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6月3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又回南泥湾
——看话剧《豹子湾的战斗》
贺敬之“信天游”呵,不断头,回回唱起来热泪流!唱延河呵,想延安,连想带梦南泥湾……铃声响,大幕开——今晚又回延安来!好熟的路呵,好亲的山,亲山熟路豹子川……这一面红旗这一杆号,咱们的红一连上来了!手里的镢头肩上的枪,惊天动地脚步响!稍林里的火焰万丈高,世世代代呵都看到!昨天开荒多少亩?——革命头前万里路……南泥湾的夜晚呵这样美,为革命吃苦甜滋味……这一架纺车这一根线,千年万年永不断……一双草鞋半袋米,闪亮的红心我认得你!好亲的话语好旺的火,火苗上的目光望着我……望我的心呵,看我的手:枪枝、镢头该没丢……团长一声把“小鬼”叫,猛然间我的心里怦怦跳!恍惚他走到台下来,又帮我系好草鞋带…………掌声起,雷声响——看团长还在那火堆旁。台上台下二十年,我身旁坐着我们司令员。二十年前后几代人?我怀中坐着女儿红领巾。司令员低声问这下一代:“你将来编在第几排?……”几代人呵,同堂坐——毛主席还给咱上这一课!主席的思想呵,南泥湾的路,斗争永远不闭幕……司令员拉住我和女儿的手:“咱们的路呵,就是这样走!”这样走呵,这样行!——波涛翻滚在我胸……塔里木的麦浪呵江南的风,南泥湾的号声响不停!……我和司令员紧相跟,“豹子湾”走到天安门。步步走呵,步步想,满心的话呵我要讲……今晚的谈话不断头,长安街上难分手……天外的乌云呵山后的雾,司令员再叫我们看清楚……革命的路基要打稳,还要再刨“山桃根”……南泥湾的火光呵天安门的灯,——照得长空分外明!东海激荡呵天山怒,战士的筋骨钢铁铸!伟大的战斗又打响!是战士都在哨位上!让我向司令员喊“报告:我的武器又擦好……”红领巾儿女呵要走快,红一连在喊“跟上来!……”跟上来呵,跟上来,辈辈人在红旗在!红旗万丈向天举——革命的烈火几万里?!……火光在前呵,枪在手!大步长征——不回头!……
一九六四年五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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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半斤芝麻
浩然
红林一口气跑了七里路,小棉袄都给汗水浸湿了。他往姐姐家的炕上一坐,没说上三句话,小嘴巴就撅起来了。
姐姐摸着他的黑头顶,哄他说:
“红林,别着急啊……”
红林把脑袋一晃,说:“哼,这是着急的事儿嘛!去年你就说你家分了好多芝麻,还要送给我们吃,我们当时不想要,眼下想要了,你又说没有啦!”
姐姐说:“你也没有早些告诉我一声。剩下的芝麻,前几天全让我换了香油。”
红林听姐姐这么说,觉着再没指望了,擦了擦汗就要走。
姐姐拉住他说:“别走,别走,等一会儿你姐夫就回来了,叫他想想办法,一定不让你空着手回去。”
红林没别的主意,只好等了。他坐不安,站不稳;姐姐给他抓来枣子,他不想吃,姐姐给倒来糖水,他不想喝。他一趟一趟地跑到门口张望,望了好几趟,总是不见姐夫的影子。他心里急得突突直跳。
红林跑到姐姐家要芝麻,不是他们自己家里吃,是为了生产队用。他们生产队叫燕子峪。燕子峪今年响应政府号召,要多种油料作物。种大豆,种花生,还要种芝麻。他们这个小山沟压根没有种过芝麻,也没有芝麻种;老队长给镇上粮库打了电话,那儿也没有,答应到县里调拨,要三四天以后才能运到,那不误了播种啦!春天地干,多种上一天,就能保住苗。当时红林在队部里帮着会计抄账,他听到这个事儿,回家跟妈一商量,就跑到姐姐家里来了。没想到碰了钉子。
红林一会儿坐在炕上,一会儿又跑到门口,等啊,等啊,快晌午了,姐夫才回来。
姐夫一迈进大门,姐姐就连忙迎住他,把红林来要芝麻种子的事儿告诉他了。
姐夫说:“队里仓库里倒是有,就是队长不在家。”
姐姐说:“你是保管员,钥匙在你手里把着,先弄出几斤给红林,过后咱们想办法补上不就行了!”
