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6月21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草木也多情
张潮

飞机从南宁起飞不久,我问机上的女服务员:“中越边境在哪儿”?她往窗外一指,说:“就到啦!”我怀着好奇的心情,集中视力搜索好久,可是,飞机下面除了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以外,辨认不出两国边境究竟有什么异样的特征。
其实,这是一种天真的心情。
到河内后,越南同志告诉我,法国殖民主义统治时期曾经流传这样一个恶意的传说:中越边境的草木长得不一样,边界线北面的草木朝北仰,边界线南面的草木向南斜。许多好奇的人特地亲往细察,回来都摇摇头说:那是瞎话!边界线上的草也好,树也好,亲亲密密紧挨在一起,风吹不散,雨打不离。
我们在越南的四十天中,访问了许许多多的工厂、矿山、农业社、学校、直到十七度线的贤良河畔,会见过许许多多的煤矿工人、钢铁战士、农业社社员、知识分子和男女民兵。朝夕相处,倾心促膝,我们宛如生活在兄弟姐妹的家人情谊中。我们和他们总是一同欢笑,一齐唱歌,一道流泪。
我的脑海里于是浮起联想:中越人民的友谊,犹如两国边境上的多情草木,亲亲密密紧挨在一起,风吹不散,雨打不离。

我们一到河内,就碰上春节。
春节,是中越两国人民世代相传的共同佳节。
除夕那天,越南同志陪同我们漫步河内街头,一起欣赏节日的欢欣景象:大门上贴出对对春联,店铺里出售串串鞭炮,副食品商店供应竹叶包的大方块粽子,还有各种各样传统年货。年青的丈夫骑着自行车,妻子坐在他身后,有的抱着一束从花市选购的粉色桃花,有的携带一包全家共享的年货,一对对春风满面,飞驰而过。
初一清早,殷勤好客的主人一批跟着一批来“拜年”,他们爱用中国话向我们道贺“春节好!”
在举行富有越南民族风味的春节欢宴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似乎同碰杯声和欢笑声交织成春节交响乐。
主人和客人一起举起盛满红色葡萄酒的酒杯——
“这是中越人民共同的春天。”
“也是中越新闻工作者共同的春天。”
“春天是我们的,永远是我们的。”
“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春天,是最美丽的春天。”
于是,碰杯声,欢笑声,鞭炮声又合奏起来了。
我在日记上记下了这一天的感想:“是的,春天是我们的,永远是我们的,然而,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态度,正如毛泽东同志在《咏梅》中所抒发的:‘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我们只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真理,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全世界人民,‘待到’革命的山花到处烂熳时,看我们‘在丛中’更欢快地‘笑’吧!”

过了春节,我们便驱车直奔鸿基煤矿区。
第一天,主人却用汽艇把我们送上紧依矿区的下龙湾海面,让我们先领略长屏似的千万座奇山怪石,让我们迷入了海上仙境。
然而,第二天,当我们登上鸿基露天煤矿之后,我们更被煤矿工人的精神美迷住了。
在这短短的一章中,要记录一八八六年法国人挖走第一铲煤以来的鸿基矿工的斗争足迹,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九五五年法国殖民者撤出以前的历史:鸿基矿工总是把革命的红旗越举越高,把下龙湾的海上仙境辉映得越来越美。
人们很难想像当时煤矿的景象。法国资本家撤走了重要设备和工程师,破坏了无法撤走的重要设备。他们断言越南人很难恢复生产。但是,矿工们发扬了抗法斗争年代的英雄传统,施展了工人阶级的集体智慧,在中国同志的帮助下,整修残破的矿山,他们睡在矿上,吃在矿上,白天黑夜赶修一个关键性的传送系统,只用二十四天的工夫,就把它修复了。
