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1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总司令回故乡
齐志文
一九六○年三月,阳光明媚,春风拂面,碧茵铺地,桃红柳绿。静谧的川北大巴山山村,喜鹊在枝头飞上翻下,展翅欢唱。
一位老人坐在门坎上晒太阳,耳旁忽然传来脚步声,他睁开半眯的眼睛,见有人走近,忙揉揉眼,腾地站起来,赶前几步扑上去,双眼圆瞪瞪地从上往下打量着来人:黝黑通红的面孔,身着普普通通的灰制服,外罩一件黄呢子大衣,脚穿褪色的棕色皮鞋。他不禁感奋地惊叫起来:“是你呀!咋个就这么着回来哟?”
朱总司令热乎乎的大手握着他堂弟的手,没有说话,流露出阔别故里、游客归乡的吟吟笑容。
“你给老百姓办了这么多好事情,身经百战,出生入死,是咱全中国的总司令,天底下有名望,穿这一身衣裳就径直回老家啦!”
朱总司令这时用米黄色小拐杖轻轻弹着地面,亲切地说:“穿起不冷就行了嘛。”
“亏你是总司令,总得大车小辆,护兵马弁拥护着来呀!”
总司令笑了:“总司令是个啥子嘛!没有大家,没有群众,还有啥子总司令!总司令也不那么稀贵。”
两弟兄哈哈大笑,亲亲热热。堂弟伸手张开五指,在总司令面前晃晃:“你这一去,有这个年头了。”
总司令说:“对,对,不多不少,整整五十加一。”
朱总司令回故乡,是从南充市出发的,乘车沿着大巴山北行,一路参观生产队,访问社员,傍晚到了仪陇县马鞍场,就歇息在马鞍中学。第二天一早起来,信步走到少年发蒙读书的地方——席家?。这是席聘三先生办的席家铺私塾堂,朱德同志在这里读书十年。白天读书,晚上掌灯复习,抽闲帮老师挑水、煮饭。
朱总司令轻步进院探问:“这里是不是姓席,席白谷先生在这住吗?”
“是”。里边走出一位中年人应声说:“在这里住,我是他孙儿。”
朱总司令走进屋,看看这,看看那,院子变了,房屋变了,“咦!这堵土墙,这扇木板门还存着。”
主人听着亲切的乡音,望着和蔼的面庞笑问:“您老是从哪儿转来的,这么熟?”
旁边有人低声插言:“是朱总司令!”
主人连忙拱手作揖。
总司令摆手说:“不兴这了。”紧紧握起他的手。
“生活过的咋样?”
“亏了你的福份,吃水不忘挖井人——转来了就别走啦,在这里耍吧!”
总司令和康大姐同主人全家合影后,幽默地说:“咱们一块照了像,就等于在你家住下了。”
马鞍寺小学的孩子们一涌而来,在花团似锦的孩子们的簇拥下,朱总司令碎步走进小学校,见院内堆集着成山的青草,便问:“这作啥用场?”
学生回答:“采青支农”。
“读书又劳动,好不好?”
“好,锻炼身体,又学习生产本领。”
朱总司令言简语重地说:“就是嘛,我们中国历来是‘耕读传家久’。”
朱总司令嘱咐老师们:“过去苦水专朝穷人泼,学堂只向富人开,我小时读书就受过地主家小崽子的欺负,你们要把孩子们教好。”
朱总司令见以往的马鞍寺办成了小学,高兴地说:“办个学校好,多少老师、学生?”
一位老师忙说:“十个班,四百人,十八位老师。”
“房子年久了,住着安全吗?”
“有危险。”
总司令指点着说:“你们自己动手,搞勤工俭学,整修一下。不用拆除,校正后,用抓钉扒紧,来个穿靴戴帽,木柱周围砌上砖,就坚固了,屋顶盖翻加一层,檐边座上石灰;外面再粉刷一遍,结实、省钱又美观,可管用几年。”
午后,朱总司令没有坐汽车,拄着拐杖,同康大姐步行三四里,翻上五六十米高的陡坡,踏着故乡熟悉的山路,在县和公社的干部陪同下,访问他生活过十三年的旧居大湾。
一进村子,遇上一位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朱总司令上前热情地问道:“老人家认不认得我?”
老太太擦擦眼睛,细瞅瞅,摇摇头说:“不认得。”
朱总司令说:“以前,我小时读书,常在你屋里放棒棒。”
“记得了,你是朱总司令!”
“朱德!朱德!”
