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4月6日人民日报 第3版

第3版()
专栏:

傲风寒〔报告文学〕
——记沈阳农学院植物免疫研究室
赵郁秀
一九七六年,小麦扬花的时候。一天,乌云滚滚,狂风四起,沈阳农学院小麦试验田里翻滚着汹涌的绿涛。绿涛中站立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和一位高个儿青年,他俩仔细地观察着那粗壮的麦杆撑着肥厚的剑叶被大风拽过去,又拉回来;压低头,又挺直腰。风稍息,他俩张开双臂将刚刚挺起的麦棵用力一扫——大约嫌方才的风力不够,要再给以摧压吧。但是,那被压弯腰的小麦,晃了晃又挺立起来。
风是雨之头。风过雨来,还夹着点冰雹。青年急忙将外衣脱下披到老人的头上,说:“吴老,雨太猛了,您回去吧。”
“雨猛风狂,这对我们选育品种正是最好的考验,让风雨、冰雹、寒霜来得更猛烈些吧!”老人擦擦眼镜片上的水珠,继续仔细观察。
青年助手仰望满天乌云,意味深长地说:“风暴会猛烈袭来的,我们要选育的耐锈病抗风寒的麦种,一定会经受住暴风雨的袭击,茁壮成长!”
革命,就要干到底
早在一九六四年,国务院农业部召开一次小麦会议。周总理对防治小麦锈病工作做了重要指示。沈阳农学院农学系教授吴友三代表学院接受了防治小麦杆锈病的科研任务。回院后,他们遵照周总理的指示,努力研究。每年做出小麦杆锈菌标样鉴定及国内外麦种抗锈性鉴定各千余份,先后选育出抗锈良种十余个。
一九七四年,“四人帮”的黑干将迟群窜来辽宁,伙同“四人帮”在辽宁的那个死党在朝阳农学院召开现场会,肆意篡改毛主席对教育革命的指示,把矛头指向周总理。那个死党杀气腾腾地点了吴友三的名,把他作为固守“土围子”、坚持“白专”的典型来批判,强令他们立即从试验室里走出来,实行“彻底决裂”。事后,又大批“复辟”、“回潮”,还动员六十岁以上的老教授退休。吴友三的助手深知吴友三对这项科研课题付出了多大的心血,更深知国家交给的这项科研任务多么重要,而且吴友三教授性格耿直,现在在家养病,倘若得知这一切,会不会一气而甩手不干,或是病情加重了呢?他觉得心里象压上了一块石头。
一天中午,他前往吴家看望。路过试验田,远远看到那一片青翠的麦浪中浮动着一只杏黄色的麦杆草帽。是谁午休不歇,顶着烈日在劳动?他加快脚步,走近田边,不由得喊出:“吴老师!”
吴友三一手拄尺,一手拔着野草,两脚沾满泥土,脸上淌着汗水,见了助手,便热情地向他介绍近期试验田里的一些情况。青年助手猜想着:大概吴教授还什么都没听说。他决定自己也要不露声色,好让老师好好养病。于是他就询问吴教授的病情,埋怨他不该一个人偷偷地到试验田里来。
“不亲自掌握第一手材料,怎么可能出科研成果?”吴友三笑笑说:“看到这小麦喝饱水,象胖娃娃似地猛长,我这血压么,不降也觉着浑身轻爽!”
助手拉吴友三坐在土坎上,简单汇报了同志们下乡工作的情况。当讲到贫下中农热情帮助他们,盼望他们快出成果时,吴友三蓦地站起来,两眼闪着光采:“是呵,我们就是要加快步伐,贫下中农需要啊!有人想捆绑我们的手脚,我看那才叫倒退!”
助手心里一震,象是又感觉到心里那块石头的份量。他有意宽慰说:“‘三屁校长’嘛,当然要说屁话。”
“三屁校长”就是曾在这个学院当过院长、被迟群一伙捧为“教育专家”、后来又掌握辽宁省农业大权的那个“四人帮”党羽。他曾狂叫:“大学么,就是大家来学。什么课堂讲课,讲个屁!试验室搞科研,搞个屁!招考学生,招个屁!……”于是人们便送了他一个“三屁校长”的美名。
吴友三想了想,说:“对我可不是一句屁话哟!‘三屁校长’的后台硬得很哩。我就不相信,搞无产阶级专政就不要科学文化。马列的书上,毛主席的书上,哪儿见过这一条!”他加重了语气:“不管他们怎样点我,批我,臭我的名声,我还是要干!如果硬逼我退休,我想退出辽宁,上……”
“回上海老家?”
