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家》重印后记
巴金
《家》是我四十六年前的作品。四十六年来我写过好几篇序、跋和短文,谈我自己在不同时期对这部作品的看法,大都是谈创作的经过和作者当时的思想感情,很少谈到小说的缺点和它的消极作用。
我在旧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会里写作了二十年,写了几百万字的作品,其中有不少坏的和比较坏的。即使是我最好的作品,也不过是象个并不高明的医生开的诊断书那样,看到了旧社会的一些毛病,却开不出治病的药方。三四十年前读者就给我来信,要求指明出路,可是我始终在作品里呼号,呻吟,让小说中的人物绝望地死去,让寒冷的长夜笼罩在读者的心上。我不止一次地听人谈起,他们最初喜欢我的作品,可是不久他们要移步向前,在我的小说里却找不到他们要求的东西,他们只好丢开它们朝前走了。那是在过去发生的事情。至于今天,那更明显,我的作品已经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任务,让读者忘记它们,可能更好一些。
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次重印《家》,向我征求意见,我表示同意,因为我这样想:让《家》和读者再次见面,也许可以帮助人了解封建社会的一些情况。在我的作品中,《家》是一部写实的小说,书中那些人物都是我爱过或者恨过的,书中有些场面还是我亲眼见过或者亲身经历过的,没有我最初十九年的生活,我就写不出这本小说。我说过:“我不是为了做作家才写小说,是过去的生活逼着我拿起笔来。”我写《家》就象在挖开回忆的坟墓。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常常被迫目睹一些可爱的年轻生命横遭摧残,得到悲惨的结局。我写小说的时候,仿佛在同这些年轻人一起受苦,一起在魔爪下面挣扎。小说里面我个人的爱憎实在太深了。象这样的小说当然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缺点。我承认:我反封建反得不彻底,我没有抓住要害的问题,我没有揭露地主阶级对农民的残酷剥削,我对自己批判的人物给了过多的同情,有时我因为个人的感情改变了生活的真实……等等、等等。今天的读者对我在一九三一年发表的这本小说会作出自己的判断,不用我在这里罗嗦了。《家》这次重版,除了少数几个错字外,我并未作新的改动。
在“四害”横行的日子里,《家》也被当作“大毒草”判处了死刑。感谢以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我国的文学艺术事业也得到了挽救。要是“四人帮”的文化专制主义没有给彻底摧毁,我的这本小说将永远见不了天日。
对祸国殃民的“四人帮”,我再一次提出我的控诉。
一九七七年八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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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美术新作

艺苑添异彩
——喜看《云贵川藏少数民族画展》
邢琏 陈兆复
最近,我们高兴地观看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西南四省、区少数民族画展。在北京举行专门的少数民族画展,这是解放以来的第一次;这是党的民族政策的胜利,也是粉碎“四人帮”带来的丰硕成果。长期以来,“四人帮”推行大汉族主义,挥舞着所谓“全国标准”的大棒,扼杀了许多少数民族的美术作品,不准它们参加全国性的展览会,不让它们同广大的观众见面。粉碎“四人帮”,文艺大解放,这次画展,有近三十个少数民族的二百多幅作品陈列在广大工农兵面前。
去年一年,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在边疆少数民族地区度过的。在那里,我们深深地感到祖国是如此的辽阔,又是如此的统一;民族是如此的众多,又是如此的团结。我们和边疆人民共同经受了九月的悲痛,也分享了十月的欢乐,当我们在展览会上看到有关这方面的作品时,心情分外激动。
