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10月2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政治连长(小说)
 林雨
连队只有政治指导员,哪有政治连长?有的!五连连长罗玉锋,人家就叫他是政治连长。并非五连有这个特殊的职务,而是罗玉锋虽是连队军事指挥员,却凡事突出政治。他把突出政治,叫作连队干部的“共同课目”,叫作抓“最大战斗力”的工作。因此,就得了这个政治连长的称号。五连连长罗玉锋,突出政治搞训练,突出政治搞管理,突出政治搞生产,突出政治搞……他突出政治的故事一串串,说不完。且讲一个突出政治处理训练事故的故事。
事故发生了
今年六月的一天下午,五连组织今年春天入伍的新战士练投实弹炸地堡。连队来到了训练场地,值星排长喊了声“枪靠右肩坐下”,连长罗玉锋作了简单的现场动员:
“同志们!约翰逊老小子在越南脱光膀子亲自动手杀人了。其实,他那些虾兵蟹将,别说几万,就是几十万,也不够越南人民收拾的。可是,咱们也不能轻敌麻痹,帝国主义这个东西,有虚弱的一面,也有凶恶的一面。我们要赶快把打仗本领练好,必要的时候给他点辣的尝尝。今天我们就要扔带响的手榴弹,练炸地堡。这是二百米内的过硬功夫,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战场上的十怕,其中有一怕就是怕这个。要领、方法大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再搞烦琐哲学了。现在马上就开始!”
“连长,叫我打头一炮吧!”
连长刚说完,一个战士在队列里站起来。大家一看,是六班战士潘纪根。听他要求先投,好些同志嘴上不好讲,心里直摇头。为啥?下文自有交代。可是,你看他的神色,听他的话音,坚决得很。让不让他先投?指导员到上级机关开会去了,凡事只好自己决定。他正在考虑,六班长姜文良提出了意见:
“连长!我同意潘纪根打头一炮!”
让潘纪根打头一炮,不光是个先后次序问题,里面有政治思想。连长已经想到这一层,又听姜文良这么一提,就点头同意了。当下,连长连讲带比划,对潘纪根作了详细交代。这些问题,平时预习时,连长讲过多次,在过去,潘纪根早烦了,干吗罗里罗嗦,把耳朵都磨出老茧了。可是,今天出奇,从来没见到他这般认真,好似头一次听讲这些问题,连连点头,声声称是,最后还表示态度:
“连长,请相信我!”
为啥提到相信不相信的问题,也在下文交代。
一应事项,准备完毕,潘纪根开始炸地堡了。只见潘纪根跑到地堡跟前,贴到地堡射孔一旁,拿出手榴弹,拧开盖子,抠出拉火绳,小心翼翼地把拉火环套到右手小指上,用力一拉,右手把手榴弹猛力向射孔扔去。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他的身体太靠近地堡壁,投弹的角度就太斜了。手榴弹碰到了射孔边上,又加上他用力过大,咚的一声,碰了个回头,落到离潘纪根三四米远的地方。其实,连里早已预防到这一手,旁边挖有防护壕,转身几步就能跳进去,可他没跳。不跳也没关系,转到地堡背面,身体一蹲也没事。可他也不躲,反而向手榴弹跟前跑去。那手榴弹在哧哧地冒烟,他弯下腰就要拣。连长一看不好,两手一按壕沿,想跳出去救他,谁知被背后的姜文良一把拉住,他倒顺劲跳出去了,猛向那边冲去,飞起一脚,把手榴弹踢出五六米远,又转身把潘纪根下劲一推,把他推倒,接着,扑到他的身上。“轰——”手榴弹响了。
干部们一齐涌上前。姜文良腿上、背上两处受伤,潘纪根身上连点土都没迸上。卫生员给他迅速包扎,连长扶着他的头,叫了几声:“六班长,六班长。”
姜文良刚睁开眼睛,忽然有急事一般问:“潘纪根,他,他……伤了没?”
“班长,我,我……”潘纪根早被感动得热泪满眶,又听班长醒过来第一句话就关心自己,便控制不住感情,眼泪扑拉扑拉地落到班长的身上。
姜文良听说潘纪根没伤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拉着潘纪根的手,轻轻地摇动了一下。一股暖流,从班长的手上,流遍了潘纪根的全身,也流到全连每个同志的心头。
团部的急救车开到了。大家轻轻地把六班长抬上车,连长听到潘纪根在身后请求他的排长:
“排长,叫我去送送班长吧!”
