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4月2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兄弟民族新歌

央措 汪承栋
快到仁济村了,眼前是一片青稞地。近看:青稞长得穗长粒实,真像藏胞比喻的“金箭”。远看,又像金色的云海降落在田野。可我知道,这里原是干旱地,青稞长得很不好。藏胞常说:“骑马人过路望它一眼,三天后还在叹气哩!”不过三四年,这里的庄稼大变样了。昨天我在区委听说,仁济村已由缺粮村变成余粮村了。“央措呀央措,你这个女村长真行!”我自言自语地夸赞央措,进了仁济村。
央措和几家翻身奴隶,同住在一幢石墙高耸的楼房里。她不在家,我准备到地里去找她。走下楼来,一眼看到正对着楼梯的马草房,我曾经在这里面住过,我没忘记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央措的情景……
那是民主改革在西藏农村开始的时候,我们工作组来到仁济村。因为我是女同志,就搬进这个狭窄的马草房,和几个女奴隶一起住。我刚来,便把她们拉在一块儿,了解她们的身世。谈了一会,我问道:“这里就住着你们五个朗生(奴隶)?”“不,还有央措。”一位名叫琼琼的挺爱说话的中年妇女,边说边用手指着房里漆黑潮湿的角落。我看了半天,才隐隐约约地看到墙脚边坐着一个人。她俯着身,低着头,一声不响。
“来呀,央措,过来谈谈。”我叫了两次,她只轻轻地“嗯”一声,头反而埋得更低了。我有点奇异地问琼琼:“她怎么了?”
“她总是这样。”琼琼长叹一声,说:“她九岁时死了父母,才旺逼着她来当朗生顶债。才旺的阿妈是‘神母’,她说央措心眼笨手脚粗,是个给菩萨洗脚的姑娘。”
“给菩萨洗脚?”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怪事。
琼琼说:“老爷说她给菩萨洗脚,是比谁都低下的人。好多年来,她就是这样低着头、吞着眼泪过日子的。”
我站起来,向她走过去。借着门外一丝微弱的光线,我见她约有二十多岁,双脚赤裸,蓬松的头发盖住前额,紫红的面颊,浓黑的眉毛,圆圆的大眼,厚厚的嘴唇。她见我走近了,后退一步,随即弯腰吐舌头(表示敬畏)。我慌忙上前扶着她说:“你不是卑贱的人,以后不论见了谁,都不要弯腰吐舌头。我们昂头挺胸的日子到了!”
之后,我发现她还是老低着头走路,不多和别人讲话。每次开会,她靠在墙边坐下,也不发言。但从她那微微偏着头,拧着双眉的神态上看,她听得很专心。
会上群众讨论:才旺到底是个啥东西?!坐在最后的央措,似乎独自在想些什么。听人说对了,她微微点头;说错了,她稍稍摇头。嗯,这姑娘定是心里有数。这时,不知是谁大声说:“央措,你说说吧。”
央措站起身,见有几个人回头看她,她脸一红,又迟疑了。坐在她前面的琼琼,用手肘碰她一下,鼓舞她说:“你大起胆说吧。”她两手不自然地捻着发辫,缓慢地说:“才旺,就像虱子……”她把辫子往后一甩,提高了声音说:“虱子爬在我们身上,好像不觉得痛,可是它在吸我们的血呀!”
央措的语气肯定而有力。全场的人静静地望着她,还想听她说下去,但是,她坐下了。
从那次会以后,人们看出央措不说就罢,说一句硬是一声响雷!有次我对她说:“央措,唱支歌吧。”她说:“不会。”琼琼在旁笑着说:“不会唱歌怎么能算藏族姑娘呢?”
选村长了。大多数群众都说央措是个受苦人,心正直,又聪明能干,她当村长最合适。可是一个白发斑斑的老阿爸,竟然说:“央措别的都好,可她过去是给菩萨洗脚的,怎么能当我们的村长呢?”
