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8月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做一个移风易俗的尖兵
上海市松江县山阳公社马桥大队朱家生产队 张来金
前年夏天,我在松江第二中学初中毕业回乡不多时,大队党支部书记张志奎老伯伯就交给我一个任务,他说:“阿来,把我们村里的民校办起来,把小青年个个都培养成有文化、懂革命道理的好小囡。”
过去我们穷人吃了多少没有文化的亏。我不能忘记父亲在解放前向地主借了一笔钱,地主欺我父亲不识字,来个改头换面,一改成个二,凭空地增加了一倍。我更加不能忘记三年前离开村子进中学的那天,老老少少的乡邻亲友送我到村口,老一辈含着眼泪再三叮嘱:“我们祖祖辈辈吃的是野菜杂粮糠塌饼,穿的是麻袋破布烂花絮,都是一字不识横划的‘乌脚梗’,你是第一个进中学的囡,可千万不能忘记泥土里生,要在泥土里长,回来教大家呀。”
我一回到乡下,心里热呼呼的,想把自己所学到的革命道理和文化知识统统教给青年。可是,有些青年散漫得很,空下来象一群野马到处乱闯乱跑,有的一有空就到镇上去听旧书《大红袍》《七侠五义》。很多宝贵的时间,就这样地消磨掉了。办民校碰到的第一道难关,就是有些群众,甚至少数干部,都不相信民校能够办得起来。青年说:“读书没读头,还是看戏、听书、游街头。”有些家长说:“读书又不能加点工分。”他们说:“你读了九年书,还是开了一部长柄拖拉机——锄头,我学校大门也勿曾进过,照样在搞生产。”
听了这些话,我心里难过透顶。办民校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为什么有些社员、干部不肯支持呢?正当我在苦恼的辰光,党支部书记给我指点了方向:“阿来,这些人也是好同志,只是长时期来的小农经济把背脊压弯了,一时看不远,想不深。只要我们下苦功夫去干,做出成绩来,他们是会支持你的。”一听这番话,我的心里又亮堂起来了。正在这时候,学习雷锋的热潮起来了。我读到雷锋日记里说的:“困难里包含着胜利,失败里孕育着成功……”越读越觉得有股劲。我又想雷锋所以有这么一股革命干劲,所以想问题总是那么正确,就是因为他坚持学习毛主席著作,头脑才变得聪明起来,眼光才变得远大起来。于是,我也就一有空就去读毛主席著作。当我读到毛主席这一段话:“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那些地方有困难、有问题,需要我们去解决。我们是为着解决困难去工作、去斗争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我读得浑身发热,脸发红:“我还没有认真地干,只听了一些风言风语,已经受不了啦,我一定要把民校办起来!”
想通了,我就动手办起民校来了。说到困难,可真不少。校舍、课桌、板凳、书本,一样也没有,甚至连粉笔也没有。我白天要搞生产,只好抽晚上时间来一桩一桩地办。经过好多天的准备,第一堂课总算开始了。房屋是向一个社员借的。课桌椅没有,只好叫大家坐在地上,把膝盖当桌子。这一天,一共来了十五个学员,我心里真感到高兴极了。
上课教书,这对我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我事先经过足足两天的准备,但一看见面前坐着这么多的学员,心就跳个不停。我只讲了十多分钟的课,颈脖子就红得象红萝卜,舌头就象打了个百叶结,结结巴巴讲不清楚。一下子,课堂就象泼翻了的一锅稀粥,乱成一团,学员们有的高声喊叫,有的朝外溜走。
一个星期过去了,十五个学生只剩下两个。不凑巧的事总是连在一起的,借房屋的社员看到小青年那么闹,要收回房屋了。这时,我心里乱得很,在困难面前是后退呢,还是继续前进?晚上我想了老半天。我首先想到的是党支书的话:“过去读书识字的是地主富农,现在我们‘乌脚梗’要争口气,把文化权夺过来!”又想到了雷锋说的“任何困难都不能吓倒一个革命者,万丈高山要攀,千里大海要跨”。想到半夜,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干到底,而且还写了一首不象样的诗,表示自己的决心:
“不懂?不怕,从头学起学到家;
困难?不怕,雄心壮志战胜它;
失败?不怕,苦干巧干开红花。
千不怕,万不怕,只要事事都听党的话。”
正在这时,两个贫农、下中农的子弟戚进良、戚引华给了我支持。他们向我说:“我们祖上从来没有人识字,日盼夜盼想进学校读书,现在总算办起了民校,怎么能让它垮台?只要你教得下去,我们就读得下去!”我听到这段话,心里热呼呼的。从这两个贫农、下中农身上我看到了前景:今天有两个,只要能坚持,明天就会有二十个!