连长罗玉锋走到潘纪根跟前,把自己身上背的水壶取下来,递给了他,说:“革命战士没有掉泪的传统。背上,路上好用!”罗玉锋讲话一向如此,听起来相当严厉,品起来真是亲切。
潘纪根连忙上了车,在汽车开动的时候,他大声喊道:“连长,处分我吧!”
责任
连长罗玉锋把六班长送走,这才想到要马上抓部队。他走到连队跟前,向全连扫了一眼,只见行是行,伍是伍,队形一丝没乱。大家枪靠在右肩,坐在草地上,一点没变架子。但是大家的眼睛里,却流露着痛心、关切、不安、埋怨的神色。
今天的训练课目不能进行了。连长要副连长把部队带回,他把排长、党支部委员留下,作了简短的布置,要大家马上了解战士反映,掌握部队情绪,晚上开支委扩大会议,研究正确处理这件事故问题;还告诉大家,对这件事故怎么看,研究以后作结论。就是天大的坏事,也要让它转化;怎么转化,要突出政治。
罗玉锋回到连部,正碰上副连长给团里打电话,报告事故经过,现在正在讲责任问题:
“……是啊!我们都组织得很好,也采取了预防措施。可他那个时候昏头了,还要去拣手榴弹……对!谁知他怎么搞的?……”
“我讲几句!”罗玉锋从副连长手里接过电话听筒,“司令部值班室吗?我是罗玉锋。这件事故,主要是我的责任,组织不严密,交代不清楚。潘纪根,我看没啥大问题。等晚上我们开完支委扩大会,统一了认识,马上给团里写事故报告……是的……好……行!”
罗玉锋打完电话,又叫文书去告诉俱乐部体育委员,晚饭后组织一、三排赛篮球,他自己担任裁判。又找到值星排长,交代他对战备措施做认真检查。这才一头扎进了六班。
六班的战士都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一声不响。只有六班副在给大家读《为人民服务》。他喊声“立起”,敬过礼,便坐下不再念了,等着连长作指示。罗玉锋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可是许久没人讲话。
“怎么,一手榴弹把咱们炸哑巴了?”罗玉锋为了打破沉寂,说了句笑话。“这是个事故,可也别大惊小怪。大家谈谈自己的想法嘛!”
沉默,还是沉默。这与平时开会大家争先恐后发言的情景很是不同。
“小李子,你先打冲锋!”罗玉锋只好点名了。
“……连长……我就是担心班长他……”
一个雨点落下来,十个雨点跟下来。小李一开头,大家跟着把憋在心里的话倒了出来。
“连长,不该叫他先投!”
“他争着先投,也不错……”
“啥不错,平时吊儿郎当,到时候慌了神,不出事故才怪了。”
“好象手榴弹是纸糊的,还要去拣,是吓疯了吧?”
“那工夫他也许有别的想法,不能冤枉人家。”
“冤枉?这是闹着玩的?处分,没别的话说,他啊!非要处分不可。”
“处分,也得弄清情况。”
“情况一清二楚,班长伤了,他连根汗毛也没动着。”
“……”
罗玉锋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等大家发言高潮稍落,才开口说:“潘纪根是我们的阶级兄弟,他没动着汗毛是好事嘛。这个时候,大家要冷静点,别让这一手榴弹把阶级感情也炸跑了。阶级感情是政治,我们要突出政治……”
罗玉锋出了六班,只见营房内外,也有在个别谈话的,也有三人一群两人一伙闲扯的。他们在议论什么?对啊!六班的情绪,可以代表全连的情绪,这就使他更加感到对这件事故处理得好坏的分量。
潘纪根这个人
伤人事故已够压人,而这件事故又偏偏出在潘纪根的身上,这就更增加了问题的复杂性。
潘纪根是今年入伍的新同志,分配在六班当战士。他,年龄刚交二十,嘴巴上的胡子已是黑乎乎的,与年龄不大相称。这是生理现象,没有人说话。叫人奇怪的是他把胡子竟然留起来了。听说在学校时就有“美髯公”的称号。其实,他并不是羡慕三国年间的关羽,而是因为近代大文豪高尔基、鲁迅都有一口好胡子。潘纪根自小喜爱文学,中外文学书籍读了不少,逐渐自己也有了文学创作的冲动。虽没敢想与高尔基、鲁迅齐名,但他们的仪表还是可以学学。他参军有保卫祖国的满腔热情,却也夹杂着体验生活的个人动机。就这样,他背着十多部长篇小说,留着短短的胡子来到了五连。起初,别人没在意,后来理发时他不让刮胡子,这才引起姜文良的注意。姜文良是刚从战士提起来的班长,工作很是积极,方法却欠妥当。一个星期天,他找来了理发员,要潘纪根把胡子理掉。那还了得?这胡子留了不是一天半天,在家在学校都没人干涉,刚到六班你班长就要干涉人家的个人爱好,行吗?
