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5月16日人民日报 第7版

第7版()
专栏:

“芙蓉国里尽朝晖”
——读毛主席新发表的诗词《七律·答友人》
郭沫若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毛主席:《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云飞”这首七律,形象极其壮丽,声调极其和谐,令人百读不厌。我最初对于诗中的“长岛”和“芙蓉国”两个辞,没有明确的了解,曾经作过种种的揣测,结果都没有猜中。
关键是在“芙蓉国”。主席告诉我们:“芙蓉国”是湖南的异称。公元九百五十年代的诗人谭用之,有《秋宿湘江遇雨》七律一首,其诗云:
湘上阴云锁梦魂,江边深夜舞刘琨。
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
乡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谁肯重王孙?
渔人相见不相问,长笛一声归岛门。
《全唐诗》中有著录,言“谭用之,字藏用,五代末人。善为诗而官不达。诗一卷。”(首句“湘”字误作“江”。)
这首《秋宿湘江遇雨》一诗,虽然并不怎么好,但它却点出了“芙蓉国”的故实。可见唐五代时,湖南境内遍地都是芙蓉。芙蓉有异说,除木本的芙蓉之外,水里的荷花古人也叫作芙蓉。谭诗中的“芙蓉”到底是哪一种呢?有人说是指荷花,但在我看来就是木芙蓉。因为谭诗写的是秋天,正是木芙蓉盛开的时节,所以能得出了“秋风万里芙蓉国”的佳句。如果是荷花,在秋季便已经雕败了。
芙蓉国既肯定是湖南,则“长岛”便不能离开湖南境内。我曾经猜测为广西苍梧县的长洲,山东蓬莱县北的长山岛,东北的长山群岛,乃至猜测为日本,为美国的长岛,实际上都猜错了。原来“长岛”就是长沙西面在湘江中的水鹭洲或者橘子洲。洲是沙洲,其长七里,闻长沙之名即由此而得。
因此,“九嶷山上白云飞”这首七律,所写的就是湖南的大跃进或者大跃进中的湖南。
这首诗,把有关湖南的神话传说,利用得很巧妙。前四句是利用了虞舜和二妃的故事。
《史记·五帝本记》“舜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九疑即九嶷山,在湖南宁远县南六十里。
《水经》湘水注:“苍梧之野,峰秀数郡之间。罗岩九举,各导一溪。岫壑负阻,异岭同势。游者疑焉,故曰九疑山。大舜窆其阳……南山有舜庙。”
《太平御览》四十一引《郡国志》:“九疑山有九峰:一曰丹朱峰;二曰石城峰;三曰楼溪峰,形如楼;四曰娥皇峰,峰下有舜池……;五曰舜源峰,此峰最高,上多紫兰;六曰女英峰,舜墓于此峰下;七曰箫韶峰,峰下即象耕鸟耘之处;八曰纪峰,……;九曰纪林峰……。有九水,七则流归岭北,二则翻注广南。”丹朱峰,《方舆胜览》作朱明;楼溪峰,作石楼;舜源峰,云“亦名华盖”;纪峰,作桂林;纪林峰,作?林。两者小有异同。《方舆胜览》云:“又有舜峰,不列九峰之内。”是则九嶷不止九峰,而有十峰了。照有九溪而言,十峰是比较正确的。
九峰中既有娥皇与女英,那便是唐尧的二女,即所谓“帝子”。《楚辞·九歌》中有咏湘君与湘夫人二歌,《湘夫人》首句云:“帝子降兮北渚”,王逸注云:“帝子谓尧女也。……言尧二女娥皇女英随舜不反,没于湘水之渚,因为湘夫人”。王逸以湘夫人为娥皇女英二人,而以湘君别为湘水之神(男性),此与旧说有异。
《史记·秦始皇本纪》:“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刘向《列女传》亦云:舜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陟方,死于苍梧。二妃死于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此可见秦汉学者都以湘君为尧女。湘君既为尧女,则湘夫人亦为尧女无疑。故韩愈《黄陵庙碑》即以湘君为娥皇,湘夫人为女英。谓“尧之长女娥皇为舜正妃,故曰君。其二(次)女女英自宜降曰夫人也。”朱熹《楚辞集注》即采用韩说。看来,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古者妃后亦可称君,除见诸典籍外,金文《晋姜鼎铭》中晋姜自云“余唯嗣朕先姑君晋邦”,更是绝好的第一手证据。
最有诗意的应该算是有关湘妃竹的民间传说。晋人张华《博物志》“洞庭之山(此二字或误为虞),帝之二女啼,以涕挥竹,竹尽斑。”(此据《太平御览》九六三卷所引,文有脱漏,与今传《博物志》有异。但今传《博物志》乃后人补辑。)
又《太平御览》九六二卷引南朝人任昉《述异记》:“湘水去岸三十里许,有相思宫、望帝台。舜南巡不返,没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思恸哭,泪下沾竹,文悉为之斑斑然。”
