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2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革命回忆录

沂蒙凯歌
黄国忠
英明的决定
一九四一年十月,日寇侵华军总司令畑俊六坐镇临沂,纠集了五万兵马,拉开大网,向沂蒙山区汹涌卷来。我一一五师师部和山东分局,在我们特务营的掩护下,从滨海地区北上,准备与山东纵队的领导机关会合,组成反“扫荡”的统一指挥机构。十一月四日,当我们行至留田时,日寇突然从四面八方合击过来。很显然,敌人已发现了我们的行动,妄想以突然袭击,先打掉我们领导机关,然后彻底摧毁沂蒙山区抗日根据地。
我营四个连,分别坚守在留田四周的山头和隘口。我跟随二连守在留田东北五里多地的司马。从五日清晨,一直打到中午,仍不见行动的命令。举目望去,大路、小路、山谷、田野,到处是黄溜溜的鬼子兵。他们在飞机掩护下,步步紧缩着包围圈。
下午三点多钟,师部通信员飞马奔来,急促地对我说:“师首长要副营长立刻前去领受任务。”我立即跨鞍上马,直奔师部。
师部驻在牛家沟。当我赶到时,师部的茅屋里已经挤满了人。我们的营长,正、副教导员已经先到了。屋子里异常沉静,只有罗荣桓政委站在作战地图前,手里拿着红蓝铅笔,在讲着什么。我向师部作了报告以后,罗政委停止了讲话,走过来同我握了握手。他的神态、动作,就象周围没有发生任何敌情。看到罗政委那镇定自如的神态,我原来紧张的心情,立时平定下来。
罗政委回到地图前,严肃而又平和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不应该单纯考虑如何突围、保存自己;而应该考虑怎样才能既保存了自己,又能打破敌人的‘扫荡’,保住我们的根据地。”说到这里,他伸手向南一指,斩钉截铁地说:“我的意见应该向南突围。”
“向南突围?”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简直使我吃惊。我看了看其他人,大家也都露出了惊异的神情。
“是的,向南!向敌人的心脏临沂方向挺进!”罗政委重复了一句,接着便简要地分析了敌我态势。他指出:东面的沂河、沭河和台潍公路,都被敌人严密地封锁着,并布置了一个口袋阵。我们东去,正中敌人毒计。北面,敌人正疯狂地向南压来,顽军又与山东纵队对峙着,北上定受日、顽夹击。西有津浦铁路,敌人碉堡、据点林立,戒备森严,不易通过。讲到这里,他声音宏亮地说:“敌人正集中兵力向我中心区合围,后方必定空虚,这就给我们闪出了突围的空隙。我们趁机插到他的大本营临沂,就能变被动为主动。待敌人回师后,牵着他的鼻子,彻底粉碎他的‘扫荡’。”
大家一致同意罗政委的意见,并请他下达命令。罗政委在地图上先划了三条蓝色弧线,又划了一个红色的圆圈。然后又穿过三条蓝线划了一条向南转西的红线,在圆圈处停了下来。他把我们叫到跟前,先指着三条蓝线说:“这是敌人的三道封锁线。”然后又移向红线说:“这是我们的行军路线,由留田经张庄,穿高里,折转西南。然后,越过临蒙公路,直插诸满以南,在这里停下来。”他的手指最后落到被红圈围着的王沟附近。我仔细一看,王沟离临沂最多不过五十里路。罗政委等我们把每一个要经过的地点都记清之后,又向我们详细交代了经过这些地方应注意的事项。他对沂蒙山就象熟悉自己的故乡一样,连哪里有个隘口,哪里可以通过炮车,都非常清楚。这使我想起敌人“扫荡”之前,他曾指示所有参谋人员和部队连以上干部,必须把沂蒙山的地形摸透。为此,我们特组织了一个“参谋旅行团”(这是我们自己取的名字),爬遍了沂蒙山区的每一个山头,翻越过每一个隘口,涉过每条河川。“旅行”结束之后,他又召集我们对照地图,作了详细汇报。当时,我们对这次“旅行”的意义认识还不足,此刻才领会到,罗政委那时已为反“扫荡”做了准备工作啊!