姜文良把这件事看得原很简单,想不到还得作理胡子的工作,真是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作就作吧!“我说,潘纪根同志,咱们参军是来当战士……”
“有胡子碍着当战士了?”
“我说,是这个道理,咱们是部队,要准备打仗……”
“放心,枪炮一响,你上得去我也拉不下。”
论口才,姜文良哪是潘纪根的对手?对付你的话好象摆在那里,很现成,你一句没说完,他那边早有十句等着了。年轻人,都有点火性子,话赶话,用不了几句就顶到南墙。不过姜文良还是压着嗓音说:“我说同志,我们是革命军人,不能搞歪道邪门。”
“穿衣戴帽,各有所好。留不留胡子是个人爱好问题,算什么歪道?算什么邪门?”潘纪根说着,还把胡子一捋刷。
潘纪根这一捋刷,把姜文良心里的暗火挑亮了:“你看哪有当战士留胡子的?”
“当然有!舍甫琴科就留着胡子当战士。”
舍甫琴科是谁?姜文良不知道,噎住了。他楞了一下,说:“我说不过你,不说了。限你三天,给我刮掉!”
“三天?三年也办不到!”潘纪根一转身迈着四方步走了。
问题就这样僵了。胡子问题到底是小问题,姜文良搬了救兵,连长和潘纪根谈了一次话,解决了。这次谈话,罗玉锋开头压根没提胡子问题,只是一个劲地问潘纪根,高尔基写了些什么书,读过鲁迅的哪些文章?舍甫琴科是谁?这些问题,罗玉锋的确不懂,问起来自然,没半点装腔作势。潘纪根见连长实在,也就无拘束地谈了起来。连长问的问题回答了,没问的也捎带着谈了许多。潘纪根越讲兴致越浓,一讲就是一个小时。连长也有耐性,坐在那里一听就是六十分钟。罗玉锋对文学并不很感兴趣。但是,既要人家谈,就要认真听。能够认真听自己不感兴趣的话,不单是个修养问题,还有个尊重别人的问题。就是因为罗玉锋听得认真,虽然没说多少话,可也把潘纪根的心拉近了。潘纪根心里暖烘烘的。就在这个时候,罗玉锋开口了:
“小潘,武学方面,我懂得点,文学可是擀面杖吹火。我只提几句,看对不对?舍甫琴科和咱们处的时代不同了,不能以他为榜样。高尔基、鲁迅倒是无产阶级的作家,可我们学也要学他们的革命精神。”罗玉锋停顿了一下,“今天和你们班长发生了矛盾,听说是为胡子,这算啥问题?咱们干革命连头都能舍出去,还在乎个胡子!我这么想,鲁迅那工夫,要是革命需要他理掉胡子,他也一定会理掉。毛主席说,年轻人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留一把大胡子,不是成了下午三四点钟的太阳了?”说着笑了一顿,又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用的刮脸刀,递给了潘纪根,“你考虑一下,通了,就自己动手把它干掉吧!”
第二天,六班长姜文良找到连长,高兴地说:
“连长,你谈话的本领过得硬,胡子剃掉了!”
罗玉锋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胡子剃掉了,不等于思想问题解决了,艰巨的工作还在后头。”
鸡蛋变小鸡
叫连长说着了。潘纪根除了看小说先进,别的先进行列里就没有他了。要说他有很多问题?也不是,就是作风上懒散。连队集合,队伍站好了,队外一声“报告”,不用看,是潘纪根,他又来晚了。所以,背后就免不了有人议论。一个连一百多人,有这么个把差劲的人,并不奇怪,帮助他进步就是。可是,话好讲,做起来难啊!六班长不知和他谈过多少次,就是不见成效。你有理,他有理上理,“你以后少看点小说吧!”“看革命小说,犯法不是?”“谁说犯法?可也不能成小说迷。”谁料,六班长无意中说出的话,三传两传,“小说迷”就成了潘纪根的外号。这么一来,潘纪根更火了。给我起外号,好吧!破罐子破摔,你看着办吧!
