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9月3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阿诗玛,你在哪里?
荒煤
好客的主人把正在昆明举行现代文学史、现代汉语和外国文学教材协作会议的代表,邀请到石林,参加撒尼族欢乐的“火把节”。来自全国各地的三百多名代表,畅游了石林,观看了摔跤、歌舞。第二天下午,我们少数人又来到小石林寻找“阿诗玛”。一位青年司机同志热情地引导我们到了一丛石林面前,指着一个好几米高的石块,让我们从一个角度观望。经过他的解说,我们好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叫道:“看见了,看见了!”“真象!”
果然,我们看到了这一块石顶上有一段天然的石头,显然象耸立着阿诗玛的半身雕像。我们看到阿诗玛戴着撒尼族姑娘的头巾,半侧着脸,仰望着远处。这时正好有一簇白云在天边慢慢浮动。于是,我仿佛还看到了阿诗玛大眼窝里蕴藏着怀念和沉思。她背上还背着背篓。她是在去劳动的途中,还是在归家途中思念着阿黑呢?
几个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忙了起来,拥着我在阿诗玛面前照了相。一个女孩子还尖声笑着叫嚷:你是阿诗玛的支持者,你应该单独照个相作为纪念。
就这样,我们找到了阿诗玛,在她身边度过了一段欢乐的时光。
走出了小石林,已是黄昏时候,我们还不由得回过头看看石顶上的阿诗玛——她依然挺着胸,一丝不动地仰侧着半边脸,眺望着远方;可是白云消逝了,天色渐渐幽暗,我似乎看到她的眼色变得忧伤起来,感到她的胸脯有些颤动,似乎长叹了一声。
这天晚上,我终于没有睡好。我不禁想到在昆明听到的《阿诗玛》的命运。
《阿诗玛》是云南省撒尼族人民的一个民间传说的叙事长诗。撒尼族人民说:“阿诗玛的苦就是我们撒尼族人民的苦。”这个民间传说把阿诗玛表现为一个反抗奴隶主强迫婚姻致死而变成在石林中永生不灭的回声。她英勇地宣告:
日灭我不灭,
云散我不歇,
我的灵魂永不散,
我的声音永不灭。
这个民间传说经过云南省文艺工作者搜集整理为长篇诗歌出版,先后出版过四种版本。这首长诗最初发表后,撒尼族人民奔走相告,高兴地说:“有了毛主席、共产党的领导,我们撒尼族人民的阿诗玛才得出世!”
一九六四年,上海电影制片厂又根据长诗改编摄成彩色宽银幕电影片。但影片受到林彪、“四人帮”的迫害,一直没有上映。我支持过这部影片,但影片摄成后,我已离开电影界,我没有看到这部影片。
扮演阿诗玛的青年彝族女演员,是云南省歌舞团演员杨丽坤,主演过《五朵金花》,曾跟随敬爱的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出国访问过,也是受到周总理亲切关怀的青年演员。周总理在一次出国途中,发现杨丽坤同志的普通话讲得不好,知道了《五朵金花》是别人代替她配音的,曾经批评了我们这种作法,指出对青年演员要有严格的训练和要求。总理后来听说又选她担任《阿诗玛》的主角时,特地打电话来问,她的讲话是否有进步。周总理这种对青年演员的真挚关怀和爱护,使我深受感动和教育。但是她却受到林彪、“四人帮”的残酷迫害,被打成“黑线人物”、“黑苗子”,终于神经失常。一个同志告诉我,当她被迫下放思茅地区时,任何人给她两分钱,都可以叫她唱歌跳舞。回到昆明后,她往往把刚领到的全月工资,全部买了食物和日用品,分给街头的孩子们……打倒“四人帮”后,在领导关怀下,把她送到上海积极治疗,至今还没有痊愈。
我国著名的散文家李广田同志是《阿诗玛》长诗的重新修订者,又是这部影片的文学顾问,也因林彪、“四人帮”一伙迫害致死。
林彪、“四人帮”给《阿诗玛》影片强加了两条罪名:一条是宣传“恋爱至上”,一条是选的扮演阿诗玛及其一群年轻女伴的演员,都是年轻美丽的姑娘,就是“选美人”——
“资产阶级思想”。然而长诗中确是这样唱的:
千万朵山茶,
你是最美的一朵。
千万个撒尼姑娘,
你是最好的一个。
而又是这个最美丽的姑娘这样宣告:
不管他家多有钱,
休想迷住我的心,
不管我家怎样穷,
都不嫁给有钱人!
