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3月1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沙家浜
〔根据沪剧《芦荡火种》改编〕
沪剧原作者 文牧 北京京剧团集体改编 执笔 汪曾祺 杨毓珉
编者按:现代革命京剧《芦荡火种》是去年全国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的优秀剧目之一。半年来,经过多次演出的实践,不断吸取观众的意见,作了较大的修改加工,强调了武装斗争的作用,使剧情更加符合历史真实。现在改名《沙家浜》重新公演。编剧的同志们表示,欢迎读者和文艺界的同志们提出宝贵意见,以便进一步修改。
时间:抗日战争时期。
地点:江苏省常熟县阳澄湖畔。
人物:
陈天民:男,中共常熟县委委员,三十五岁,简称陈。
阿庆嫂:女,中共党员,地下联络员,三十岁,简称庆。
郭建光:男,新四军某部连指导员,二十八岁,简称郭。
叶思中:男,新四军某部排长,二十二岁,简称叶。
小 凌:女,新四军某部卫生员,十九岁,简称凌。
小 王:男,新四军某部战士,十八岁,简称王。
小 虎:男,新四军某部战士,十八岁,简称虎。
小 李:男,新四军某部战士,十八岁,简称李。
新四军战士林大根、霍德荣等人,简称林、霍。
沙奶奶:女,沙家浜群众积极分子,五十五岁,简称沙。
七 龙:男,沙奶奶的儿子,二十岁,简称龙。
王福根:男,沙家浜革命群众,三十岁,简称福。
沙家浜群众若干人。
胡传葵:男,伪“忠义救国军”司令,四十岁,简称胡。
刁德一:男,伪“忠义救国军”参谋长,三十四岁,简称刁。
刘副官:男,伪“忠义救国军”副官,简称刘。
刁小三:男,地痞无赖,简称三。伪“忠义救国军”士兵若干人。
黑 田:男,日军大佐,四十岁,简称黑。
周仁生:日军翻译,简称周。日军二人。
第一场:接线
〔抗日战争时期,江苏常熟县地区日寇盘据的一条公路封锁线。旁有小路可通往沙家浜。台前部有树一棵。夜半三更,乌云遮月。〔幕启。七龙及二青年农民引阿庆嫂上。
庆:(唱摇板)陈书记派人来送信,伤员今夜到我村。乡亲们伴我来接应,须防巡逻的鬼子兵。
陈:(同郭建光、叶思中等上)阿庆嫂!
庆:伤员同志都来了吗?
陈:同志们都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阿庆嫂,他的公开身份是春来茶馆的老板娘。这是郭指导员。
庆:郭指导员。
郭:阿庆嫂。
陈:马上通过封锁线罢!
虎:指导员!鬼子巡逻队!
陈:隐蔽!(下)〔日寇一小队巡逻而过。〔七龙上,巡视,向阿庆嫂、陈天民等招手,陈天民、郭建光、伤员们上,阿庆嫂、郭建光与陈天民握手告别下。
第二场:转移
〔沙奶奶家。郭指导员正在扫地。
郭:(唱西皮原板)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早稻香岸柳成行。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画出了锦绣江南鱼米乡。祖国的好山河寸土不让,岂容日寇逞凶狂。战斗负伤离战场,养伤来在沙家浜。半月来思念战友与首长,也不知转移在何方?军民正在反扫荡,何日里奋臂挥刀斩豺狼。伤员们日夜盼望身健壮,为的是早早回前方!〔沙奶奶偕小凌上。
沙:指导员!
郭:沙奶奶!
沙:指导员,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哇?
郭:您起得比我们更早嘛。
沙:指导员,又扫地哪?你的伤还没好哪。
郭:活动活动,不是好得更快吗!〔叶排长挑水上。
叶:沙奶奶!
沙:叶排长,又挑水去了。七龙这孩子也不知上哪儿啦?
叶:七龙下河摸鱼去了。
沙:这孩子。
凌:指导员,沙奶奶又帮咱们洗衣裳去了。
郭:沙奶奶,我们都藏起来了,您怎么又去找出来了?
沙:许你们藏,就不许我找吗?
