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6月26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干惯了,不当回事……”
  叶幼芹
麦收以后,张本林在地里劳动,总爱朝大路那边多看看。看什么呢?看那日夜思念的老战友,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从大路来南河头呢?
本林当连长的时候,同战士们一起在战火中滚,他熟悉连队一百多人的面庞,叫得出他们的名字,甚至摸透了各人的脾气。但是,一九四八年十月,在一次战斗中,他负了重伤,终于不得不离开自己亲爱的部队,回到家乡——河北省献县南河头。
这位英雄连长给部队同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十四年来,年年麦收以后,老首长总想着派人到南河头看望本林;部队记者也常来把他建设家乡的消息带给战士们;连里的同志想念得慌了,就给自己的老连长写信。有时,本林也回部队,向首长和战友汇报南河头的生产发展近况。当他抚摸着部队的每一件新装备,紧握着战友的滚热的双手,激动得捏紧拳头,默默地自语着:一定要把南河头建设得更好……。
五月里到南河头,老远就能看见村东西两大片翻腾着的麦浪,麦子长到齐腰高。绿树丛中,露出一排排红瓦新房。独独村里还留下两间破土房,多么不协调呵!有人主张拆了,本林却说:“留着吧,将来好教育后代。”
一九四九年二月,他复员回乡,举目一看,心就缩紧了。南河头的穷根扎得多深呵!过去村里除了四户富农,家家都给地主扛长活、打短工。他从小看到祖父和两个伯伯给地主扛长工的情景,年年离村的时候,家里人总是呼天哭地,一去就是一年,谁知自己的亲人能不能活着回来!他爹身子骨单薄,扛不了长工,逃到关东给人拉车。他回乡了,可是家家还是住着那砸头的破土房,顿顿离不开吃糠咽菜。他想:建设家乡,同样要经过艰难的战斗呵!
一九五一年十月,本林从北京参加国庆观礼回村,也带回了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老区农民要赶快组织起来,走合作化道路。”于是,有人看到,本林常常深夜还到贫雇农家串门,商量办社的事。风声渐渐传开了。富农昂着头讥笑:“这些人穷疯了,合起来不更是鸡多不下蛋吗?”富裕中农也跟着叫嚷:“三个和尚没水吃。人多,办起社来也过不了。”贫雇农却十分坚决:“咱们扛了几十年长活,是跟党才翻了身的。说什么也要听党的话,办好社。”经过一个半月的串连发动,南河头农业社在滏阳河南岸诞生了。
别看现今南河头,麦收前家家囤里还存着不少粮食,有文化的姑娘小子满村跑。办社初期,不说吃糠咽菜,连个记账人也找不到。入冬后,四头瘦牲畜死了三头,困难更大了,富农和富裕中农满以为:“这一下去了半个家业,农业社该垮台了!”个别社员闹退社。但大多数贫雇农始终很坚定,再困难也要把社办下去。这时,本林赴朝慰问归来,也带来了中朝人民的英雄气概。他立即同社员们一起从事副业生产。在油房里,他带头抡起那四十多斤重的大铁锤,震痛了左臂的伤痕也不吭声;休息时,他给大伙讲抗美援朝战斗故事。食油加工后,要送到离村一百多里的泊镇去,本林每次都是走着去,饿了,就从怀里拿出冷谷面饼子啃几口。
困难一个个度过了。但是老天却不断给南河头带来灾难。人们说,南河头从建社起,十年十灾呵!如今村北有了东风大干渠,村西挖了大蓄水坑,往后再不怕旱涝了。女社员风霞提到一九五六年夏天那场大水,还心寒哩!那几天连日暴雨。老河口突然决口,洪水东流倾泻。南河头紧急动员救灾。本林领着社员守护滏阳河大堤。一到工地,他脱下小褂,一口气就挑了几十担泥。以后吃点玉米饼子,又跳下水掏泥。有一天,河堤冲开一个漏洞,眼看大堤要溃决。本林冲着河跳进去,用身子堵住了漏洞。社员们扔下一个个麻袋,麻袋扔到他的腰部,划破了皮肉,可他仍然挡住洞口,不肯挪动身子。那几天,水情真紧,村里的妇女也出来支援工地。当时本林的爱人正怀着身子,本林对她说:“你待在家里,怎叫别家妇女出来呢?”他爱人就背起麦秸、麻袋、木头,同妇女们一起,浸在齐腰的水里,真是一步三滑,婆婆见媳妇实在难走,就从媳妇背上抢过东西趟水走了。
本林在北京见过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到过朝鲜、苏联,可是,见过他的人却不觉得他曾见过这么大的世面。这人个儿不高,黑里透红的大脸膛常常泛着微笑,上身总着一件白粗布小褂。就连粗布白褂,他爱人还不大想给他穿呢!她说:本林成天泥里滚,白褂穿成了黑褂,那个脏呵,得用碱水泡了煮;再说铜钱厚的粗布衣,穿一冬一春就磨烂了,给他穿什么好呢?真愁人!
