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1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雁门关伏击
贺炳炎〔遗作〕
一九三七年十月,我八路军一二○师,挺进到同蒲铁路北段的宁武、神池、朔县一带,在敌后发动群众,开展游击战争。
残暴的日寇,在这一带施行了极其野蛮的屠杀。复仇的火焰在部队里炽烈地燃烧着。一天,我正在翻着各连的求战书,忽然接到师部通知,要我们七一六团的领导干部去受领任务。我和廖汉生政委急忙驱马,奔向师部驻地。
师部在神池以西的一个村子里。当我们走进师首长的房子时,贺龙师长和关向应政委正围着地图研究情况,一见我们来到,关政委便关切地问:
“到达这一带,部队情绪怎么样?”我们说:“看到日寇的暴行,同志们都非常气愤;又听说兄弟部队在平型关打了大胜仗,心里都怪痒痒的,总盼着有机会狠狠收拾一下鬼子!”
贺师长一听放声大笑起来,连连说:“很好很好。要收拾鬼子,机会有的是!”他叫我们靠近地图,指着一块密密层层的山区说:“准备把你们调到这里去。”我俯身一看:一个长长的红箭头,正指向历史上著名的隘口——雁门关。
贺师长分析当前情况时谈到:忻口战役正在进行。日寇每天从大同经雁门关,不断地给前线输送弹药;这是敌人一条重要的运输线,但他们很嚣张,自以为那一带已是后方,警戒相当疏忽;我们要利用敌人的弱点,到那一带发动群众,寻找机会,给敌人一个打击!接着,关政委也给了我们许多指示。最后,贺师长又再三叮咛我们:现在打的是日本鬼子,不是国民党了,在战术思想上要扭得快,一定要遵循毛主席规定的山地游击战的作战原则。到达目的地后,要紧密联系群众,搞好侦察工作。领受了上级交给的任务,我和廖汉生政委怀着兴奋的心情,扬鞭策马,很快返回到团部驻地。
听说去打鬼子,谁不高兴?部队立即向雁门关方向疾进。一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日寇的残暴景象:许多村镇被夷成了瓦砾,无数同胞遭到了屠杀。仅宁武一个县城,就被杀害了不知多少;差不多家家的菜窖都成了活埋人的土坑;所有的水井,都堆塞着被刺刀挑死的男人、小孩和被奸淫后复遭杀害的妇女们的尸体……血债要用血来还!战士们眼睛都红了,行军不愿休息,住下不想吃饭。队伍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向雁门关方向赶去。
经过三天的急行军,部队到达雁门关西南十多里的老窝村。住下以后,果然发现鬼子的汽车不时从雁门关上滚过。南面还时而传来隆隆的炮声。 我们立即派出人员沿公路进行侦察。
老窝村四面环山,十分隐蔽。但村里的人为了逃避日寇几乎都跑光了。按师首长的指示,我们立即组织了工作队,四处寻找群众进行宣传;同时,派
出部队帮助群众秋收。第二天,我带着一个连正在一片莜麦地里收割,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颤巍巍地朝我们走来,边走边揉着眼睛。我走过去,问:“老
乡,你有什么心事?”老人家长吁了一口气,揉着泪湿的眼睛说:“你们哪知道啊!国民党的兵只知道抢老百姓的东西,见了鬼子,就象老鼠看见了猫一样,跑得比谁都快。鬼子来到这儿又烧又杀,你们要不来,老百姓可真没有活路啦!”
