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27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李大钊同志诗选
吊圆明园故址
夕阳影里,笳鼓声中,同友人陡高岗,望圆明园故址,只余破壁颓垣,残峙于荒烟蔓草间,欷歔凭吊,感慨系之。
圆明两度昆明劫,鹤化千年未忍归。
一曲悲笳吹不尽,残灰犹共晚烟飞。
玉阙琼楼委碧埃,兽蹄鸟迹走荒苔。
残碑没尽宫人老,空向蒿莱拨劫灰。
南天动乱,适将去国,
忆天问军中
班生此去意何云,破碎神州日已曛。
去国徒深屈子恨,靖氛空说岳家军。
风尘河北音书断,戎马江南羽檄纷。
无限伤心动后话,连天烽火独思君。
南天动乱:指一九一三年袁世凯派兵南下,镇压讨袁革命力量一事。去国:李大钊于一九一三年底离开祖国到日本留学。天问:李大钊好友,又名郭厚庵。班生:即班超。这里借指作者的友人天问。屈子:即屈原。
太 平 洋 舟 中 咏 感
乙卯残腊,由横滨搭法轮赴春申,在太平洋舟中作。
浩淼水东流,客心空太息。
神州悲板荡,丧乱安所极。
八表正同昏,一夫终窃国。
黯黯五彩旗,自兹少颜色。
逆贼稽征讨,机势今已熟。
义声起云南,鼓鼙动河北。
绝域逢知交,慷慨道胸臆。
中宵出江户,明月临幽黑。
鹏鸟将图南,扶摇始张翼。
一翔直冲天,彼何畏荆棘。
相期吾少年,匡时宜努力。
男儿尚雄飞,机失不可得。
乙卯:一九一五年。春申:即春申江,又名黄浦江,这里指上海。安所极:什么时候才到头。八表:八方以外极远的地方。一夫、逆贼:均指袁世凯。五彩旗: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清朝皇帝,建立中华民国,当时国旗为五色旗。
山 中 即 景
是自然的美,是美的自然;
绝无人迹处,空山响流泉。
云在青山外,人在白云内;
云飞人自还,尚有青山在。
附 记
李大钊同志的诗作,至今保留下来的共有二十五首。其中十九首旧体诗,写作于一九○八年至一九一七年秋,大都发表在《言治》月刊和《言治》季刊上;六首新诗,写作于五四运动前后,发表在《新青年》和《少年中国》上。他写作旧体诗的年代,正是辛亥革命前后。辛亥革命的失败,袁世凯窃国称帝,帝国主义的侵犯掠夺,军阀混战,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灾难深重。所以,李大钊的旧体诗以忧国忧民、爱国爱民、救国救民作为基本主题思想,深刻地反映了他当时作为一个革命先驱者的战斗生活和思想感情。他的新诗除《欢迎独秀出狱》一首外,都是描写河北省五峰山的景色风物的,表现他对祖国山河的热爱和对劳动人民的同情。李大钊同志的诗风雄飞悲壮,独具一格。他的诗歌意境深邃,语言精辟,格律严谨,有很高的诗歌素养。
李大钊同志的诗歌流传不广。乘今年十月二十九日他诞辰九十周年之际,选载几首,作为对先烈的纪念。
张先翱
(附图片)
左图:叶剑英同志录李大钊革命烈士遗诗手迹
辽宁省博物馆供稿


第6版()
专栏:

永久的纪念
李星华
今年十月二十九日是我的父亲李大钊诞辰九十周年。他为革命壮烈牺牲已有半个多世纪了。
父亲给我们留下来的可以作为纪念的东西非常的少。几十年来,特别是经过北洋军阀、国民党反动派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几度浩劫,沧桑数变,他的一些书稿、墨迹,他在革命活动中的照片和他所珍爱的书籍,以及家中的用具,几乎全部失散,已经很难再找到几件。一九二七年四月,当母亲、我和妹妹在敌人的法庭上最后一次见到父亲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给我们留下一句话。但是,他在敌人面前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情,刚毅不屈的态度,他那象往常一样慈爱的目光,却永远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那些辽远的记忆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漠,相反,一切就好象发生在昨天一样,每当我回想起来的时候,心情便久久不能平静。
一九四三年我在延安的时候,《解放日报》在“四·二八”父亲的殉难日那天,用一个版的篇幅出了一期纪念专刊,并约我写了一篇回忆父亲被捕、牺牲的文章,题为《十六年前的回忆》。这篇回忆文章解放后曾先后被编入中小学校的语文课本。此后,我陆陆续续收到来自祖国各地的许多热情漾溢的信。写信的少先队员、共青团员和教师同志们以激动的心情,质朴、感人的语言,表达了他们对革命先烈的崇敬和怀念。十分遗憾的是,我一直由于工作忙,身体不好,没有一一给他们复信。这些珍贵的信件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也都失散了,只有两封信幸存下来,我把它们看作是千百万孩子和教师同志们的可贵心意,小心地珍藏起来。