郭:沙奶奶,自从我们来了以后,给您老人家添了很多的麻烦,正因为乡亲们这样的照顾,所以大部分同志的伤都好了。
叶:指导员,这不是又有几个同志申请归队。
郭:都这么性急呀!〔小王上。
王:沙奶奶,指导员!
郭:小王,有事吗?
王:指导员,听说有几个同志申请归队,这第一批归队得有我,我这伤马上就好了!
郭:瞧,又一个。叶排长,我看一部分同志的伤已经好了,可以先走啦!
沙:走,上哪儿去?
郭:回部队去。
沙:回部队去?那哪儿成啊。(唱西皮摇板)同志们杀敌挂了花,沙家浜就是你们的家,乡亲们若有怠慢处,说出来我就去批评他。
郭:沙奶奶叫提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凌:乡亲们待我们这么好,我们还能有什么意见呀!
郭:(对叶排长)你哪?
叶:小凌说得对呀!
郭:不!我可听到不少意见哪!
沙:哦!对谁有意见呀!
郭:就是对您呀!
沙:跟我有意见,那就快说吧!
郭:好吧,沙奶奶您听着。(唱西皮摇板)那一天同志们把话拉,在一起议论您沙妈妈。
沙:说什么来着?
郭:(接唱)七嘴八舌不停口,
沙:哦,意见还不少哪!
郭:(接唱)一个个伸出拇指把你夸。
沙:瞧你说的,指导员,我可没做什么事呀!
郭:(转流水)你待同志亲如一家,精心调理总不差。缝补浆洗不停手,一日三餐有鱼虾。同志们说,似这样长期来住下,只怕是,心也宽,体也胖,路也走不动,山也不能爬,怎能上战场把敌杀。
沙:瞧你说的!
郭:(接唱)待等同志们伤痊愈,
沙:(接唱)伤痊愈,也不准离开我家。要你们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斜,直养得腰圆膀又乍,一个个象座黑铁塔,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
郭:(接唱)杀敌立功来见妈妈。
沙:对了!〔七龙上。
龙:指导员,叶排长,妈!
沙:你上哪儿去啦?
龙:弄了条鱼,给指导员下饭。
沙:拿来,我去拾掇!
龙:您不用管了,我去吧!(把鱼放在地上,拉过指导员)指导员!我的事怎么样?
郭:什么事呀?
龙:怎么又忘啦,我参军的事呀!
郭:你不是还小嘛!
沙:不小啦,带他去吧。跟你们去我也就放心啦!
龙:我还小哪?她(指小凌)怎么能参军?
郭:她不和敌人拼刺刀啊!
龙:拼刺刀算什么,来试试!
郭:掰腕子,好哇,试试。(七龙与指导员掰腕子,初占优势,后渐不支)小伙子,哈哈哈,好吧,别着急,等会我们商量商量。
叶:走吧,收拾鱼去。(拿鱼,推七龙进屋)
郭:沙奶奶,七龙这小伙子真好啊!
沙:受苦的人看见新四军,就跟看见亲人一样啊。
郭:沙奶奶,七龙要是参了军,家里就剩您一个人,田里的活儿,您忙得过来吗?
沙:有抗日民主政权,有乡亲们大伙的照顾,甭说现在,当年七龙这么大的时候,那个苦日子,不是也熬过来了吗!
凌:沙奶奶,您不是有七个儿子,我怎么就看见七龙一个人哪?
沙:唉!(唱二黄三眼)想当年家贫困无力抚养,七个儿有五个短命夭亡。遭荒年欠下了刁家阎王账,为抵债他四哥去把活扛。刁老财蛇蝎心肠忒毒狠,他四哥,终日辛劳,惨遭毒打,一命伤亡。七龙儿脾气暴性情倔犟,闯进刁家论短长。刁老财他说是夜入民宅,非偷即抢,可怜十六岁孩子坐牢房。新四军打下沙家浜,我的儿出牢房重见日光。共产党象他的亲娘(叫散)一样!
凌:沙奶奶,有了共产党咱们穷人就不怕他们了!
沙:(接唱)无有党早已是家破人亡!