尽管大家解释,老阿爸总是固执地摇头。大嗓门的琼琼挤过来说:“洗没洗,她本人比你清楚,问问央措吧。”
央措望着老阿爸平静地说:“老阿爸,你说菩萨住在哪里?”老阿爸说:“谁不知道,菩萨住在经堂里。”央措又问:“我们女子连经堂的门都不许跨,我怎么个洗法?”两句话说得老阿爸不说话了。
大家说:羊走得好不好,要靠头羊领;雁飞得齐不齐,要靠头雁带;央措是好样的,让她当村长吧。就这样,选出央措当了仁济村第一任村长。
……我边走边想着这些往事,一抬头,发觉我陷进齐肩高的青稞海洋之中,仁济村已远远甩到后面了。上哪儿去找央措?只见不远处有几点火一样鲜红的东西在闪烁,那是妇女们包在头上遮阳光的红布帕,我向着她们快步走去。
直到走拢,我才看清是琼琼。琼琼满头大汗,一把抱住我说:“你呀,一走就是四年,怎么不来看看我们的新生活呀!”我只好抱歉地笑笑,高兴地说:“想不到这次来,看到这里的庄稼长得这样好。”
“说得对呵。”琼琼拉着我到长长的青稞秆边坐下:“以前这里不是长的庄稼,是癞皮狗身上稀松的毛。央措领着我们把地改过来了。”
“央措,她在哪里?”
“谁知她在哪块地里忙哩。是她带头把这旱地变成水地呵。”琼琼还是老样子,她一口气告诉我两年前修水渠的事——
严冬时节,北风像猛虎一样怒吼。央措带着修渠队到了一座山腰,正准备劈山挖土。忽然一个老阿爸气咻咻地赶来了,硬要拉走他的儿子。问他为什么?他气冲冲地说:“老年人和喇嘛都讲过,这是座‘神山’,不能动土。”琼琼问:“要是动了呢?”老阿爸压低声音说:“谁只要挖一下‘神山’的土,来生就要变成瞎眼睛的毛驴。”
人们怔住了。几十双眼睛一齐望着央措。只见央措双眉紧锁,严肃地想了一会,沉着地说:“乡亲们,老年人传说这是‘神山’,可谁见过这山上住着神呢?”老阿爸打断她的话说:“神是肉眼看不到的。”央措猛一纵身跳到岩石上,高高地挺起胸膛说:“不!根本没有神,都是过去老爷们拿来欺骗我们穷人的!要是肉眼能看得见神,那他就没法骗住人了!今天,乡亲们要粮食,土地要水,水渠不修通,大片旱地就不能丰收。为了大家,为了庄稼,我再不怕什么神来吓唬了!”她激动地把长辫往头上一盘,转身拿起铁锹,挖起土来。那英武的身姿真是威风。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轰”的一声吼,争着跑上前去,和她肩并肩地干起来。
“现在你看,”琼琼站起来,用手划了个圆圈:“这片青稞长得多美,又是一个大丰收年。”
“这下乡亲们都服气了吧?”
“就连那个老阿爸心里也服了,不过他嘴上还说:菩萨是有的,只是央措——给菩萨洗脚的姑娘,今天反过来把菩萨治服了。”
我们两人一阵大笑。我又问:“央措的性情活泼些了么?”
