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7月25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接班
郭澄清
我的工作调动了。新的岗位,是大柳粮点。我去接班前,局长对我说:“小刘呵,你估计几天能办完交代?”我想了想说:“五天怎么样?”局长笑着摇摇头说:“不行……”我忙抢过话头改口说:“三天吧!”不料局长一听,哈哈笑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呵,这样吧——我给你半月的期限。”他望着我莫名其妙的神态,又笑盈盈地补充说:“但有一件——前任所掌握的一切,你要力争通通接过来……”
第二天早饭后,我便向大柳出发了。大柳离城四十里,因为交通不便,是全县最偏僻的角落。正是由于这种情况,县委为了方便群众,才指示粮食局,在那儿设了个小小的粮点。这个小粮点,是个一人班儿——业务员、会计员、炊事员等等都是一个姓杨的同志干。他的经营范围也很小——只有五个村。因此,我一边走一边想:“这么个小小的粮点,它能有多繁杂的业务?办交代干啥用得了半月的时间?”我暗自决定,这一回,我要显显身手——三天内,一定就接过班来。
天还不到晌午,我就赶到大柳了。走进粮点,只见院子里站满顾客。一个五十上下,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正忙着——他自然就是老杨啰。我怕影响他的工作,没有上前去打招呼,只在一旁悄悄蹲了下来观察着。别看老杨长得粗里粗气的,可是,他的动作,却既利落又沉着,既迅速又准确。他一边收款,一边看秤,与此同时,还能照顾别人装粮,回答顾客的问题。我望着这种情景,心想老杨真是不简单。
忙活了一阵,顾客都走了。院子里,除了老杨,只有我一个人。这时,我站起来,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老杨先说话了:
“小伙子呵,你也买粮食?给谁买的?”
我就势打趣说:“自个儿买的!”
老杨一听,愣住了:“不对,不对。这五个村的男女老少,我都认识……”
等我说出我的身份后,老杨便哈哈大笑起来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直叫“小刘,小刘”,又让我进屋去坐。
我们进了屋,唠了几句闲话,我便把话引到正题上来:
“老杨同志,咱多喒接班呀?”
“现在就可以开始呀!”老杨又问我说,“咱先交代什么哩?”
“我不了解情况——还是你说吧!”
老杨把帽子往后一推,想了想说:
“小伙子呵,这样吧——咱们利用一早一晚和应付门市的空隙,先把各种小零碎儿交代交代。以后,找个整时间,再交账,交柜,交仓……”老杨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衣袋去掏烟袋,不料把一个线轴子带出来,啪嗒一声滚落到地上了。他一哈腰拣起来,举在自己的眼前,风趣地说:
“哈哈,你也着忙啦——要找你的新主人去,是不是?”他说着,把线轴子递给我,“小伙子呵,这一件交给你,这就算咱正式开始交代了吧。”
我接过来,瞅了瞅,见上边缠着半轴白线,线上还插着两根针。我实在闹不清这是啥意思,便问道:“它是干啥用的?”
“哈哈,是这样……”老杨正想解释,突然外边喊了一声,接着一个顾客闯进来。老杨便立即收住了话头,忙着去应付门市了。说来,事情就有这么巧——那顾客把粮食买好,哈腰拾起口袋扛到肩上就要走。正在这时,只听嘶啦一声,口袋裂开一个口子,粮食象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到地上。那顾客赶紧把口袋放下来,急得直搓两手:“这咋办?这咋办?……”
“二愣呵,别着急!”老杨转过身,向我一伸手说:“来,拿线轴子来!”
我把线轴子递过去。只见他,拔出针,引上线,三下两下,把口袋缝好了。
顾客道过谢,高兴地走了。我向老杨说:“哎呀,这一手,我可干不了哇!”
“干不了怕啥?可以学嘛——我也是干上这个工作以后硬学会的!”
老杨正说着,又一个顾客进来了。那人进门就说:“老杨呵,我们队上想买五斤萝卜种,跑了好多地方没买到……”
老杨说:“哎哟哟,我那老队长哟!你是老糊涂了怎么的?你买萝卜种怎么买到我们粮点上来了?”