在新中国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的这种要从革命先烈手中接过战斗火炬的心情,也使我受到极大的鼓舞。同志们在来信中还一致要求我在回信中再向他们介绍一些李大钊烈士的革命事迹,我一直未能满足广大青少年和教师同志们的要求,至今想起来仍觉惴惴不安。但我从来也没有忘掉他们的迫切要求和期望,这是促使我提起笔来,继续写关于父亲的回忆的一个重要原因。父亲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光荣的一生。很早以前,我就感到有责任用我的笔,把父亲那种一生追求真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高尚情操,那种不畏强暴的铮铮铁骨,对党、对人民的耿耿忠心,和他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而英勇牺牲,视死如归的革命精神,介绍给我们年轻的一代。一九五八年,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曾经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些回忆。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这项工作才被迫中断。去年,出版社告知我,他们希望出版我对父亲的回忆,我便找出一、二十年前的旧稿和应报刊的约稿而发表过的一部分回忆,重新加以整理、补充。无奈我的身体在这十多年中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由于林彪、“四人帮”横行时期对我们一家人的残酷迫害,我的病情更加重了,而且已经双目失明,再也不能亲手写作和修改,只好由我点点滴滴地回忆、口述,由家里人代我记录、整理,以偿多年的宿愿。我曾设想过为父亲写一本故事体的传记,但这在我已经是不可能实现的了。
小的时候,常听家里的老年人讲起我父亲的童年。父亲凄苦的童年时代的生活,在我的幼稚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使我能够回忆父亲童年生活片断的材料的来源。
我的儿时是随母亲在河北乐亭故乡度过的。七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一八年的夏天,父亲把我们全家接来北京,嗣后直至父亲牺牲将近十年,我们绝大部分时间就住在这座古城里,这期间我始终生活在父亲的身边。当时我的年纪还小,没有亲身参加革命活动,但从许多耳闻目睹的事情中,对父亲的革命生涯已有一些了解,至今那些难忘的岁月仍然历历在目。解放以后我又拜访了一些父亲生前的同志和朋友。父亲投身革命以后的事迹,多数是我亲身经历的回忆,也有部分是根据访问所谈的记录撰写、补充而成。
父亲对孩子的爱是很深的,但他从来不把孩子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溺爱。他把孩子们看成未来的希望所在,寄托了无限的希望;同时又象园丁爱护小树一样,一点一滴地、耐心地抚育我们健康成长。可惜,他的时间太宝贵了,用来教育孩子的时间真是少得可怜。即使这样,每当我回想起父亲对我们的点滴教诲时,仍觉得亲切、珍贵。我想,这些往事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辉映出父亲的品德和人格,对今天的孩子们也是不无教益的。
当然,最使我难忘的还是父亲被捕、牺牲的前前后后,因为我是和他一起被捕的,随后又和母亲、妹妹一块儿被敌人关押了二十天,父亲就殉难了。父亲的死是十分英勇、壮烈的。这一点连当时的资产阶级报纸也不得不承认。敌人对他使用了最野蛮、最残酷的绞刑,行刑时和事后的情景惨不忍睹。有一位名叫张小梅的同志是目击者。据她讲,四月二十八日那天她背着书包上学去,刚好从刑场墙外路过,无意中从大门的缝隙,看到了李大钊烈士被害的情景。当她认出第一个走上绞架的原来就是给他们上过团课的李先生时,她悲愤交加,当场就昏倒在地上了。面对敌人的血腥屠杀,父亲毫不畏惧,为了挽救民族的危亡,为了千百万人民的自由幸福和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他昂首阔步地走上敌人的绞刑架,英勇地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父亲无愧于共产主义战士的伟大称号!