八路军的名声,风似的传开了。不到两天,逃到各地的群众陆续回来,和我们相处得水乳交融。他们自动给侦察员带路,帮助我们搜集情报;公路上有一点汽车动静,他们也跑来向我们报告。短短几天,我们不但摸清了雁门关一带的地形,连敌人汽车过往的规律也掌握了。
十月十六日,群众送来情报:大同敌人集结了三百多辆汽车,满载武器弹药,有经雁门关南开忻口的模样。这些日子,每隔四五天就有敌人的车队通过,看来情报可靠。我们立即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进行动员。会上,廖政委问大家:“怎么样?你们说打不打?”廖政委刚刚说完,三营营长王祥发霍地站起来说:“我发表意见。我永远也忘不了鬼子在宁武犯下的滔天罪行!十一连连部驻的那个院,一家八口人,被杀了七口,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孩,也被刺刀活活戳死,现在只剩下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老大娘,她眼泪都哭干了,拉着我们,要我们报仇。这是她一家的仇,也是全中国人民的仇!”他愈说愈气愤,脸色铁青。接着,他又百倍激昂地说:“要叫敌人以血还血!为死难的同胞报仇!这是我的决心,也是我们全营同志的决心!”十一连政治指导员胡觉三同志马上站起来说:“我代表全连同志,请求上级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们一定把雁门关变成小日本的鬼门关!”会场上严肃紧张,干部们纷纷表达决心,争着要当突击队。最后,廖政委说:“是的,我们一定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要把鬼子血洗宁武的罪行,作为向部队进行战斗动员的材料,在全团掀起复仇的怒潮。”
第二天拂晓,我和廖政委带着干部去看地形。到了黑石头沟,爬上山顶一看:一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从雁门关盘旋而下,在石头沟这里由西向东绕了一个大圈;公路西面是悬崖绝壁,北面是一段陡坡;顺公路向南不远有一座石拱桥。这真是一个很理想的设伏地形!政委和我商量了一阵,决定把一、三营分伏在陡坡南北,由三营担任主攻,再由一营派
出一个连向阳明堡方向警戒,三营十一连伏在桥西,断敌逃路。我们总的计划是:全团一起,突然动作,力求把敌人全部消灭在黑石头沟内。任务布置下去,大家都满意地回去了。
十八日鸡叫头遍时,部队沿着崎岖小道,插入了黑石头沟。黎明前的黑夜分外沉寂,只有南面偶尔传来几声炮响。进入阵地之后,一切准备停当,单等着鬼子的大队汽车越山而来。
我虽然经过了多少次战斗,但是象这样严阵以待地等候日本法西斯军队还是第一次。“你们打的是日本鬼子,不是国民党了。”贺师长的指示又在耳边响了起来。我心里有些紧张。为了防止出现一点差错,我决定再到阵地上检查一下。
战士们看见我,都显出几分神秘的笑容。这时我发现有几个文书、炊事员也上来了,便惊奇地问他们:“怎么,你们也上来了?”他们调皮地回答我:“打鬼子人人有责。团长,这是第一次和小日本交手,不参加,心里不好受!”有的说:
“老大哥在平型关给鬼子吃了个大苦头,这回也叫他尝尝咱们的厉害!”我想听听他们的决心,故意说:“别想的太容易了,要知道这是三百辆汽车呵!”战士们一听,纷纷抢着说:“甭说三百辆,三千辆也甭想漏过去!不信打起来看!”见部队情绪这样高昂,准备也很周到,我放心地返回了指挥所。
太阳高高升起,雁门关巍然可见。我站在山顶上用望远镜观察,只见公路上冷冷清清,毫无动静。有的战士不耐烦了,不时抬头张望。我立即通知各营:耐心等待,绝对防止暴露自己。
十时左右,北面公路上突然腾起一股尘土,接着,隐隐约约传来呜呜的马达声。战士们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悄悄地说:“来了,来了!”每一个人都揭开手榴弹盖,望眼欲穿地瞅着北面的公路。
眼看着长长一列汽车就要进入伏击圈,突然三营送来报告说:“南面阳明堡又开来一百多辆!”
呵?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以前曾听说:为了互相警戒,免除后顾之忧,鬼子常在这一带南北会车;不料今天叫我们遇上了!敌人数量增多,我们战斗增加了困难。但又一想,越是这样,敌人越是有恃无恐,只要我们隐蔽得好,部队动作快,这些敌人仍然可以消灭!
我向廖政委说:“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一起吃掉它!”
“对!”他果断地说,“赶快告诉一、三营,听统一号令,一块消灭!”
两路汽车无忧无虑地开过来了。南来的车队,前面一辆上面坐着十几个鬼子,后面除少数几辆装有伤兵和死尸外,其他全部是空车。北来的车队,引头车上插着一杆小膏药旗,车上坐着掩护部队,一个腰挂大刀的鬼子军官,还不时用望远镜四面了望。两个车队愈走愈近,车上的鬼子都活跃起来,一个个趾高气扬,“依里哇啦”地打着招呼。北面车上的鬼子军官见南面车上拉着死尸,急忙指挥鬼子兵脱帽致哀,然后还扯开喉咙唱起挽歌来。好骄横的鬼子!竟敢把这里当作他们的“王道乐土”!我抑制着满腔怒火,待两队汽车全部开入狭窄的黑石头沟,正在并排交错时,立即发出命令:“打!”王祥发同志把驳壳枪向前一挥,带着全营的同志向敌人扑去。步枪和轻重机枪一齐狂叫,只见两路汽车互相冲撞起来,弹药车被打着了,响成一片,顿时黑石头沟被闹得天翻地覆!
