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2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我们的向导〔短篇小说〕
张朴
一九四三年初夏,我们二十几个干部要由冀西到冀中来,由冀中某区队一个排掩护过路。下午由山里出发,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当雄鸡叫过两遍的时候,我们来到冀中根据地。
我是一九三九年随军区后方医院到山里去的,远离家乡四五年,乍一回到冀中,自然有一种温暖、亲切、辽阔和开朗的感觉。不过,当我看到周围举目林立的岗楼和那些过不完的公路、封锁沟,禁不住又产生一种惊恐、陌生的感情。难道这就是我们的一望无际、富饶美丽的家乡?这就是儿童团的红缨枪在阳光下闪烁、妇女队的歌声日夜震荡着四方的冀中根据地?又一转想,也正是因为敌人把我们的家乡、把我们的根据地糟蹋成这个样子,才需要我们赶回来战斗。
天将明的时候,我们来到府河旁。向导本打算找一座浮桥,把我们引过河去。可是我们沿河走了十余里,还是找不到一座浮桥。可能是初夏的一场大雨,把浮桥冲走了吧。这时候,东方已经现出微白,时间再不能耽搁。我们的领队下了决心,要大家涉水过河。当我们涉过河去的时候,东方已经发亮,我们急忙进入了村庄。
也许是由于我们暴露了目标,也许是碰巧了,早饭后,敌人包围了村庄,进行了大搜查。这村的地道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我们被带到一所闲院的磨房里,同志们一面吃着干粮,一面把枪支、手榴弹准备好。如果敌人进入这所磨房,就和他们进行一场战斗。
幸好敌人没搜查到什么,日平西的时候,他们撤走了。
天黑下来以后,我们被带到一所房子里。领队对我们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各人奔赴各人的工作岗位。过一会,有各处的向导,到这里为我们来领路。
我们二十几个人,一批批地被领走了,最后只剩下我和我们医院的一个护士两个人。我们俩是到白洋淀一个苇塘医院里去工作的。这确实使我们很焦急,我们不断地侧起耳朵听着,希望门外传来走路的声音,但总使我们失望。时间过得太慢了,好象是过了很长时间,这才由门外走进一个村干部,他悄声问我们:
“你们是到白洋淀去的吗?”
我们赶紧回答:
“对,我们是到白洋淀去的。”
“好,领你们的人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走进一个人来。我们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一个孩子。看他的年龄,也不过十三四岁,头上包着一条花毛巾,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小夹袄,赤着脚,裤腿卷到膝盖以上。他脸上的鼻、嘴、眉都是小巧的,只有两只明亮的大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
我们两人和孩子对视一下。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要一个孩子为我们带路,谁知道他会把我们领到什么地方去呢?
这个孩子也用明亮的眼睛打量着我们。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女同志的关系,孩子眼神中闪着亲切高兴的神色。
我走到孩子面前问:
“是你给我们带路吗?”
“是。”孩子作着简短的回答,眼睛闪着光亮。
“你能……”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孩子已经感觉到我对他的不信任。他的眼神中突然出现吃惊的神情,脸色有些红愠,他把头一转,说:
“若是你们相信我,我安全的把你们送到白洋淀;若是你们不相信我,那好,请你们给我开个条,我回去交代任务。”
说着,他霍地扯下头上的毛巾,生气的擦擦脸上的汗,拿出立时要走的架势。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原来她是个女孩子。看她那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使她的脸庞更秀气啦。可真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的性格是这样强。大概我的不信任,对这个远路跑来为我们带路的人是个莫大的打击吧。我赶紧走到她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说:
“小妹妹,不是我们信不过你,我们是说,岗楼这样多,路途这样远,又是黑夜,你能认识路吗?”
