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2月10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一个战斗的春节
——回忆一九四七年春节的重庆反美运动
吴玉章
一九四七年,是中国人民解放战争史上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年。
自从一九四六年六月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以来,他一方面向解放区大举进攻,遭到解放区军民的英勇自卫反击;一方面对蒋管区加紧法西斯统治,遭到蒋管区人民的坚决反抗。与此同时,蒋介石与美帝国主义公开勾结,狼狈为奸,先后签订了“中美商约”、“中美航空协定”等一系列卖国条约;驻华美军更加横行无忌,野蛮兽行层出不穷。于是,反对美军暴行的斗争烈火(抗暴运动),在蒋管区普遍燃烧起来,接着又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运动,形成了第二战场。这个战场与解放区战场互相呼应,使蒋介石陷入全民的包围中,再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
全国人民反对美军暴行的运动,是从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北平美军强奸北大一女生,引起北平学生举行罢课和示威游行开始的。此后,一个包括各地城市具有全国规模的“抗暴运动”,迅速而广泛地开展起来。
重庆反对美军暴行的运动,在一九四七年春节期间达到了高潮。这时我担任中共四川省委书记及中共代表团驻渝联络处的负责工作,亲自参与了这次斗争。
北平美军强奸暴行案的消息,我党在重庆办的《新华日报》和一些进步报纸都登了出来。消息一传开,重庆的学生无不切齿痛恨。他们满怀愤怒,立即行动起来,组成“重庆市学生抗议美军暴行联合会”,作为进行斗争的领导机关。这时,国民党的党徒们,正在忙于庆祝一九四六年十一月伪国民大会通过的伪宪法的颁布,和蒋介石当选为伪总统,沉浸在狂欢中。我们趁这个时机,顺利地组织了一次规模盛大的一万五千人的游行示威。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高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和旗帜,喊着反美反蒋的口号,吓得国民党特务目瞪口呆,束手无策。由于这次运动声势浩大,国民党不敢轻易动手,所以运动延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旧历元宵节以后,学生们还组织了宣传队,举行了一次反对美军暴行宣传周,并以“重庆市学生抗议美军暴行联合会”名义发表了“告全国同胞书”,其中历数美军在全国各地所犯的罪行,提出了:美军立即全部退出中国;美军驻华最高机关公开向中国人民道歉;组织特别法庭,公审犯罪美军,追究其直属长官;赔偿受害人精神及物质上损失;美军当局公开保证以后不再发生类似事件;外交当局应向美帝国主义严重抗议,并随时公布交涉经过;政府当局应清算美军在华一切罪行等七项要求,使国民党当局狼狈不堪。
学生们在宣传活动中,巧妙地利用了“车车灯”这种传统的民间形式,把美蒋勾结的丑态表演得维妙维肖,淋漓尽致,老百姓看了个个拍手称快,而特务们则感到非常窘迫。于是他们恼羞成怒,竟在二月五日派出大批军警特务,公然袭击学生宣传队;但学生们并不害怕,仍在继续进行宣传,二月八日又遭军警特务的袭击;以致造成两次严重的血案。
反动派对学生的镇压,不但没有使他们屈服,反而激起了学生和各界人民更大的愤怒。无数工人、店员、教师和农民,纷纷前往慰问受伤学生,并发动募捐来援助学生的“抗暴运动”。各阶层人民踊跃捐输,慷慨相助。广大人民的有力支援,更加鼓舞了学生们的斗争意志。为了抗议国民党的恐怖罪行,重庆学生又于二月十一日发动了总罢课。此后,蒋管区人民反美反蒋的斗争仍在继续发展,从未终止,直到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三十日重庆解放。
当“抗暴运动”开展起来以后,重庆国民党当局惶恐不安。有一天,伪警备司令孙元良跑来找我,他言中之意是说这次运动是我们搞起来的,希望我们帮助他们去加以制止。我说:“学生们 的‘抗暴运动’,出于爱国至诚,绝非哪个人鼓动起来的。他们的行动是正义的,谁也不该去制止,而且,制止也是不行的。”同时我严正地指出:“特务打人,实在无理,你们只有依法惩办特务,才能平息学生们的愤怒。”孙元良见无结果,只得怏怏而去。第二天,伪重庆市长张笃伦又来了。一见我就说,学生们逼得他受不住了。他还说我们的《新华日报》馆有人参加到学生里面,并指责我们的报纸登载鼓动学生的消息和言论太多了。他最后并威胁着说:“这样搞下去,迟早要搞出乱子来的。”我严肃地回答了他,并指出:“威胁无济于事,压制也压制不下去,而且要考虑后果。”他见我态度强硬,也只得怏怏而回。
我就是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抗暴运动”中,紧张而愉快地度过了一九四七年的春节。
今年的春节与一九四七年的春节,情况已根本不相同了。那时不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过春节,就是在国民党统治区敌人的刺刀下过春节;如今,不仅在和平环境里过春节,而且是在优越的社会主义制度下过春节。每念及此,心中感到无比幸福。
但是,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来之不易的。而且,蒋介石残余匪帮还没有最后消灭;美帝国主义还霸占着我国领土台湾;帝国主义、各国反动派和现代修正主义者还在联合反对我们;国内还存在着阶级和阶级斗争。因此,我们不能麻痹,不能松劲,要提高警惕!
