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7月10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记住过去
曾孚
前几天,遇到一位经常在农村工作的同志。谈起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他说,有些人不十分愿意谈过去的苦难生活,认为那些事情早已过去,现在再谈有什么意义呢?
的确,从解放以来,苦难的生活逐步地都过去了,人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自由和欢乐。但是,在这样的时候,再谈过去的苦难生活,并非没有什么意义,而是另有一种特殊的作用。
这种特殊的作用就在于:把过去的苦难作为一个对立面,从而激励我们更奋发地建设新生活;这种特殊的作用还在于:把过去自己遭受的苦难作为一个对立面,从而鞭策我们更积极地关怀和支援一切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
过去的苦难生活,怎么能成为现在建设新生活的力量呢?看来这好像是一个谜。其实,这个“谜”是比较容易理解的,在我们革命进程中,就曾有过许多这样的先例。
一九四七年,解放区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在农民思想中留下了深刻影响。有些地方,开始时农民的阶级觉悟并不很高。当时,提高农民觉悟方法之一就是“诉苦”。在诉苦大会上,农民们声泪俱下地倾诉自己的苦难生活,悲愤交集地揭发地主阶级的滔天罪恶。
解放战争中,人民解放军补充了许多青年农民,也俘获了大批的国民党军队士兵。这些人出身劳动人民,但有些人只愿保卫自己家乡,还缺乏解放全中国的思想,有些人受国民党反动派麻痹,阶级意识更是非常模糊。当时,提高这些士兵觉悟的方法之一也是“诉苦”。经过深入诉苦,这些士兵找到了过去受压迫的根源,从普通农民、从反动军队的士兵一变而成为解放被剥削群众的战士。
这种“诉苦”,都是谈过去的苦难生活。开始,人们还是悲痛地追述,激愤地控诉,最后,就像爆发的火山,决堤的江河,形成了一种声势浩大的力量。在这种力量的冲击下,几千年的封建统治,几十年的蒋家王朝,都只好一起垮台。
以“贞观之治”被人称颂的李世民,说过这样的话:“以古为鉴,可知兴替”。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在我们说来,过去的苦难生活并不“古”,许多人都曾经亲自经历过。因此,我们要将过去的苦难化为一种力量,不仅限于“可知兴替”而已。
从哲学上说来,人的思想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自己头脑里凭空想出来的,而是从社会实践中来的。正确掌握从客观外界反映得到的思想,反过来又可以推动社会实践。以土地改革和解放战争为例,农民痛恨地主,解放战士痛恨国民党反动派,因为曾受过他们的压迫。一旦正确地理解了这种压迫,于是,它就变成了一种推翻压迫者的力量。
现在,既不是土地改革,也不是解放战争,而是进行社会主义建设。但是,由于国内还有阶级斗争,国外还有帝国主义,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没有解放,因此,对于过去的苦难及其根源,不仅前一代要牢牢紧记,而且要告诉后一代,使他们也牢牢紧记。已经解放的人民为了维护幸福的生活,没有解放的人民为了摆脱苦难的生活,都必须从自己的切身感受中找到吸取力量的源泉。
摆脱反动统治压迫的人,如果忘记自己过去的苦难,忘记别人现在的苦难,他就很可能忘掉当前的敌人。没有明确的斗争目标,很难设想怎样将革命事业推向前进。记住过去,正是为了现在,我们应当永远做不忘过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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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牧马人之歌