郭:阿庆嫂!〔叶思中、七龙由屋内走出来,阿庆嫂由另一方向匆匆上。
庆:指导员!鬼子开始扫荡啦,进行得很快,书记指示,要同志们到芦荡里暂避一时。船和干粮,我都准备好啦!
郭:好哇。
沙:我这有点团子也带去!
庆:沙奶奶,叫七龙兄弟送同志们去!
沙:是,七龙!……
龙:船在哪儿哪?
庆:在村西北角。
郭:叶排长,村西北角集合!叶
凌:是!(下)
龙:指导员,咱们走吧!
庆:七龙兄弟!行船要隐蔽,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
龙:是啦!
郭:阿庆嫂,我们走了以后,你跟乡亲们也转移出去!
庆:(对郭建光)你放心吧,就到咱们看好的地方去,到时候我再接你们!
沙:(手提一竹篮由屋内走出)这芦荡无遮无盖,伤员同志们怎么受得了啊!〔七龙接篮。
郭:沙奶奶,我们有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传统,什么也难不倒我们!〔炮声隆隆。
庆:(对王福根)您给村里老百姓打个招呼,大姑娘、小媳妇的到外村里躲一躲吧!
福:是啦!(下)
庆:沙奶奶,你也把东西收一收吧!我看看同志们去!
沙:是啦!〔阿庆嫂下,沙奶奶进屋。〔灯光转暗。炮声、枪声渐近,远处火光起,难民逃过。日兵追过,日军官黑田带两个日兵上,日军翻译周仁生上。
周:报告。新四军没有,新四军伤病员也没有。
黑:你去找忠义救国军……(耳语)新四军伤病员,叫他们统统抓到!
周:是!〔枪声断续。 〔幕 闭〕
第三场:勾结〔距前场三天。伪“忠义救国军”司令部。因该军四处游荡,处地偏僻,司令部亦极简陋。〔刁德一、周仁生耳语。笑。
刁:我看没有什么问题,这个土匪司令在新四军和日本人中间也混不下去了,他要想吃喝玩乐,不投靠皇军是不行喽。哈,哈哈。
刘:(上)报告,司令到!
刁:请。
刘:请司令。〔胡传葵上。
胡:(唱)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钩挂三方来闯荡,老蒋、鬼子、青红帮。什么事?
刁: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新近改编为忠义救国军的胡传葵胡司令!司令!这位是黑田大佐的翻译官周仁生先生。
胡:好好好,坐坐坐!
刁:司令,周先生带来皇军的意见。
胡:好,说吧!
周:胡司令,上一回我和参谋长说好了的。在扫荡中共同围剿新四军,这一回没有消灭他们,皇军对于胡司令很不满意!
胡:他不满意怎么着!日本人没碰见新四军,那就应当我碰着吗?跟你说我不能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这队伍,得我当家!
周:这个队伍是你当家,可是皇军要当你的家。
刁:司令!黑田大佐要消灭咱们这支队伍哪!多亏了周先生从中帮忙啊!
胡:帮忙!也不能光用话甜和人,我这队伍要钱,要枪,要子弹。
刁:这些,倒是都给咱们预备下了。
周:咱们要是谈妥了,皇军命令你们驻防沙家浜。
刁:司令,这可是个鱼米之乡啊!
胡:老刁,沙家浜是共产党的地方,那新四军可不好惹啊!
周:司令!皇军也不好惹呵!
刁:司令!有奶就是娘,背靠皇军咱们干他一场,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啦!
胡:好!一言为定!
周:还有个小条件!
胡:你哪来那么多的条件啊!
周:新四军有一批伤病员,原来隐藏在沙家浜,皇军要求胡司令一定把他们抓到。
刁:这没问题,我包下来啦!
胡:既然是一块儿打共产党,这是小意思,来人哪!〔刁小三、刘副官上。
三:有!
胡:预备饭。传我的命令:下午三点,队伍开进沙家浜。
三:是!
刁:司令,您是明靠蒋介石,暗靠日本军,真是左右逢源,曲线救国,可算得是一代英雄啊!
胡:明也好,暗也好,还不是你参谋长接的线吗!这一回到了你的老家啦!你可以重整家业,耀祖光宗,就是我这强龙也压不过你这地头蛇的!