“变多了。她……”琼琼忽然停下来,侧过身仔细地倾听。我听到远远传来歌声,那歌声悠美嘹亮,充满喜悦,像一群洁白的天鹅在碧空翩翩飞舞,又像幽谷深涧里流泻着的一脉清泉,听:
雄伟的雪山哟,
请你往后站一站,
我们金色的青稞哟,
要铺展到辽远的天边。
吉祥的孔雀哟,
请你飞来看一看,
我们彩色的田园哟,
比你的羽毛还要鲜艳。
没有甘泉青稞不长,
没有阳光果儿不甜,
是共产党带来的幸福,
是毛主席带来的春天。
听得出来,是央措在唱。琼琼向我呶呶嘴,我朝着歌声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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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编后小语

歌唱新的生活
党的阳光普照全中国,我们的祖国在前进。处处是歌声,处处是欢笑,到处是一片沸腾的生活。人们精神振奋,斗志昂扬,向着既定的伟大目标前进。
我们的兄弟民族在前进,他们生活在温暖的祖国大家庭里,团结、和睦,并肩携手共同建设新的生活。过去受人欺凌的奴隶站起来了,成为国家的主人。他们勇敢,顽强,辛勤地工作和劳动,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兄弟民族地区的面貌日新月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英雄模范不断涌现,新的事迹到处流传。所有这些,都值得人们赞美和歌唱。
我国兄弟民族有三千多万人,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六,他们居住的地区广大,约占全国总面积的百分之五十至六十。他们的生活和斗争是大家所关心的。我们在副刊设立“兄弟民族新歌”这个专栏,就是为了满足广大读者的要求,经常地和比较充分地反映兄弟民族地区的生活,他们在生产建设中的成就,他们在生活中的新人新事,从而更加促进各民族的团结,在建设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大道上,一起高歌猛进。
为了办好这个专栏,我们热忱地希望工作和生活在兄弟民族地区的同志们,多多写稿,文章形式不拘,散文也好,报告文学也好,诗歌也好,我们都很欢迎,另外,我们也希望有关部门能给我们一些必要的帮助,如供给稿件、图片等等。我们相信,只要大家共同努力,这个专栏是可以办得好的。
让我们为兄弟民族的新生活放声歌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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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边寨春色 〔白族〕那家伦
傣家地方的春天绿得真是爱人。你看,这一片阳光照耀的土地上,哪一处不是碧森森、绿汪汪的啊!
就在这绿色的村寨里,一辆自行车在疾驰着。寨道两旁全是青竹,嫩生生的笋娃娃一丛丛挤满地面。骑车人好灵活,没让轮儿损了一棵笋。他,汗流满面,风尘仆仆,可还不时停下,用粪杈把路边的粪拾起丢进座后那对箩子里去。
急促的车铃声谁都熟悉。一伙戴银项圈的男娃娃、穿小统裙的女娃娃争相奔去迎接他。
“阿爸、阿妈、阿哥、阿姐都到老林里运鸟粪了!”
“铁大爹支炉子了,要给我打把小板锄!”
“这回给我们讲个哪样故事?”
支起车,他把他们一个个抱抱、亲亲,一边笑着说:“都是些懂事的好娃娃。等月亮出来了,我给你们讲个最好听最好听的故事!”
欢声惊动了在大青树下收肥的大妈。她手搭凉棚,眯起老花眼望望,老远就喊着:“嗳哟哟,瞧瞧你这个区委书记啰……!”
于是,收肥大妈欢笑着在前边开路,娃娃们喜滋滋地在后边簇拥,区委书记把堆得冒尖的两箩肥,推到堆肥场子上。
收肥大妈心爱的孙孙提起毛笔,蘸饱墨汁,写好一块新木牌:“书记肥堆”。
收肥大妈望着木牌,得意地笑了:“晚上评过工,给你发工分票。这阵先去我家竹楼喝碗酸角甜汤。”
“不了,大妈,酸角甜汤我带着呢。”他笑着拍拍身上背着的水壶,“我去瞧瞧铁大爹支的打铁炉子。晚上去你老人家竹楼上歇。”
他说完,走来寨头。寨头竹棚里,炉火正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好脆。铁大爹正甩起大锤打红铁。
“大爹,你串到这里,也不给我这铁匠说一声!”区委书记走进来,抓起二锤就打起来。他和铁大爹打得好和谐。
“就晓得你会来。”铁大爹带着打铁人深沉的微笑道,“你那两只铁匠手,不摸锤会痒的!”
就在这时候,去老林里运肥的人们,已经把鸟粪装满大船。撑篙大爹用篙一点,船就离开岸边。船上的姑娘和小伙子们,正不住声地夸说鸟粪好,肥力足。
“要是前几年,它还不是白白在老林里打瞌睡。”撑篙大爹说,“你们见它,还要捂鼻子哩!”
“是哟,这全是我们区委书记的功劳!”大家异口同声说。
以往岁月,傣家不兴施肥,只靠休耕轮种增加土地肥力,因此年年要荒闲一些田地。那年,区委书记带领一帮党团员种试验田,往地里上肥时,遭到多少口舌呵……但是,现在呢?
“这阵,哪个再说上肥不好,不把人家老板牙都要笑掉三颗!”
“哪个姑娘再要捂鼻子,她就是香得像朵藤子花,也没得人要!”