罗政委向我们交代了任务之后,又给我们作了具体分工:营长和教导员带领一、二连作前卫;副教导员带四连居中卫护机关;我带三连担任后卫,掩护和收容掉队人员。他并要求部队一律枪上刺刀,压满子弹,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最后他又宣布了行动纪律:坚决服从命令,不得自由行动;没有突出合击圈前,不许说话,不许咳嗽,不许发出任何响声。
领受任务完毕,天已黄昏。走出师部时,我仿佛站在一座雄伟的高山之顶,站得高,也看得远了。教导员意味深长地说:“这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无声的战斗
夜幕垂降,雾气弥漫。留田周围的山头上,鬼子燃起的冲天大火,又把黑夜变成了白昼。枪声、炮声、马嘶声和鬼子的嚎叫声,不断传来。他们是那样嚣张、狂妄,仿佛敌酋一声令下,就能一举歼灭我们似的。
几千名机关人员和我们特务营,都集合在一块平地上,静静地等候着出发的命令。罗政委率领作战科的同志和一部分侦察人员先出发了。罗政委安详地迈着步子,还不时向别人打着招呼。这一切,就好象他不是要带领几千人突破重围,而是去出席一次会议。这情景使我想起了他在梁山战斗中的情形。那是一九三九年八月,我们把六百多鬼子包围在梁山,罗政委决定全歼敌人。他部署完战斗之后,便来到前沿附近的一棵大树下。鬼子拼命想突出重围,战斗一开始就非常激烈。子弹、炮弹不断地在大树附近飞啸、爆炸。可是我们的罗政委,一面听着参谋人员向他报告战斗的进程,下达着命令;一面就象在乘凉,不停地摇着大芭蕉扇子。一直到战斗即将胜利结束,他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摇着扇子离开了这棵大树。想到这些,我更感信心倍增。
七点多钟,部队以战斗的姿态出发了。几千人的队伍,一个紧跟一个,静悄悄地从仅一里多路的空隙向中南插去。我们逢山过山,遇水趟水,不久便接近了台潍公路。我们在公路右侧的小路上向南前进,公路上便是向北急进的鬼子大队人马。炮车滚滚,马蹄踏踏。原来他们正做着在留田合击我们的迷梦呵!
我们直奔第一道封锁线张庄。快接近时,只见大小山头上一溜火堆,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火龙的中间,闪出一段黑蒙蒙的缺口,看去只有一里多路。前面传下了罗政委的命令:“三路纵队,跑步通过。作好战斗准备!”战士们一手提着上了刺刀、压满子弹的步枪,一手提着揭开了盖的手榴弹,迅速、肃静地向两山之间的隘口猛插过去。敌人盲目地射击着,子弹在头顶上尖叫着,我们理也不理,继续飞奔。整整过了半个多小时,敌人仍未发觉,第一道封锁线安全地通过了。
过了张庄,穿过一条小山沟,部队稍微休息了一会,又继续向南走。下半夜,到了高里附近。向前看去,大小山头上,又是火堆连着火堆。火堆旁,时隐时现地闪动着敌人巡逻兵的身影,而且每隔十分钟,便飞起许多绿色信号弹。前面传下“跑步跟上”的命令,部队飞速前进。当我们从两堆大火中间穿过时,只见我们的三名侦察员,穿着黄呢大衣,正举着信号枪发射绿色信号弹。原来他们掌握了敌人巡逻兵的规律之后,一声不响地干掉了巡逻兵,然后穿上敌人的衣服,执行起“巡逻兵”的职务。
三星垂西,部队折转向西,越过临蒙公路。正象罗政委分析的一样,敌人后方空虚,戒备不严,我们又顺利地通过了第三道封锁线。五点多钟,我们便胜利地到达了目的地——王沟附近。就这样,我们没费一枪一弹,无一伤亡,安全地突破了五万敌寇的包围。而敌人却在继续源源不断地向留田方向开去。
第二天,我们的《战士报》上,登载着波兰记者希伯同志写的一篇文章。他称赞留田突围的指挥是神奇的。文章的前面,标着醒目的红字标题——《无声的战斗》。
调虎离山
我军突出重围,敌人的合击扑空了。他们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去向,因此也没有马上调兵回转。就在敌人犹豫不定的时候,罗政委又英明果断地引导我们跨出了反“扫荡”的第二步。