明人王象晋的《群芳谱》说得比较明晰:“斑竹即吴地称湘妃竹者,其斑如泪痕。……世传二妃将沉湘水,望苍梧而泣,洒泪成斑。”
主席即根据了这些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冶铸出了诗的开首四句。
多么美呵!有白云靉靆的九嶷之山耸入云表,有一对姊妹女神(请注意:“帝子”应当是复数。)从葱翠迷疑的山上乘风飞下,各人的手里拿着一枝洒满了泪痕的湘妃竹,各人的身上披着万朵的红霞,作为无限斑斓的采衣。这是多么壮丽的画面呵!
然而,我深信主席是有用意的,不是在为美而美、为画而画、为诗而诗;不是单纯地在复述神话传说,或单纯地在咏赞风物山川。这些神话故事用在这里是有象征意义的,而象征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应该费点脑筋来思索。
主席在他的诗词中,每每喜欢活用神话传说。如《渔家傲·反第一次大“围剿”》中的不周山,《水调歌头·游泳》中的巫山神女,《蝶恋花·赠李淑一》中的吴刚与嫦娥,《送瘟神》第一首中的牛郎,都是和眼前的现实联带着在使用。它们已经不是作为单纯的神话传说或神话人物而存在,而是融冶在现实中作为现实的一体而存在。
那么,这从九嶷山上乘风而下的那么优美的“帝子”,把她们作为现实的一体,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我认为:这所指的就是:根据高瞻远瞩,脱离高蹈,采取高屋建瓴之势,到群众中去,投身于火热的现实斗争中的时代精神。说得更鞭辟近里一点,也就是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中国的革命实际结合了起来的毛主席的思想。
故“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和《到韶山》那首七律中的“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象征性的手法,所谓“比而兴”也;后者是写实性的手法,所谓“兴而赋”也。在革命斗争中,为有烈士们的牺牲,为有人民的涂炭,从事革命的同志谁不曾洒雪过千滴的热泪?为要改换日月,改造世界,献身革命的志士谁不是敢于卷起万朵红霞的“风流人物”?
再从在主席诗词中现实化了的神话人物来看,巫山神女醒来了,在惊叹世界变了样(“神女应无恙,当惊世界殊”);吴刚为了欢迎烈士,在广寒宫中亲手捧出了他所酿造的桂花酒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嫦娥受到感动,在为烈士们的英灵作长袖舞(“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牛郎也在关心故乡的血吸虫情况(“牛郎欲问瘟神事,一样悲欢逐逝波”)。但是仅仅是惊叹,仅仅是欢迎,仅仅是感动,仅仅是关心,还没有达到主席的高度的要求,故娥皇女英更进了一步,率性离开了神座,投身到凡尘,要和洞庭湖的波涛一道卷起连天的雪浪,要和水鹭洲的农民一道歌唱撼地的诗歌。她们也要从事翻天复地的生产建设和文化建设,诗人的思想把神话人物彻底动员起来了。
“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这所指的不是单纯的洞庭湖和橘子洲,也不是单纯地在咏赞自然风物。这是通过洞庭湖和橘子洲的一角来咏赞湖南的大跃进。《送瘟神》第二首的“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所歌咏的是中国的大跃进,但无疑也包含着湖南跃进中的“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了。我相信主席会允许我们作这样大胆的联想:那“连天雪”一方面固然是指洞庭湖的波浪,而另一方面也尽可以令人联想到那连天的“银锄”;“动地诗”,更直切地令人联想到“地动三河铁臂摇”的这句诗。
关于“动地诗”,我也曾经作过两三种揣测。李商隐《瑶池》七绝中有“黄竹歌声动地哀”句,那样的诗,当然和主席的诗是联系不上的。鲁迅有《无题》诗一首,是一九三四年五月写的,他曾经题赠给日本的文化人新居格。主席在一九六一年国庆后不久,又曾经亲笔写出以赠黑田寿男所率领的日中友好协会代表团。那诗是这样的四句: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这首诗是含有革命意义的。我照着主席的指示曾经把它翻成日本文,同时也把它翻成了新体诗。为了使年轻的读者易于了解,我不妨把我译的新体诗抄在下边:
到处的田园都荒芜了,
普天下的人都面黄肌瘦。
应该呼天撞地,号啕痛哭,
但是,谁个敢咳一声嗽?