“嘻嘻嘻嘻……”
年青人的笑声在江面上翻滚不停。笑着,笑着,大爹突然摆手止住了大家,惊喜地喊道:
“娃娃们,快听!”
寨落在望了。那儿传来一阵清脆的打铁声。
“嗳,这比最美的傣歌还好听哩!听呵:叮,当,叮,当——大锤,二锤,大锤,二锤——”大爹点了点头,“听出来了,铁老倌,区委书记,铁老倌,区委书记……”
“真是的!”年青人高兴得跳起来,弄得木船都摇摇摆摆的。大家用劲撑篙使桨,船儿压过迎面滚来的细浪,驶近寨边。
把鸟粪搬上肥场后,人们一齐奔向铁匠棚,把区委书记和铁大爹围个团团转。人们七手八脚地要拉书记去自己家里吃饭。区委书记涨红了脸,望着这样多真挚纯诚的面孔,不知该答复哪一个好。
突然,收肥大妈奔了来,排开众人,不容分说地拉起区委书记的手就走。“嗳哟哟,人家早就答应过我了,快跟我走!”区委书记随着大妈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撑篙大爹喊道:“社长,晚上召集社干部们开个会……”
话未落音,那一伙娃娃们撵上去了,一双双明光光的眼珠子闪得好快:“你说过在月亮光光下给我们讲故事的嘛!”
“好,讲。”书记真心地说,“天不黑就讲。”
“讲哪样?”几双小手拉住书记的手、衣襟。
“讲个丰收的故事!”他大声说。
“多大的丰收?可比去年的大?”
“大!”他说得真真切切,“大呵!”
于是,傍晚时分,在寨头大青树下,区委书记开始讲丰收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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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风格奖”好! 白彦花
一九六四年全国乒乓球锦标赛闭幕了。除各项比赛的前三名得奖以外,还有二十八名男女运动员,由于在比赛期间思想作风好、比赛风格好、观摩学习好、团结互助好、组织纪律好,而获得了特别设立的“风格奖”。
“风格奖”,多新鲜、多美的名目,它名副其实地反映了参加这次锦标赛的运动员们的高尚风格,也反映了我国体育事业和运动员的新面貌。从新闻报道中看,风格高不仅限于得奖的二十八名运动员,而是表现在许多运动员身上,成了整个比赛的一个显著的特点。
单打决赛快要开始了,两个对手在一起,一会儿亲密交谈,一会儿一起练球,认真交流经验,不怕对手摸熟自己的球路。他们说:只要打出水平,打出风格,谁拿冠军都一样!
世界名手主动地和分在同一组比赛的强手一起研究技术,交流经验,也不对这些强手隐讳自己的弱点。
山西队的新手同北京名将分在一组。他俩赛前一起练习,相互交底,然后再研究战胜对方的战术。
山西队选手独特的发球技术是大家佩服的。这次锦标赛上,许多人都到山西队来取“经”,山西队的态度是:热诚欢迎,谁要学就教,谁想看就表演……
看了这些,我们能不为运动员们的高尚风格而感动么?
在比赛中,名列前茅,固然可喜;而在比赛中虽然失利,却打出了水平,学到了东西,或者将自己的技术和经验介绍给别人,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运动员们风格之高,高在看得全,看到了整体,不斤斤计较胜负和名次之得失,而是毫无私心地把经验介绍出来,把绝招拿出来,使之成为共有的财富,从而促进我国乒乓球技术水平的进一步提高。
运动员们风格之高,还在于看得远,不仅看到现在,还看到将来。要使乒乓球技术水平继续保持和不断发展,培养新生力量,培养“接班人”,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随着时光的消逝,人总要老的,这是自然规律。现在的名将、好手,将来总是需要新人来代替的。培养新人,正是“老将”义不容辞的责任。在比赛中,“老将”固然也可以向新手学到许多东西,而更重要的是把自己的技术和经验向新手作毫无保留的介绍,帮助他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许多名将、好手正是这样做的,因而很值得称赞。
乒乓球运动员的这种高尚风格,不仅值得其他球类的运动员们学习,就是从事其他工作的同志们,又何尝不可以学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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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巴里坤牧场(套色木刻)  广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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