周:彼此一样!(笑,同下)〔幕 闭〕
第四场:智斗
〔“扫荡”的日军在沙家浜骚扰了三天,已经过境。沙家浜一片劫后景象。
〔春来茶馆。这是南方集镇上的茶馆,设在埠头路口,小屋三间,茶座不多。日军过后,桌椅茶具均遭破损,屋外凉棚东倒西歪。茶馆门口置有水桶一只,窗口挂一竹笠。
〔幕启,逃难回来的乡亲数人陆续过场,阿庆嫂杂在人群中。
老年人:阿庆嫂,谢谢你一路上照顾!
庆:没有什么,这是应当的,先坐一会吧!
老年人:不,我们先回家看看去。(下)
妇女:阿庆嫂,真够麻烦你的。
庆:先坐一会吧?
妇女:不坐了,回家去看看。
村妇:阿庆嫂!
庆:你们娘俩回来了!
村妇:回来了,这日本鬼子可走了,看叫他们糟蹋得成什么样了。
庆:你们这儿坐一会,我给你们烧点水喝。
村妇:不用了,我们先回家去看看。
庆:不坐了?
村妇:不坐了。
庆:搀着你妈点!〔村妇母女下。
庆:(唱)敌人“扫荡”三天整,今天已然离了村。逃难的众邻居都回乡井,我也该打双桨迎接亲人。〔阿庆嫂欲下,沙奶奶、七龙上。
沙:阿庆嫂!
庆:你们来啦。
龙:阿庆嫂,你回来了。
庆:回来了。
龙:鬼子走了,该把伤员同志们接出来啦!
庆:对呀!咱们这就走!
〔内喊:胡传葵队伍进村啦!〔村民们跑过场下。〔王福根和一青年上。
福:阿庆嫂,胡传葵的队伍快进村啦!
庆:他来啦!日本人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怎这么快呀?你瞧见他们的队伍了吗?
福:瞧见了,有一百多人哩!
庆:一百多?
青年:戴的是国民党的帽徽,旗子上写的是“忠义救国军”。
庆:“忠义救国军”……国民党的帽徽……
福:听说刁德一也回来了。
沙:刁德一是刁老财的儿子。
龙:这是条咬人的地头蛇。
庆:嗯,你再看看去。
青年:我再去看看。
庆:胡传葵这一回来,是路过,是长住,还不清楚,伤员同志们先不能接,咱们得想办法给他们送点干粮去。
福:我去预备炒米粉。
龙:我去准备船。
庆:要提高警惕呀!(进茶馆内)
福:是!(下)
龙:是。(下)
〔内喊:站住!〔村民们跑过场下。〔内喊:站住!刁小三追逐一挟包袱少女上。
三:跑!站住,老子们抗日救国,给你们赶走了日本人。你得慰劳慰劳。
少女:你凭什么抢东西?
三:抢东西,我还要抢人呢!〔刁小三扑向少女。
少女:阿庆嫂!〔阿庆嫂从屋里出来拦阻。
庆:本乡本土的,何必呢!
三:干什么呀!挡横是怎么着?〔刘副官上。
刘:刁小三,司令这就来,你在这干什么哪?
庆:刘副官。
刘:阿庆嫂。
庆:你们回来了?
刘:回来了。阿庆嫂,老没见了,您倒好哇?
庆:好哇。
刘:刁小三,都是自己人,你在这闹什么哪?
庆:是啊,这位兄弟,眼生得很,没见过,在这儿跟我有点过不去哩!
刘:刁小三!这是阿庆嫂,救过司令的命!你在这儿捣乱,司令知道了,有你的好儿吗?啊!
三:我不知道啊!阿庆嫂,我刁小三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我一般见识。
庆:没什么!一回生,二回熟,我也不会倚官仗势,背地里给人小鞋穿。刘副官,你是知道的!
刘:人家阿庆嫂是厚道人!
庆:(对少女)去吧!
少女:他抢我包袱哪!
庆:包袱,他哪能要你包袱,跟你闹着玩哪,是吧?〔由刁小三手中拿过包袱递给少女。〕拿着,回去罢!(少女下)。
刘:刁小三,去接司令、参谋长去,去吧!去吧!