朱总司令被乡亲们引进大湾他的旧居。他九岁时,川北大旱,颗粒无收,兵匪涂炭,凶狠的地主大年三十催租逼债,全家在旧历初四就骨肉分离,分家四散。朱德同志家口众多,难以糊口,他就离开亲生父母,跟随大伯父和幺叔搬来这里,一直到出走。
总司令看看过去住过的沿房檐用茅草搭盖的小屋,进房敲敲家里盛水的石水缸,推推幼年跟母亲压谷的重碾,摸摸帮大人碾麦的石磨,以及家里常用的锄头、镰刀,还有水冬瓜树枝刮的扁担……。触物思情,朱总司令兴奋地说:“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呀!”
聚结来的亲戚们,挤到总司令跟前,牵着他的衣角,抚摸着他温厚的大手,端详着他慈祥的面容,笑语滔滔:“总司令,你山南海北,走那么多地方,干这么大的事业,当了总司令,还是庄户人模样,老样子,没有变呀!”
一位老奶奶说:“你小时放学回来,从不空篓,总是背一篼草回来,肩膀硬实,有力气。”
又一位老爷爷说:“你四五岁时就拾柴、割草,六七岁能挑能背,八九岁就会插秧、刈麦、车水……。”
去过北京的侄孙们说:“爷爷当年在井冈山挑粮,延安大生产,拓荒南泥湾。现在住中南海,自己还开了个小菜园,种着黄瓜、豇豆、辣椒……。结的大冬瓜还送到农业展览馆呢!”
总司令摆摆手说:“罢了!罢了!莫夸海口啦!”
总司令回来的喜讯象长了翅膀,刹时间传遍山乡。坡上坳下的老乡们,成群结队地赶来了,围在总司令跟前。朱总司令同乡亲们,席地坐在场院,拉起家常。他问陪同来的马鞍公社党委书记:公社办的如何?每亩打多少粮食?每个劳动力收入多少钱,每人每天吃多少粮食,大人、小孩平均每月吃多少肉、多少油、多少鸡?公社书记一一作了回答。
朱总司令说:“搞社会主义要懂治家之理,应有计划地建立家务,广开财路,把家底搞厚实,除了粮食,还要抓好棉花、油料的生产。要多喂牛、羊、鸡、鸭。还要修傍山猪圈,队队、户户养猪,推粉榨油,粉渣作饲料。要想法子年年增加生产,年年增加收入,年年增添家底。”
朱总司令问琳琅大队的队长:“山地利用的怎样?植树造林搞的好吗?”
队长回答说:“这几年主要抓了粮食,别的还没顾到。”
朱总司令说:“山区要想山区的办法,可以在山边、河坡、路旁、田埂栽桑树、茶树、果木树、白蜡树,住宅附近的零散地块也应利用。这是最好的绿化,一年四季常青,漂亮得很,又增加收入。好好经营种植广柑、药材、山竹,想法运出去,化肥,机器,就运回来了,这是富裕之路。”
琳琅大队的队长指着大湾坡上的嘉陵桑,对康大姐说:“听老人们讲,这桑树就是老总年青时在顺庆府(南充市)读书时放寒假带回家的三百株桑枝,亲自挖坑、培土栽下的。……”
总司令问:“还活着?”