失望的情绪到了极点,
怨气充满了整个宇宙。
谁说这真是万籁无声呢?
听!有雷霆的声音在怒吼!
这写的是蒋介石统治时代的中国,在暗示着不久便有革命的风暴要到来。鲁迅把这首诗写赠给日本朋友,是否别有用意不得而知,但主席在一九六一年又把这首诗写赠给日本朋友,无疑,是暗示日本朋友:在日本人民中也正在酝酿着革命的风暴。一九五九年日本人民举行了二十几次大规模的反对日美“安全条约”的全国统一行动,让第二年准备访问日本的美国总统吃了闭门羹,是惊动了全世界的大事。
鲁迅这首诗里也有“动地哀”句,因而使我揣测到“动地诗”可能即指鲁迅这首诗,而“长岛”便可能是指日本。我在上面已经说过,“长岛”的这一种的猜法是猜错了,因而“动地诗”的这一种猜法也猜错了。
“长岛”固然是指橘子洲,但也并不限于是橘子洲,也就如洞庭湖也并不限于是洞庭湖。举一可以反三,知道洞庭湖和橘子洲如此,便可以知道全湖南省都是如此。“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诗人不是已经替我们把推想的范围扩大了吗?整个湖南省都是一片东方红呵!
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中有句云:“我欲因之梦吴越”,句法和“我欲因之梦寥廓”正相同,但字法是有区别的。李白是真正在做梦,主席却只是把“梦”字作为悬想或想像用而已。“梦寥廓”便是把想像推到更广阔的范围。据说,主席所答的是湖南友人,故主席的“梦寥廓”只及于“芙蓉国”的湖南,而没有更加扩大。在我看来,这范围是允许我们读诗者把它扩大的。大跃进不限于湖南,大跃进遍于全中国。那么“芙蓉国里尽朝晖”,何尝不可以扩大成为“神州赤县尽朝晖”呢?
大跃进的精神动力是毛主席的思想。毛主席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当前的中国实际相结合,灵活地运用和发展,使中国人民得到解放,使中国人民的创造力也得到解放,因而使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得到高速度的进展。由于中国革命的胜利,不断地在促进着改造世界的步骤。亚非拉美的被压迫民族,要求得到本民族的解放而免除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灾难,都在憧憬着中国,敬仰着毛主席,想从中国革命的经验中求得解决问题的钥匙。解放前,中国所经历过的命运,和亚非拉美被压迫民族的命运,大抵相同。因而中国革命的经验成为要求解放的被压迫民族的普遍学习的对象。全世界被压迫阶级,既有为本阶级争取解放的要求,又有帮助被压迫民族得到解放的任务,因此同样地憧憬着中国,学习着毛主席的著作。有了这样共同的要求和任务,自然也就和我们志同道合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不是人力所能转移的。
当然,任何革命的理论或任何别国的革命经验,都必须灵活地和本国当前的实际结合起来,才能形成为物质力量。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一个重要环节,也是毛泽东思想的一个重要环节。有人把结合本国实际认为是“民族主义”而加以反对,这不是出于无知,便是有意的歪曲。其结果便形成为两种倾向:不是强加于人,便是死硬照搬。或者把这两种倾向合而为一,那祸害不仅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加一大于二了。
“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这芙蓉国固然限于湖南,但也不单纯地限于湖南。它可以象征全中国,也可以象征全世界。我所写的《满江红·读毛主席诗词》的最后几句是“济同舟,万国尽朝晖,新宇宙!”这就是从“芙蓉国里尽朝晖”这句诗中脱化出来的。这就是我研究主席诗词所得出的结论。这是我的“寥廓”之“梦”,但我坚决相信这决不是我一个人的“寥廓”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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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冰山雪岭奏新歌