姜文良实在没办法了,又去求救连长:“连长,再一再二,再三再四,我再七再八都有了,就差没磕个响头。不行啊,人家不理我的茬。”
这是一天的午饭后,战士都休息了,罗玉锋从团里借的缝纫机刚到,他正在给战士补衣服。听六班长这么一说,他头没抬脚没停,说:“急啥?鸡蛋变小鸡,还得二十多天,教育一个人转变,更要耐心等待。”
“连长,我不是挖苦他,他啊!是煮熟了的鸡蛋,变不成小鸡了。”
罗玉锋停了机,严肃起来:“你的嘴上就少个站岗的,这种话以后给我少说!”他又蹬起缝纫机,“别光看人家缺点,看小说,想写书,也要一分为二,不是只有不对没有好。不是鸡蛋不能变,是咱们的温度还不够。”
罗玉锋和姜文良虽然职务上有高低,但是,长期在一起工作、生活,互相都很了解,彼此友谊很深。所以,说话不打弯,双方听了都舒服。相反,十刀子不见红,躲躲闪闪,显得见外,还怪别扭的。连长一顿批评,姜文良感到很贴实,语言也就软和了:
“温度,我对他可是很热。”
“猛火烤不出好烧饼,太热了也不行。人的进步都有个过程,要承认这个过程。当然,咱们要积极帮助他,可帮助也要得法。”罗玉锋虽是粗手大脚,可机器蹬得不亚女同志,轮子转得很是均匀。忽然,他停了下来,“六班长,来!你来蹬蹬缝纫机。”
姜文良不知连长用意,上去就蹬起来。他原以为这机器没啥难掌握的,两脚一前一后,踩着它转就行,谁料上去一蹬,轮子向前转了半圈,忽又倒了回去,接着一使劲,咔哒一声,机针被卡住了。连长在旁边哧哧地笑起来。
“六班长,干啥事都要摸准规律,因势利导。要不!再大的劲也用不上。这不僵住了。”
姜文良停了一会,才明白连长是一语双关,说:“连长,这个规律性难摸啊。”
“慢慢摸嘛。人家不是想创作吗?咱就干脆给他个创作任务。这几天我就考虑叫他写一个纪念白求恩的故事,讲给全连听听,教育别人也教育他自己……”
“对!这办法过得硬!”姜文良跳了起来。
“过硬不过硬,要看实践效果。这里面重要的是相信他——不!是坚信毛泽东思想能够在他身上起作用。”说着,就要坐下蹬缝纫机,忽又站起来说:“还有,他的问题能不能解决,要看我们的问题能不能解决。改造别人,也改造自己。别把自己看成是完完全全的雷锋,人家一点也不是。”
缝纫机又转动起来了,那声音均匀而又柔和。
卤水点豆腐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办法一开头就见了效果。姜文良交给了潘纪根写故事的任务,他满口应承,十分高兴。心想:领导上还了解自己,信得过自己。领导上信任,不能马马虎虎。第二天是星期天,他和大家一起搞好了内务卫生,打算洗完衣服就动手写。谁知班长把他的衣服抢去了,说让他集中精力创作。这么一来,他心里更有感触,对班长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两天后,潘纪根拿出了初稿,兴高采烈地读给班长听,要班长提修改意见。真的,从来没见他这般虚心过。
六班长姜文良听完,说:“不错,听起来还拿人。意见嘛……我不懂这玩艺儿,好象这个……思想性方面还可以提高一点。”
“班长,你大胆的提,我不会不高兴。”
“小潘,我的胆从来没小过,可是干这个,我没本领。”姜文良翻开《纪念白求恩》,指着书上讲:“我看,就是要把这两个字——纯粹,突出出来,这样教育意义更大,起码对我有教育。我离这两个字还差好大一截子。毛主席说,对待同志不是满腔热情,而是冷冷清清,就不是纯粹的共产党员。比方,我对你,说起来我是热心帮你进步,可也有冷的地方。为什么?有时看到你——我说心里话,你别见怪——看到你就不顺眼,话就带刺了。这不是满腔热情,是缺乏阶级感情。当然,我也不掩盖我的观点,你有缺点,可我把这些缺点看得过大了。毛主席说,对待自己的同志要说服,一点也不能压服,我没作到……”
潘纪根就是这样的人,话只要打动他的心弦,一句能叫他恼,一句也能叫他好。如今班长一席话,如此诚恳,他很受感动,便说:“班长,我一定改正自己的缺点!”