《深切的怀念》(刀国华、范俞)寄托了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无限哀思。作者以简练的构图、细腻的笔触,刻画了一个傣族妇女郑重地打开细心保存着的代表证,回忆起当年见到毛主席时的幸福情景,悲痛的心情就显得更加深沉。如果说《深切的怀念》很好地概括了九月的悲痛,那末《十月喜讯到高原》(良拥次登、周青)、《青藏线上传喜讯》(曲根、黄素宁)和《欢乐的侗乡》(杨长槐、张永康)又反映了十月的欢乐,表达了西南地区各族人民对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粉碎“四人帮”的衷心拥护。《向华主席汇报》(西藏革命展览馆集体创作)通过丰富多姿的民族人物形象的刻画,创造出一个热烈欢快、团结友爱的境界,较深刻地表现了华主席和西藏人民心心相印、息息相通的亲密关系。而《誓言》(强桑、马刚)则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了西藏人民团结在华主席周围的坚强信心。边疆和北京紧密相连。木刻《华主席和翻身奴隶心连心》(阿鸽)以巧妙的构思和成功的形象刻画,描绘一位彝族女代表从北京回到家乡,向乡亲们叙述如何受到华主席的亲切接见。通过大家围拢过来看那张接见的照片的喜悦心情,传达出彝族人民对华主席的衷心爱戴。画中工地上的钢钎、围肩、扁担、绳索等细节的安排,又把我们带到少数民族地区抓纲治国的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去。
华主席最近指出:“中国的少数民族多,而且多居住在边疆,做好少数民族的工作极为重要,应该把少数民族地区的各项工作都搞好。”在党中央的关怀下,少数民族地区的各项工作正在做出新的成绩。从展出的美术作品中,也可看到这种变化。《油龙越高原》(旦曲、韩书力)、《绿色的冬天》(尼马泽仁、赵宏)、《侗寨广积粮》(龙开朗、吴家华)、《毕业归来》(李秀)等作品以各种不同的形式,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反映了西南边疆建设的日益繁荣兴旺的大好形势。《毕业归来》向我们展示了这样一幅动人的情景:解放前祖祖辈辈受着黑暗、野蛮、残酷、落后的奴隶制统治的凉山地区,现在火车开进了彝家村寨,“红帕飞,彩裙舞,凉山一步跨千年”,从北京毕业归来的翻身奴隶正从火车上下来,面对着家乡的巨变,他们是何等的高兴和激动!人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一定会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建设社会主义新凉山的战斗。
我国各少数民族都有着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传统,各个少数民族对中国的历史都作过贡献。比如藏族的绘画和雕塑,都有着很高的艺术水平。传统的藏画善于运用对比性很强烈的金、朱砂、石青、石绿等颜色作画,色彩鲜丽,工致细腻,富于装饰性,民族风格非常鲜明。如何使这些民族美术遗产为发展社会主义的美术事业服务,仍是藏族美术工作者要认真解决的一个课题。在展览会上,我们看到云贵的少数民族美术工作者在这方面所作的一些努力。剪纸是云贵少数民族地区流行的一种民间美术,它主要是少数民族妇女的衣、鞋、巾、带以及其它生活用品上的刺绣花样,一般都具有健康朴实的艺术风格和浓厚的乡土气息。《赤脚医生训练班》(刘雍、吕国昌)和《早日实行机械化》(杨丽明、沐正戈)比较成功地把传统的剪纸形式和革命的现实内容结合起来。尤其是《赤脚医生训练班》突破了传统剪纸的局限,把如此众多的人物进行图案化的处理,又刻画了人物的民族、年龄、性别、身份的特征,背景上的榕树和芭蕉把画面组织得又富有装饰效果。剪纸的正上方是一对喜鹊,右角上又有一双飞燕,这些民间象征幸福吉祥的自然景物,被作者精心地组织在画面里,增加了作品的喜庆气氛。
少数民族的美术一定要有自己的民族风格,才能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才能更好地发展。要使美术作品既具有崭新的革命内容,又富有鲜明的民族风格,这就要求少数民族的美术工作者不断深入生活,同时,还要对少数民族的美术进行必要的整理和研究。现在许多中国美术史的著作,基本上都是汉族的美术史,这是很不够的。我们要加强对少数民族美术的研究工作。我们热切地希望,我国各兄弟民族的美术,在社会主义内容一致的前提下,在民族形式、民族特点、民族风格方面,更加百花齐放,万紫千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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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战地

吉祥鸟啊,哪里是你的故乡?
雨煤
金色的季节到了,金凤凰要起飞了。传说中的吉祥鸟啊,谁见过你那飘洒俊逸的形象,哪里是你生长的故乡?
