我按时去参加一个紧急重要会议。等了一个半小时了,还不说开会。有的同志就问:“会还开不开?”答复是:“请再耐心等一会,领导一到,马上开会。”又过了半个钟头,总算开会了,每人还发给一份统计表。书记讲话了:“今天这个紧急重要会议很重要,主要内容就是填填这份统计表,非常重要。一年一度嘛!……散会。”


第6版()
专栏:

要做杂家
叶圣陶
咱们干动笔写东西的工作,总要尽可能有丰富的知识。鲁迅曾经写信给一位搞文学的青年说:“专看文学书,也不好的。先前的文学青年,往往厌恶数学,理化,史地,生物学,以为这些都无足重轻,后来变成连常识也没有,研究文学固然不明白,自己做起文章来也胡涂。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放开科学,一味钻在文学里。”鲁迅这个话,对于记者、编辑,都极其有用。鲁迅没有说下去,一味钻在文学里怎么样?他的意思其实就是说,你一味钻在文学里,文学也是搞不好的,创作也是不会成功的。所以,要各方面都知道一些。我看,大家要干革命,总是多学一些东西、多懂一些东西好。当记者和编辑,当然不是搞文学的,但是你要报道,必须知道的东西,方面极广。
在当前这个新时期里,要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实现四个现代化,这是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提出来的,毛主席、周总理早就提出来的。自然科学方面,最大的门类是六个字:数、理、化、天、地、生;社会科学一般地说是文、史、哲,其实还有其他。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两个方面这么广泛,而且这些东西都是人们日常要接触的,怎么跟上这个形势,恐怕跑步跟还不够呢。
我看了科学规划会议的简报,看不懂。往往常识性的东西都不懂,非要好好学一点常识才行。刚才说的科学六大门类,宏观世界,微观世界,各式各样,还有宏观微观的相互交叉,复杂得很。咱们不懂,怎么去报道?咱们不是专门搞科学的,但是起码的常识应该懂一点,不然就无法报道。如报道一个专家,他讲得很专门,咱们自己不懂,写下来登在报纸上,人家只看到一些字,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人家不懂。这起码是对读者不负责。如高能物理、遗传工程是什么东西,假如咱们不懂,就把这几个字写在稿纸上,登在报刊上,我看这就是对读者不负责任。
现在这个时代,和咱们小时候不同,和四十年代、五十年代也不同。你不能说,时代变不变我不管,我还是搞三十年代、二十年代的,这是不行的。所以,记者和编辑没有比较广泛的知识,无论到工厂农村,都无法发现问题,挑重要的值得报道的东西来报道。没有常识,怎么能写出言之有物、准确鲜明的新闻!怎么能不使读者看了半天,结果只好叹一口气说:“我只看了纸上的字,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要给读者看到东西,这就要有知识,要有知识,就要随时随地吸收,随时随地搞清楚,不要含糊、笼统,以为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就算了。
杂家这个名词怎么来的呢?二十四史里有部《汉书》。《汉书》里有一篇叫做《艺文志》,把古来的诸子百家分为十家。还说,虽然是十家,其实是九家,其中杂家不成派别,不算一家,是不足道的。这是《汉书》的说法。我说,咱们要争取做个杂家,唯其杂,才能在各方面运用咱们的知识,做好报道,写好文章。
编者附记:去年初夏,作者在新华社国内记者训练班上作了一次讲话,题目是《谈谈有关文风的几个问题》,《要做杂家》是其中的一节。记录稿原载江苏省出版的《群众》月刊一九七九年第二期,本报在发表前请作者作了文字上的修改。


第6版()
专栏:

寄人民教师
董纯才红梅报春来,春来百花开。山荒造林木,不雨挑水栽。一片丹心献“四化”,沥血培植栋梁材。
全党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建设上来的第一个春天,欢欣鼓舞,想到人民教师是为四个现代化培养人才的劳动者,任重道远,前进途中,困难不少,有待克服。特赋此诗,愿共勉之。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