三:阿庆嫂,回见。
庆:呆会过来喝茶呀。〔刁小三愤愤下。
刘:阿庆嫂,他是我们参谋长的堂弟,您得多包涵点呀!
庆:那算不了什么。刘副官,您请坐,回头水开了我就给您沏茶去,您是稀客,难得到我这小茶馆里来呀!
刘:阿庆嫂,您别张罗!我是奉命先来看看,司令一会儿就来。
庆:司令?
刘:就是老胡啊!
庆:噢!老胡当了司令啦?
刘:对了!人也多了,枪也多了!跟上回大不相同,阔多了,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啰!
庆:噢,那好哇!刘副官,一眨眼,你们走了不少日子了。
刘:三年多了!
庆:这回来了,可得多住些日子。
刘:这回来了,就不走了!
庆:不走了?
刘:要在沙家浜扎下去了,司令部就安在刁参谋长家里,已经派人收拾去了。司令说:先到茶馆里来坐坐。〔内一阵马蹄声。
刘:司令来了。〔胡传葵、刁德一、刁小三上。
胡:嘿,阿庆嫂!
庆:胡司令!
胡:你好哇?
庆:好啊,好啊,哪阵风把您给吹回来了?
胡:买卖兴隆,混得不错吧?
庆:托您的福,还算混得下去。
胡:好好好。
庆:胡司令,您这边坐吧!
胡: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的参谋长,姓刁,是本乡刁赖皮的公子……
刁:司令。
胡:噢,刁老太爷的公子,刁德一。
庆:参谋长,我借贵方一块宝地,落脚谋生,参谋长树大根深,往后还求您多照应。
胡:是啊,你还真得多照应点。
刁:好说,好说。
庆:参谋长,您坐呀!
胡:阿庆哪?
庆:还提哪,跟我拌了两句嘴就走了。
胡:这个阿庆就是脚野一点,在家里呆不住哇,他上哪儿啦?
庆:有人看见他了,说是在上海跑单帮哪。他说了,不混出个人样儿,不回来见我。
胡:对呀,男子汉大丈夫,是要有这么点雄心大志啊!
庆:您还夸他哪!
胡:阿庆嫂,我上回大难不死,才有了今天,我可得好好的谢谢你呀!
庆:那是您本身的造化。哟,您瞧我,净顾了说话了,叫您二位这么干坐着。我去沏茶去,您坐一会儿!
刁:司令!这么熟识,是什么人?
胡:你问的是她?(唱二六)三年前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她那里提壶续水,面不改色,无事一样,哄走了东洋兵我才出缸。似这样救命之恩终身不忘,(阿庆嫂上)称得起敲得应、叫得响,吉登嘎登,姓胡的闯江湖讲义气终有一日当报偿。
庆:胡司令,这么点小事,您别尽挂在嘴边上。那我也是急中生智,事过之后,您猜怎么着?我呀,还是真有点后怕呀!
胡:哈哈哈,我算服了你了。
庆:胡司令,当初您打鬼子的事,沙家浜的人,到现在还当评书鼓文词的说哩!哟,香烟忘了,我去拿烟去。(进屋)
刁:司令,(看阿庆嫂背影,唱流水)我是本乡生来本乡长,从小儿住在沙家浜,全村的男女老少大大小小了如指掌,怎么不认得这位老板娘?
胡:(接唱)八一三,炮声响,你全家避难到苏杭,那时节他夫妻来在集镇上,开一座茶馆度时光。你去他来无交往,你怎会认识这位老板娘?
刁:这个女人可真不简单哪!
胡:怎么,你对她还有什么怀疑吗?
刁:不!司令的恩人嘛!
胡:你这个人哪。
刁:哈哈哈。〔阿庆嫂上。
庆:参谋长,烟不好,请抽一支烟吧!胡司令,请抽一支呀!〔刁德一望着阿庆嫂背影。
刁:(唱反西皮流水)这个女人不寻常,
庆:(唱)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
胡:(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
庆:(唱)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刁:(打开烟盒请阿庆嫂抽烟)抽烟。
胡:人家不会,干什么呀!