部队在山坡上集合了。罗政委站在一块石头上,朝阳照耀着他高大健壮的身躯,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他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一定很关心我们下一步的行动,现在就来告诉大家,我们还要回到沂蒙山区去。”接着,他指出:我们虽然突破了敌人的重围,但这仅是我们的初步胜利,沂蒙山区是我们的根据地,沂蒙山区的群众是我们的靠山。要坚持抗日并取得最后胜利,就要有群众。因此,我们不能离开沂蒙山,不能丢了沂蒙山区的群众。我们所以离开了沂蒙山,是为了把敌人调出沂蒙山,消灭他,保卫沂蒙山。现在敌人还没有离开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就要牵着他的鼻子把他调出来,然后再回到根据地,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消灭敌人,保卫根据地和广大群众不被摧残,这才是我们的全部胜利。
在罗政委的指挥下,我们又调转头来,向沂蒙山区挺进。七日黄昏,我们到了诸满。八日,罗政委派人把我叫了去,他指示说:“敌人在留田扑空,正在摸我们的去向。我们要将计就计,暴露一下自己,把敌人调出我们的根据地。”他见我还没有完全弄清他的意思,又进一步说:“垛庄、青驼寺一带,敌人抢劫了很多牲口、物资,准备外运。敌人必经石兰,你带上两个连在石兰附近打他的埋伏。要打得狠、声势大、动作快,打了就撤。敌人正想寻找我主力决战,他的侧后受到威胁,又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就一定会调兵回来。”一切全明白了,九日清晨,我便带领部队到了石兰附近。
罗政委选择的这个伏击地点可真好。东西两面高山耸立,中间一条大道伴着一条沙河,自北而南,纵贯而过。只要占领了两侧的高山,敌人一到,我居高临下,把南北山口一卡,即使他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有腿难逃。为了造成浩大的声势,我们把全营的司号员都集中了起来,又把所有的轻重机枪组成了密密的交叉火网,单等敌人“光临”。
细雨纷纷,寒风习习。战士们趴在冰凉的岩石上,忍受着寒冷的侵袭,等了将近一天,依然不见敌人的踪影。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正在考虑是继续等下去,还是撤回,通信员传来了罗政委的指示:坚决等下去。
黄昏,雨停了。正当大家等得心焦的时候,忽然从北面山口传来踏踏的马蹄声。接着,又出现了影影绰绰[chāo抄]的人影。敌人果真送死来了。
鬼子根本没有料到我们会出现在这里,因此毫无戒备。他们押着抢掠的牲口、物资,队形零零散散,断断续续,如入无人之境。当他们全部进入我伏击圈时,我令通信员打了一发信号弹。立时,轻重机枪扫,掷弹筒、手榴弹炸,呐喊声、军号声,如山崩,似海啸,犹如千军万马进行大会战。敌人遭这突然袭击,又见声势如此浩大,一时不知所措,立刻乱了阵势。刹那间,山沟里人撞马,马踩人,人喊马嘶,鬼哭狼嚎。战士们趁机从两侧山上泰山压顶似的直扑敌群。经约半小时的激战,三百多敌人毙了命,只有几个鬼子狼狈地逃走了。我们遵照罗政委的指示,没有追击,让他们为我们当义务宣传员去,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战场,立即转移。
第二天,据侦察员报告,敌人果真中了罗政委的“调虎离山计”,青驼寺、垛庄等地的鬼子纷纷外调。战士们打趣地说:“这一下可把敌人的鼻子牵住了。”
沂蒙飞兵
敌人主力外调,只留下一些小部队在山区进行“分区扫荡”、抢掠和搞伪化活动,并准备内外配合,继续对我进行合击。罗政委一面命令机关和抗大组成许多工作组,分赴各地领导群众开展游击战争,一面率领我们猛插中心地区。他指示:要不怕疲劳,见缝插针,有空就钻,狠狠打击敌人。
我们来到东蒙山,这里遭到敌人严重摧残。敌人的宣抚班和汉奸队,天天出动,召开群众大会,组织伪政权。罗政委指示:打掉宣抚班,制止伪化活动,鼓舞群众斗争情绪。
十四日上午,侦察员报告:青驼寺的敌人,掩护着一个宣抚班进了龙口。我们两个连立即奔向龙口,把敌人秘密包围起来。一个贼头贼脑的汉奸,站在一张桌子上恬不知耻地说:“沂蒙山区的八路已被全部消灭了。你们已是‘皇军’的顺民……”这家伙正得意忘形,“当”的一声,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脑袋。紧接着,我们猛扑过去,吓得其他敌人抱头鼠窜。跑不及的,当场作了俘虏。
“追呀!”战士们怒吼着,枪打,刀挑,一气把敌人追出几十里路,直到青驼寺的敌人出动了援兵才停止。追击的路上,到处都是敌人掉了的鞋子、帽子,扔掉的枪支、包袱,和一具具尸体。战士们把枪支拣起,其他东西原封不动。他们说:“留下这些东西让老乡们来参观参观‘大皇军’的‘赫赫战果’吧!”