石嘎寨的亲人来信告诉我,金凤凰从他们那里起飞,那里就是金凤凰的故乡。
石嘎寨,是深山沟里学大寨的一面红旗。一年多以前,我在农村工作队时,曾在石嘎寨住过半年,差不多天天和生产队长秋分嫂在一起。但是,我却从未听她说起过金凤凰的事。是啊,那阵子,她哪里顾得上跟我谈这个呀!
秋分嫂的爱人是城关的区委书记,当时正受到几个坏人的围攻,说他是什么“死不悔改的走资派”。秋分嫂自己的处境也不好。寨子里一个叫龙幺崽的地主儿子,串通了几个私心很重的人,扬言要把秋分嫂拉下马,理由是:走资派的老婆不配当队长。
我们工作队态度鲜明,坚决支持秋分嫂带领石嘎寨社员走大寨道路。秋分嫂呢,也毫不动摇。她在红旗上绣了“农业学大寨”几个字,插在坡上,带领社员起早睡晚造大田,刮风下雨也不休息。
栽插季节到了。插秧那天,社员们推秋分嫂开秧门,秋分嫂推贫协组长,贫协组长又推后生仔。正在你推我让的时候,田埂上有几个人朝这边飞跑过来,领头的就是龙幺崽。他跑到秋分嫂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区里今天开大会,批判区委书记,队里应该派人去参加大会……”
秋分嫂朝龙幺崽冷冷瞥了一眼,没好气地说:“眼下正是大忙季节,你们几个不参加做活路,进城鬼混,哪象个庄稼人?!”
社员们在一旁看着,也都气得嚷了起来,有的还朝他们举起了拳头。看到阵势不好,他们缩着脖子溜了。等他们走远了,秋分嫂才转过身来,端起田坎边的那碗插秧酒,深沉地对社员们说道:“每人都喝一口,开秧门!”说罢,她“咕噜”一声,把一大口酒吞了下去,跨进水田,抓过一把秧子,“唰唰唰”地开了一排秧门。社员们也一个个激动地跟在她身后,拉开了一字队形,甩开膀子干了起来。齐刷刷的秧苗,挺拔直立,象一把把利剑……
不寻常的一九七六年啊!石嘎寨社员用战斗保住了秋后的粮食丰产,迎来了粉碎“四人帮”的十月惊雷。在歌声和鞭炮声里,我离开了石嘎寨。
一年一度秋风劲。收获季节,石嘎寨传来了丰收的喜讯。我急急忙忙插上了弯弯锯镰,又来到了孔雀羽毛一样美丽的石嘎寨生产队。
秋色把山寨装点得多么美丽:沉甸甸的稻穗勾下了头,粗壮壮的包谷笑开了口;嘎梨熟了,柿子红了,山辣椒挂满了房前屋后。到处是金灿灿、红彤彤的,真叫人心醉。
石嘎寨的妹崽睡不着觉了,她们盼望早点开镰,把飘在男社员那边的流动红旗夺过来;后生们也睡不着觉了,他们盼望早点开镰,把丰收的公粮余粮提前送进国家的粮仓,争个全公社头一名;社员们都睡不着觉了,都盼望早点开镰。激动人心的“亩产千斤”的消息,飞进了寨子里的家家户户。这是用汗水浇灌出来的一千斤,这是华主席提出抓纲治国的第一个丰收年哪!苗寨纵然有九十九件珍贵的礼物,也比不上这件礼物献给华主席来得隆重。
这一天终于盼来了!十月六日,在华主席率领我们粉碎“四人帮”一周年的那天,石嘎寨决定开镰收割。头天晚上,寨子里热闹得象过大年一样。政治夜校的黑板上,“抓纲治国,初见成效”八个大字,把人心都照亮了。大队党支部正在这里召开生产队长会议,布置任务。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磨镰的声音,翻挞斗的声音,刷晒席的声音,组成了一首欢快的乐曲。
太阳升起了,铜鼓响起了,芦笙走在前,挞斗跟在后,社员们对着山歌往田边走。到了丰产坝,一个后生端起一碗开镰酒,走到秋分嫂跟前,朗声唱起来:
芒筒吹起歌满怀,
孔雀羽毛撒开来。
呀?哟——
米酒敬给带头人,
喜庆丰收把镰开。
秋分嫂一听连连摆手:“你们喝吧,我不会……”
话没说完,妹崽们吼起来了:“不兴说白话,照苗家规矩,跳对跳,歌对歌,得唱着回答。”
秋分嫂脸红得象杜鹃花,唱了一首谢酒歌:
铜鼓出声音,
全仗敲鼓人。
呀?哟——
华主席领咱朝前走,
党的恩情记在心!