“不!”吴友三摇摇头,“我们不是愿意在恶劣气候下试验品种抗逆性么?我想上青海去,做高寒雪原上的白发新兵。”
青年助手想起吴友三解放前看到蒋介石政权腐败透顶,一气之下跑到国外,想将来“科学救国”,后来听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诞生的消息,毅然回到祖国的往事,说:“吴老师,你别去青海了,就在辽宁土地上,我们憋足气,一起干!”
吴友三哈哈大笑了:“毛主席的教导使我明白了,科学研究也是一场革命。革命,当然就要干到底!”
就这样,这位年近七十的老人,不怕风吹日晒,不顾雨露寒霜,坚持在田间、试验室搞菌种、作试验。他年老体弱,两眼昏花,已不能做去雄、授粉等细致工作,但为了教好青年一代,他还是戴上老花镜,拿着放大镜,带领一批批学生到田间操作。他手持尖镊,蹲在一棵棵麦杆前,在比小米粒还小的花芯上轻轻拨弄着。两腿麻木了,两眼冒金花,他索性坐到潮湿的土地上操作和指点。
学习周总理,战斗永不息
有一天,植物免疫室——一幢二、三百米长的玻璃温房里,充满阳光,充满朝气。那位高个儿青年助手和一位农工师傅哼着歌曲,正满头大汗地忙着修门窗,突然门开了,进来一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大家一看,原来正是那个“白卷”小丑张铁生。他东张西望一阵之后,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句:“水晶宫!”又恶狠狠质问:“为什么死抱十七年大腿不放?为什么不彻底砸烂大、洋、全?”
助手怒瞪双眼,一声不响。他的心底又一次翻腾起那个老问题:十七年,难道十七年就全是错误?我们十七年搞的菌种鉴定、培育的良种,至今还在发挥作用,怎么解释?……
晚饭后,他踏着暗淡的月光来到吴老师家。吴友三正在灯下摆弄着一袋袋麦种,又不断地在纸上写着什么。看见他来,满面喜悦地说:“我挤空儿到我们的老点深井子大队去了一趟,老大爷们满心盼咱给些更新的品种哩,咱们得抓紧啊!”
象一股温暖的春风拂过他的学生、助手的心头,使他想起了几年前,在林彪、“四人帮”散布的“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反动思潮影响下,吴友三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有一天,辽中县深井子大队的老队长来到他家里,向他报告小麦大面积增产的喜讯,向他要新的麦种。老队长见吴友三行动不便,得知他刚被批斗过,就要去替吴教授评理。吴友三阻拦他,说:“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知识分子,经经文化大革命群众斗争的风雨,提高觉悟,分清路线,大有好处。周总理教育我们,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
此后,这位白发教授常在挨批斗之后,洗洗脸,就扛着锄头绕小道偷偷去试验田锄草,在杂交后代中选早熟抗锈的好单株。为怕麦种有失,深夜里,他和老伴用双手把一穗穗单株材料脱净粒、装进小袋包装好,偷偷托人保存。几年来,他们坚持及时、准确地向全国麦区发布有关育种的情报,继续不断给贫下中农送去新的优良麦种……
助手看到、想到这一切,来时心头翻卷的怒云,象被一阵春风吹散了。
不久,传来了华国锋同志在第一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总结报告中提出的要广泛开展群众性的科学实验活动,要充分发挥专业科技人员的作用的指示,这更似春风春雨,滋润着研究室同志的心田。吴友三和他的助手们以及实习的学生、后勤的工人、干部欢天喜地来到试验室,做好了冬季战斗的一切准备。
当宽敞、亮堂的试验室里摆好上千只花盆,翻整出一块块畦田,只待暖气开放,播种泛青时,一道禁令下来了:停放暖气,不批锅炉工。“不给十七年吹氧”,“不让大、洋、全复活。”还说这是省里一个“大人物”的指示。
吴友三将手中的烟蒂一摔,气愤地说:“这是要解除我们的武装!”