群众亲眼看到这场追击战,胜利信心提高了,对敌斗争蓬勃开展起来。
龙口追击战的当晚,我们便转移到大谷台。这里地形隐蔽,又较富裕,便决定在此休整两天,补充粮秣。两天刚过,接到情报:敌人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合击大谷台。果然,十七日晚上,敌人的几千人马,从四面八方直奔大谷台而来。就在同一天晚上,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临蒙公路,一夜之间便来到凤凰山下。次日,鬼子大炮对大谷台周围空荡荡的山头,从早晨一直轰击到天黑。我们也在凤凰山下美美地睡了一天。
十九日,我们又一下子飞到了敌人的中心据点垛庄附近。这时候,留守垛庄的鬼子和汉奸,天天出来烧杀抢劫。我们决定趁合击大谷台的鬼子还没有返回垛庄之前,来个“见缝插针”。
当晚北风呼号,大雪纷飞,漫山遍野立时成了银色世界。四连的战士们,顶风迎雪,在垛庄附近埋伏起来。天刚亮,垛庄的鬼子果然又耀武扬威地出动了。等他们进入我伏击圈,我一阵猛烈射击,便把他们打了个稀里哗啦,丢下二十多具尸体,狼狈地缩了回去。这一仗虽不大,对鬼子的震惊可不小,他们急忙鸟飞兽散,各奔自己的老窝。
鬼子连续遭我沉重打击,恼羞成怒。二十四日,旧寨的敌伪军二百多,直扑我驻地北村,当即被我击退。垛庄的鬼子闻讯后,仍不甘心,连夜纠集了七百多人,第二天拂晓再次来犯。我们决定彻底挫挫他们的锐气。激战一天,打退敌人三次疯狂的冲锋。黄昏,我一连迂回到敌人侧后,两面夹击,毙伤敌人近三百名,残敌被迫撤退。
这一仗,把留在我根据地内鬼子的气焰打了下去。他们固守在据点里,少数人轻易不敢出动。根据这个情况,罗政委率领机关的一部分人员去山东纵队,部署外线部队的反“扫荡”战斗,我们仍留在内线活动。
我们根据罗政委的指示,忽而东,忽而西,时而分散,时而集中。今天配合机关和抗大组成的工作组发动群众,明天又带领民兵破公路、炸桥梁、割电线。白天分散打击敌人的宣抚班、抢粮队和伪政权;夜晚又集中起来,长途奔袭敌伪据点。我们就象一群千变万化的孙悟空,穿插在沂蒙山区,飞行在敌人稠密的点线之间,使敌人合击扑空,伪化不成,蹲在据点里也胆战心惊。与此同时,群众性的游击战争也普遍开展起来。县大队、区中队、民兵联防、游击小组,到处展开了地雷战、麻雀战、破袭战。广大群众也都实行了坚壁清野,连水井都掩埋起来。人们以“三空”(搬空、藏空、躲空),来对付敌人的“三光”,迫使敌人寸步难行。
沂蒙山区到处都在燃烧着斗争的烈火。
凯歌迎新年
在我坚持沂蒙山区内线斗争的同时,我外线部队也广泛展开了活动。我教二旅部队,在滨海牵制了敌人的大量兵力。山东纵队除一部坚持内线斗争外,一旅在鲁南、泰山区、泰西区,不断袭击敌伪据点,截击向沂蒙山区调运的敌兵。二旅在滨海,五旅在胶东,也连克十多处敌伪据点,有力地支持了内线的反“扫荡”斗争。
我们特务营,愈战愈强,仗也越打越大。十一月底,我们把六百多敌寇围困在绿云山附近,白天打了一天,敌人反复冲击,也没能突出去。夜晚,我营在山东纵队二旅一个营的密切配合下,一个猛袭,敌寇便大部被歼。
敌人在我内外夹击下,在山区已站不住脚,便陆续向外围据点撤退。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敌人外调更加频繁。我们趁此时机,经常抓住其一路予以痛击。我们又与地方武装和民兵密切配合,围碉堡、拔据点,连续拔掉诸满等据点多处。
这时,山东纵队一旅主力也由外线跳入内线,向敌人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势。不几天,敌人在沂蒙山区安下的据点,便有的被攻克,有的被迫撤掉,沂蒙山根据地的人民又重见天日了。