抚今忆昔,我们要继承和发扬以往的革命精神,时刻不忘记阶级斗争,一刻也不停地进行斗争,把革命进行到底。我认为这才是一个革命者的最大愉快。这样的过春节,也才更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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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节话今昔
河北省饶阳县五公人民公社社长 耿长锁
春节又到了,这些天,你看人们那个忙劲:杀猪的,宰羊的,淘米磨面的,妇女们给孩子们做新衣的……都在为过春节作准备,个个心里乐滋滋的。我时常想:要不是党和毛主席领导穷人闹翻身,斗地主,组织起来走集体化道路,我们哪能过上这种日子。在旧社会有句话:有钱的地主过年全家欢,没钱的穷人过年,好比过鬼门关。
不说别的,按这里的习惯,过年全家得吃饺子,男孩要买炮,女孩要做花衣裳。这些都好办,没有面不吃,没有钱不买;就有一样,欠着地主们的租不交不行。狗腿子们一天说不清跑几趟,可连吃的都没有,哪有力量还债?真逼得人们没法。后来大家使了个法,每年一进腊月,当家人就都躲啦!俺们村李大经为了逃债,白天藏在油房一间黑屋里,晚上出来放放风。可是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还得要还。逼得穷人实在没法的时候,只好把房子拆了,把有限的几亩地卖了或者作抵押。那时俺们家种着十二亩薄沙碱地,都卖了还了地主的租钱。全家子不吃饭不行,只好租了地主五亩二分地,年年交了租,只剩下些糠糠秕秕;实在没有吃的,就出去要饭。
要说过春节吃顿饺子,那就更难啦!有的户没有面,去向地主借,说半天好话,地主老爷们高兴,也许借给点,要是不高兴,就会把眼一瞪,说:“穷光蛋们还想吃饺子?借了什么时候还?不借!”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说不清有多少穷苦农民连顿饺子也吃不上。我早就把地主恨透啦,情愿不吃,也不在他们面前说那个好话。可是,我看到爹娘一天比一天老,娘还坐下了个喘病,要不让爹娘吃顿过年饺子,实在对不起二位老人。爹娘看透了我的意思,有一次把我叫到跟前,说:“长锁,吃不起饺子咱不吃,别借也别买,你们吃什么,爹娘就跟着吃什么,你们要饿着,咱们就都饿着。”老人的话,说得我真伤心。正在这时,街上传来了卖白面的喊声。我背着爹娘,从抽屉里抓出仅有的十几个铜钱,端起个簸箕就出去了。一看见放在街中心的白面挑子,我心里就又犹豫起来:不买,心里过不去,买吧,明儿吃了,后天就掀不开锅。我围着白面挑子转了好几圈,捏着十几个铜钱的手直出汗,直等到卖面的担起挑走啦,我还立在那儿为难哩。
人们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那时的穷人,一顿、两顿,有时几顿看不到粮食粒。有一年过春节,我家里不光没有粮食,糠菜也吃光啦!只好砸树皮,熬槐连豆、玉米核吃。光吃这些东西哪能行?我就病倒了。有一天,我想到厕所里去解手,刚一下炕,脚不管事,眼一黑,就栽倒在地不觉事了,有一袋烟工夫才缓过来。看看一家实在没法过下去,三斗粮食打发了大闺妮,孩子他娘就拉上十一岁的德路,抱着一岁的女孩小棒去饶阳城一带要饭去啦!不光我一户这样,那时穷苦人家户户差不多都如此。