“剩下不多的几棵,还长得很好。”
朱总司令说,山地宝藏多,许多方面胜过平坝,杉林竹木,山货药材都是宝贝。要因地制宜,发展山区。农、林、牧、副、渔,土产、特产都要搞。搞好多种经营,把秃山打扮好,让山上的木材用不完,瓜果吃不了,桑茶采不尽。常言“栽桑,种桐,子孙不穷”,别小看栽桑养蚕,这是“摇钱树”,蚕粪积肥,桑枝做烧柴,蚕丝卖钱,女人穿衣扯布,娃娃念书买本,老人有病就医,都可从这儿开销。总司令一席话,说到大家心坎上,乡亲们同声称好。
总司令请同来的仪陇县委书记介绍了全县搞多种经营及山地利用的情况后,又说:“你们管理全县的大家务,要多想问题,周密计划,发挥生产队的积极性,训练干部,培养积极分子,团结的人越多越好,把山区社员的生活搞的富富裕裕的,吃不完,穿不完,用不完,这才算尽了县委的责任。”
朱总司令离开大湾,又在乡亲们陪伴下,顺着田间小路依坡而下,领着康大姐,来到了他的出生地。
起伏绵亘的大巴山深丘地带,矗立着一座琳琅山,独立陡峭,层峦叠嶂,翠柏苍松,花繁草盛,郁郁葱葱。一八八六年十二月一日上午十时,朱德同志诞生在琳琅山下李家湾佃农的仓屋里。房前梯田弯绕,屋后青竹绿篁,山腰果树飘香,沟底碧水映天。朱总司令的祖籍是广东韶关,明末清初,四川长期战乱,人口减少,在“湖广填四川”时,迁移来川北仪陇县东八十里的马鞍场琳琅寨,在这里耕种七、八代了。
离故乡前一天晚上,总司令和康大姐在仪陇县城休息。县委同志特备盛宴。朱总司令说:“在南充地委,我就提出回故乡约法三章:一、不要限制我的行动,想上那就上那,路上别跟人;二、愿意找那个谈就找那个;三、吃饭自己点。我提的几条你们忘了吗?做些家乡饭,省钱又简便,我吃豆花、菠菜豆芽、磨芋豆腐、豌豆尖,外加节耳根(野菜)和胡豆。”总司令请康大姐在故乡吃了一餐可口的家乡饭。
本来县委招待所特意整理了个好房间,朱总司令说:“不必,在县委机关院里住个高处。能看看仪陇县城就行了。”他老人家就地歇息在机关大院里。屋内摆设了广柑、糖果、香烟、……。第二天,服务员进屋收拾房间,眼见一个广柑未吃,一块糖未尝,一支烟没吸,原物原处摆着,激动的泪水潸然而下。
快二十年过去了,朱总司令亲切朴实的身影还清晰地活在故乡人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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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巡天遥看一千河
——朱德同志在天文馆
〔油画〕 张祖英
选自《全国科普美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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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路过果林
〔外一首〕
沈阳空军 李松涛
出航时,我又路过果林,
风多情,送来果香阵阵。
我爱果林风光和香甜的空气,
我的爱哟,一往情深。
那林中徐徐飘散的白雾,
那枝头鸟儿清脆的歌吟,
那冲人扬着圆脸的苹果,
那绿叶间闪烁的头巾……
就是这一个个动人的场面,
就是这一种种悦耳的声音,
映进眼帘,击响耳鼓,落入心底,
凝成了战士的责任。
如同枪,有了标尺,
云空战场,我能瞄得更准。
我的战鹰,有不折的翅膀呵,
就象战刀有闪光的利刃。
白天,我为果林驮万缕阳光,
晚间,我为果林载雨露甘霖。
如果飞贼胆敢偷袭幸福的果实,
我的炮火将把它化为灰烬。
我愿自己永远置身阳春,
终日在长空辛勤耕耘。
为使地上永远是个盛秋,
出航时,我又路过果林……
有声的星光
夜空,秋湖般的明朗,
夜色,梦幻般的安详。
我背起钢枪上哨,
悄悄地,走出甜睡的营房。
我向辽阔的苍穹放眼环眺,
此刻,我们的战鹰正在巡航。
果然,那淡淡的银河岸边,
正飞动着一点有声的星光。
那是航空兵警惕的眼睛呵,
闪烁在高高的天上。
下面是:钢山与棉岭,
下面是:江涛和海浪。
睡吧,辛劳的城市和村庄,
有不眠的战士在为你站岗。
听那隐隐约约的声响,
看那照耀星海的光亮——
你猜,为什么夜空如此明朗?