鬼子遭到这迅雷不及掩耳的袭击,一个个从车上往下跳,但有的还没跳下来就送了性命。一刹那的混乱之后,鬼子整顿了一下,端着枪企图反扑。但没等他们散开,十一连的勇士们便冲上了公路。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我军战士勇猛地和鬼子对刺,有的索性用长征时使过的“鬼头刀”和敌人拼杀。胡觉三同志带领三排刚冲过来,突然看见一个战士被三个鬼子包围,他挥起大刀冲去,一连砍死两个,剩下的一个被那个战士刺死。他继续向前冲去,见鬼子兵大部已被消灭,只有少数还在顽抗,忽然发现车下趴着一个鬼子,胡觉三同志想抓活的,不料刚一迈步,被那鬼子打中前胸。胡觉三同志鼓起全身力量最后喊了一声:“同志们!坚决地打,为宁武的老乡们报仇!……”说罢,就光荣地牺牲了。
新仇旧恨,在战士们心头燃烧。他们高喊着:“为指导员报仇!”猛扫残敌。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公路上的火药味浓烈扑鼻,鬼子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被车上的弹药崩得五体分家。哼!这就是野蛮、残暴的侵略者的下场!
黑石头沟里,一片欢呼。战士们怀着兴奋的心情打扫战场,附近的老乡们也乐呵呵地赶来,帮助我们搬运战利品。我巡视着,见一个战士正用铁锹狠狠地砸着汽车,一面砸,一面气呼呼地说:“我叫你再跑,我叫你再跑!”我笑着对他说:“这样多的汽车,哪砸得完?”廖政委也说:“不要砸了,应该炸掉!”
响声四起,烟火弥漫,不一会儿鬼子的汽车便在雁门关下焚烧起来。
正在这时,一营警戒部队报告:阳明堡的鬼子增援来了。我们按照预定计划,迅速撤离战场。
当我们到达山顶时,远远望见雁门关附近又开来几十辆汽车,一队鬼子兵正沿着公路搜索;天空出现两架敌机,在黑石头沟上空盘旋,为被燃烧的汽车和“皇军”的尸体“吊丧”。想来,敌机上的驾驶员,一定能看到他们的“武运”是个什么样子了!
我军的游击战,到处为敌人安排了坟墓!
〔《星火燎原》编辑部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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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访白求恩住过的松岩口村
田培植
在抗日战争胜利二十周年的前夕,我访问了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诺尔曼·白求恩曾经住过的松岩口村。
松岩口村,有三百多户人家,是山西省五台县耿镇公社的一个生产大队,座落在五台山的一条深邃而曲折的山沟里。一九三八年,当抗日烽火燃烧在五台山上的时候,晋察冀军区的后方医院,就设置在这个山村里。远涉重洋,从加拿大前来参加我国敌后抗日游击战争的白求恩同志,便在这时来到这里的后方医院工作,与松岩口的人民一起,度过了三个多月的战斗生活。
白求恩在松岩口工作的情况,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非常清楚。大队党支部组织委员、五十七岁的老党员康有福,当时是村武装委员会的干部。这位头发已经花白、体魄却很健壮的老人,向我讲述了他所见到的白求恩同志:
“那时候,老百姓都叫他白大夫。白大夫穿一身普通的八路军军服,头发已经花白了。他刚来的时候,村里打算杀猪宰羊招待他。可是,他怎么也不让杀,说不能糟蹋老百姓的东西。我记得,起初他就住在龙王庙的东屋里。床板短,他的个子高,睡下来小腿都露在外面,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从早忙到晚,给伤病员看病,教咱的医生学技术。”
说到白求恩改进后方医院的事,当年给后方医院做过木匠活和泥水匠活的白皇贵告诉我说:
“白求恩要给伤病员看病,还要教我们干活。他教我们怎么样把桌子、板凳、夹板这些用具做得适合伤病员用。好天气的时候,他还亲自把病人抬到院里来晒太阳。他来以前,伤病员大小便使用的是磁盆。白大夫看见用起来不方便,就叫锡匠焊了铁皮的便盆和便壶。”
当时,白求恩同志的主要任务,是给伤病员治疗。但同时,他也满腔热忱地给老百姓看病。松岩口就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治疗。