〔蒙古族〕敖德斯尔
辽阔的草原换上了绿色的春装,湖水泛着涟漪,水禽在歌唱。马群盖满了嫩草铺地的牧场,柔风送来芬芳的野韭香。
白云鄂博公社年轻的牧马人卫托布骑着一匹栗色马,曳着一根三节桦木套马杆,赶着饮过了的马匹,慢悠悠地向过夜的牧场走去。他那浅蓝色的绸腰带随风飘扬,轻轻地拂打着栗色马的肥臀。敏颖强干的卫托布一边观察即将下驹的孕马,一边换骑到自己春天守夜时骑惯了的枣红老马的背上。
太阳从草原的另一方沉下去,但是它那无比强烈的光芒依然照耀着苍穹,把白云染成金黄,更增添一层画意。晚霞渐渐敛容,云彩越来越红,刹那间,草原的天空像是失了火一样,颜色自红而枣红,而绛紫,而檀棕,而深蓝,最后,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于是,马群看不清楚了,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好像整个大地都在移动。寂静之中,马驹的嘶声、骟马的响鼻声以及各种各样的咀嚼声混杂一起。
呵,不知何时天上布满了星斗,马群也随着闪闪烁烁的星光时隐时现。
年轻的牧马人来到马群跟前,他像一个前线的侦察兵似地定睛注视,又像一个检查心音的医生似地侧耳细听。看守马群这十年来,他曾度过多少个同严寒的风雪斗争的漫长的冬夜,也曾度过多少个同可恶的蚊蝇搏斗的炎热的夏晚呵!每年秋天,论马膘总数他的马群第一,每年春天,比增殖也总推他的马群出众,因此,不论哪次的模范大会都少不了他。无论凛冽的寒夜马群由于风雪而走失,还是漆黑的雨夜马群由于雷电而惊散,卫托布只要骑上自己的枣红马,放松缰绳,这匹经验丰富的老马嘶嘶嗅嗅,嗅嗅嘶嘶,总能把失散的马匹找回来。
当曙光从东南面给宽广的草原驱散黑夜的时候,年轻的牧马人拄着套杆跨上了马,他借着朦胧的启明星的微光,查看散放着的马群。对于五百多匹马中有多少儿马,什么样的儿马有几匹骒马,哪一匹骒马带领哪些小马,卫托布了如指掌,只要在马群里随便转上一圈,即使短了一匹马驹,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牧马人欣喜地绕着夜间刚刚生下的幼驹转圈,前后左右地鉴别它们是公是母。他虽然没有用笔写下来,但是只要看过一遍,便能永远记住哪一匹马驹是哪一匹骒马所生。这还不算,即使指着已经长大长肥的任何一匹骒马或骟马,他也能道出它是哪年哪季在什么地方出世的。
天边腾起灿烂的金光,那光芒射向万丈的穹苍。刚才还是一片黑黝黝的草地,如今抹上了绿松石的色泽。春天的花儿含苞欲放,原野上的白雾冉冉浮游,同升自毡包天窗的袅袅青烟联成一串,宛如根根银链牵住着团团云雾。
查看完毕,牧马人把马群赶到白天的牧场上。他出其不意地倏然驰向一匹正在吃草的三岁马,三岁马还没有来得及躲避,三股拧成的套索已经把它嗖地套住。受惊的三岁马又跳又蹦,拼命挣扎,可是熟练的牧马人却不慌不忙地把身躯往后稍仰,用力缠紧套索,使劲拽过套杆,迫使那匹倔强的三岁马不得不回转头来。牧马人趁势把套索往前抖了一抖,勒住嗤鼻盛怒的三岁马的耳根,没等松一口气,立即连拧了几转,然后,跳下整夜与自己为伴的老实的枣红马,腾出一只手来松开它的肚带,解下它的鞍子,拍拍它的背脊,把它放了,给刚抓住的三岁马套上笼头和绊子,压上鞍子,重又松开绊子,拄着套杆骑上去。这当口,年轻的牧马人心中有多舒畅哪,简直像微波荡漾的湖水一样。他饱吸着早晨清新芳香的空气,策马回家。
突然,天外飞来一片乌云,瞬间遮住半爿天空,像在辽阔的草原的边际拉起了一重帷幔。春雨随着飒飒的凉风来临。
春雨呵,宛如万串珠子、千丝银线一样哗哗降下,给恬静的草原、碧绿的牧场罩上一层轻纱。雨珠落在湖水里像珍珠落在玉盘里似地向四面迸溅,雨珠落在干土上,地皮陷下了一个个小坑儿,犹同欢笑着的草原姑娘脸上的笑靥。
年轻的牧马人像是故意要让春雨洗一洗自己被马蹄踢起的尘土蒙掩的躯体,既不穿毡裘,也不披雨氅,舒体而骑,冒雨而行。那降自天穹的甘霖洗刷着牧马人的脸,洗刷着鞍下的马,也洗刷着草原上的花。