——推荐短篇小说《迎冰曲》
姚文元
发表在《人民文学》三月号上的《迎冰曲》,(作者萧育轩)是一篇思想和艺术都有出色成就的短篇小说。它以雄伟壮丽的色彩,描绘出一个在冰山雪岭中为社会主义事业艰苦奋斗的无产阶级老英雄的光辉形象。这篇小说强烈地反映了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无比昂扬的革命精神。这样的作品出自一个新作者,湖南一个电厂的检修工人之手,就更加令人高兴了。
我是第一次读到作者的作品。但这篇作品在艺术上显得相当老练和完整,很少看到开始创作的青年作者作品中常见的散漫的、不生动的叙述。它以丰富、生动、凝炼的形象语言,对于生活环境和人物音容笑貌历历如绘的描写,从正面塑造出无产阶级英雄人物的崇高形象。从某些场面
(如“我”同老鲁坐着吉普车在丛山峻岭中飞旋)的描叙中,可以看到我国当代小说家的一些艺术手法对作者的影响,他在创作之前有相当充分的艺术准备。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摹仿,吸收的东西被作者熔铸来表现新的生活、新的主题、新的人物,使得这篇小说读上去觉得相当成熟,很少看见斧凿之痕(也许,用狗下山背负电话机那一段,可算小说中唯一的一个人为的痕迹吧)。
小说中全力歌颂和塑造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这是一个六十岁出头的经历过长征的老红军。全国解放后,他放下枪杆,来到他曾经流血斗争过的山区栽电杆,担任供电所所长。十多年如一日,他一直在这荒山野岭中奋战。这儿的工作人员,要在各种恶劣的气候下,保证把电输送到工业战线和其他各个战线上去。在冰雪的天气中,要同那凝结在输电线上的冰层进行顽强的、十分艰巨的斗争。小伙子们劳动在几十里没有人烟的山窝窝里,一年看不上两场电影,和老婆孩子见不上三次面,但是,在这位老红军——鲁所长的领导下,个个都成为天不怕地不怕的铁汉。老鲁尽管年纪很大,满身病痛,但雄心壮志,不减当年,几次拒绝了把他调离省城工作的要求。组织上为了照顾他的身体,不得不下调令把他调离工作岗位。故事就是在年轻的新所长“我”拿着调令来到鲁所长办公室那个时候开始的。
作品通过“我”和老鲁一同到虎王岭检查线路情况的过程,深刻地刻划出老英雄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高度的责任感,老当益壮的精神面貌,充满胜利信心的革命乐观主义,依靠群众、同群众打成一片的革命作风,对自己接班人的满腔热忱。这一切描写,都融化着一个经过几十年斗争、经历过无数危险的红军战士极其深厚的阶级感情,在这种深厚的阶级感情中,纯金一样闪耀着自觉的无产阶级革命传统的伟大光芒。这使得人物形象不是平面的,而像从历史背景中突现出来的,有一种历史的深度。人们对这位在冰山雪岭中的老英雄涌起无限崇敬的同时,会联想起挑着革命和建设重担的革命前辈一切优良的品质。深深地表现出一个无限热爱自己工作岗位的革命干部精神世界中那种永远充满青春力量的无产阶级感情,把这个人物形象写活了。
我们选择几个场面,看一看作者是怎样刻划这个人物的。
“我”同鲁所长会面那一场,以一个陡然的转折所产生的强烈对比,把鲁所长内心深处对自己工作的无限忠实深切地传达出来了。作者这样刻划这个人物的外貌:“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头,披着一件褪色的黄军棉大衣,威武武地站在办公桌边,左脚踏在靠背椅上,正在打电话。……他有一张黧黑的方块脸,浓黑的眉毛下,闪动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两鬓已经斑白,满脸络腮胡子。脸上皱纹麻密,还有几处伤疤。腿上,触目地绑扎着一副灰色的绑腿,严密而结实。”这样的外貌,已经很有神采地显露出一个以战斗姿态对待生活的老红军的精神风貌。当“我”向他透露他意想不到的调令时,作品并没有具体描写他内心的突然变化,而是用以形写神的方法,让读者自己去体会他心中起伏的波澜:“他对着省厅的信件,默然许久,才慢慢地站起来,步向窗前,把窗门打开。窗外,北风发着凌厉的啸声,卷着雪片,向他身上扑来,他却似乎全不在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定定地望着白雪在漫天飞舞”。同前面老鲁生龙活虎般进行工作的姿态对照,此刻他的心情是多么复杂啊!他不愿离开这里,但他知道这是组织上对他身体的关心,他即将离开这倾注着他血汗的山区了!在眼前这位年青的新所长面前,他不能让自己内心留恋工作岗位的情绪流露出来,他想到这十几年的艰苦岁月和今后的工作,他想到革命事业的接替和自己对年青新所长所负的责任……这一切,作者都没有实写,而留给读者从老鲁的外貌中去引起无穷的想像。“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情此景,人们自己补充的体会,是胜过作者去具体刻划老鲁心境的。