那一夜,潘纪根差点通宵不眠,班长的自我检讨,使他认真地考虑起自己的表现。虽然他还没有深挖自己的思想根子,但也的确承认行动上是落后了,于是暗下决心,跑步跟上队。所以,在这次投实弹炸地堡的训练中,他争着打头炮。但是,他这刚刚开始的变化,还没为人们了解,这样的事故就发生了,也就很自然地引起许多复杂的反映。
红色的信号
这一天晚上,一、三排赛完篮球,五连召开了党支部委员扩大会议。根据支部副书记罗玉锋的提议,会议讨论的内容是:坏事变好事。
怎么变?各有各的看法,各有各的说法。归纳起来,两种意见:一种是少数同志提出,潘纪根平时表现差劲,这次事故严重,不采取组织措施给个处分,本人好不了,群众通不过;另一种是多数人的意见,认为,潘纪根平时表现虽差,可也没违犯纪律,这次事故虽然严重,也带有偶然性,不能处分,顶多给个批评。少数人正要被多数人说服的时候,罗玉锋突然开了口:
“两个意见我都不同意!”罗玉锋许久没有开口,他耳朵里品着话味,心里想着毛主席的教导,经过再三斟酌以后,才发了言。“要处分,要批评,就处分批评我,组织不严密嘛!对潘纪根,要表扬!”罗玉锋讲话,一向是开门见山,刺刀见红,旗帜很是鲜明。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学习笔记,翻了几页,指着其中的一段说:
“毛主席说,批评要注意政治。咱们口口声声突出政治,可就是要批评人家,批评什么?批评他争着打头炮。对!他出了事故。可我们不能光看事故表面,要看根本,看政治。咱们先撇开这次事故不说,先研究一下什么是战斗力的重要因素。林彪副主席早就说……”
“报告!”卫生员一声报告,打断了连长的发言,他护送六班长去师卫生营回来了。
“六班长怎么样了?”大家急急地问。
“卫生科长说没危险。我看也没问题,他的精神挺好,和潘纪根谈了一路。”
“谈了些什么?”
“问潘纪根为什么不隐蔽,还要去拣手榴弹。”卫生员取下卫生背包,“连长,诸葛亮也想不到,潘纪根还烧开了这么一壶。”
“别罗嗦,什么事快说。”
“他啊,你知道他为啥去拣冒烟的手榴弹?是因为真打起仗来,要是敌人把手榴弹扔出来,就得给他扔回去!”
“这是你想的还是他想的?”有人问。
“人家亲自给六班长讲的。连长,六班长叫我带个话回来,千万别让这一手榴弹把潘纪根炸下去!”
“知道了。潘纪根呢?”
“回班去了!”
“和他一起到伙房吃饭去!”
卫生员带回来的消息,使会议活跃起来。
罗玉锋摆摆手,叫大家静下:“我接着说,林彪副主席早说了多遍,打仗,最后决定胜负的是靠人的勇敢。今天,他争着打头一炮,战时,他就能争着当突击手;今天,他想到要把手榴弹扔回去,战时,他就敢和敌人死拼硬打。当然,要给大家讲清楚,今后训练不能这样冒险。可他的精神要大大发扬。潘纪根过去有思想包袱,现在也没有完全放下。但是,我们要看到,这一颗手榴弹的爆炸,正是他思想上升起的红色信号。我们的责任,是在这个信号以后,帮助他勇敢前进,而不能怕狼怕虎把他按在地下。我说的不对,大家可以推翻。”
罗玉锋讲话,虽是火辣辣的,却把问题分析得十分透彻,短短一席话,你去体会吧!火热的阶级感情,高尚的思想境界,生动的一分为二……谁能不同意?可是正在大家表示赞同的时候,卫生员又急乎乎地跑了进来。
“连长,五分钟的热度,一壶开水又凉了。潘纪根进门就又拿起小说,跑到俱乐部里又埋头看迷了,叫他吃饭横竖叫不动。”
啊!连阴天刚放晴,山头上又戴帽,难道他真的麻木到这程度?会场又议论开了。
罗玉锋站起来,说:“大家不要大惊小怪,五分钟的热度,我们也欢迎,真这样,也要准许人家有个反复。你们继续研究,我去看看他。”
打动心弦的力量
罗玉锋来到俱乐部,隔窗向里一看,只见桌子上摆着有两本书,一迭稿纸。潘纪根手里掐着钢笔,眼睛凝视着墙壁上的领袖象,一动不动。罗玉锋走进去,才惊动了他。潘纪根见连长到来,连忙站了起来,眼睛里流露出自愧的神色。
“坐下,坐下。小潘,为啥不吃饭?”