清水不愿和浑水在一起,
我绝不嫁给热布巴拉家,
绵羊不愿和豺狼作伙伴,
我绝不嫁给热布巴拉家。
影片描写阿诗玛在成堆的金银珠宝和彩服面前,在遭受毒打监禁时,都始终不屈服,表现了少数民族的劳动妇女的崇高品质。如果这叫做“恋爱至上”,我看今天倒真应该宣传宣传这种“恋爱至上”!
奇怪的是,这部好影片却至今没有公开上映过。我在云南一次教育、文艺工作者会上谈到我很想看看《阿诗玛》影片时,竟得到全场热烈的鼓掌,原来大家都想看看。
当然,影片改编与原作有些不同,它把阿诗玛和阿黑的兄妹关系改为爱人关系,强调了爱情的关系。但是,原整理的同志告诉过我,原始材料中也有把阿诗玛和阿黑的关系表现为爱人关系的。但是并没有改变他们的阶级的关系。而且,从风俗上看,撒尼族人民举行婚礼的时候,老人们常常举着酒杯,歌唱阿诗玛,为新婚夫妇祝福。还说,我们的姑娘都是阿诗玛,小伙子都是阿黑。那么,这一改动丝毫也无损阿诗玛与阿黑的形象。
至于说影片的缺点,那总是难免的,例如影片的艺术表现手法,民间传说的神话色彩还不够浓,特别是歌词没有尽量采用原作,有些歌词失去原作的纯朴和美丽。也有部分创作的歌曲,失去原来民间曲调的优美。
但从总的倾向来看,这还是一部富有民族特色的健康的优美的影片。演阿诗玛与阿黑的两个年轻演员的形象是朴实可爱的,较之现在某些影片的演员的过火表演,也比较真实、自然、朴素。
我为扮演阿诗玛这个演员受到迫害的命运感到痛心。我在看影片过程中不禁流了泪。我至今还不能忘记,在她作为回声,最后出现在石林中的形象时,她那明亮的眼睛里,确实流露着一种欢乐与忧伤交集的眼光。
我简直不能想象,倘若她一旦知道,我到昆明才争取看到影片,并在一千多观众中间,向一些军队干部、教授、文艺工作者、大学生一再征求意见,问这部影片可否上映时,听到了许多惊讶、赞扬和质问声……她将会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当然,我们今天要强调拍摄现代题材的影片。但是这一部少数民族优秀的民间传说,也还可以上映的吧。
特别要看到,《阿诗玛》不过只是一个例子,证明林彪、“四人帮”一伙对少数民族文学的残酷摧残。叫人痛心的事还多得多。从一九五八年开始,云南文艺工作者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搜集了大量少数民族的民歌、民间传说、神话、故事、长诗各种资料达数万件,统统被当作封资修的毒草毁掉了,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还有许多进行收集整理工作的同志被打成“反革命”。
西双版纳的傣族人民有句口语:“没有赞哈(歌手),等于吃饭没有盐巴。”但大批的赞哈受到林彪、“四人帮”的迫害。自治州最著名的三个老歌手,有两个被迫害致死。原有数百名歌手,到今年召开歌手会议时,却只有两名报到……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居然会提出以下一些常识性的问题:整理民间传说涉及到国王、王子、公主,是否是宣传帝王将相?整理神话是否宣传封建迷信?大量民歌中的情歌有无价值……对这些问题果真是不了解么?我坚信他懂得,不过是“心有余悸”而已!