鸿基矿工一见到我们,总是表达不尽感谢中国兄弟援助的心意。十四岁就到矿上扛煤的老工人阮文壬,最近因为身体有病,正在疗养。他却抱病来到我们住所,一直谈到深夜,谈到中国同志如何同他们并肩战斗,恢复了法国资本家丢弃的一个废矿,修复了被法国资本家破坏的设备,修筑起新的桥梁和道路。我们考虑到他的健康状况,再三要求他回去休息,他站起来却又不想走,紧握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嘱托我:回国后问候这些同志,问候中国人民,问候毛主席,“祝他老人家万寿无疆。我活着,也许会有一天亲自去北京问候他老人家。”这时候,我感觉到被我握着的那只粗厚的手在微微颤抖。

海防有几个南方子弟学校,收留了来自南方的孩子,从学习到生活,全部费用由政府供给,直到他们大学毕业或者走上建设的岗位。
这是流汗的北方人民对流血的南方人民所体现的一份骨肉之情。
一到海防,我们怀着探望子女的急切心情,到第六南方子弟学校探望这些孩子们。
孩子们也像渴望与自己的亲人相聚,群集校门口,闪着兴奋的眼光,起劲地拍着小手迎接我们。
走进校门,我们被一种新奇的景象吸引住了。到处贴着用中文写的欢迎标语,教室外面挂着用中文写的墙报,欢迎会上用中国话表达的亲切的心情,游艺节目中用中国话唱着动听的中国民歌。
慈父般的李校长在介绍学校情况中间,特意提高嗓音说:这些孩子们学了中文。他笑笑补充了一句:“他们,他们在南方的父兄,多么热爱中国,珍视中越兄弟友谊。这似乎用不着解释。”
我们都会意地、满意地笑了。
当然,我们更满意的是,孩子们在温暖的北方健壮地成长着。
让我告慰他们的南方的父兄:你们的孩子受着胡伯伯无微不至的关怀,受着北方叔伯阿姨亲如骨肉的抚育。他们得到了全面的锻炼,受到了革命的教育。你们的孩子并不是在温室里长大的,他们不但在校内自己动手生产,每年还有三个月到工厂农村去参加劳动,培植劳动人民的勤劳品质;他们学习历史地理的时候,老师们不但让他们熟悉北方,还引导他们更多地了解南方,让他们懂得参加北方建设也是为了将来建设南方,为了把南方和北方变成一个模样的大家庭。
孩子们的生活,穿的,吃的,住的,用的,样样不用你们操心。过年过节,还得到政府分外照顾。跳舞、唱歌,是孩子们特别爱好的文娱活动,我们还同孩子们一起高唱《团结就是力量》的中国歌曲。

越接近十七度线,我的心情越激动。
这种心情,在我去年此时访问福建前线的时候,也出现过。
两次访问,一样心情,难道还需要解释吗?难道越南人民的前线,不也是中国人民的前线吗?难道越南人民所抗击的敌人,不正是中国人民所抗击的美帝国主义吗?
站在贤良河畔,犹如站在厦门海边,面对中越人民的共同敌人,仇恨的怒焰在我心头翻滚,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头翻滚。
站在贤良河畔,我凝视着对岸寂静的绿色田野。突然,我仿佛看见一个血迹斑斑的妇女,从远方艰难地爬过来了。哦!原来这是刚才我所听到的南方人民斗争故事中人物的幻影。
然而,这又不是幻影,而是一个清晰的、巨大的真实形象。
南方敌占区一个地下干部,暂时借住在这个妇女家的地道里。后来突然被敌人发觉,干部迅速转移。敌人抓住这个妇女,关押起来,连续拷打十五天,把她的家和地道全毁了。一天,女儿去探望她,只见她全身血迹斑斑,从地上爬过来,女儿几乎认不出这是自己的亲娘,一时泣不成声。这位坚强可敬的母亲先不问家中情况,单问干部住在哪里,是不是安全,生活怎样,并且再三叮咛女儿转告乡亲,给干部送饭送菜。
站在贤良河畔,我仿佛又看见一个目光炯炯的哑吧姑娘,在南岸注视着北岸高空的金星红旗。
然而,这也不是幻影,而是一个同样清晰的、巨大的真实形象。
这个哑吧家的后屋也住着一个地下干部。但是,这件事却只有她姐姐一个人知道。后来,不知道怎样被哑吧发现了。她在这两个人面前,流下了眼泪,用激动的又是气愤的动作,责备他们不信任她。她又用含意明确的动作表示:她一定保护这位干部,失事割她的头。干部和姐姐又感动,又敬佩,表示今后一定信任她。她擦干眼泪,笑了。于是用手指指北方,摸摸下巴,表示要跟胡志明主席走;接着用手指指南方,践踏几下,表示要践死美国的走狗。
有一天夜里,姐姐发完传单回来,哑吧神秘地笑着,表示她已经知道了,并且用手势指出她给哪几家送了传单。姐姐当然懂得,这位可敬的妹妹在暗暗保护着她。
站在贤良河畔,我仿佛看到千千万万的南方人民,拔掉了一道又一道的“战略村”篱笆,拆毁了一座又一座的“战略村”碉堡,打下了一架又一架的美国直升飞机,消灭了一批又一批的敌伪军队。