“既然是上级指示,干脆算了,干啥不是革命!”有两个学生在一旁嘟哝。
吴友三用严峻的目光看看大家,掏出一个小本,一字一句地高声念着:“今后必须继续观察,继续研究,继续通过防、治小麦锈病的实践,改进工作,提高效益,以达到最后消灭锈病的目的。”他望着一张张严肃的面孔,慢慢说:“同志们,我们都深深记得这是敬爱的周总理于一九六四年对小麦锈病防治工作的指示。我们研究室就是遵照这一重要指示成立的……”
“我们决不辜负周总理对迅速发展农业科学研究,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殷切期望。”“我们自己烧锅炉!”同学们情绪激昂起来。
“我和你们一块烧!”“我们轮流烧!”后勤干部和农工师傅众口同声。
锅炉房里炉火熊熊烧起来了。尽管寒风凛冽,试验室里却温暖如春,一排排花盆里钻出娇嫩的幼芽,一方方畦田上铺展着茸茸绿毯,葱绿翡翠般的麦苗散发着清香。窗外,一片银白,雪花纷飞;室内,春色明媚。大家日夜苦战,决心搞出新成果向周总理汇报!
哪能想到,温室工作尚未结束,传来周总理去世的噩耗。温室的锅炉上绽开白花,人们臂膀上佩戴着黑纱,悲愤的泪水泉水般流入畦田。一天深夜,吴友三披着一身白雪又来到温室,同志们都未休息。他看到一位青年工人蹲在一旁默默地写着“继续观察,继续研究……”,两眼簌簌流下热泪。是啊,这是对我们的好总理最深切的悼念!
“学习周总理,战斗永不息!”
试验室里回荡着钢铁战士们铁铮铮的誓言。
坚持就是胜利
在人们都默默地埋头苦干的日子里,“四人帮”豢养的那个政治小丑张铁生,又以四届人大常委和院党委副书记的身分来到试验室“视察”,接着,便在院党委会上狂吠:坚决砍掉修正主义尾巴,彻底开刀动手术。省里那个“四人帮”的党羽又亲自打电话下最后通牒:立即撤出试验室。在这黑云压顶的时刻,研究室的同志们忍无可忍,决定选代表去省委,直接同“四人帮”的党羽辩论。他们选出的代表就是那位主管科研、被人们尊敬地称为老院长的革委会副主任。那帮家伙一见老院长,就大发雷霆:“为什么赖在温室不撤?”
老院长反问:“温室是科学试验必不可少的阵地,为什么不许使用,又不许新建?”
“开门办科研嘛,就不能在广阔田野搞试验?农民世世代代在那里种庄稼,没有你们,不是照样打粮食?什么温室,复辟的温床!”
老院长以极大的忍耐重申这项科研项目的重要,特别强调了周总理生前对这一工作的热情关怀和重要指示。有个家伙翻翻眼皮,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不要拿国家项目压人。我们身在辽宁么,就要听辽宁省委领导。”
老院长严肃回答:“辽宁省委在党中央领导下,国务院代表八亿人民。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是人民的委托,党的信任。我们只有向前挺进,决不后退半分!”……
老院长省城一行的结果,更激起试验组同志们的极大愤怒。吴友三久久凝视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他感到空气窒息。他想到在长夜漫漫的旧中国坚持韧性战斗的鲁迅先生,对同志们说:“我看咱们及早把温室里的资料搬出来整理保存为好,免得有失啊!坚持就是胜利!”
开始搬运、整理资料和设备了。这一“违抗领导”的行动,自然更加激怒了省里的“四人帮”党羽。他打电话给老院长,命令他制止搬物、要作检查,否则就撤职、罢官。老院长将电话耳机狠狠一摔,暗暗想道:你们能撤了我的职,可夺不去我们的同志要为祖国四个现代化作贡献的决心!
暴风雨,果真猛烈袭来了!
一个雨天傍晚,一小撮打砸抢分子气势汹汹来到植物免疫研究室,抢钥匙,割绳索,撬门窗,搬物品,声言要砸烂“水晶宫”。正在值班的农工师傅上前制止,质问他们。那帮家伙气势汹汹地回答:执行上级命令。
吴友三要冒雨赶去抗议,家人怕发生意外,硬把他拉回到床上。吴友三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口里不住叨念着:“我们的麦种……我们的麦种……”
他苦心经营、保存二十年的珍贵麦种以及近几年引进的国内外新品种都被扔散到大道两旁。一只大脚又一只大脚,把它们踩进泥水里去了。那二十多年积累起来的科研卡片,象雪片一样随着风雨飞飘。农工师傅大声呼喊,奋力阻拦,禁不住淌下滚滚热泪。当吴友三看到有人送来的沾满泥水的卡片和品种时,他的心要碎了,脑子里涌出了多少个“为什么”?他大声疾呼:向华国锋同志、向党中央控告!