我离开昆明时,在机场上,一位年轻的女同志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写篇文章呼吁一下,让《阿诗玛》早日解放吧。
飞机起飞了,没有几分钟就进入了高空。一望无尽的白悠悠的云堆,呈现着奇异的景色,有的似高耸的冰山,有的似翻滚着重重白浪的大海。我不觉回忆起杨丽坤同志十多年前和我的会见。当她谈到周总理对她的关怀,她笑得那么纯真,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泪花,当她说周总理说她“你说话怎么还是奶声奶气的,象个孩子”的时候,她脸红了,泪珠流在脸颊上,神态十分严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那时候,我心里难过极了,讲不出话来。可是我心里向周总理作了保证,我一定要把普通话说好!”……我不知道周总理是否看过《阿诗玛》,我也不知道杨丽坤同志的普通话是否真的说好了,——即使说好了,她也不能再上银幕了,更不能让周总理再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也回忆起再也见不到的作家刘澍德、李广田同志,回忆起云南少数民族文学遭到的浩劫……,我想,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再向文艺界发出号召,要坚决肃清林彪、“四人帮”的流毒,贯彻毛主席提出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的时候,《阿诗玛》的长诗已经再版了,我想《阿诗玛》影片的悲惨命运也一定要改变的。
回忆使我感到疲倦,我闭上眼睛,蒙胧入睡了,但是,在耳边还似乎听到影片开始时,阿黑焦急的呼喊声:
“阿诗玛,你在哪里?”
同时,却也听见阿诗玛回答我:
“你们来叫我,我就应声回答!”(附图片)
〔黄永玉木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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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书林一叶

珍本传友谊
——记两位日本学者与两本古农书
吴德铎
十多年前,夏鼐同志和我,不约而同地给《文物》(一九六一年八月号)写过有关甘薯的短文,探讨我国甘薯的来历。我还顺便介绍了一下一本有关我国甘薯来历的重要资料汇编——《金薯传习录》。
日本以研究中国农业史而知名的专家、年逾古稀的天野元之助教授,连这种带有普及性的文章,都注意到了。他了解到,我没有见过一个半世纪以前朝鲜徐有榘编撰的《种藷谱》(汉文)的印本。而天野先生的老友,研究中国古代科学技术成就的专家篠田统教授,对这一珍贵的农业史料,进行过深入的研究,并写出了专门的论文《种藷谱与朝鲜的甘藷》。篠田统教授的这篇论文,连同一八三四年(我国道光十四年)朝鲜活字排印的《种藷谱》全书影印本,于一九六七年刊载于日本的《朝鲜学报》第四十四辑。
《种藷谱》之所以值得重视,固然因为朝鲜活字本,在印书史和版本学上,素负盛名,从来便是版本、目录、书志学家所津津乐道的珍品。而这一农业古籍,传本极稀,不用说在中国和日本不易获觏,据说,即使在朝鲜,也是不可多得的善本。
《种藷谱》对我们中国的农业科学遗产的研究者说来,还有一个更大的意义。我国明代伟大的科学家徐光启写过一本有关甘薯的专著《甘藷疏》(其中提到,上海地区的甘薯是他从福建莆田弄来的)。这书早在《农政全书》之先便已问世,而这书的单行本,至今还没有发现。有关的书目中,也只有《传是楼书目·农家类》曾予著录,今天还只能从《群芳谱》之类有关典籍中,间接看到《甘藷疏》的一小部分内容,至于这书的全部面貌,我们至今还不完全清楚。《农政全书》所收,也非全文。迄今为止,《种藷谱》是有关徐光启《甘藷疏》的最重要的资料。
日本的中国农学史研究者,从一九六三年我们出版的《徐光启集》(王重民辑校,中华书局出版)知道,我们只有从《群芳谱》等书看到《甘藷疏》的少量佚文;同时,近来他们又了解到我们正在从事《农政全书》的整理,准备重印出版,虽然篠田统先生身在病中,他仍支持和帮助天野元之助教授给我们寄来他那发表在《朝鲜学报》上的重要农业史论文以及《种藷谱》的全书影印本。
早在五十年代,我国北京农业大学王毓瑚教授将我国传统的农学著作(即“古农书”)的存佚情况,作了一番相当彻底的清理,并将清理所得,无论存佚,逐一的写出内容提要,汇集成《中国农学书录》一书,一九五七年,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这是我国空前的一本农学专书。我国古代以农立国,农学著作和各方面都有牵连,因而《中国农学书录》的使用者就不仅仅以农业史研究者为限,因它极有实用价值,初学者可资入门,研究者便于查考,因而这书问世以来,深受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和欢迎。一九六四年,北京农业出版社出版了在初版的基础上作了大量补充、修订的《中国农学书录》的再版本。