姐夫说:“咱们可不能干这种事情!”
姐姐说:“哟,这么一丁点儿小事情,怕什么呀?”
姐夫说:“事情不在大小,该怎么办就得怎么办;咱们社员应当保证芝麻粒大的污点都不沾!”
红林正坐在炕上吃饭,听到这句话,连蹦带跳地跑出屋,抱住姐夫的胳膊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有一回我跟妈妈下地干活回来,在路上拣了一个高粱穗子,我想拿回家里喂鸡,妈妈一定让我把高粱穗送到生产队去。妈妈就说:社员要保证一个芝麻粒大的污点都不沾!就等着你们队长回来再弄芝麻吧。”
姐姐和姐夫听了红林的话,都夸他越来越懂事了。
红林住在姐姐家了。他心里很着急,故意装作不着急。吃晚饭的时候,他悄悄地跑到队部,又溜到队长家,没想到,这个村的队长住在外边没回来。
第二天早晨,大公鸡吵醒了红林。他睁眼一看,枕头边上摆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伸手一摸,嘿,是芝麻。姐姐和姐夫都站在地下朝他笑哪!
红林一骨碌爬起来,高兴地问:
“队长回来了?”
姐姐说:“没有,这芝麻是你姐夫从邻家借的。”
红林背着芝麻种,连颠带跑地往家奔,脚底下像是安上了车轮子。他心里边乐极啦,别看是一小布袋芝麻种,回到队里种上,秋后就能收下好几布袋;再种上,能收下好几百好几千大布袋,装一囤,顶房梁。
燕子峪的社员都刚吃早饭,老队长正给自行车打气儿,准备到县粮库要求芝麻种,听说红林找来了芝麻种,高兴得把红林举起老高。
保管员把种子过了秤,会计又把芝麻的斤数下了账,老队长说,秋后打下芝麻,头一场就先还给红林。
吃过早饭就开始播种了,种在北山坡下边那块小盆子地里。那块地又肥沃,又背风。红林跟着大伙去牵牲口,他心里边乐极啦!
芝麻种下了,也把红林的心给拴住了。种地回来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到顶房梁的大芝麻囤,梦到芝麻拉到城里,拉进油坊,电磨一开,呼?呼?,香喷喷的油,哗下子就流出来了。红林每天放学回来,都要绕个小弯子,到芝麻地看看,星期天就跟大人到芝麻地里干活儿,不是松土,就是拔草,多热多累他也不怕。
芝麻冒芽儿了,放叶了,抽莛了,开花了,嗨,直挺挺的芝麻秆子上,每一片大叶子夹着几个芝麻角儿,一串连一串,就像一条条霸王鞭!
七月里,树上的果子正熟,地里的芝麻粒儿正灌浆。
有一天傍晚,老队长和几个队干部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呼??”,外边响起一声大劈雷。老队长跑到门口一看,满天黑呼呼的云彩,从上边往下压——糟糕,要下暴雨!他立刻想起北山坡下边那片好芝麻。那块地洼得就像一个小盆子,下了雨流不出去,一阵雨就积下半人深。芝麻这种作物最怕水呀。
老队长招呼干部们跟他到芝麻地里挖沟泄水。他们扛着铁铣往外跑,刚跑出村口,铜钱大的雨点子就落下来了,越落越密,就像瓢子泼的一样大。
他们跑到芝麻地边上一瞧,地里真的积了水,直挺挺的芝麻秧,站在风雨里摇摇晃晃,好像呼喊人们快来救它们!
大伙儿正要下手挖沟,老队长叫了一声:“嗨,这是谁挖的呀!”
大伙一看,靠地边的芝麻垅旁边,有一道浅浅的泥沟,泥沟通到地外边,黄橙橙的雨水,顺着小沟往外流。他们又奇怪地朝地那头一看,有个人影在芝麻地那头爬着。老队长跑过去一看,那个人是红林!
要不是熟人,可真认不出是红林啦!他从头到脚跟全是泥浆,只有两颗黑眼珠瞪得一般大,盯着满地的雨水。他跪在地里,两只手正用力地扒泥开沟,扒一下,一咧嘴。
第二天是星期日,人们又在芝麻地里看到红林,他的十个手指头上都缠上了纱布绷带……
金黄色的秋季,小盆地里的芝麻按着红林盼望的那样丰收了。整个秋假里,红林一天到晚在芝麻地里忙。他跟社员们一起收割、驮运,乐得抿不上嘴唇儿。
老队长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还红林家的芝麻种。他让保管员称最好的芝麻,亲自送到红林家。
当天晚上,老队长和会计、保管员正在灯下统计芝麻收获数字,红林跑进来了。
红林手里端着一个簸箕,簸箕里盛的正是保管员送给他家的芝麻种。他把簸箕往桌子上一放,说:“队长,还给我家的种子错了!”