大队党支部书记罗先荣,那时才七岁,他右脚脚面上生了个疮,很久没有痊愈。祖父就带他来找白求恩同志。白求恩给他上了药,包扎好纱布,临走时,还送给他一小瓶药粉。罗先荣脚上的疮不几天就全好了。白求恩同志的亲切的音容笑貌,在这个幼童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我还访问了七十七岁的白发老人裴满红。那时候,裴满红给人当佃户,有一次,他去地里收玉米,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右肩膀摔得脱臼了,痛得他满身大汗。恰巧,在街上碰见了村长。村长就领着他去找白求恩同志。白求恩让他躺在一张铺着线毯的条桌上,怕他疼痛,先把他麻醉过去,才动手给他接好脱臼。……
我所听到的这些材料,只是白求恩同志光辉的一生中的一些零星的片断;但是,这些零星的片断,也生动地表现了白求恩同志对工作的极端负责,对同志对人民的极端热忱,表现了他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共产主义精神。
松岩口大队党支部,从一九六三年起,就组织社员大学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一文。见过白求恩的老同志,也经常在会议上、饭场里、地头休息的时候,给青年人讲述白求恩同志在松岩口的事迹。“听毛主席的话,做白求恩同志那样高尚的人!”已经成为广大社员的共同心愿。党支部书记罗先荣,怀着赞美的心情,一口气给我讲了一大串村里的好人好事。
年过七十的老石匠朱官成,是个革命烈士的家属。他一直参加劳动,谁也劝阻不住他。去年冬天滴水成冰的日子里,社员们大战“活跃沟”,他也投入了这一场战斗。在工地上,青年人给他念毛主席《纪念白求恩》这篇文章,他给青年人讲他见到白求恩的情景。他早出晚归,干活很认真,还虚心向别人学习垒坝的新技术。他说:“旧社会,我给地主干活,用的都是偷懒哄人的办法;现在,咱是给集体干活,哄集体就是哄自己,怎么能对得起党和毛主席,对得起白大夫。”朱官成不但自己垒坝垒得好,还是个“管得宽”,谁垒得不好,他就毫不客气地批评谁。
青年赵炳康,是第五生产队的保管员,工作一贯认真负责,大公无私。去年夏天,他妈妈拿着口袋到保管室借粮食。赵炳康拦住她说:“妈妈,这是集体的粮食,队里有制度,没经批准,谁也不能动!”他妈说:“自家人,灵活一下吧!”他说:“这不能灵活,越是自家人,越应该遵守制度。”最后,赵炳康终于说服了他妈。去年秋天,阴雨连绵,队里的一部分玉茭粒湿了,给社员分粮食的时候,他把湿的留给自己,干的分给别人。社员们都称赞他。他说:“听毛主席的话,学习白求恩,就应该表现在实际行动上。”
去年夏天,夜里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清早起来,猛兽似的山洪,从沟里横冲直闯而来,眼看十几亩小麦地和一千多株小树就有被冲毁的危险。这时,九十多个青年民兵,个个斗志昂扬,奋不顾身地跳进山洪的惊涛骇浪中,有的人被水里的石头砸了脚,有的人被洪水冲倒了,再爬起来。他们什么都顾不得,只顾抬着石头、木板和麦秸。大伙迅速地修筑了一条石坝,把山洪逼到一边去,使麦田和树林安然无患。
……
罗先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些动人的事迹。每一件事,都表现了松岩口的社员对国家、对集体的无比热爱。正是由于松岩口社员有了这种高尚的品德,松岩口的自然面貌和农业生产,才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去年的粮食亩产量达到了四百五十六斤,是历史上的最好年景。村里,人人身心健康,骡马猪羊成群,处处呈现出一派欢乐景象。
当我告别松岩口的时候,罗先荣送我到村边的一条平坦的公路上。他边走,边向我畅谈着从去年开始的十年远景规划。他抑制不住心头的无限喜悦,指着南山说:“这片山,估计有一万多亩,从去年开始,已经封山育林,四年内就能全部栽成木材林。”他又回头指着北山说:“这片山也有一万多亩,半山坡下面,直到几条山凹里,都要修建成水平梯田,有的地块还要种梨、花椒和核桃树;半山坡上面,是一片鲜草丰盛的牧坡。”他沉默了片刻,兴奋地说:“过几年,你再来看吧,松岩口将会以崭新的面貌迎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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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参军(油画) 王式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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