解放以后,每逢清明时节和“四·二八”那天,总有很多群众到西山万安公墓为父亲扫墓,少先队、共青团在这里举行入队、入团宣誓。在那狭小的墓地四周,摆满各种花圈、鲜花、挽联和苍翠常青的松柏枝,几乎把墓前那块矮矮的墓碑淹没了。我不止一次在父亲的墓前看到少先队员、共青团员和解放军战士们高举红旗,举手宣誓,决心象先烈那样学习、生活和战斗,这时,我的内心就感到无限的欣慰。
许多老一辈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对父亲都有过亲切的回忆,对他在中国革命历史上的功绩给予很高的评价。毛主席在同斯诺谈起他青年时代走上马克思主义道路的经历时,亲切地回忆到李大钊对他的影响。朱德同志、林伯渠同志和吴玉章同志等,都曾经给李大钊烈士题词或作诗纪念。一九五七年,在纪念父亲殉难三十周年的时候,陈毅同志于养病中散步到万安公墓我父亲的墓地前悼念他,并写下了《纪念李大钊同志殉难三十周年》的不朽诗篇。有一年清明节我去为父亲扫墓,刚好遇见了邓颖超同志。那时候她也在附近养病,也是独自一人特意来到万安公墓悼念李大钊先烈的。她关切地询问我患病的情况,并向我介绍了她同疾病作斗争的经验。看见邓大姐,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周总理。敬爱的周总理对凡是为人民做过一些工作的革命先烈和老同志,总是不会忘怀的。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在中国革命经过无数革命志士浴血奋斗取得了胜利之后,在人民掌握了政权的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里,竟然发生了一场封建法西斯主义浩劫的大灾难。文化大革命中,林彪、“四人帮”和他们的那个“顾问”,竟把父亲诬蔑为“资产阶级民主派”,甚至罗织罪名,恶毒攻击,要把他打成“叛徒”。在他们的唆使下,打着“造反”旗号的一些暴徒到万安公墓砸毁了父亲的墓地,推倒了他的墓碑,抠去了碑文刻字里的灌铅。这块庄严肃穆的墓地被糟踏得凄凄惨惨,不堪入目。所有关于父亲的回忆、文章,甚至根本没有出版的传记、剧本,统统被打成“大毒草”,诬为“罪状”搬出来横加批判。其势汹汹,简直只差掘坟盗墓,鞭尸三百了。我们的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个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献身已经四十年的先驱者,竟然遭到所谓“左派”如此切齿的痛恨?为什么全国上下几乎所有的老党员、老干部和包括敬爱的周总理在内的老一辈革命家,一下子都变成了“民主派”、“走资派”、“反革命”?为什么我们这样一个在旧社会被逼得家破人亡的革命家庭,今天竟成为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为什么好人成了“坏人”,坏人反倒成了“英雄”、“旗手”?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我怎么也想不通。每当我看见蹲在门口监视我们的人,或有人闯进门来抄家的时候,我不禁就要联想起几十年前那流氓、暗探横行肆虐的可怕岁月。那时候,我们家大门前也总有“缝鞋匠”、“东洋车伕”一类的人蹲着。这样的污辱,简直比打我几棒子还难以忍受!我深深感到这是我们党的耻辱。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是终日闷坐。我伤心落泪,忧心忡忡。我所想到的并不仅仅是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的命运,我不能不为我们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担忧啊!十年的时间,精神上的折磨给我的多病的身体加重了损害。但我始终坚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我们的党和国家决不会长久被几个跳梁小丑随意摆布,马列主义真理的光辉决不会永远被几只蝇狗们所玷污。总有一天,人民要揭露他们,历史必将恢复自己本来的面目。
漫长而严寒的冬天终于过去了,我们祖国的大地终于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真正的春天!今天,我把这些很不完全的回忆整理成册,赠送给希望能多读到一些李大钊烈士事迹的同志们,特别是当年给我写信的那些同志,算是偿还我的积欠多年的一笔“陈债”吧!我还特别要把这本小册子敬献给丙辰清明将鲜血溅洒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青年英雄们,他们大大发扬了“五四”革命精神和共产党人敢于为坚持真理而不怕流血牺牲的本色。他们是中国未来的希望所在。我还将这本书献给为了追求光明而忘我地工作、战斗,并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人民的我最敬爱的父亲,用以作为我对他的永久的纪念。
〔本文是作者《回忆我的父亲李大钊》一书(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前言。我们刊载时略有删节。〕
(附图片)
李大钊同志在五四运动中 梁平波


第6版()
专栏:

五峰山
韦野
五峰山监视着汹涌的海浪,
象哨兵守望在长城的关隘,
从不用彩云的渲染来装饰,
顶天立地,披一身闪光的金带。
五座峰如巨手指点,
五座峰似旌旗初开,
地图上虽然没有你的英名,
巨峰屹立,岂能让乌云遮盖!
你高举过五四运动的火炬,
峰峦上曾写下马列小组的墨彩,
那刀丛绞架压不倒浩然正气,
座座峰都通着绿野阡陌。
啊,你为什么曾经沉默,
为什么不见你笑逐颜开?
是山间的花果逊色逊香?
是人间的冤案触你情怀?
新中国已进入科学的春天,
五峰山呵,人民要给你披红挂彩!
让铮铮铁肩,永担革命道义,
五峰山呵,你永远守望我们的疆海……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