我和戚进良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访问了多少人,才算找着了一间四洞八穿的坟堂屋。屋头顶的洞眼有面盆那么大,碰着落雨,屋里面水漏得哗哗响。民校就在这间屋子里重新上课了。有的青年不肯到坟堂屋来上课,怕鬼。我就给他们上“没有鬼”的课,宣传没有鬼的科学知识。有些社员的家务重,不肯让子女来读书,我又帮助他们挑水、扫地、做家务。
我只不过是刚从初中毕业的青年学生,自己也识不多少字,要教别人读书识字,困难是很多的,经常碰着不认得的陌生字,解释不出的难字。我不懂就学,到处请教。为了认得一个“帘”字,我跑到两里路外的小学向教师求教。为了教好一堂课我又几次三番到小学校去听课。拿了本笔记簿,一字一句地记,直到听懂、能够教课为止。
我又经常在想怎么使青年懂得更多的革命道理。后来发现很多青年喜欢听故事,我想这是教育青年很好的门道,自己在学校里不也是听了刘胡兰等很多革命英雄的故事才逐渐进步的吗。可是,我从来没有讲过故事,口齿又不大清楚,困难真不小。为了讲好一个雷锋的故事,我足足准备了五天。清晨起身,天还是灰蒙蒙的,我就一个人对着田里朗诵;白天干活,一有空就向着小青年试讲;睡到床上还在被头窝里默读。就这样,学会了讲故事,先后向青年讲了《血泪斑斑的罪证》《夺印》等几十个故事。
党还教育我:办民校,不能只把它看作是读书识字的课堂,而要把它当作兴无灭资、移风易俗、教育青年的阵地。因此,我们在课程里编进了很多政治课。政治课的内容,从天下大事到我们村里自己的事情啥个都有。有时候还请党支部书记、生产队长讲村史、家史。
村里青年中还有不少旧的风俗习惯,我们就把文艺作为移风易俗的武器,大唱特唱许多有意义的民歌。演唱材料有的是自己编的,有的是上级发下来的。在民校上课前半小时,有的笃笃敲起响板,唱着“从前世界不公平,地主政府勾结紧,欺害我伲老百姓,种出稻米搜刮尽……现在是地主国民党被打倒,人民从此做主人……”过去队里不开展文娱活动,小青年有劲没处使,只好刮鼻头,丢石头,现在民校带领大家跳集体舞,他们的兴致很高,经常是在夜校散课以后,在晒谷场上借着月亮光一边唱一边跳。
我们还根据党支部的要求,把在民校里读书的青少年组成了宣传队,把这些民歌唱出民校去,到镇上的茶馆里去唱,到宅基上去唱,成为一支宣传移风易俗的队伍。很多社员现在不去听《大红袍》、《七侠五义》等旧书了,吃过晚饭,端了只小板凳坐到打谷场上来听我们说唱。有个地主,以前天天上茶馆造谣生事,宣传队就到茶馆里去唱《啥人养活啥人》,唱得这个地主低下了头,悄悄地溜走了。
现在,我们民校的根底已经扎得很牢靠,全队三十三个青少年有三十个在民校学政治,学文化。青少年进民校以后,思想面貌起了很大变化。本来争工分很积极的小青年,现在成了热爱集体生产的好社员;本来有些人一有空就刮鼻头、丢石头,现在这些人上文化课从不缺席,还是宣传队唱民歌的活跃分子哩!有一次队里要盖猪棚,缺少草绳,生产队长急得团团转。我们知道了,就发动民校学生和社员们连夜搓了十二斤半草绳,第二天就送到生产队长手里。
原来那些不相信民校能办好的同志也说:“民校应当办;也能够办得好,原来我当办民校是悬空劲,假花头,现在才晓得侬是货真价实的。”
〔《解放日报》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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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美术欣赏

《回岛》
陈其画 志方文
〔全军第三届美展作品·油画〕