刁:(唱)她态度不卑又不亢,
庆:(唱)他神情不阴又不阳,
胡:(唱)刁德一搞的什么鬼花样?
庆:(唱)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
刁:(唱)我待要旁敲侧击将她访。
庆:(唱)我必须察颜观色把他防。
刁:阿庆嫂!(唱西皮流水)适才听得司令讲,阿庆嫂真是不寻常,我佩服你沉着镇静有胆量,竟敢在鬼子面前耍花枪,若无有抗日救国的好思想,焉能够舍己救人不慌张!
庆:(接唱)参谋长休要谬夸奖,舍己救人不敢当。开茶馆,盼兴旺,江湖义气第一桩。司令常来又常往,我有心背靠大树好乘凉。也是司令的洪福广,方能遇难又呈祥。
刁:(接唱)新四军久在沙家浜,这棵大树有阴凉,你与他们常来往,想必是安排照应更周详。
庆:(接唱)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刁:阿庆嫂真不愧是个开茶馆的,说出话来点水不漏,佩服!佩服!
庆:司令,这是什么意思?
胡:他就是这么个人,阴阳怪气的,阿庆嫂别多心。
庆:我倒没什么!(进屋)
胡:老刁啊,人家阿庆嫂救过我的命,咱们大面上得亮得过去,你干什么东一鎯头、西一棒子,叫我这面子往哪搁!你要干什么,你?
刁:不是,司令!这位阿庆嫂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咱们要在沙家浜久占,搞曲线救国,这可是用得着的人,就是不知道她跟咱们是不是一条心!
胡:阿庆嫂?自己人!
刁:要是问她新四军,她不会不知道。就怕她知道了不说。
胡:要问,得我去。你要是去,准得碰钉子。
刁:那是,还是司令有面子嘛!
胡:哈哈哈。〔阿庆嫂上。
庆:胡司令,吃点瓜子啊。这个茶喝到这会儿,刚喝出点味来吧?
胡:不错不错,喝出味儿来了!阿庆嫂!我跟你打听点事。
庆:凡是我知道的……
胡:我问你这新四军……
庆:哦,新四军,有,有,有!(唱西皮摇板)司令何须细打听,此地住过许多新四军。
胡:住过新四军,有伤病员吗?
庆:有!(接唱)还有不少伤病员,伤势有重也有轻。
胡:他们住在哪儿?
庆:(接唱)我们这个村子里,家家住过许多的人。就是我这小小的茶馆里,也时常有人前来喝茶,灌水,涮手巾。
胡:(对刁德一得意得很)怎么样?
刁:现在呢?
胡:现在呢?
庆:(接唱)听得一声集合令,浩浩荡荡他们出了村!
胡:伤病员也走了?
庆:伤病员?(接唱)伤病员也无踪影,远走高飞难找寻!
刁:都走了?
庆:都走了。要不日本人扫荡三天,把个沙家浜象篦头发似的篦了这么一遍,也没找出他们的人来呀!
刁:(笑)嘿,嘿,嘿,……日本人,人地生疏,两眼一抹黑。这么大的沙家浜,要藏起个把人,那还不容易吗?就拿胡司令来说,当初还不是被你阿庆嫂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往水缸里这么一藏,就藏起来了吗!嘿嘿嘿!……
庆:噢,听刁参谋长这个意思,新四军的伤病员是我给藏起来啦。这真是听话听声,锣鼓听音。照这么看,胡司令,我当初不该救您哪,倒落下话柄啦!
胡:阿庆嫂,别……
庆:不不不!胡司令,当着您在这儿,就请你们弟兄把我这个小小的茶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搜上一搜,省得人家疑心生暗鬼,叫我们里外不好做人!
胡:老刁,你瞧你,(对阿庆嫂)阿庆嫂你放心!我们安清帮门里,讲的是个义字,决不能过河拆桥,有恩不报!
刁:说一句笑话嘛,何必当真呢!
胡:是啊,参谋长说句笑话嘛!
庆:胡司令,这个笑话我们可担当不起呀!(下)
刁:(看着阿庆嫂背影,转身对胡传葵)司令,新四军伤病员一定在附近,没有走远!