要说地主、富农可就不同了,一到春节,他们算乐极啦!哪一户地主也要杀几口猪,宰几只羊,一罐一罐的白面有的是。大年初一包饺子,中午大顿肉。地主的孩子穿戴打扮得像戏子一样。他们拿出白馍馍在街上吃,穷人的孩子在一边就咽唾沫。有一次,德路看到地主的孩子吃肉包子,跑到家来让他娘给他做。家里连个白面星都没有,可怎么做呀!不做他就哭,把他娘气极了,打了德路两耳光子。大年初一,乐没有乐成,一家反倒哭了一场。
那时候过春节,多穷的人家也要买烧纸,请灶王,烧香,求神保佑。人们以为穷是命里注定,不知道这是旧社会造成的。要是有的户不烧香,还会被人笑话。我就不信那套坏习惯,可是又不敢说。有时说说,不是挨娘的骂,就是挨爹的打。自从日本鬼子来了之后,在五公村周围安下了四五处据点,鬼子经常出来烧杀抢掠。一到春节,日本鬼子就把村子包围起来,杀人,抢东西。有一年三十晚上,在睡觉前我心里还说日本鬼子可别来,还不到天明,就听见枪响。还有一年,叫日本鬼子闹得三十晚上一夜没敢在家睡觉。真是搞得穷人死不能死,活又活不成。
共产党一来,领导大家斗地主,闹翻身,分了地,分了粮,穷人这才有了出头的日子。特别是党领导农民组织起来走集体化、公社化道路,生活一步比一步好。今天,要和旧社会比比,那真是如同天上地下。那时候一年到头不见个白面星,现在哪一户不是常年有面吃。一到春节,不是吃一顿饺子,得要吃十顿、二十顿;差不多的户就要杀口肥猪,没有猪的少数户,也要买上十几斤肉。我在俺们村来说,算个中等户,全家十一口人,每到春节还要杀口猪,磨一百来斤面。去年虽然受了水灾,我还杀了一口猪,磨了八九十斤面哩!当然比我更好的户还有很多。谁的生活也不像以前啦。就拿俺们村八户五保户说吧,要在旧社会,这些人都是干挨饿的人。现在,一切由队里发,过年过节,队里给他们送面、送肉,什么都不缺,真比旧社会的富裕中农户还强。要论穿,更比以前强得多,过去穷人穿的补丁添补丁,一件衣服就得穿一辈子,有的穿几辈子。现在,哪个一年少说也得做件把新衣。要一过春节,就会像戏台上亮相一样,你看吧,这一个是华达呢,那一个是双面卡。要回想起过去,再看看现在,那个好劲我就没法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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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蕃瓜弄里的变化
上海市闸北区蕃瓜弄居民 王粉兰
一月三十一日下午,我的大儿子吕树春(他是洛阳建筑机械厂的工人,现在在家养病)从里弄居民委员会开会回来,一进门就说:“娘,党号召我们移风易俗过春节哩。”我说:“好嘛,你代表我们响应了没有?”我儿子马上接口说:“娘,响应了。我提了保证:一是不铺张浪费;二是不烧香烛,不拜‘天地君亲师’。”第一条,我完全同意;第二条,我开始犹豫了一下,心里想,这是老规矩了,怎么可以随便废掉呢?可是,再一想,我说:“对,老规矩也得变一变。”就在这天夜里,我把红纸条写的“天地君亲师”的神位撕掉了。第二天,我又叫我大儿子上街去请了一张毛主席像回来,贴在堂前原来贴“天地君亲师”牌位的地方。我对着毛主席像说:毛主席啊,我王粉兰要不是托你的福,哪里有今天这样享福的日子啊!