“我要不来怕你怪呀!”老队长说,“你忘啦——去年,我们的玉米地里没带绿豆,你批评我们不会巧用地力。我说因为没有绿豆种,你说:‘咋不找我去?’我说:‘我们知道粮点上也没有!’你说:‘唉唉唉,你真死心眼儿——粮点上没有,我可以帮助你们想些办法呀!’……”
老队长说到这里,他和老杨都哈哈地笑起来。接着,老杨就势说:“好吧——我就帮你们想想办法吧!”
老队长走了。屋里又平静下来。我问老杨:
“咱粮点还管这些事儿呀?”
“要管的!”老杨说,“常言说——水有源,树有根。农业生产,是咱粮食工作的源,也是粮食工作的根。”他说到这儿,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指指点点地说:“这是这五个村今年的作物种植分布图。这儿是前庄的基本田,种的是玉米;这儿是后庄的试验田,种的是谷子;这儿是……”
“这个对咱也有用?”
“当然有用喽!”老杨说,“我们根据它,可以估计出粮食的总产量,可以估计出各种粮色的产量,以便于安排收购任务……”老杨说到这里,突然转了话题:
“哎呀!差点儿把一件事忘了!”他说罢,拿起一条口袋,称好半袋粮食;然后,又拿了两个干粮往衣袋里一装,向我说:“你吃饭自己做吧——我过晌就回来。”说着,扛起口袋就走了。
午后,老杨回来了。我见他满头大汗,衣裳也被汗水浸湿了半截,就问他说:“你干啥去来?”
老杨笑笑说:“办了点闲事儿!”接着,他告诉我:“西庄有个‘五保户’,每次买粮都是队上派人。我算计着,明天他又该买粮了。可是,当前队上正忙,我提前给他送去,就省下了队上的一个劳动力。”老杨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递给我说,“该照顾的户,都在这上边——现在咱先作个半交代,以后我再领你到这些户拜访拜访……”
傍黑,快要收市的时候,老杨拿起一把笤帚,把掉在地上的各种粮食粒,打扫得一干二净。即使被踩到地皮里边去的几颗,他也用竹签挑了出来。这时,我说:“这么几颗粒儿,合起来也没有一两,算了吧!”
老杨说:“可不能那么大方!一天糟踏一两,十天呢?一个月呢?一年呢?十年呢?一个粮点这样,要是各个粮点都这样呢?……”
说着,他叹了口气:“小伙子,你还年轻呵,不知道甘苦。我是经过苦日子的。你看——”老杨指着头上的一个伤疤说,“这是小时候,家里没得吃,到粮食市里去‘扫街’,被财主家的大骡子踢的——当时,鲜血直流,昏倒地上,半天没省人事儿……你想呵,过去,为了几粒粮食,差一丁点把命搭上;眼下,我能掌握这么多的粮食了,我怎么能忍心眼瞅着糟踏一粒粮食呢……”
天黑了,走了几十里路,我实在疲乏了。老杨见我不住打哈欠,就说:“小刘,你累了,睡吧!”
我躺到床上,却见老杨把灯剔亮,聚精会神地坐在桌边看起书来。我问:“老杨,看的啥?”
老杨回答:“《毛泽东选集》。”
我见他这大年纪了,还这样用功学习,就称赞他几句。他却哈哈地笑起来,敲着自己的脑袋说:“它就象机器一样,开动一天了,不擦擦,加上点油,明天就可能出故障的!”