在赴虎王岭的途中,作品通过老鲁的“流动图书馆”,表现了老鲁细致周到地为群众着想,无微不至地关切艰苦工作中的工人。沿路上,他一面如数家珍般极其熟悉地向新所长介绍线路情况,另一方面又随时同路上遇见的山里人无拘无束地交谈。在风雪交加的密林深处,老鲁同老猎人亲热地会面了,这个义务护线模范对老鲁的热爱,他早已预料到老鲁会在大雪天上岭来,集中地表现了老鲁同群众的感情是多么深厚。这些看似随手拈来的场面,表现了老所长的全部工作是多么深地扎根在群众之中。这不只是工作方法上的成功,而是典型地表现了老所长对当地群众血肉般的联系,反映了老鲁对革命人民的无限信任和对山里的一草一木的无限深情。他说:“这山里的群众可真是好呀!一直保持着根据地的革命优良传统。我们的线路,分布在荒无人烟的山窝窝里,不是他们呀,我们别想安安然然地把电送出去”。这决不是他的谦虚,而是革命的真理。在这篇小说中,革命的群众和革命的干部,是互相依靠、互相衬托的,先进人物高大的形象,并不是用贬低群众的方法去刻划,而正是用突出革命人民伟大力量、高尚品质去刻划的。英雄人物的思想光芒,正表现在他深切体会、而且每一步的工作都依靠了群众的力量上。这使得人物的感情世界显出异常的广阔和深厚。
虎王岭上风雪之夜严峻的考验,作者用浓郁的富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的笔调,泼墨般地画出了老鲁高大的形象。老鲁勇敢踏实,临危不惧,雪夜吟诗,有力地突出了他海洋一样的胸襟,又表现出这个老红军心上在毛泽东思想教育下形成的革命传统的雄伟力量。作品富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地着力地渲染了老鲁那光彩闪闪的共产主义者的精神世界。请看:在困难面前,新所长有些急了,而老鲁却吟起了“红军不怕远征难……”这首诗:
这是毛主席的一首诗,他朗诵得高亢而豪
放,诗声律韵,像万马奔腾的战歌,像排山倒海
的山涛海啸,听着,就使人陡然增加了无限的力
量和希望。我们三人,紧紧地围着老鲁,仰望着
他那魁梧而高大的身形,觉得耳边风小了,雪停
了,心身温暖了。……
他用残存的一根胶皮电线,把我们连成一
串,他自己领着头,踏着坚定而豪迈的步伐,向
着迎面扑来的风雪走去。我仿佛看见他那黄色军
棉大衣,黄灿灿的,闪闪发光,照亮了我们前进
的道路。
这是一个无坚不摧的英雄形象,是老战士带领着新战士披荆斩棘前进的形象。形象中蕴含的意境,激发起人们的想像,超越了老所长如何带领大家摆脱困境的具体场面。我们从这个艺术形象里,仿佛可以看见我们的革命前辈是怎样在今天的社会主义事业中继续带领着年青的一辈沿着革命的方向前进。作者在描写具体场景时,常常深一层地透过表面现象而显示或暗示其更深远的思想意义,这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老鲁在用各种方法融化输电线上冰层都失效之后,亲身在猛烈的北风中,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爬上电杆去了。他坚决阻止年青人爬电杆,同样坚决地自己去爬电杆,这一行动,是多么强烈地表现了他对党的无限忠诚!几十年浴血奋战凝成的革命传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使他毅然采取了被新所长视为“冒险”的行动!不,这不是“冒险”,同过雪山草地一样,这是为保护人民财产不受损失而毅然迈了决定性的一步,也是从实际出发的有根据的一步。“这是自然灾害,自然灾害!”新所长这样说。老鲁只回答了一句:“可是我们是人呀!”对,这是革命的人,无产阶级的人,是有一颗能融化冰山雪岭的共产主义红心的战士!当我们看见六十多岁的老鲁艰难地但老练地、巧妙地向上爬去时,我们心中会激动地涌起对革命前辈的无比敬仰!