《回岛》是幅具有浓郁的生活情趣和耐人寻味的好作品。作者通过战士探家后回海岛这一细小情节,描绘了海防战士的坚毅性格和朝气蓬勃的光辉形象。
这幅画构图简练,笔墨不多,但寓意很深,能唤起人们丰富的联想。画的正中是一位年青的战士,他那将回到部队的喜悦心情,从面部表情里充分地流露出来。他右肩上背着一筐小雏鸭,他小心翼翼地用衣服遮盖着筐,小鸭不时探出头来张望着陌生的环境。他右手拿的是革命文艺书籍和《解放军报》,左手提着一束树苗,根部还用泥土和草绳缠裹着。所有这些,都能使人们联想到这个海岛的情况,原来荒无人迹的地方,经过战士们披荆斩棘地艰苦劳动,已经完全改变了面貌。在那里不仅有营房、花园,而且也将会绿树成荫,猪鸭成群。总之,当你欣赏这幅画时,守岛战士们那种紧张、严肃、活泼的生活,就会浮现在你的眼前。战士身上映照着的落日余辉,以及背景上的烟云淡霭和片片白帆,也相互呼应地点缀着战士远途归来这一情节。
这些细腻生动而又富有诗意的描写,有力地表现出我们解放军战士热爱海岛、坚守海防、以苦为乐、以岛为家的情感和坚强的革命意志。但是,感人的情节,来源于现实的生活斗争,只有对现实生活有深刻的理解,才能赋予作品以高度的思想性。《回岛》这幅画之所以构思巧妙,通过平凡的生活情节,表达出具有重大意义的主题来,就是取决于作者对东海前沿部队生活的熟悉和在艺术创作方面的努力探索。
(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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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新艇长
叶楠
海面泛着碎小的浪花,在浪花丛中,有两朵浪花是潜艇的潜望镜激起的——在碧波下有一艘潜航的潜水艇。
升起的两根潜望镜,分别由艇长张英群和见习艇长徐敏在使用。平时,徐敏在张英群帮助下,指挥潜水艇。今天徐敏单独指挥潜水艇,而且将要进行水下攻击,张英群完全是“旁观者”了。这是一次重要的考试,如果攻击成功的话,徐敏将成为独立指挥一艘潜水艇的艇长了。这次考试是张英群向上级提出的,按一般培养艇长的过程,时间提前了很多。
徐敏是一位年轻的军官,他在潜水艇上工作的时间并不久,比起有些超期服役的老军士,在水下航行的浬程少得多。当他作为见习艇长,第一次踏上这艘艇的甲板,舰员是有不同看法的。譬如超期服役多年的水手长吧,他就说过:“太年轻了,翅膀还太软!当潜水艇艇长,这需要很多经验!……”尽管大家有一些看法,但行动却是一致的,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陆地,从艇长、政委到每一个水兵,都把自己的经验、知识毫不吝惜地传授给徐敏。希望尽快地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使徐敏成为一个过硬的艇长。当徐敏上艇学习、工作一段时间以后,大家的看法逐渐一致了。舰员们发现,徐敏是一位好指挥员。他精力充沛,好学上进,而且很会做思想政治工作。可是,当确定今天就实际考核的时候,很多同志都有点不安起来了。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出于同志之间的关怀。这不仅是徐敏在参加考试,而是全艇。大家明白,徐敏成绩好坏,和每一个人都有关系。
早晨,水手长把潜望镜的镜片擦了又擦,虽然,这不是他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当徐敏来到指挥部位的时候,水手长真诚地对徐敏说:
“徐艇长,攻击的时候,你应该抓住目标不放,其他方面,你就别操心了,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谢谢同志们。”徐敏感激地握住水手长布满茧子的手。
张英群透过潜望镜搜索着海面,心里却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向徐敏交代呢?他不会太紧张吧?……
“目标舰!方位……”徐敏首先发现了目标舰。
“不错,他抢到我前面去了。”张英群心里想,心也马上定了下来。他随后也看到了目标舰的模糊的轮廓。
警报器长鸣,攻击开始了。舱内除了仪器的响声以外,再没有任何声音,水兵们的呼吸也象是停止了。
作为一个艇长,在潜望镜里发现被攻击的目标舰,张英群在脑子里习惯地出现了一个攻击方案,可是今天,他不能象往常一样,告诉徐敏了。
潜艇悄悄地向目标舰运动。张英群发现,徐敏采取的战术机动与自己的想法完全不同。张英群有点不安起来了,他真想问一问徐敏,可是,他忍住了。当潜艇进入战斗航向以后,他突然明白了徐敏的战术意图。这是一个大胆的方案,更好的攻击方案。他笑了,心里在说“太好了……”
当目标舰进入瞄线,两个艇长同时下达发射的口令。只不过,张英群的口令没有出声罢了。
攻击结束了,目标舰发来简短的电文:
“命中目标,祝贺你们。”这是张英群在发射的时候已经预料到的。
两位艇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但谁也没说出话来。周围的水兵的脸上焕发着光彩,在战斗岗位上只有用眼神向徐敏表示祝贺。
水手长轻轻地说:“年轻是年轻,翅膀却是练硬了。”
徐敏握了握水手长掌握着舵柄的手腕,说:
“这是大家的成绩。”
这时候,只有这时候,张英群才感觉出来,自己身上的军装全都湿透了。他环视了一下舱室里的水兵,也都和他一样,衣服全被汗水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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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水乡歌
张永枚一一条条涌呀一道道川,是仙女抛下了银丝线?一道道川呀一条条涌,是月亮的花纹映地面?水乡藏在波光里,水乡微笑在花间。波光跳上了送粮船,花影附上了蝴蝶帆,船儿载的丰收谷,河涌里走着黄金山,波光花影添颜色,水乡一片金灿灿。丰收船,一颤颤,送粮的阿爹船头站,水乡映在他眸子里,千年水乡眼中看,两颗珠泪含眼角,请问是苦还是甜?二一条条涌呀一道道川,你的源头是泪泉!一道道川呀一条条涌,流在心上似苦捻,水乡曾是眼泪乡,水乡田是眼泪田。三天不雨水不见,围田裂口喷青烟,水象长着飞鸟翅,穷人转眼望不见,新娘子回门捎一担水,一家人哭倒在水桶前。一场雨来起波澜,厅屋里驶进小篷船!老人的白发浪里漂,孩子在树顶把气咽,水,水,万恶的水!眼见波光不忍看。欺人的地主“大天二”,*灾祸越狠他越欢,无论是旱还是涝,年年仓满肚子圆,半升米,几块钱,绑上饥民上洋船。异国的枷锁五岭重,外洋的风波霸王的脸,妻子拉不住远去的夫,手里的断襟血泪染。啊!家园泡在泪水里,人心挂在桅杆尖……三一条条涌呀一道道川,是穿云的阳光万条线?一道道川呀一条条涌,是开屏的雀翎铺地面?日月一齐照水乡,水乡的容光正少年。正少年呀力无边,船头破水水溢岸,拦河坝奏起欢迎歌,闸门一开水撒欢,阿爹的珠泪落在川涌里,水乡的水呀都变甜……
*大天二:土匪的别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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