十二月下旬,我营奉命返回师部。当我们胜利返回滨海区,到达师部驻地时,罗政委亲自组织了欢迎,并到各连进行了慰问。不几天,根据地的军民便锣鼓喧天,踩高跷,跑旱船,欢庆反“扫荡”的胜利,迎接新年。
除夕,在驻地附近的柏树林里,我们师直属队和分局机关举行了会餐。分局和师的领导同志都参加了。罗政委举杯向大家祝贺新年,祝贺反“扫荡”的伟大胜利。他指出,沂蒙山反“扫荡”的胜利,是由于正确执行了毛主席的军事思想,是由于我们上下一致,团结一心。他特地教导我们说:“特务营的同志们在艰苦的斗争中,表现了坚忍不拔的顽强精神,今后要不骄不躁,争取更大的荣誉和胜利。”罗政委的话给了我们极大的鼓舞,树林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不知是谁领头唱起了《沂蒙凯歌》:
我们是八路军的健儿,
我们是人民的钢铁武装。
转战沂蒙山,
英雄逞豪强。
粉碎了日寇的“铁壁合围”,
穿透了敌人撒下的大网。
游击战,显神威,
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
歌声穿过树林,越过平原,飞过山岗,传向四面八方。凯歌声中,我们迎来了一九四二年,也迎来了新的战斗,新的胜利。
〔《星火燎原》编辑部供稿〕


第6版()
专栏:

打岗楼〔纪念伟大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摄影、美术展览会作品〕
彦涵


第6版()
专栏:

阳澄湖畔的抗日烽火
姜韦才 韩毓麟 胡士弘
八月的一个早晨,我们来到了位于长江和沪宁铁路之间的阳澄湖畔。定眼凝望,只见远处白帆点点,近处群鹅荡漾。湖边上是一条条同湖水连接的河沟,弯弯曲曲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一个又一个的抽水机站把碧清的湖水抽上来,通过渠道,流入一片片嫩绿的稻田里。
京剧革命现代戏《沙家浜》描写的抗日斗争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区。虽然,这里并无《沙家浜》的地名,但是库浜、长浜、张家浜、董家浜等村庄,都是当年新四军抗日游击队根据地,到处都表现出了《沙家浜》军民英勇机智消灭敌人的革命精神。而长期坚持战斗在这个地区的人民抗日武装部队,就是由新四军一支队第六团的三十六个伤病员发展壮大起来的。
我们有机会访问了当时三十六个伤病员之一的刘飞同志和在这个地区坚持抗日斗争的其他一些同志,并参观了由三十六个伤病员起家的革命武装——南京部队某部的部队史展览。老同志的叙述和这个部队史展览,把我们的思路引入二十多年前阳澄湖畔军民如火如荼的抗日斗争年代。

一九三八年初,日本侵略军占领宁沪杭地区后,国民党军队土崩瓦解,纷纷逃跑。根据党中央、毛主席发展华中敌后游击战争的战略方针,我新四军挺进敌后,独立自主地高举起民族解放大旗,开展了大江南北的抗日游击战争。当时,由新四军第六团组成的“江南抗日义勇军”(简称江抗),东进阳澄湖畔的苏(州)、常(熟)、太(仓)等地,开展抗日武装斗争。到了同年九月,“江抗”为了开辟苏北抗日根据地,主动转移,留下了一所后方医院和三十六个伤病员。
这所“后方医院”,实际上不在后方,而是“埋伏”在敌人心脏里的前方。而“医院”呢,仅有四个医生和十多个护士,既没有固定的院址,又没有象样的医疗器械,药物也很缺乏。三十六个伤病员中,又多是重伤员,重病号,行走都很困难。
当时,这个地区周围的重要市镇,都是敌伪据点。最远的据点距离他们二十里路,近的只有几里路。日本侵略军几乎天天下乡奸淫烧杀,残害人民。国民党土匪武装“忠义救国军”,也在农村里大肆网罗帮会、流氓和土匪部队,横征暴敛,欺压人民,并暗地与日寇勾结,企图消灭我新四军。