天野元之助教授的中国农业史专著,如《中国农业诸问题》、《中国农业史研究》等,都是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巨构,他又将数十年治中国农业史所得,写成《中国古农书考》一书。此书篇幅比我们出版的《中国农学书录》的再版本还要巨大。
一九七三年,天野元之助教授在我国有关方面支持和征得王毓瑚教授同意的情况下,将日本影印的《中国农学书录》(再版本),作为天野先生本人所著《中国古农书考》的姐妹篇,合并刊行,用来纪念中、日两国关系正常化(见图一)。尤其可贵的是,这书是学术界人士集资刊印的特印本(由“龙溪书舍”发行)。由于出版这一对姐妹篇的书的主要目的是把它们作为珍贵的纪念品,同一般的书籍有所不同,印数控制较严
(只印了三百部),所以一出版便成了版本、书志学上的珍品,我国学术界人士有好几位都收到了天野先生远道寄来、特地印制的纪念中、日两国关系正常化的珍贵的纪念
品。
《金薯传习录》(见图二)是我国乾隆年间出现的一本有关甘薯的资料汇编,比徐有榘的《种藷谱》早出数十年。这两本书所载薯种的来历都说是当年私下从吕宋(菲律宾)携薯藤以归(当时吕宋严禁薯种出口,而甘薯可以扦插繁殖)。远在十六、十七世纪前后,关于甘薯的来历,在中国、日本和朝鲜,流传着一个内容基本相同的传说(来源都是吕宋,办法都是私携薯藤),这些古老而有趣的有关科学文化交流的故事和传说,是应予重视和值得进一步研究的。
这部书也深受天野先生等研究中国农业史的日本学者的重视,而此书在日本,据天野先生说,只有京大图书馆藏有一个“河田熊集藏”的抄本,随着中日文化交流活动的增加,以及我国出版事业的发展,我们相信日本朋友将来一定会看到这一中国珍本的本来面貌。
(附图片)
图一
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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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邻居·座位
北京卫戍区某部 柳志清 沈瑞平
有次出差住在某招待所里,这天晚上午夜时分,隔壁屋里突然收音机唱声大作,把我们惊起,推门问及,开收音机者却指着他那边的隔壁诉起苦来:“我算倒霉了,打着灯笼难找这样的好邻居。昨天晚上,他们打扑克和前天一样,又打又闹,又吵又笑,使我无法睡觉。十二点多了,我去劝止。结果,劝之一两,加倍十斤。今晚他们想痛痛快快睡个觉,没门!我专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开收音机——你有初一,我有十五!”
大家在一起,偶尔得闲,玩一玩扑克之类,自然无可厚非,但不可只顾一家快乐,不顾别人死活;赌气报复当然也不对头。不是“远亲不如近邻”吗?
偶尔进城,在公共汽车上一连碰到三件事:一位乘客一路乘车三让座;一位乘客为抢座在门口把手表挤坏了;一位乘客上车后因为占座,和另一位乘客争吵得面红耳赤。
排队上车、主动让座,本是我们社会的基本道德。大多数人以自觉遵守社会公德为荣,舍己为人、扶老携幼,互谅互让蔚然成风,雷锋精神处处发扬。然而,就有那么少数人,对这种基本的社会公德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别人整齐地排好队准备上车,他却汽车一到,一马当先,把个很好的秩序扰得乱哄哄的。有的人自己挤上车不算,还要给同伴占座;一旦坐下,任你小孩哭、老人哼,他都无动于衷,“稳坐钓鱼台”。
严于解剖自己的鲁迅先生在《一件小事》中,写到一位车夫搀扶一位摔倒了的老女人时,叹道:“我这时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他满身灰尘的后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须仰视才见。而且他对于我,渐渐的又几乎变成一种威压,甚而至于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那些不遵守社会公德的同志,何不也鼓足勇气,把自己身上藏着的“小”榨出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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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歌唱永恒的友谊
〔日中友好之歌〕
编者注:大阪“日中友好歌”宣传室是以宣传日中友好为宗旨的日本群众音乐组织。宣传室的指导及作曲者小笠原美都子是日本有名的歌唱家、群众音乐活动的组织者,曾多次来我国访问,受到我国人民的热烈称赞。他们创作的《歌唱永恒的友谊》(日中友好之歌)这支歌,刊载于日本中国文化交流协会编辑的《日中文化交流》一九七八年二月号上,受到日本广大群众的好评。为祝贺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正式签订,我们特地把它介绍给我国读者。
(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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