草原上的春雨多么美好!雨好牧草也好,牧草好马的膘情也好,马的膘情好牧马人从心底里觉得美好。牧民们都说:“春雨是油不是水”。
雨越下越大,颗颗雨珠滴滴答答地打在牧马人的蓝衫上,这声音对他来说,就像超额完成接驹任务的庆贺的鼓声。
雨过天晴,举目四望,但见朵朵白云好像牡丹怒放,托出早晨灿烂的太阳。经春雨洗刷一新的广阔草原、洁白的毡包、威武的骏马、以至年轻的牧马人浑身上下,都被旭日镀上了一层金黄。
看哪!在银碗般圆顶的蒙古包外吃着草的群群绵羊,恰似蓝空中白云的倒影映在了青色的湖水里一样。草原是多么的广袤,多么的安谧呵!草尖随风翻浪,雨露随浪滚转,是香海在汹涌,是浪花在欢笑。
草原上的牧马人多么勇敢,多么健壮!风雪雨露中,脸庞变得像青铜,身体变得像精钢。他把草原之春般欣欣向荣的全部青春,献给了无穷无尽的浩瀚海洋似的共同事业。
〔陈乃雄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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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老文工团员
王鸿剧场,还是这宽坦的广场,戏台,还是这坚实的土墩,眼前的景物好像没有改变,变了,这铺花饰锦的乡村!村外,破碎的土地早已缝成了片,蓝天脚下隐隐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台下,团团花衫映着张张笑脸,少先队的红领巾代替了当年枪上的红缨。先唱一段“北风哪个吹哟……”,把人们引回那苦难的年景,老婆婆紧偎着身边的闺女,小孙孙却难以理解祖母的心情。接着表演“兄妹开荒”,看一看前人走过的艰辛的脚印,姑娘们把挑战书牢贴着胸口,小伙子捏紧了渗汗的掌心。当“社会主义好”的歌声琅琅升起,台上台下交织着火热的感情,齐声哼着、唱着、合着同样的节拍,一步一个音节,乡村在前进!你们和乡亲同开一条渠,同种一亩地,因此,表演的动作是那么逼真;你们和乡亲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铺,因此,歌唱的感情是那么深沉。当年,这小小土墩是活的课堂,曾经引导多少人懂得恨、懂得爱、懂得斗争;今天,这锣啊鼓啊歌啊唱啊已化作春风春雨,社会主义的田野将有更丰硕的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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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年轻人,未来在向你召唤
——写给应届大学毕业生
杨苡
每年一到仲夏时节,应届的大学毕业生在复习功课之余,总不免想到不久的将来:分配到哪里?搞什么工作?能不能作好?……这一连串的问号常常会使年轻人平静的心池搅起一片涟漪,不由得耳热脸红起来。
每年一到这时候,我也常常会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去年这时候,有两个中文系的学生常来我这里坐坐。他们都是共青团员,都学习得很好,而且都是诗歌迷。一个长得胖呼呼的,面孔表情却像个小孩子,一坐下来就喜欢朗诵诗。另一个读了郭沫若同志的《百花齐放》的诗,忽然对鸟发生了兴趣,在课余研究各种各样的鸟,居然写出了一百首关于鸟的诗。是益鸟,他就歌颂一番;对于害鸟,他就把它诅咒一通!
话扯得远了,我应该说后来——后来临到分配工作了,两人都表示:坚决服从组织分配。结果是:小胖子分配到成都,高个儿到了新疆部队。两人又兴奋又紧张。
两人走后不久,都来信了。他们用诗一样美丽的语言述说着新环境里的一切,说得那么好,似乎普天下就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是最好的一样。看着他们的来信,我不禁笑了:年轻人,你们的今天是多么幸福,你们的未来是多么美好啊!