小姑娘转过身来,嘴角上露出一丝不在乎的笑纹,用白眼翻了我一下,说:
“我三天两头送信带路,把你们送到白洋淀去,这算得了什么。若是胆小,就别到咱冀中来。”
她这几句话,对我们是个刺激,也给我们增加了信心。于是,我们背起背包,挎上枪支,准备出发。
这使得小姑娘略略高兴一点,但刚才的不愉快仍然挂在她脸上。她噘着小嘴,走到我们面前说:
“有几件事,得和你们说明白。一是要听指挥;交通站要我送你们,你们就得听我的话,我让走,就走,我让停,就停。”说着她抬起眼睛,看看我们反应如何。接着又说:“二是走路要拉开当子,我们联络的信号是:我抬手就走,我摇手就停;三是走路不准说话,不准抽烟,脚步要轻。”
她说话的神情是那样严肃,就好象一个军事指挥员站在连队面前讲话一样。这和她矮小的身材、稚气的面孔是多么不相称。我真想发笑。但又怕她不好意思。再说,这也确实是她分内的责任。我们只好连连点头答应。于是我们出发了。
我们走出村来,穿过一片柳条丛林,顺着一条道直奔东北而去。这时,一弯钩月朦朦胧胧地挂在西天,田野里散发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使得冀中平原更加神秘莫测。
小姑娘走在前头,和我们拉开一定距离。她迈开细长细长的腿,灵巧得就象猫儿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脚步一会比一会加快。我们跟在她后面很觉吃力。这开始使我不敢轻视这个女孩子。
久居山里的人,走起路来,脚总是抬得高。我们的脚不断地发出声响。小姑娘几次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过了一会,她站住脚步,等我们赶上来,怒气冲冲地、悄声对我们说:
“你们这是夜行军吗?简直是儿童团练跑步!这样,还有不被敌人捉了去的?”
小姑娘为什么这样生气呢?可能是她觉得我们故意不听她的话,违抗了她刚才下达的命令。这可是冤枉了我们。
不管怎么样,小姑娘的责备是对的,我们没有话可说,只有承认错误。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们已经习惯这样走路。在这寂静的夜晚,举目是敌人的岗楼,我们自己又是多恨这两只不听话的脚呀。
过了一会,小姑娘缓和了一下口气,又告诉我们说:
“脚不要抬得太高,要轻轻放,靠地皮近一点,就不会弄出响声来了。要这样。”
说着,她用光脚丫走给我们看。
她确实是个出色的夜间向导,走起路来,是那样轻巧、灵活、而又是那样坚定。我想,在这乡村的土路上,一定有不少荆棘和别的什么扎脚的东西吧,可是她却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
我们按照小姑娘教的试着,果然好多了。不过,在我们心里,算是第二次尝到这个小姑娘性格的泼辣味。当然,我们并没有半点怨言,恰恰相反,我们觉得有这样的人为我们作向导,一定会安全到达目的地的。
我们走了有十一二里路的样子,眼前出现了一个村庄。小姑娘在通向村庄的道口处站住了。等我们赶上去,她悄声对我们说:
“眼前就要过县封锁沟啦,我到这个村庄探听一下情况,请他们帮帮忙。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
说着,她向前走了几步,用双手把嘴拢起来:“播谷——播谷——”叫了两声,又随即弯腰捡起一块土坷垃,用力向一棵高大的树上掷过去。接着,树上也“播谷——播谷——”回了两声。
在冀西的时候,对于冀中的斗争方式,也听到过一些,当然感到新奇。今天亲眼一见,就不完全是新奇的问题,而是对于我们冀中人民的智慧,充满着无限的钦佩。
随着叫声,树上爬下来一个孩子。他紧跑几步,来到小姑娘面前,叫道:
“凤姐,是你吗?”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小姑娘叫凤。
小姑娘赶紧说:
“是我。怎么样,附近村庄有情况吗?”
“没有。”那个孩子摇摇头说,“敌人一天没有出来。”
“好。”凤姑娘回头向我们招招手,我们走过去。她又转身对那个孩子说:
“我们要过沟,你回村和儿童团商量一下,在濠沟的两旁要放上哨,把过沟的梯子准备好。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安排好后,到这里来叫我们。”
“好!”那个孩子答应着,由兜里掏着一把一把的桑葚,放在小姑娘怀里。“这是桑葚,才熟的,请你和同志们吃吧。”
小姑娘把桑葚分给我们。她一面把桑葚放在嘴里吃着,一面说:
“你倒好,站岗放哨还有桑葚吃。”
“你看”,那个孩子回身一指那棵高大的树说,“这棵桑树可大啦,叶子又密,上去几个人,敌人也发现不了。上面的桑葚又多又甜。”