老队长听了一愣,说:“错了?不会吧!会计,再把账查对查对。”
会计翻开账本子一查,指点给红林看:“你瞧,这不明明写的八斤吗,一点也不错。”
红林说:“错了。”
老队长莫明其妙,又说:“怎么错啦?保管员,再过过秤。”
保管员把芝麻倒在秤盘子里一称,把秤杆子举到红林的眼前说:
“你看,八斤整,还抬头哪!”
红林说:“借我种子那会儿是用小布袋装着的,小布袋半斤重,连皮一起称是八斤,还我家七斤半就够了……”
三个人听了,都笑起来。
会计说:“多半斤就多半斤吧,红林为这芝麻可付出不少辛苦。”
保管员说:“对,这芝麻算奖励红林的。”
红林连忙说:“为什么要白给我半斤芝麻呢?又不是按劳动日分的,我不能要!”
会计和保管员几乎同时说:“丰收了,这一点点,不算什么!”
红林说:“一点点也不能白要生产队的。一个社员应当保证一个芝麻粒大的污点都不沾!”
老队长把红林搂在怀里,笑呵呵地、使劲儿地亲着他的胖脸蛋。
按着红林的意见,从八斤芝麻里称出半斤,倒进生产队的大芝麻囤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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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行列
李冠军
早霞映着结冰的河面。一群少先队员踏着松软的薄雪,呼吸着冰雪的清寒,走来了。一个男孩子背负着一个女孩子走在这行列的中间,亲密的伙伴们在四周环护着。从河面吹来的晨风,拂动他们一色鲜红的领巾。
“徐莉,还记得不,”小队长向着被背负的女孩子柔和地说:“就是前面那个斜坡……”
迎着行列,一道隆起的雪坡闪着光,望着它,徐莉的眼色变得幽深了,她歉然地低下头说:
“放下我吧,李勇,我太重了。……”
“不重!”李勇微带气喘地说:“一点也不重,我还觉着轻哪!”
伙伴们亲切地笑着,慰籍似的用手臂扶着徐莉。行列缓缓地走上雪坡,向着远远的复雪的校园走去。唯有徐莉还在回头望着那个斜坡,“半年了,多么快呵……”徐莉想着,望着同伴们诚挚的脸,眼眶渐渐潮润了。
徐莉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秋日,薄暮时分,她踏着泥水走回家去,就在这个斜坡上,她翻跌下来,原来患有软骨病的腿跌伤了。第二天,当同学们满心焦虑来探望时,徐莉已经泪水莹莹的斜卧在床上了。这是刚刚踏入中学校园的第一个秋天呵,这是许多新奇动人的知识正展开在自己眼前的时日,这是他们小队刚刚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友谊的美好开始,然而,医生说:“要休息,要卧床半年。”徐莉哭了。
徐莉记得,就是在那些日子里,小队中仿佛形成一个隐秘的约定。每天傍晚,不论是阴雨或刮风的日子,不论有什么心爱的活动和繁忙的事务,大家总是喜欢团聚在徐莉的床前,他们愉快地讲述校园里有趣的见闻,杜撰些幼稚逗人的笑话,如果孩子们看过什么动人的话剧,那么,舞台上的形象就会在男孩子们夸张的模拟中重现在徐莉眼前;如果小队学会了新的歌子,那么,大家和谐的歌声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引导着徐莉清越的嗓音加入合唱。在那些日子里,徐莉的床头、枕畔堆满了一些色彩鲜丽的画册和饶有趣味的故事书籍。徐莉察觉到,自己的欢笑和喜悦,使伙伴们感到多么由衷的欣慰呵。