* * *  
记忆拉着我走向更遥远的过去。那时候日本鬼子还没有投降,许多流亡学生汇集在内地求学。那是什么年月啊!每年一到这时候,应届的大学毕业生的心上就压上了一块越来越重的石头。四年总算挨过去了,发着霉臭的“八宝饭”,爬满臭虫的床,还有那臭名昭著的三青团鬼鬼祟祟地刺探着这个人那个人……这一切都暂时结束了;但是离开这里以后,又到哪儿去呢?!
有后台支柱的学生老早就安排好了工作;家里作官又作生意的少爷小姐们更不用说:到教堂结婚,到什么局作科长,而拿一笔不知什么名义的“奖学金”到美国镀镀金去更是时髦。可是更多的年轻人的前途却是渺茫的。
当这个人或那个人侥幸找到一个工作背起小小的行李走出宿舍时,身后总有许多同学给他送行。有的嘱咐他早点来信;有的叮咛着他千万别忘记一到就打听一下还有什么工作机会。一个学哲学的同学忽然卷起袖子说:“问问吧,当会计也行,我这只手会打算盘呢!”另一个叹息了一声:“我愿意作个什么都教的小学教师。什么都教,还可以打杂!”大家轮流握着即将远行的人的手,寄予他的是无限希望和期待。
一个学建筑工程的学生,长期找不到工作,愤怒得撕了文凭,去给营造厂老板拉生意,作了拿佣金的掮客!
三个男学生,是这班学习成绩最好的,却被派去充当美军翻译。有一个后来告诉我:当他每星期去领工资时,看到美军军官大模大样地坐在桌子旁,桌上摆的是钞票和一把手枪,他真想痛哭一场!帝国主义者是把中国人当作殖民地的奴隶看待的啊!
一个女学生侥幸找到一个镇上中学教员的位置,又是教本行,这该是最清高、最安全、也最理想的职业了吧!在同学们的羡慕声中,在炎热的夏天傍晚,她背上小小的行李走了。住半宿“鸡鸣早看天”的小客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漆黑的夜里又慌忙爬起来,再背上行李,和旅客们你推我挤地、拥上了小客轮。一程又一程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才到了那个中学。
总算安顿下来了。尽管睡在谷仓隔壁,夜间作伴的是尺把长的大耗子,但到底能按月领几担谷子折的纸票,吃三顿杂粮饭。
然而不谙世故的年轻人啊,校长的弟弟结婚,你怎么没送礼呢?训育主任的老太太死了不知多少年,人家要“打秋风”,到处散帖子,也有你一份,你怎么不理睬呢?还有……你终于被校长找出了二三十条理由解聘了。于是只好卷起已被耗子咬得到处是洞的铺盖悄然离去。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又走上那长长的路……
* * *  
“×老师!”一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陡地使我回过头来。
我从另一个世界又走回这个世界。那个世界是那样的黑暗,多少有抱负的青年还没有开始他的事业,生命还没开花,就悲惨地结束了一生!而今天我所在的世界却是如此灿烂夺目!党给每一个年轻人都安排了光辉的前途。
阳光透过纱帘照亮了我的房间。女孩子笑咪咪地站在我面前:“我们就要停课准备考试了,然后等待分配!”
“妈妈有信来么?”我问。
“有。她好像不大放心我。她说如果我被分配到很远,或是太冷的地方,或者到什么县里,她就……”女孩子有点撒娇似的噘着嘴。
“她就什么?”我倒有点担心了。
“她就写信给学校表示完全同意!”她忽然大声笑起来,
“妈妈说她绝不是个落后的妈妈!”
“那她不放心你什么呀?”我有点莫名其妙了。
“她怕我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娇气,怕吃苦哩!可她还不知道我早就表示了态度:坚决服从分配、祖国需要我到哪儿,我就到哪儿!多远、多冷、多热、多苦的地方我也毫不犹豫地、高高兴兴地去,保证好好工作,绝不……”
“绝不哭鼻子,是么?”我也笑起来。
“吓,还哭?笑还笑不够呢!要在旧社会,毕业不就是失业!我们可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对,这才是好样儿的!这才没有辜负党四年来辛苦的培养!你们懂得如何满怀信心地参加祖国的建设事业!让我祝贺你们:年轻人,你毕业了。好好地干吧,未来在向你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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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快快长大(木刻) 蒋铁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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