小姑娘说:
“你别顾吃桑葚,忘了监视敌人。好,赶快回村安排去吧。”
那个孩子奔村中走去,我们坐下来休息。
听小姑娘介绍,这是高阳和新安的县界沟,过了沟,走不多远,就到白洋淀了。
我们休息了有吃一顿饭的时间,那个孩子跑来说:过沟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要我们出发。
我们随着那个孩子,又走了有一里路的样子,来到沟边上。这条沟有一丈多宽,一丈多深。沟弯曲着向东南西北伸展着。这时候,我们模模糊糊看见,顺着沟有人在为我们站岗。
那个孩子把我们领到一处,在那里已经安放下了梯子。小姑娘首先顺着梯子走下沟去,我们也随着她下到沟里。小姑娘又把梯子放到沟的另一侧,她让我们首先上去,随着她也爬上来。上到沟上,她伏在地上向四周张望一下,然后转过身子,用力把梯子一推。原来梯子上系着一条绳,那个孩子把绳一拉,梯子慢慢倒在沟那一边。他们的动作,做得都是那样熟练,好象是久经锻炼过的。
小姑娘站起身来,向沟那边的孩子摆摆手,我们走下沟坡,继续前进。
钩月落下去了,天上长着云彩。天越来越黑,路越来越难走。我几次被绊得趔趔趄趄的,差一点跌倒,脚板碰的地直响。小姑娘停住脚步,悄声对我们说:
“接近白洋淀了,敌人封锁得很厉害,他们常常夜间出发,我们走路一定要轻。”她说得是那样亲切,连一点责备的口吻也没有。
我们连连点头,继续向前走。
忽然,小姑娘停住脚步,我们赶上去,悄声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向我们摇摇手,意思是不让我们说话。随即小姑娘把身体伏在地上,我们也学着她的样子。顺着地皮一看,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东西,飞快地向我们奔来。小姑娘极迅速地跳起身来,把我们一扯,隐蔽在路旁的地藜坑中。这时候,一辆自行车旋风似的由我们前面冲过去。过了一会,一队伪军把枪托在手中,快步的走着,看样子象是有什么紧急任务。
伪军们走过去了,我刚直起身来,小姑娘用力把我一按。就在这一转眼的工夫,一只日本军犬站在我们面前,它支楞着两只耳朵,静听着,转动着头,向四周嗅嗅。说实在的,从抗日战争爆发后,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不自觉地把手枪举到面前。我们那位护士同志,大概和我有同感,她把身体向我靠了靠。可是,我们的向导小姑娘却一动不动,两只眼象明灯似的直盯着那只军犬。
军犬转动着身体,要奔我们这边走来。我的食指紧勾住枪机。就在这时候,前面突然响了一枪。军犬转过身体,直奔枪声跑去。接着,是一队日本兵,他们的枪上都上着明晃晃的刺刀,顺着道路,快步向枪响的方向走去。
日本兵走远了,我们才出了一口气。这时候,对于小姑娘的机警、敏感和快速的动作,我真感到钦佩。如果不是她及早发现敌人,一场遭遇战也可能打上了。根据我们和敌人力量的对比,这场遭遇战的结果是可以想象的。
小姑娘站起身来,她轻声告诉我们说:在这一带,这是常有的事。
我们没有再回到路上,踏着生地直奔东北方向。
我们走过的生地,是别的地方所未有的,那是大大小小的地藜坑。敌人把白洋淀人民的粮食抢光了,我们坚强的人民,就靠着地藜来维持着自己的生命。
天半夜的时候,我们又来到一个村庄附近。小姑娘站住脚步,对我们说:
“就要到白洋淀了,我还要去打听一下,看看周围有没情况,问问走哪条道进入白洋淀更安全。”
说着,她领我们奔村边一个小菜园走去。忽然,菜园里传来狗叫声。小姑娘站住脚步,嗵嗵在地上踏了两脚,狗叫声立即停止了。随着,一只小狗飞快地向我们奔过来。小狗见了小姑娘,表示的是那样亲热,摇头摆尾,不停地围着她转着。小姑娘蹲下身体,用手抚摸着小狗的毛。她指指菜园的小屋,对小狗说声:“去。”小狗又飞快地奔小屋跑去。不一会,菜园小屋的门“吱吽”一下开了,由屋里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
小姑娘赶上去,悄声叫了一句:
“干爷。”
老爷爷用手指指,意思是让我们进屋。我们随着小姑娘走进屋去。老爷爷回手把门关好,他也慢慢走进屋来。老爷爷把小姑娘拉到灯下,他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张开没牙的嘴,笑着说:
“孙女,怎么这么多日子没来,把干爷忘啦?”
小姑娘撒娇的扭动着身子,说:
“看爷爷说的,我怎么能把爷爷忘了。那边事多,老没机会到这边来。”
“是呀,是呀,”老爷爷笑得更加象孩子似的说:“咱们的大事要紧,是爷爷错怪了你。”
说着,老爷爷转过头来,看看我们,问:
“同志们是从哪来的?”