难道能说这也是幻影吗?不!这都是今天南方的伟大现实,这都是已经发生并且正在发生的有血有泪更有胜利笑声的英雄生活。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临别前夕的场面:守卫在十七度线上的同志们赠给我们一幅巨大的照片(见左下图)。照片的图面是贤良桥两头、贤良河两岸的鲜明对比,桥和河的南边荒无人烟,只有那面可憎的黄色三条旗在寂静的天空摇晃;桥和河的北边却是人山人海,热气腾腾,巨大的金星红旗在人群的上空闪闪发光。我抑止不住激荡的情绪,抒发了对这张照片的感受:
“这是一件极珍贵的礼物,可是,我想,这也是一件不久将要被送进博物馆的纪念品。我们盼望得到另一张照片,取景角度是相同的,不过场面气氛大变了。我们将看到:这条贤良河不再是割裂南方北方的分界线,南岸的三条旗被抛进贤良河,换上了同北岸一样的金星红旗;荒无人烟的南岸,将同北岸一样人山人海,热气腾腾。那时候,我们将同你们一起,通过这条贤良桥,到西贡去碰杯叙旧情。”
我同越南同志紧紧地久久地拥抱在一起。我们都流下了骨肉之情的眼泪。
“中国同志流下眼泪,是因为南方人民流了血。”特区党委书记胡士坦同志临别对我们说,他还补充了一句:“有些人流下眼泪,却是因为肯尼迪流了血。”六
在访问越南的四十天中,在每一次的座谈会、欢迎会和宴会上,在同每一个工人、农民、学生、干部直到各级党政负责同志晤谈的时候,主人和客人的一个主要话题,便是中越兄弟友谊。这是千言万语也叙不尽的共同话题。
然而,在这个共同话题中,双方往往为了强调一个侧重点而引起热烈的亲切的辩论。
主人经常谈到中国的援助。从贤良河折返河内的归途中,在胡志明主席的故乡、革命策源地之一的义安省,省委书记武叔同同志为我们举行了一次宴会,他举起杯来说:
“这是一次亲人的家庭便饭,我希望大家不分主人和客人,一起来干杯。”
接着,他就像许多越南同志一样,谈起了中国的援助,而且用谦逊的提法,称中国为“援助者”,称越南为“被援助者”。
我也站起来,感谢主人对我们热情亲切的招待。
我说:我很同意武叔同同志开头说的话,我们是亲人,是家人,不要分主人和客人。不过我不同意武叔同同志把中国人民和越南人民分成援助者和被援助者,因为我们两国人民是互相援助的。如果一定要说有援助者和被援助者,那么,我们既是援助者,也是被援助者;你们既是被援助者,也是援助者。而且,越南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援助,是巨大的。姑且不提历史上越南人民帮助中国人民闹革命的许多动人事迹,单说眼前的事情就够了。你们守卫在社会主义阵营的亚洲南部的前哨,一边建设着北方的社会主义,一边抵抗着美帝国主义,特别是英雄的南方人民正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同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进行着胜利的斗争。中国人民深切地懂得,这正是对中国人民的最大的援助,这种援助不是用金钱物质的数字所能衡量的,中国人民是从更高更深的意义上来衡量这种援助的。至于中国人民对越南人民的一点援助,当然是应尽的国际主义的义务,况且这种援助还是不够的。
“但是,我建议暂时停止关于这个小小的问题的辩论,让我们团结一致,加强反对共同敌人美帝国主义的斗争!加强反对现代修正主义的斗争!”
宴会就在欢笑声中转到一致的话题上面——友谊、建设、斗争。
× × ×
追逐春天到越南,又追逐春天回北京。
我们带着满身芬芳离开越南。
我们载着满车友谊离开越南。
如果不是列车夜过睦南关,我真想下车细察,亲自证实:两国边境上的草木果真也多情,亲亲密密紧挨在一起,风吹不散,雨打不离。
(附图片)
贤良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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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访朝诗抄
田汉
“九九”之夜,宋影同志邀我们从玉流
馆阳台欣赏大同江上的火花明月曾经照废墟,玉流惊遁乐游鱼。于今火彩连江发,金粟银花锦不如!