“连长,我不饿!”
“啊!成了神仙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软叮当,不吃饭可不行。”罗玉锋瞅瞅桌子上的两本书,一本是《毛泽东著作选读》,正翻在《纪念白求恩》那一页上;一本是《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通讯报告集。那迭稿纸的第一页上,写了几个“高尚”“纯粹”,有的笔划用力过大,把稿纸都划破了,看得出这字是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中写出来的。看到这里,罗玉锋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问:“小潘,写什么?”
潘纪根低着头说:“班长叫我回来以后,赶快完成党支部交给的任务。”
“好!故事会后天开。不过!现在你要放下包袱才能写好。你现在想些什么?说说!”
“连长,我对不起班长……”
“这就有问题了!”罗玉锋把潘纪根的钢笔拧上帽,“现在不写了,就谈谈这个问题。你对不起他没啥,他对不起你也没啥。可是我们是革命战士,这是先烈们用鲜血染红的称号,这是最高尚最纯粹的称号。你不是在写纪念白求恩的故事吗?过去我看过一本白求恩的日记,其中有这么一篇:‘今天是我四十九岁的生日,我有一个足以自傲的荣誉——在前线我是年龄最大的战士。’他是世界上有名的外科医生,但是,他把‘战士’当作最大的荣誉。为啥?就是因为革命战士是对人民、对国家无限忠诚的象征。就是因为这个,党才交给了我们一支枪。小潘,这支枪的分量有多重?没法称出来,毛主席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你想想,政权多重要。老一辈拿枪打下了天下,现在把枪交给了我们,我们要拿着这支枪干国家大事,干人民大事,干世界大事。咱们思想上要是不过硬,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了……”
推心置腹,是一种态度——平等待人的态度,是一种力量——打动心弦的力量。罗玉锋这次谈话,没有就事论事地指责对方,这不对,那错误,但是,却促使潘纪根展开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不自觉地拧开钢笔帽,下意识地在稿纸上划拉起来,连长一边讲一边看了一眼,他写的尽是“革命战士”四个字。
熄灯号响了,俱乐部里的讲话却没停止。连长罗玉锋的声音不高,象小溪流水,清澈透凉;这和他在训练场上,作政治鼓动工作时那种高山瀑布一般的气势,截然不同。但是,不管是小溪流水,还是高山瀑布,它都给人一种奋勇前进的力量。
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俱乐部里打扮一新。正面墙壁中央,一幅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象,挂得端端正正。上面,一行大字,通红通红:一定要把毛泽东思想真正学到手!对面墙上,是毛主席语录:“没有正确的政治观点,就等于没有灵魂。”墙报栏里,出了新的专号,专号的栏头是:突出政治,落实四好,加强战备。
为了把坏事变好事,五连昨天停止了一天的军事训练,大抓政治思想工作。大家学习了毛主席的有关论述,分析了潘纪根的思想变化,研究了如何看待这次事故,有争有辩,有写有谈,很快地统一了思想。干部还研究了防止事故的措施。连长在百忙中,挤了点时间,给上级写了份检讨报告。就这样,一件训练事故,化为推动训练的因素,当领导上宣布“明天继续进行炸地堡训练”时,“争取打头一炮”的声音,震动了前线的山谷。
故事会开始了!