这天深夜,研究室的同志满腔义愤,向华国锋同志、党中央写了控告信。大家表示要坚持斗争,要象自己培育的抗锈病、傲风寒的良种一样,经得起风雨寒霜,永远挺拔向上。
试验室遭破坏不能使用了,但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而战斗的科技战士们的心是相连的。在斗争最艰苦的时刻,祖国各地战斗在农业科研战线上的同志都热情支援他们。试验组的同志分别到北京、江苏、福建去继续战斗了。在北京,有关领导听了汇报,给予他们极大的鼓励和支持;在徐州,地区科研所的同志满腔热情地将自己的试验室腾出一半,协助他们接菌种、搞试验;在福建,龙溪农科所的同志认真负责地帮助他们把待繁的麦种播下去……。
“四人帮”及其在辽宁的帮派体系被粉碎后,研究室迎来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春天。吴友三被选为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进京参加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盛会,接着又参加了全国科学大会。他聆听了英明领袖华主席和中央其他领导同志的重要讲话,感慨万千,彻夜难眠。他决心做向二○○○年进军征途上的白发战士。研究室的同志已经收获了粉碎“四人帮”以后精心培育的第一批新品种,又播种了第二批。现在,那碧绿的麦苗,正迎着璀璨的春光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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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属于攀登科技高峰的人们〔宣传画〕 张树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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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云霞
北京怀柔县杨宋庄公社 孟国强
远看大山,近看大山……远看大山哎,霞一道,云一道,近看大山哎,左是桥,右是桥……不是云霞不是桥哎,那是人民公社架起的引水渡槽。银色的渠水在桥身里流,放牧的羊倌在桥头跑,走一千遍,一千遍都要想从前,望一万遍,一万遍都要抿嘴笑……从前山区常无雨,如今清泉环山绕哎——多么好!远看大山哎,布一匹,绸一条,近看大山哎,路似绳,挂山腰……不是彩绸不是路哎,那是开山劈岭打通的盘山道。机声隆隆在山间响,淡淡青烟在云头飘。支书为开车的小伙子敬水酒,大娘为司机姑娘抓红枣……从前种地用镐刨,如今拖拉机进山坳哎——多么好!远看大山哎,不见荒沟,不见沙包,近看大山哎,东坡庄稼,西坡秧苗……高粱谷子,黄了多少,熟了多少?花花草草,红了多少,绿了多少?爷爷笑着,弹起了古老的三弦,阿妹笑着,跳起了欢乐的舞蹈。歌唱山区要变大寨县,歌唱华主席的英明领导……
山中问答呵,牧童哥,牧童哥,你慢些走,大清早,你的笛声好悠扬——大山顶上还挂着月亮,你要去哪方?沟谷里的雾气呀湿衣裳……我是大山的孩子,放牧公社的群羊,头顶烈日寒风,身披暮雪晨霜。我要去白云深处,寻一片肥嫩野草,我要到密林丛中,找鲜美的果浆。白云深处山高坡陡,你可敢登攀?密林丛中路深苔滑,小心会跌伤!我知道,南坡有牧草青青,沟底的野苜蓿也肥壮。山上山下到处是灌井、水塘……我的家乡改变了模样。你的家乡改变了模样——大山上已不见往日的荒凉。是挡道的陡坡全把它推开,遇碍事的沟壑便搭起桥梁……艰苦奋斗换得肥田沃土,风餐露宿,为建设锦绣山乡。流汗的地方,盛开着荞花,流血的地方,长出了高粱……呵,牧童哥,牧童哥,你停一停,大清早,你的笛声好响亮——山区要实现农业现代化,到那时,山头白云该是你鞭下群羊……
钟声在晚霞里飘……远处,收工的钟声在晚霞里飘……天边,一抹紫红,暮色重了。从哪里,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近了,近了,彩雾团团,流云道道……打药队的姑娘归来了,禾塘里映出:细长影子白口罩……公社炊烟可是她们洁白的纱巾?清风梳理着绸结辫梢。一支喷粉器抱着青山一片,打完麦田打秋田,打完高粱打红稻……打药队的姑娘好威武,五月,除虫;八月,灭草……抓纲治国的日子哟格外热烈,姑娘心中豪情似火烧。劳动竞赛,和小伙子比,田头插红旗,地里挂战表……打药队的姑娘多忙碌,汗水湿透了花衣角……华主席教导的好姑娘哟!庆功会上,话儿多自豪:“不为戴红花,不为出风头,只为四个现代化提前到……”呵,打药队的姑娘在哪儿?掌声里,她们一个一个羞得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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