真的是这样。我今年六十岁。在旧社会,我生活了四十六年,就吃了四十六年的苦。
一九四六年秋后,我带着子女到上海来找老头子。我老头子住在蕃瓜弄的“滚地龙”里,在马路边摆一个摊子,替人修修皮鞋,拖着两个儿子、一个媳妇,有一顿没一餐。我和三个女儿跟儿子老三一来,又多了几张吃饭的嘴,日子更难过了。
这年腊月,我们一家真像在黄连路上走路,吃尽了苦头。年三十前几天,树春光着双脚,刚走出门要去擦皮鞋,“一霸天”汤国如的爪牙上门来了。他拦住树春,从一大叠红帖子里抽出一张,往我儿子脸前一挥,说:“汤老板的娘做大寿,看得起你们,勿要勿识抬举,晓得??”我的老头子一听,急得坐也不是,立也不安。我看他急成这副样子,就说:“理他啥?我们和姓汤的非亲非眷。”老头子说:“你从乡下出来没多久,哪晓得此人是吃人勿吐骨头的。”原来,我老头子在头年冬天,凑合了几个钱,到蕃瓜弄来搭了一个“滚地龙”。“滚地龙”刚刚搭成,谁知汤国如来了,先是朝
“滚地龙”踢了一脚,再就开口大骂:“他妈的,这里是啥人的地方,竟敢在泰山头上动土,我汤老板你认识??”他骂了不算,又凶狠狠地打我老头子两个嘴巴,打得他牙缝出血。当晚,我老头子到汤国如开的茶馆里,这家伙硬说地是他的,逼着我老头子非出钱买不可,还要请两桌酒。我老头子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借了印子钱给他。这年腊月,我老头子和儿子又冻又饿,靠讨讨饭闯过了“鬼门关”。
我望了望那张红帖子,想想老头子头年吃的苦,心里卜卜跳,我说:“那快点想个办法吧!”第二天,我们东凑西借,到汤国如家送“礼”。树春走进汤国如的客厅,这条毒蛇正躺在靠背椅里。他接过红纸包,拆开一看,马上脸孔一板,眼睛一瞪,把钱朝树春脸前一甩,骂道:“妈的,我汤老板少你们这几个臭钱,你们靠谁住在这里的?给我滚!”我儿子就被赶了出来。
树春回到家里,又气又火,我老头子只是叹气,我也真想痛哭一场。眼看已经快到年三十夜,家里没一粒米,没一分钱,这个年关怎么过?可是这笔“礼”今天不送,明天我们就难过啊!后来只好问我表兄弟借几件旧衣服去当了给汤国如送“礼”。
年三十那天,我流着泪,叫孩子出去倒泔脚、拾菜皮,准备年初一当饭吃。除夕夜里,我又带着孩子,饿着肚子,串街走巷,挨家挨户去讨饭。几个孩子,身上穿的是破破烂烂的单衣裳,光着两只脚,在刺骨的北风里,跟着我叫:“老板、太太,做做好事吧!巴望你开年大发财!”那时,像我们这样的穷苦人不知有多少,走到哪里,一群群挤在一起,当店家在“接财神”的时候,有些老板看见我们这群乞丐,拿几个铜板朝门外一撒,让我们去抢,有的是把门一关,有的是骂声臭瘪三,把我们赶走。这一夜,我和几个孩子一直讨到年初一天亮,总算讨到了几个钱。当听到有钱人家放开门鞭炮的时候,我急忙叫大儿子回家,用红纸包了一点钱,赶到汤国如家去“拜年”。我儿子在外冻了一夜,肚里又饿,跪下去“拜年”,要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头发昏,眼发花,差点跌倒在地上。
解放以后,一切都起了翻天复地的变化。恶霸流氓汤国如和他的徒子徒孙逮捕的逮捕,法办的法办了。从此,我们结束了“脚膝盖走路”,有头抬不起来的日子。拿我家来讲,有的在工厂、生产合作社做工,有的响应党的号召,回老家种田。我家老三,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把他从小学、中学一直培养到航空工业学校毕业。讲到过年过节,虽然我们都注意节约,但是家家户户总少不了有鸡、鱼、肉、蛋,还有糖年糕等等东西。说起糖年糕,我们家里还闹过一段笑话。那是一九五一年春节吧?我买回了一点糖年糕,我儿子、媳妇都把它当作是肥皂哩!我们蕃瓜弄早就没有“滚地龙”,臭水浜也早就填没了。政府还帮我们铺了石子路,布了阴沟,装了电灯、自来水、公用电话。万万想不到,政府还出了那么多钱,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动工,替我们造五层楼的新式工房。像这样的房子,在解放前不要说轮到我们住,就是跨进一步也不可能啊!
是的,世界大变了,蕃瓜弄大变了。我这个老婆子的思想不来个大变怎么行呢?对,一定要换换旧脑筋,做共产党、毛主席时代工人的好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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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团圆桌上说家史(套色木刻)
潘小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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