我赶紧回答:
“是从铁道西来的。”
“道远呀,道远。你们辛苦啦。”说着,他从炕上提过一个壶,拿过两个碗说:“你们喝一点水。”
他又转过头去,问小姑娘:
“同志们是到淀里去的?”
“对,爷爷,是到淀里去的。”小姑娘赶紧回答。
“这附近情况怎么样?”
“这几天情况紧呀,水庄增加了伪军,铁口镇又来了鬼子。狗日的们差不多天天夜上出来,不过,还好,你们今个可以过去。”
“那么,我们走东道呢,还是走西道呢?”小姑娘问。
老爷爷摇摇头说:
“东道西道都不能走啦。前几天晚上,狗日们在东道上捉去了我们一个交通员。”
我们听着觉着情况实在是紧。小姑娘也有些着急的问:
“那我们走哪条道呢?”
老爷爷笑了。
“好孙女,别着急,刚才我不是说了,你们能过去。我们又开了一条小道,难走些,不过倒安全。”
“那谁给我们带路呢?我又不认得。”小姑娘问。
老爷爷转动着头,在屋里找了找,看见小狗蹲坐炕头上,就指着小狗说:
“它。它比我还熟哩,腿脚又灵便,保准带不错。”
小姑娘笑了。我也为老爷爷在这种紧张情况下,表现的这种乐观情绪所感动。
小姑娘站起身来,向小狗招招手,小狗跳到她的身旁。她又对老爷爷说:
“天不早啦,我们走吧。”
“不,”老爷爷按住小姑娘说。
“你们再坐一小会。”说着他急急忙忙走出屋去,不大的一会就回来了,怀里抱着几个甜瓜和菜瓜。笑嘻嘻地说:
“你看,我这甜瓜早熟了,就单等你来吃,可你就是不来,恐怕都熟面啦。”
说着,他把甜瓜和菜瓜分送到小姑娘和我们怀里。
小姑娘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她一面吃着,一面说:
“我们该走啦。”说着她带着小狗首先走出屋去。
我们也向老爷爷告别。
老爷爷把我们送到菜园边上,他蹲下身子,拍拍小狗,向一个方向指指,小狗摇头摆尾的,它完全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就带领我们奔一条小道走下去。
这条小道确实很难走,很多地方简直不是道,有的是庄稼地,有的是苇塘。不过,看起来它可以称之为神秘小道。
我们走过一个比较大的苇塘,来到白洋淀外围大堤的下面。小姑娘让我们停住脚步,她向小狗指指堤,小狗一直向堤上跑去。它在堤顶堤坡上侦察了一番,觉得没什么情况,又跑了回来。小姑娘这才领着我们走上堤去。
我们一走上大堤,一阵凉风迎面扑来。举目一望,白茫茫一片水乡,浪花轻轻地滚动,一直伸展到天际,真可称是天连水,水连天,天水一片。这就是闻名于敌区、能代表冀中抗日人民英雄形象的白洋淀了。小姑娘走近我们,指着淀里,悄声告诉我们说: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芦花台。”
在我们出发之前,上级曾向我们介绍过芦花台。据说芦花台座落在淀中间,离岸有十七八里路,周围完全是芦苇,远远望去,就是一片芦苇的海洋,根本看不到村庄。在芦苇荡中,水道错综复杂,曲折艰险,只有熟悉苇塘的人,才能划着船出入。抗日战争爆发后,村里的民兵武装,又在一些水路上下了暗桩,使这里的水路更加神鬼莫测。敌人曾多次想扫荡芦花台,他们不是在芦苇荡里迷失路途,就是遭到水上游击队的伏击。因此,敌人明明知道芦花台是个红色的据点,可他们干着急,就是没有办法。
小姑娘把我们领到堤坡上,让我们坐下来休息。她蹲下身体,拍拍小狗,指指我们来的那条小道,小狗摇头摆尾的,有些恋恋不舍的跑下堤去。
小姑娘看着小狗跑远了,她转动着身体,向四周望望,走到一棵高大的杨树下,双手一抱树身,就爬了上去。我们不禁暗暗佩服,觉得小姑娘既勇敢,又多才多艺。小姑娘上到树上,面对着苇塘,打了一声呼哨。只听得芦苇荡里唰唰一阵作响,一只小船轻漂漂由芦苇中钻出来。在白茫茫的淀水中,小船就象一片苇叶漂荡在云端。
小姑娘下得树来,对我们说:
“咱们走吧。”
我们来到水边上,只见小船离岸还有一箭之地,就停住了。船上问道:
“什么风吹来的?”