刘飞同志告诉我们说:“尽管情况那么险恶,我们的医院却是最安全、最温暖的医院,因为我们依靠的是千百万生死与共、血肉相联的阳澄湖地区的乡亲。”
阳澄湖畔人民把新四军这三十六个伤病员看作是革命的火种,抗日的希望。他们向常熟县委起誓说:“我们能活着,这些同志就能活着!”乡亲们冒着生命危险,通过敌人层层的封锁线,买来红汞、碘酒等药物,为伤病员治疗。在敌情紧张的时候,就把伤病员放在小船上,小船隐蔽在深深的芦苇荡中;敌人一走,乡亲们马上就趟过湖水,到船上给伤员换药,送饭送水。
秋深了,芦苇枯黄了,原野一片空旷,敌人搜捕得也更紧了,把所有的船只都扣留起来,要进一趟芦苇荡更加不容易了。伤病员们处境越来越艰难,阳澄湖人民的心也越来越不安。
一天深夜,张家浜群众巧妙地避过敌人的监视,把伤病员悄悄地接到岸上,安置在晒场上的稻草垛里。伤病员在草垛里的时间长了,难免不走漏风声。当时张家浜人民意识到严重的情况随时可能发生,他们时刻准备用生命保护这三十六颗革命火种。
刘飞同志还给我们讲了一段他经历过的故事。一天,日寇突然从村东偷袭过来,枪声越来越近,眼看就逼近村头。这时,刘飞建议说:“所有轻伤员火速跟着群众转移,我们重伤员负责掩护。”可是乡亲们说什么也不愿把重伤员丢下,一定要抬着走。几个妇女把刘飞同志放在一块门板上抬起就跑,但是已经迟了,还没走到村头,就听见敌人哇哇乱叫。便又转身向村后抬。在这危急的情况下,刘飞同志向她们恳求地说:“快把我放下,不要管我,你们快走!”这几个妇女哪里肯放,仍旧不顾一切地往村后河边奔。敌人一面追赶,一面狂叫:“不要跑,不要跑!”她们把重伤员抬到了河边,一个老大爷迅速撑船过来,把刘飞同志接上船,箭一般地驶进了弯曲的港汊。

我们怀着对三十六个伤病员和阳澄湖畔人民的崇敬心情,来到了南京部队某部部队史展览室。在这里,我们看到毛主席写的《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本油印小册子。解说员告诉我们:当年三十六个伤病员就是根据毛主席的教导,依靠人民群众,重新举起“江抗”的战斗旗帜,并发展成一支坚强的抗日武装。
这是一九三九年的事情。当时,日本侵略军对阳澄湖地区疯狂地烧杀掳掠,阳澄湖畔人民在掩护这些伤病员的时候,也天天盼望“江抗”早日回来,领导他们抗日。人民的这种愿望,使伤病员们急切地要求组织武装。中共淞沪特委和常熟县委非常重视伤病员的这个要求,几次派领导干部来到这里,同伤病员党支部和伤病员们研究这个问题。
一天,特委的干部带来了毛主席在一九三八年五月所著《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的油印册子。伤病员得到毛主席著作,如获至宝,欣喜若狂。党支部把伤病员们编了几个学习小组,组织大家学习。
毛主席的话,象太阳一样把伤病员们的心照得通光明亮,方向更明确了。伤病员们纷纷表示决心:“照毛主席的话办!照毛主席指示的方向前进!组织武装,坚持游击战争,恢复东路抗日根据地。”
不久,伤病员们的愿望实现了。
这是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八日,中共淞沪特委组织部长张英、常熟县委书记李建模和“民抗”司令员任天石等同志来到了常熟东塘墅河东的一座破庙里,同伤病员中的领导骨干一起,开了一个秘密会议,正式传达了叶飞同志关于组织东路抗日游击武装的指示,讨论了在这个地区开展游击战争的有关问题。会上,当即宣布成立“江抗东路指挥部”。
这时候,三十六个伤病员由于护士们的精心护理和老大娘、大嫂们体贴入微的照顾,已有十几个人恢复了健康,他们编了一个班,安上“江抗东路指挥部特务连”的头衔,并建立了连队党支部。这个连,虽说只有十多个人,可是他们当中就有三个老连长,好几个老排长,老班长,还有红军老战士,他们都有丰富的游击战争的经验。