这篇小说有很大感人力量。作者善于把写景和抒情结合起来,用于更深一层地表达思想。银剑一样直插云霄的雪峰,长龙一样穿过山峰的高压线路,挂满冰雪的森林,崎岖曲折的羊肠小道,房屋粉碎时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岩洞中燃起的红红篝火……这一切绘声绘色的描写,把读者引入真实的奇妙的生活境界。可以看出,作者有这段生活经历,才能够把山间景色这样传神地表达出来。但作者并没有以此取胜,他紧紧扣住写人物,刻划人物在险恶的自然条件中的革命精神,这些景色都用以衬托人物的心情,强化人物的心情,使得奇丽的景色成为反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光辉的一面镜子。
《迎冰曲》不但塑造了鲁所长这样一个革命之火永不衰歇的老英雄的形象,从正面树立了无产阶级革命传统的光辉榜样;而且通过新、老所长交替工作,发人深思地从正面启示人们认识年青的一代学习、继承老一代革命传统、革命精神的重要性、迫切性、艰巨性。小说中并没有花很多笔墨去渲染这个主题思想,只是在正面形象树立起来之后,画龙点睛地把“我”的心情用简练的笔墨作了叙述,但由于正面人物树立得有力,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因而画龙点睛的几笔便自然地把读者形象的感受提升到更高的境界。这就是下面一段结尾的话: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脑子里沸腾开了。是
的,我们该把老一辈的接力棒接过来了。这是我
们年轻人的一种幸福。当然,要挑一副担子,肩
膀是不会轻松的。这时,我想起了我的新职务。
党的信任,老红军的荣誉,社会主义的建设……
这副担子是沉重的,然而也是光荣的。但是,有
这样坚强勇猛、勤劳多智的工人群众,有这样好
的山区人民,有老红军移交过来的这么雄厚的家
底,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先前,我还感到工
作无从下手,现在,老鲁给我留下了十分珍贵
的示范!使我懂得了应该怎样工作。
人们读到这里,会浮想联翩:我们广阔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有多少老鲁这样雄心不衰、代表着几十年伟大革命历史的老英雄,正以全部热爱把青年人引向自己走过一生的那条艰苦奋斗的光荣道路!今天青年人多么需要尽快地接过“接力棒”,把那份雄厚的家底继承下来,发扬光大!而这,是可以做到的,只要我们善于向老鲁这样的同志的思想作风学习、学习、再学习。老所长同新所长之间这种真挚的感情交流,是多么崇高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情谊!老一代和年轻一代人,不是都可以从这两个典型化的形象中得到启示么?