一阵掌声,拍得潘纪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这两天来,他痛苦,他欢乐,他惭愧,他激动。就在这些痛苦、欢乐、惭愧、激动的交织中,使他明白了许多道理。他明白了不学好毛主席著作不行,明白了阶级弟兄的含意,明白了什么是高尚、纯粹……是啊!过去他总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问题。现在,现在他明白了。对一个革命战士说,最重要的是要有革命的思想、革命的精神和革命的作风。
潘纪根站了起来,整好军容风纪,走到桌子前面,向下一看,一双双期待、鼓励的眼睛,把友谊和力量送给了他。他从口袋里掏出故事稿,开始讲了:
“一九三八年六月十七日下午,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司令部的同志,怀着激动的心情,迎来了一位外国同志。他身穿灰色军装,腰扎宽皮带,脚穿一双‘蹬山倒’的牛鼻子鞋,全身上下,革命战士打扮。这位同志,就是毛主席说的高尚、纯粹的、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诺尔曼·白求恩大夫……”
潘纪根忽然口吃起来,结结巴巴讲了几句,再也讲不下去了。大家正在奇怪的时候,他忽然异常激动地说:“同志们!我的故事讲不出白求恩同志的高尚、纯粹的精神,还是听听毛主席说的吧!”他拿起《纪念白求恩》,大声朗读起来。
《纪念白求恩》,大家读了多少遍?但是,在这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革命力量。今天,大家仍然象第一次听到一般,分外感到亲切、动人。
潘纪根读完了,他转身向连长说:“连长,下午炸地堡训练课目,还是叫我打头一炮吧!”
罗玉锋站了起来,向全连问:“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
全连一个声音,似一声春雷,把潘纪根震得浑身一抖,象抖掉了身上的许多灰尘,顿觉轻松了许多。
罗玉锋摆摆手,叫大家静下:“我再说两句……说什么,说……”他把手一挥,“没什么说的了!咱们大伙一起呼几个口号吧!”罗玉锋举臂领头高喊起来:
读毛主席的书!
听毛主席的话!
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
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一九六五年九月于福州
(这篇小说原载《人民文学》十月号,解放军报作了点删节,并加了小标题。)


第6版()
专栏:到工农中去

  歌唱社会主义时代的新人
  中央歌舞团演员 郑德祥
我们中央歌舞团到河北省平山县去了四个月。由于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坚定了为他们歌唱的决心。
我是个歌唱演员,长期以来一直被歌唱的框框约束着。唱起歌来一开口先考虑高音能不能唱上去,口形好不好看等等,很少注意如何用饱满的政治热情来唱歌。
这次到农村去,开始也还是这样。同志们给我提出意见,领导上也给我指明:应该注意改造思想,认清技术过硬与思想过硬的关系。虽然自己逐渐注意改进,但进步还是很小。后来到了南滚龙沟,除了正规演出外,我们和社员一起劳动时,一休息我们就唱。起初,我思想没有完全解放,歌子虽然唱了,可是社员们的反应并不强烈。我仔细琢磨,发现自己的个人杂念和框框还是没有丢掉。后来学习了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主席说的:“文学艺术中对于古人和外国人的毫无批判的硬搬和模仿,乃是最没有出息的最害人的文学教条主义和艺术教条主义。”这两句话深深地教育了我,也正说中了我的要害。如何批判自己不正确的东西呢?只有先改造思想。
听了南滚龙沟大队支部书记介绍他们治山治水的过程和一些好人好事后,在我的思想上引起了震动。例如:书记讲生产队长李二保对工作非常积极肯干,事事带头。为了集体,他从不考虑自己的得失与安危。老羊倌李三牛,平时边放羊边割草,晚上回来就把草喂瘦羊和老羊,他对集体真是一心一意。
南滚龙沟人的英雄形象屹立在我面前。我为有这样的贫下中农阶级弟兄而欢欣鼓舞,也为自己找到了学习的榜样而高兴。
头脑中有了鲜明的劳动人民形象,唱起歌来内心也就不空虚了。社员们也爱听我唱的歌了。一次,我在演出时,虽然嗓子不舒服,但这一次我大胆地、充满信心地走上了舞台,唱了一支《读毛主席的书》。当时,我想到毛主席思想在山区开花结出的丰硕果实,想到一个个南滚龙沟人的英雄形象……歌唱时感情比较充沛,结果演出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深入生活的实践使我认识到歌唱演员发声技巧固然重要,但更主要的还是要思想过硬。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即使技巧高,唱出歌来也不会受到工农兵群众欢迎。
歌唱演员和其它演员一样,在舞台上表演的是社会主义时代的新人,是唱贫下中农改天换地的精神;唱他们对党和毛主席的深厚感情;唱他们对人民公社和集体经济的无比热爱,那么,我们就必须到他们中间去,熟悉他们,了解他们,然后才能有的放矢,更好地为他们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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