胡:在哪儿呢?
刁:(指向芦苇荡)很有可能就在对面的芦苇荡里!
胡:芦苇荡?不错,来人!〔刁小三上。
胡:往芦苇荡给我搜。
刁:慢着!司令,不能搜,你不是这里的人,还不太知道芦苇荡的情形。这芦苇荡无边无沿,地形复杂,咱们要是进去这么瞎碰,那简直是大海捞针。再说,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那可就净等着挨黑枪啦。咱们要向日本人交差,可不能做这种赔本买卖!
胡:那你说怎么办?
刁:叫他们自己走出来!
胡:你别大白天说梦话啦,他们自己会走出来?
刁:我自有办法!刁小三,把老百姓都叫到春来茶馆,我要训话!
三:是!(下)
胡:叫老百姓干什么?
刁:叫他们下阳澄湖捕鱼捉蟹!
胡:捕鱼捉蟹,干什么呀?
刁:每只船上都派上我们的人,都换上便衣,那新四军看见老百姓下湖捕鱼,知道村子里没有事了,就会自动走出来,到那时候各条船上一齐开火,岂不就……
胡:老刁,真有你的,哈哈哈!〔后台响起众乡民声音,由远而近,刁小三上。
三:老百姓都来了!
刁:告诉他们我要训话。
三:嘿!参谋长要训话。
刁:乡亲们!我们是“忠义救国军”,是抗日的队伍。我们来了,知道你们现在很困难,也拿不出什么来欢迎慰劳我们,我们也不怪罪你们,要你们下阳澄湖去捕鱼捉蟹,照市价收买!
〔内群众鼓噪:“长官哪!我们不去,要是碰见日本人的汽艇就没命啦……!”
刁:你们不要怕,每条船上派三个弟兄保护你们!
〔内群众鼓噪:“我们不去!不去!”
胡:他妈的,谁敢不去!谁要是不去,枪毙!〔刁德一、胡传葵下。阿庆嫂由屋内走出,望着房后的众乡亲。
庆:(唱西皮散板)刁德一,贼流氓,毒如蛇蝎狠如狼,安下钩丝布下网,只恐亲人难提防。渔船若是一举桨,顷刻之间要起祸殃。〔内群众鼓噪,顽军弹压。(接唱)乡亲们若是来违抗,也要流血把命伤。恨不能生双翅飞进芦荡,急得我浑身冒火无主张。
〔内鼓噪,一顽军喝叫:“不去?不去我就要开枪啦!”(接唱)若是村里枪声响,枪声报警到芦苇荡,亲人们定知村中有情况,芦苇深处把身藏。有了!(取下笠帽扣在茶壶上)休孟浪,莫慌张,风声鹤唳,引诱他们来打枪!〔阿庆嫂把草帽茶壶扔进水中,急进屋,刁小三跑上
三:噢,有人跳水了。〔胡传葵、刘副官急上。
胡:什么?
三:有人跳水!
胡:开枪!〔刘副官、刁小三、胡传葵开几枪。刁德一闻声急上。
刁:不许开枪!唉!
胡:为什么?
刁:新四军听见枪声,他们能够出来吗?
胡:你怎么不早说呀!刁小三!把带头闹事的给我抓起几个来!
刁:刘副官,所有的船只都给我扣了,我都把他们饿死!〔幕 闭〕
内:走。〔二道幕前。刁小三和伪军押着众村民上。
众村民:你们为什么抓人?
三:你们为什么带头闹事?(指老年人)你儿子参加新四军,那伤病员,还不是你们给放走的!
众:我们不知道!
三:带走!带走!(用鞭子抽打众人下)
〔本场完,全剧待续〕
  本版插画作者:华克雄(附图片)
  中共党员、地下联络员阿庆嫂,赵燕侠饰。
  新四军连指导员郭建光,谭元寿饰。
  群众积极分子沙奶奶,万一英饰。
  伪“忠义救国军”参谋长刁德一,马长礼饰。
  伪“忠义救国军”司令胡传葵,周和桐饰。
  陈天民把新四军伤员介绍给阿庆嫂。
  《智斗》一场里的一个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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