永远忘不掉“十一”的欢腾夜晚,多少老师、同学放弃了欢乐的街头歌舞,为自己带来了亲切的慰勉和鼓励,安详和悦的辅导员和小队的伙伴们团聚在床前,这一夜,望着缤纷的焰火,听着辅导员音调深沉的讲述着徐学惠刻苦勤学的故事,那一字一句,都仿佛深深印入自己的心间。徐莉记得,临走时,辅导员把一幅油画贴在雪白的墙壁上,画面上,一支红军的钢铁行列,逶迤的进行在无边起伏的险恶雪山丛中,没膝的深雪,狂烈的风暴,然而饥饿的疲劳的队伍在艰难地顽强地前进!战友火热的手,从四面伸来扶携着伤病的同伴。画面上是一双双如火的明亮的眼睛,磐石般的信念,火焰似的理想,在每双眼睛里强烈地燃烧着。徐莉久久地沉思地凝望着画面,一股新鲜有力的热流涨满全身。这一夜,月色很好,徐莉记得,小队的伙伴告别时,眼神里都闪动着异乎寻常的光彩。
就是从那时起,小队的同志开始有计划地为她补课。每天黄昏时分,小先生总是轮换着准时来到徐莉床边。他们克制着腼腆和慌乱,竭尽努力地精心讲解着,徐莉的任何一点困惑的表示,都会引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讲述。为了把课堂的知识完整的带到徐莉床前,小队的同志们曾苦心地作过多少课堂笔记;为了透彻地解释一些难点和繁复的公式,小队的伙伴们曾多少次聚集在教员办公室中,一字一句地把老师的话语记在心中。在那些日子里,徐莉顽强的领会着课本上的陌生知识,每天夜晚,当自己背熟了一段优美的散文,或是解开了几道繁复的难题时,她常常怀着喜悦的充实的感觉,情不自禁地望望油画上那刚强的行列。
充满了友情、汗水和欢乐的日子愉快地流驰着,枫叶红了又落了,喧喧的河水结冰了。徐莉记得,一个大雨瓢泼的晚上,小队长何梅淋得透湿的撞进屋来,小辫上的雨水,泉水一样地流,何梅却满不在意地谈笑着,这晚,炉边烘烤着衣服,两个女孩子斜倚在床上,把课本在胸前展开,朋友亲切热情地讲解,在这风雨声中显得多么动人呵!徐莉也还记得一个严冬的晚上,李勇满身白雪的跳进门来,他用力地抖着雪,不停地跺着脚,徐莉不安地说:“快烤烤火吧,你一定冷坏了!”“不冷,一丁点也不!”李勇打个寒噤说:“我们在舞蹈组学了马刀舞,就是这样;先跺这只脚,再跺这只!”李勇用力跺着脚,“以后是骑兵冲锋!”说着,他把一只手举在头上,一面豪迈地挥舞着幻想中的马刀,一面转着圈子跑着,直到舒畅的暖意流遍全身时,他才停下了表演,赶忙打开了课本。
如今,一个学期的学习结束了,小队会上,孩子们决定背负着徐莉去参加期终考试。
这明朗的冬日里的考试,给小队的同伴们带来了极大的兴奋和不安,每门课程考试刚一结束,大家就蜂拥到徐莉跟前,急切地满含期望的问询着,当徐莉流畅的复述着自己的答案时,热情的伙伴们常常忍不住欢乐得跳起来。下午,代数考试结束了,满头白发的代数老师亲切地拍着徐莉的肩头,要为她当面批改试卷,整个小队的孩子们都满心紧张地拥进了教员办公室。
试卷展开了,大家预想着这次精细的批改中,一定会有许多纠正和解释,然而,老师的红笔却沿着一行行整齐的算式流利地移动着,一个又一个对号出现在卷面上,孩子们频繁的传递着兴奋的眼色,当最后老师带着激动的神情,在卷头上郑重地写上满分时,他用赞叹的目光无言的凝望着徐莉和整个小队的同伴们。此刻,小队的孩子们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狂喜,大家欢呼着冲上操场,有的男孩子已经展开了欢乐的雪战,大家尽情地雀跃着,直到老师背负着徐莉出现在台阶上时,孩子们才快活地拥上去,笑着说:“您把徐莉交给我们吧!”老教师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神色严肃地说:“不,我要亲自把徐莉送回家,我也愿意在你们行列中走一走。”
沿着结冰的小河,成排的垂柳闪着金色的余辉,长长的树影斜过鹅黄色的雪地,老教师背负着徐莉缓步走着,像是父亲背负着女儿一样,小队的同志们在四周环护着,行列在和谐的悦耳的足音中行进着……


第6版()
专栏:

剧中往事(木刻)
第二批中央农村文化工作队辽宁队 黄永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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