你猜,为什么夜色这般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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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思索、信念和希望
朱以中
最近,一些受人注意的文艺作品无不提出并回答了生活中的重大问题,引起人们的深思。北京电影学院演出的《哦,大森林……》就是这样一出有特色的戏。
此剧的编剧演员大都是青年人,他们对一九六六年红卫兵走上社会以来十多年的生活不仅熟悉而且有深切的体会。他们对这段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作了认真的思索,怀着悲愤的心情,揭露了林彪、“四人帮”横行年月里的许多悲剧:青年受打击、受凌辱,干部、知识分子受歧视、受迫害,泪和血的控诉震撼着人们的心灵。但是,作者并未满足于写到林彪、“四人帮”造成的一系列悲惨事件,而是对生活进一步开掘,根据他们对生活的思考和认识,提出了青年们关心的重要问题——青年人的信念和希望。
从最初的坚定到彷徨、动摇到后来的坚定,这是剧中青年人的信念变化的三部曲。剧中的三对青年林宇和紫瑛,吴小西和叶娟,金长天和黄蕾,都怀着满腔的热忱投入文化大革命,他们的信念很坚定,“对革命没有一点私心”,但又是十分简单、幼稚的。在生活激流的冲击下,他们的信念开始动摇,甚至幻灭了。
叶娟这个昔日红卫兵女将,大森林中的女子采伐队队长,受到了“四人帮”爪牙的诱骗、凌辱,最后被抛弃了。残酷的现实使她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她终于被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另一对青年金长天、黄蕾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曾“为真理而冲杀”,但是他们终于觉得自己“被各式各样的阴谋家、野心家当工具利用了”,“信念,也在无数次撞击中被砸得粉碎”,被逼得想要离开祖国。
叶娟、金长天、黄蕾等人是被林彪、“四人帮”毁坏了青春的典型形象。他们那种“一切都是假的”的“看破红尘”的思想在现代青年中是有相当的普遍性的。作者怀着深厚的同情,真实地描写了他们思想的发展过程,揭示了他们性格的悲剧,尖锐地提出在严酷的现实面前,青年人应怎样对待自己的信念,引导人们去思索。
林宇同叶娟等青年不同,他是善于思考,勇于斗争的一代青年的典型。他也曾有过那较幼稚的信念,他的信念在复杂的斗争中也有过动摇。但是,他善于思考,能识破敌人的本质;他有勇气,敢于和敌人斗争,在老干部的帮助下,他看到“四人帮”只是猖獗一时的丑类,革命必定会胜利。
有一场戏是很动人的:林宇面临逮捕的威胁时,坚决拒绝了金长天要他一起离开祖国的建议。他激动地说:“这里确实离国境很近,一抬腿就可以过去,但是我宁愿死在这里!”“你不走,我不走,他不走!这就是希望。我们都团结起来,和他们斗!我们的党,我们的国家就不会亡!这就是信念。”他在复杂的风浪中没有停止过思考,但思考并没使他灰心丧气,而是使他更坚定了共产主义的信念。在林宇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张志新以及天安门英雄们的思想性格。
戏的结尾是充满诗意的,它形容这群青年象一棵棵中间凹了一圈的树,它们在生长的时候受到了摧残,受了伤。但是,“它把根深深地扎进土里,伸开枝叶追着阳光,一直向上生长,长大了,长壮了。”这几句话也道出了这个戏构思的特点。它没有满足于描写青年们凄惨的悲剧,刻划那无法弥合的伤疤,而是写出了他们在医治这种创伤的过程中成长、壮大了。它让看了戏的青年观众带着信念和希望离开剧场,而这正是作者所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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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哪怕进一步,也好
丹赤
人们正在努力学习张志新,但也有人以为张志新“高不可攀”,自己反正是达不到的,因而索性不学了。诚然,张志新是一个高大的无产阶级英雄,并不是很容易就学得到的。但是,她同我们之间,并非是“天上”“人间”的关系。
“伟大寓于平凡”,这是已被实践检验了的真理。论身体素质,张志新要比我们许多同志差得多,却能够经受住“四人帮”肉体上的折磨;论理论水平,她并不是“科班出身”,却能够识破假马克思主义的骗子;论利害关系,她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却能够为捍卫真理抛掉个人的一切……她所具备的起步时的条件,我们也都具有。因此,怎能说“高不可攀”?
关键在于是否敢于把张志新作为自己前进的目标,真心实意地、踏踏实实地朝着她迈步前进。
张志新同志不仅是英雄的典型,也是学英雄的典范。张志新从小就认真追求真理、学习英雄。林祥谦、赵一曼、刘胡兰、卓娅……都是她崇敬的人物,学习的榜样。几十年如一日,她读一本英雄人物的书籍,听一次英雄人物的报告,都不忘从中汲取思想营养。一点一滴地学,一次一次地实践,一步一步地向英雄靠拢。她从未幻想将来一举成为英雄,扬名后世,却从容地踏入了英雄的行列。我们所缺少的恰恰是她这种对一切好人、好事、好思想,学了就做的好学风。
只要我们采取张志新那样的学习态度,随着时代的前进,一代新人必定会茁壮成长。当然不会每个人都能与张志新并驾齐驱,但总会有人能够达到甚至超越张志新那样的高度。即使不能达到张志新这样的高度,也完全应该而且可以沿着她的道路前进。每进一步,离她的距离就会缩短一步。哪怕迈了一步呢,也比立在那里空叹强。在学习张志新这件事上,最怕的是心无所思,行无所动,站立道旁,说些慷慨激昂的空话,或者讲些难学的遁辞。这不仅贻害自己,还会影响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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