老杨说罢,又继续学起来。这时我再也睡不着了。我在翻来复去地想:“甭说账、柜、仓那些整本大套的工作,一下接不过来,就光是这些‘小零碎儿’,我半月也算不清呀!……不!最难的,也是最重要的,是要把老杨那颗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红透了的心‘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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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百分之一”的故事
张春熙
军部选定了一个驻在山间的守备连在射击比武大会上做示范表演,要我再去那里摸摸情况。还摸什么呢?我想,这个百人连队,今天早晨海上漂靶实弹射击,又是九十九个人枪中靶心获得优等,余下那“百分之一”成绩如何,可以不必追究——按规定,即便他“吃烧饼”(未中靶环,不及格),也仍然是响当当的全连满堂红啦!不过,走一趟也好,顺便完成报社给我的任务:拍一张新战士神枪手的照片。
清晨出发,登上山已是明月高悬了。带班的哨兵引我穿过山里红林,敲开指导员的房门。这个只有二十六岁的政治工作干部,热情而爽直,硬把我按在床上睡,他自己却打地铺躺下了。我说明来意,他显得很紧张,一再推说他们连不过硬。
我说:“九十九朵大红花,戴在九十九名神枪手的胸前,还不过硬?”
他说:“我是说我们有一个新战士还差点,成绩才刚刚及格。”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那不过是百分之一嘛!”
“瞧你说的!领导上指示我们苦练二百米内硬功夫,可没讲还减去个百分之一!俗话说,千里长堤溃于蚁穴,打起仗来,一个萝卜顶一个坑。敌人可就不管什么‘百分之一’罗!”
“你刚才不是讲,他是个新兵吗?”我的意思是说,新兵嘛,差点也不算什么。
可他却说,“我们连总共才两个新兵,从这一点来说,就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五十不合格了!”
瞧,这是多么奇特的计算法!以后我便没再吱声,只听他向我介绍:这个“百分之一”叫陈胖,每练射击时,总不会闭左眼,急得尽贴橡皮膏。往后,同志们鼓励他,帮助他,他总算能闭左眼了;可昨天一出海,他却又分辨不清哪是漂靶、哪是海浪了;船颠簸得厉害,当然更瞄不准目标了。……
一觉醒来,天快亮了。我轻轻走出房门,去山里红林散步。昨天刚打个满堂红,今天又是星期日,没人会这么早起床的。我正这么想着,迎面却碰见一个列兵。他背着右手,站在几株山里红树前。我猜测了一会,便问道:“你是陈胖同志吧?”
“不。是跟陈胖同天入伍的,我叫罗志刚。”他说着,向我行了个军礼,这样我便看清了,那只藏在身后的右手,拿的是一朵大红花。原来他就是指导员说的那另外一个“百分之五十”。
这时候,太阳跳出了碧海,远远望去,蓝天下,那红霞似的山里红林象镶了一道金边。衬着祖国这多娇的山河,罗志刚团团脸上那紧锁的双眉和炯炯发亮的眼睛,显得格外深沉、刚毅!于是,一幅“新战士神枪手”的画面突然形成了。我说了声:“你等等,我去取照相机来跟你拍照。”便转身奔回宿舍。
等我回来时,人,不见了,红花却挂在一嘟噜山里红上,不细看,还真不易发现呢!“这耍的是啥把戏!”我自语了一句,又喊几声他的名字,不见回答,便顺着鹅卵石小路朝前走去。这些卵石路,是战士们用手码成的。每一条路都标着他们向往的名字:“北京路”、
“延安路”、“上甘岭路”……。在路口交叉的地方,竖着两块小黑板,书写着毛主席语录。
我正在看黑板上的字,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嗦嗦的声音。这是两个人在对话。
一个声音听来很觉耳熟:“……这就对啦!愚公敢移山,我们就不能克服这点困难?你呀,就放心下苦功练吧,全连同志都会帮助你!”
另一个声音:“我是有信心啦。可你快要去参加新兵比武啦,我老这么拖着你,不会影响你的成绩?”
“我正是为了在打‘水鬼’的时候,全连没一个同志‘影响成绩’,才这么着急跟你练。陈胖,你忘记指导员常说的啦?——我们胸前戴红花,为的是让敌人的脑袋在海上开红花吗?”