一天,他们根据侦察的情况,在东塘墅和常熟镇之间的八字桥打了一个伏击战,把从常熟出动的一队日伪军打得人仰马翻,抱头乱窜。
新“江抗”的枪声一响,振奋了阳澄湖畔人民的抗日情绪,广大群众以无比的热情支持自己的部队。河网地区,出门无船难行动,村子里的群众就自动给部队摇船。隆冬季节,河面结了冰,他们就克服困难,破冰前进。有一次在张家浜的战斗中,十来个群众冒着密集的炮火,用三、四条船在一条河里搭了浮桥,让部队过往作战。当时有三个农民不幸中弹牺牲,其余的群众仍然屹立不动地坚守住浮桥,直到战斗胜利。
人民群众热爱自己的子弟兵,许多青壮年踊跃参加“江抗”部队,“江抗”的队伍象雨后春笋般地发展壮大了。不久,成立了新的“江南人民抗日救国军东路指挥部”,中央指派谭震林同志担任司令员,统一整编了部队。同时,东路特委和江南行政委员会相继成立,进一步加强了阳澄湖畔地区的抗日斗争。

在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思想的光辉照耀下,“江抗”一面广泛地开展游击战争,到处出击和消灭敌人,一面积极恢复和发展抗日根据地,建设根据地。他们派出了战地服务团和民运工作组到各地开展工作。在苏常太地区先后建立起县区党的组织,不少乡村建立了党支部,发展了党员,扩大了党的队伍。同时成立了县、区、乡的抗日民主政权。紧接着,组织了农民抗敌协会、青年抗敌协会、妇女抗敌协会,少年儿童们也参加了儿童团。这些群众团体组织,在党的领导下,广泛地开展了各项抗日活动。
在党的领导下,由于实行了各项政策,广大农民的抗日积极性更加高涨,纷纷要求武装起来,组织了自己的武装——抗日自卫队,县有纵队,区有支队,乡有大队,村有中队。同时,还建立起脱离生产的地方武装——县、区抗日常备队。农村里,到处洋溢着“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老百姓都打仗,才能保卫家乡”等抗日歌声。
这些地方武装和民兵,采用了多种多样的战斗方法,积极配合“江抗”主力部队,英勇机智地打击和消灭敌人。
经过一次又一次地战斗,广大人民群众的杀敌情绪更加高涨,“江抗”的武装发展得越来越快。到一九四一年“皖南事变”时,这支由三十六个伤病员起家的人民抗日武装,就发展成为数千人的抗日武装力量。他们东征西战,打日本兵,打“忠救军”,到处歼灭敌人。“江抗”的威名震撼了江南广大地区。“皖南事变”后,这支人民抗日武装队伍,便发展成新四军七师十八旅,从江南的阳澄湖畔一直打到江北,高举着民族解放旗帜,直到抗日战争胜利。

今天,阳澄湖畔的广大人民群众在党的领导下,不仅进一步以
“沙家浜”军民的革命精神,来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且继承着优良的革命传统,紧握住手中枪,保卫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成果。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到处都可以看到一班班、一排排的男女民兵,在苦练杀敌本领。前些时,中国人民解放军苏州军分区考核了一批民兵,百分之七十的人获得了良好以上成绩,并涌现出一批百发百中的神枪手和投弹能手、技术能手。民兵们说:“我们决心继承老一辈的革命精神,只要世界上还存在着帝国主义,就要紧握手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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