一九六三年社会主义话剧的大丰收,鼓舞着也催迫着文学战线赶上去,拿出更多反映社会主义时代斗争、塑造典型的无产阶级英雄人物的好作品。短篇小说这种体裁,就是适宜于及时表现深刻的思想意义的主题,集中塑造一两个使人铭刻不忘的典型化的先进人物的一种艺术形式。《激流勇进》中的主角王刚,最先就是从短篇小说中(其后又在中篇中)产生的。它应当更大地发挥战斗作用。正面事物和反面事物是对立的统一,是阶级斗争中两个相互联系、相互矛盾着的侧面。大力歌颂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的新事物,发扬人民群众的革命精神,始终是社会主义文学的主导方面。目前,正确地反映社会主义社会中阶级斗争的问题,已经引起人们普遍注意了,刊物上描写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各个方面、各种形式的作品,也多起来了。如何通过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实验,更深刻地、更强烈地、更充分地树立起无产阶级先进人物的光辉形象,使人们在看得更深的同时,也站得更高,望得更远,看到我们伟大的理想怎样一步一步在实现,看到当前人民群众意气风发充满革命自豪的雄伟的精神面貌,看到生活中那些发展着的新生事物的青春力量,看到无产阶级雄心壮志如何翻天覆地地改变着世界的面貌,看到今天紧张的劳动和斗争中那种令人神往的美和诗意,使人们眼界更加开阔起来,仍然是文学中贯彻革命的现实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中要努力的。《迎冰曲》的主题是崭新的、富有现实意义的,是关系到生产斗争中继承革命传统和革命作风的问题,这是革命队伍内部思想、作风、阅历、经验上的矛盾。在解决这种矛盾时,作品从正面鲜明地、丰满地树立了无产阶级先进人物形象,有力地引导人们学习先进,这是值得发扬的。
在这个意义上,我推荐《迎冰曲》。热诚希望《人民文学》和各地文学杂志能更多地登载新人新作品,热诚希望作者萧育轩同志踏踏实实地创作更多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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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风尚新篇”读后
缪宗
随着我国社会主义革命的深入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发展,人们的精神面貌也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各个角落、各条战线上都不断地涌现出令人鼓舞的新人新事新风尚。三月号《人民文学》上新增了一个“风尚新篇”专栏,发表了一组有关这方面的短小精悍的速写,活泼新鲜,生活气息极浓,令人耳目一新。
文学中的速写正像绘画中的速写一样,虽然不可能全面地、细腻地去描绘它要表现的对象,但是通过作家简炼的笔墨,却往往可以勾勒出一个人物的精神世界,揭示出一件事物的社会本质。三月号上发表的几篇速写就很值得一读。《老姐妹俩》(沙丙德作)通过老姐妹俩走亲戚这个平常的事件表现出人们生活中的新内容。她们姐妹已经很久不见面了,但是见面之后不是闲聊天,也不是唠叨一般的家常,而是不停地谈着“取经”“讨教”。因为生产队里要修水利、缺少土筐,姐姐从妹妹那里学会了编筐子的技术。她们都念念不忘社里的事情,挂记着社员们的集体利益。生动地表现了这两位普通公社社员的日益增长着的集体主义思想,揭示了今天的农民和过去斤斤计较个人得失的小农已有很大的不同。《飞雪迎春》(张庆生作)写一个业余体育运动员的感受。在赛跑这件事上他深深地感受到劳动人民之间的温暖。同他一起工作的一个同志为了使别人坚持业余体育锻炼,以助人为乐,长期地始终不渝地帮助他,为他带棉衣棉裤和饭盒上下班。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日子,满街的老少群众为环城越野赛跑跑在后面的人送茶送水,呐喊助威。《邻居》(吴连增作)写一个维吾尔族的大嫂主动把自己裱糊好门窗顶棚的暖和的屋子让给一个新来的陌生的邻居,而自己却去住那挨边的较冷的房子,这也不能算什么大事,但却可看出她那开阔的胸襟和阶级友爱感情。这些作品篇幅很短,没有详尽地去描绘一个故事的始末,只是捕捉了生活中短暂的一瞬。结构异常简单,没有什么复杂情节,语言也比较精炼。但是这一生活的闪光在读者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种文学速写,不仅便利于作家及时地反映生活中所发生的变化,迅速地把社会上各种新人新事通过文艺形式去告诉读者,而且也是培养业余作者的好园地。一些从事实际工作和在基层单位的业余文学爱好者,当他们还没有条件去创作更大篇幅的作品时,可以首先练习写这样的短篇速写,把自己生活和斗争中的感受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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