对话到这就停了,以后便是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我拨开灌木丛走进去一看,只见地上放着一块小床板,床板下面垫了一根碗口粗的圆木,床板上有个胖敦敦的战士,据枪卧姿朝着二百米左右处的山里红林瞄准——这,自然就是陈胖了。罗志刚呢,跪在后面,双手按动小床板,一起一伏,就象玩压板。在这绿草丛中,这多么象碧海狂澜上的一叶战船!
罗志刚拭拭汗,边压边说:“对着呢!你就抓这一上一下的空档时间,来,哎,来瞄,瞄目标……”一句话没说完,陈胖兴奋地叫起来:“分清楚啦,我分清楚啦!那是红花,红花!”
“好极啦!”我也禁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这下惊动了他们。罗志刚回头见是我,抱歉地说:“让你白等了。我正帮陈胖练功夫哩。”
陈胖腼腆地笑着:“罗志刚和同志们天天帮我练,我现在比过去强多了。”停了一会,他又说:“我们连一定要成为百分之百的优秀典型。”
我上去紧紧握住他们两人的手,正要说话,却见指导员领着一伙战士来了,有的拿纸靶,有的拿射击检验镜,小卫生员更逗:拿了一个纱布精制的眼罩……他们都是来帮助陈胖的。
我当晚用电话向军部汇报。讲了那“百分之九十九”如何如何过硬以后,又说了发生在“百分之一”上的故事。首长听得很专注,不时地追问,最后竟放声大笑起来:“好?,你摸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给咱们的比武会添了一项新内容。你告诉守备连的同志们,凭着这一点,到了真正比武的时候,他们一定会获得全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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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江南小景
绥民
催笋
半山翠竹,竿竿冲天,
党委书记把脚步放慢;
他刚开完评比会出来,
竟在竹园边流连忘返。
春雨新晴,泥松土鲜,
满园新笋冒出了嫩尖,
三根,五根,几十根,
一个劲地冲破地面。
他不由低下了身子,
用手指把湿土松翻:
快拔节吧,根根新笋,
地面上有你矗立的空间!
阳光、雨露、春风、流泉,
早为你准备了生长的条件;
那满园青青的老竹棵呵,
维护着你,挡住风沙满天!
你自由自在地生长吧,
节节相催,根根竞先;
用你透体碧绿的春色,
来装点祖国的河山……。
书记并非有太多的闲情,
会上的事还留在他心间;
新人辈出使他激动,
他才向满园新笋悄悄祝愿!
采茶
残星在天幕上闪耀,
露珠在青草上闪耀;
鸟啼唤醒了采茶女,
踏着露珠来到山坳。
层层翡翠漫山是宝,
一芽二叶又嫩又娇;
一双双手上下翻舞,
一把把生茶往篓里抛!
采下一缕缕星光,
采下一颗颗露珠,
采下一片片朝霞,
和着漫山泛动的春潮。
于是,盛满红茶的瓷杯中,
一股股芳香,缭缭绕绕;
茶色:彩霞一般灿烂,
茶味:雨露一般甘甜。
啊,公社的采茶姑娘,
你们的双手多么巧妙!
采下一个永恒的春天,
让它的芳香在全世界飘!
降洪
滚滚山洪象一群野马,
一股猛劲地到处捣乱:
它在高山顶上狂奔,
它在狭谷中间呼喊!
它嚷、它跳、它窜,
象要把高山踢翻;
它推动巨石滚下山岗,
它催得浊浪滔滔泛滥!
哈,山洪,你不要横蛮,
我们怎容你肆无忌惮?
山谷口给你砌好了马厩,
请你乖乖地在里边打转!
把那一身尘沙统统沉下,
献上一个比月色更美的笑颜;
然后,当我们需要的时候,
你再象羊群一样乖乖地下山。
快改掉你那火爆的性子,
老老实实参加劳动生产:
给阴暗的山谷送去光明,
给寒冷的茅舍带来温暖!
听我们命令:向左转弯,
去推动公社的水磨加快旋转;
向前,流进右边的田畈,
把刚栽下的新秧悄悄浇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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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定胜利 一定要解放台湾〔全军第三届美展作品·宣传画〕 吴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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