“西南风吹来的。”小姑娘回答。
“芦苇向哪边倒?”
“向东面倒。”
小船上的人一听回答,迅速地靠了岸。由船上跳下一个和小姑娘一般大小的姑娘。只见她,花褂子将袖卷到胳膊肘以上,下身的黑裤子又肥又大,也是光着脚。头上的短发,被风吹散着,身后还背着一顶大草帽。她跳下船来,一下子把小姑娘搂在怀中,两个人亲热地将脸贴在一起。大概是在不断的战斗中,使她们结成这种亲密的友谊吧。我心里这样想着。
两个女孩子亲热了一会,又小声说了两句话。那个由船跳下来的女孩子,上下打量我们一下,说道:
“上船吧。”
我首先跳上船去,看见船头放着一枝火枪。那个姑娘急忙说:
“船上有枪,先别动,踩了后面的线,枪会响的。”
她迅速跳上船,把线取开。小船离了岸,一转头,直奔芦苇荡中。小船在芦苇荡中左转右弯,绕了好长时间,也真把我们弄糊涂了,左是芦苇,右是芦苇,前是芦苇,后也是芦苇,天地好象是芦苇的世界,我们也辨别不出东西南北来了。
忽然,小船来了个急转弯,一个水庄出现在眼前。我不禁惊讶地长出了一口气。
小姑娘站起来说:
“同志,你们说话吧,唱歌吧,在这里我们什么也不用怕,这里是我们的天下。”
冀中,我美丽富饶的家乡!我离开你仅仅才四五年的时间,在党的领导下,你却变得如此坚强,你的儿女们是这样勇于斗争和富于智慧。作为你的女儿,我感到骄傲而自豪。
(附图片)
苗地 插图
我们走出村来,穿过一片柳条丛林,顺着一条道直奔东北而去。
支前〔纪念伟大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摄影美术展览会作品〕
胡长山
说话吧,唱歌吧,这里是我们的天下。


第6版()
专栏:

拿起武器来!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诗笺一束
田间
拿起武器来!
山山有号响,
——反攻!
——反攻!
树树有雷响,
——冲锋!
——冲锋!
看“星星之火”,
变成了长虹。
看“名将之花”,
落在“我”手中。〔注〕
看万壑千峰,
烽火处处红。
拿起武器来,
——战士!
——弟兄!
展翅高飞吧,
——山鹰!
——山风! 〔注〕所谓“名将之花”,是日本法西斯的一位中将,名叫阿部中将。反扫荡战斗中,被我八路军晋察冀一分区部队打死。
行军乐
长空一支箭,
——雪山。
山中一乐园,
——茅舍。
烈火阵阵飞,
——赤胆。
地雷轰轰响,
——阻击战。
毛主席著作,
读完了一遍;
抬起头来看——
曙光已在前面!
撒给炮楼
——诗传单
莫笑我着布衫,
我有烈火照心间。
莫笑我庄稼汉,
毛著使我登高山。
莫笑我没炸弹,
“独脚牛”照样会叫唤。
〔注〕
叫你下楼来“会餐”,
火烧炮楼看你团团转。
今晚我到壕沟边,
哪怕野外北风吹。
雪上眠冰上站,
祖国对我笑开颜。
我迎着朝霞,
站在最前线!
〔注〕“独脚牛”,边区自造,它是抗日时期边区游击队员用的短枪,每次只装一颗子弹,人称“独脚牛”。
城南庄
一九六三年,我又回到阜平抗战老根据地,重访城南庄,看见毛主席住过的房子,仍有弹痕留在室内一根木柱上。我不禁默诵主席写的这样的诗句:“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
血染胭脂河,
火烧城南庄,
千次百次,
左冲右撞,
这是鬼子来“扫荡”,
硝烟四起雾茫茫。
太行山呵山高,
胭脂河呵水长,
羊角声声唤,
铜锣阵阵响,
抗日到底胜利了,
山里人们多欢畅。
伟大的领袖,
路过城南庄,
他唤羊倌,
又叫村长,
坐在那杨树下,
一起来话家常。
这时百万雄师,
正伏在战船上,
要跨黄河,
要过长江,
毛泽东同志的号令,
也已飞出城南庄。
胭脂河,英雄河,
城南庄,老山乡;
一条长街,
一路白杨,
毛泽东同志,
住在村边上。
毛主席和老乡亲,
有甘有苦一同尝;
敌机胆敢追来,
枪弹打进门窗,
但是铁打的太行山,
挡住历史上所有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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