唱罢,她把面前的碗推给旁人。后生不甘休,说:“去年开秧门,你咋猛喝了?”
“那不一样,那是同坏人坏事作斗争。”秋分嫂说。
“今天也不一样,”后生、妹崽打伙说道,“这是粉碎‘四人帮’后第一次丰收喜酒,一定要喝!”
秋分嫂心里高兴,捧起碗就喝了一大口。她摸了摸红扑扑的脸,笑着对众人说:“开镰!”
一时间,人群全撒开了,大家都把劲鼓足,暗自比高下。我使劲挥着镰刀,不一会挨到秋分嫂身旁。我问起她关于吉祥鸟的事。她听了先一怔,过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傻妹子,看吧,那不是,金凤凰正在起飞哩。”说罢,她往后一指,又笑开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辉煌灿烂的太阳照耀着田野。金色的光波中,闪现着社员们忙碌的、矫捷的身影,人们手里那又粗又壮的稻子,不断抖动着,飞舞着,啊,真象是起飞的金凤凰!原来是这样啊,我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吉祥鸟啊,你的故乡在祖国的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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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思想的火花

时间与生命
陈经纬
一个没有远大理想和崇高生活目的的人,就象一只没有翅膀的飞鸟,一台没有马达的机器,一盏没有钨丝的灯泡。
时间象弹簧,对于用力拉它的人,可以延长一倍、两倍以至许多倍,使你在一段时间内,创造出更多的生命价值;对于不用力拉它的人,它就缩得较短,转瞬即逝。因此,那些浪费时间的人,实际上是在缩减自己的生命。
珍惜时间,就是延长寿命。要充分利用时间,让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象战鼓一样,激励自己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作出更大的贡献!
不断地加煤添火,水才能沸腾起来;时刻抓紧思想改造,思想革命的浪花才能永远沸腾。
为人民服务是一次长跑,只有生命终结,才算到达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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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当归谣(外一首)
柯原当归,这祖国常见的药材,在台湾却变得分外珍奇,不仅因为它有奇异的疗效,更因为它有亲切的名字。少见呵,祖国的当归,人们耐心地四处寻觅,谁能想方设法买到一点点,顿时传开好消息……今天,权把当归作赠礼,用红线捆扎,用红绸包起,当归,当归,不用细说,就会明白这名字的涵意。红炉炭火煮当归,水汽蒸腾飘香气,深深地吸几口呵,浓郁的乡土味,能不勾起万缕情思?当归,当归,当归呵!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是历史的潮流——台湾一定要归到祖国怀抱里。
酒 歌南海渔村宴亲人,酒香阵阵扑鼻来,泸州大曲莲花白,一瓶接着一瓶开。台湾老渔民举起杯,未语先见泪满腮,祖国水甜酿美酒,一杯浇得心花开。休道渔家爱豪饮,多年酒杯不曾挨,千株黄连泡苦水,台湾渔民苦难捱。蒋帮凶残渔霸狠,压得渔民头难抬……满船鲜鱼进港口,双手空空回家来……今朝得见亲人面,心似大海浪澎湃,八亿人民尽知己,对饮能不喜开怀?亲人相聚酒不醉,心上话儿掏出来:台湾终会得解放,今朝莫醉且等待!到那时,日月潭,当酒杯,到那时,阿里山,作歌台,举杯同唱重逢曲,笑迎台湾新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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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侗寨广积粮〔木刻〕 龙开朗(侗族) 吴家华
选自《云贵川藏少数民族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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