平壤最胜台?远眺清波滟潋绫罗岛,碧树葱茏锦绣山,九九莫愁无好酒,酒岩香洌正堪干?!
?最胜台系平壤最高处。原名牡丹台。?酒岩在大同江转弯处。泉香如酒,有美的传说。雨后与韩应万同志黄小亭馆长同游最胜台几番风雨牡丹台,难得登临曙色开。柳京?子弟雄如虎,夺得红旗响万雷?。
?平壤多柳,以前又名柳京。
?台下就是能容七万观众的体育场。刘主席曾在此
与平壤市民见面。游金刚山九龙渊谁遣金刚镇海东,雄奇一万二千峰。溪悬铁索摇鸟鹊,天落银河走白龙;濯足喜迎梳石水,披襟偏对喷珠风,何当再住十五日,等得满山枫叶红。
?韩应万同志说金刚山的红叶极有名,再隔半月便
满山霜叶如花。可惜我们等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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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肯尼亚组诗
高梁
你的忧伤
在吉库犹的特居区(注),
你向我吐诉昔日的忧伤:
父亲留下的一块肥沃的田园,
叫白色移民圈去放牧牛羊。
铁丝网一圈方圆几十里,
一车车玉米拉进白人粮仓。
你若是跨进圈地割把青草,
“主人”有权向你立即开枪。
哥哥和同伴在茅屋里秘密宣
誓:
“为土地和自由而斗争,决不
投降。”
就在那个漆黑的晚上,
他们落入殖民军的罗网。
全家盼他归来望穿了眼睛,
舍不得卖掉那只唯一的小羊。
不久后他在狱中被虐待而死,
母亲一把汗一把泪把幼儿抚
养。
每当想起土地和哥哥的死,
你的心里闪灼出斗争火光,
有一次你在黑板上写了“呜呼
噜”三字,
白人把你开除出学堂。
你永不忘记过去的一切,
仇恨的奶汁把你哺育成长。
你要回到田野,回到学堂,
把千万个“呜呼噜”写在每间茅
屋的墙上。
〔注〕英国殖民者在肯尼亚把非洲人所有肥沃的土地占去,然后把他们撵到庄园边角地带居住,这些区域被叫作“特居区”。
吉库犹姑娘
这是一位吉库犹朋友告诉我的故事。在一九五二年的茅茅武装斗争中,许多妇女参加了这一斗争,为森林中的游击战士送粮送子弹。
一位吉库犹姑娘,
热爱她战斗的兄弟。
白天被迫地为殖民军挖战壕,
夜间把战士小心藏起。
为了森林里的兄弟需要子弹,
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保安队:
“乡亲们,我为你们唱个吉库
犹民歌,
但要给我子弹几颗……”
把珍贵的子弹揣在怀里,
飞过地壕,穿过小溪,
跨过岩石,来到森林阵地,
让兄弟们多杀几个殖民鬼子。
当她听到林中响起枪声,
她兴奋地扬着脸孔:
“我已经成为真正的吉库犹族
的人,
因为我站在武装暴动之中。”
基马蒂之歌
基马蒂是一九五二年领导肯尼亚人民为土地和独立而举行“茅茅”武装斗争的著名领袖之一,最后因在作战中受伤而遭逮捕,被殖民者杀害。
在阿伯达尔山脉的森林地带,
在肯尼亚山的黑石白雪之间,
一阵阵呼喊回荡在山谷:
“基马蒂,你领导我们作战……”在吉库犹的每个茅屋,在木柴燃起的火堆之前,年青人手握长矛听长辈讲说:“基马蒂,他作战机智而勇敢。”在荒郊的集中营和狱室里,囚徒们忍受着折磨和皮鞭,当看到殖民警官哭丧着脸,他们知道是基马蒂把敌人围
歼。如今,在茅舍,在田野,仍到处把基马蒂的英雄故事流
传……殖民者宣布“恐怖分子早已正
法”,乡亲们相信他仍活在人间。基马蒂是死了,在一个天蒙蒙亮的晨间,他庄严沉着地走向绞架,两眼怒视着打战的法官。他对他的所作所为毫无所愧,两眼闪光,向远处的家乡了望,他微笑着给妻子留下遗言:“好好教育孩子:为了祖国,
决不投降……”基马蒂活在肯尼亚人心里,年青一代踏着他的步伐前进。今天他们含着欢乐的泪珠,把独立之花献在他的墓前。
(附图片)
愤怒(雕塑) 丁洁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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