他爱人说他成天泥里滚,可没说差。社员浇麦他守渠,社员推土他扒房,有时社员不愿干的脏活累活,他倒抢着干!去年,几百亩小麦将要灌浆,正等着水呢!可是,有人却说水渠浅了,引不上水。本林和支部书记刘守恩安排了大队的工作,第二天一早,背起行李,扛上铁锨,就赶到水渠边的小土屋住下。白天,他扛着铁锨,沿着长长的渠道来回游动,家里人天天给他送饭;深夜,他摸着黑,在隆隆的机器声中,细细辨别着流水声。机器发烫了,歇下了,他才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潮湿的小屋。他连续在渠边守了十七昼夜。当他看到那棵棵麦穗一点点肥硕壮大,不禁微微笑了。
一场大雨,田里的玉米苗一下呼呼长到二寸多高。乍一看,分不出是苗是草。头几天,本林在地里劳动,就听到几个老农议论:“这些青年人,干活快得把人拉个死,就是不讲质量,真正气死人!”本林想着老农的话有理。如今大队有七八十号青年,不少人才从中学毕业,没有务过农,不帮他们提高技术,会影响生产。
一大早,本林扛上大锄同大伙下地了。同他并排锄地的是一位才从中学出来的姑娘。本林用劲细锄,白褂湿透了,只锄了大半垅。他回头看自己锄过的垅,杂草躺在泥里发蔫,小苗苗挺立着就像一条笔直的绿线。侧身看旁边,不少杂草还直立在垅上,那姑娘背不湿气不喘,早蹲在地头歇了。离田头不远,不少青年锄完地正又打又滚闹着玩呢!
这次,本林和几个干部同青年们连着锄了四天地,发动大家互相检查质量,教青年们唱锄地歌。青年们看到自己锄的垅上的杂草,都一个个涨红了脸,低着头返工去了。
拐进南河头骡马大院,看到那四十多个大骡大马,满院欢蹦乱跳的骡驹马驹,不由使人想起办社初期那间又是办公室又是牲口棚的破土屋,棚里那头可怜的瘦牲口。
本林想,年年过年,社员们都在家欢欢喜喜团聚吃饺子,独有饲养员还得守在牲口房,真太辛苦了。于是,一到年三十,他就约了副大队长李树忠等几个干部,挤到饲养员住的小屋里,对四个饲养员说:“你们劳累一年了,今晚回家吃饺子,睡个安稳觉,让我们来当饲养员吧。”头二年,饲养员们就高高兴兴回家过年了。长明灯通夜亮着。本林、树忠几个干部睡在一条炕上。半夜他们冒着寒气,到门外的井台挑水,给牲口饮温呼呼的井水;又一遍遍给马添草料,马不喂夜草不肥呵!年初一,本林吃过早饭,又回到牲口房,要饲养员去串亲戚,玩儿。
谁知这几年一到年三十,骡马大院里可出了奇事。本林他们倒还是来当饲养员,可是老饲养员们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牲口房!饲养员刘菊忠跟人谈起这桩事,总是兴奋得大笑起来,他说:“我们心里也捉摸哩!干部们不多吃不多喝,一样靠劳动挣工分,还得筹划队里的生产大事,也辛苦一年了。他们年年三十晚上来当饲养员,谁又代他们呢?我们就撵干部,干部也撵我们,结果谁也不走。这几年,本林他们就和我们挤在一条炕上过年三十,半夜同我们轮着喂牲口。”
社员们看到本林这样没明没夜地干,也心痛得不行。有一次,他从省里开会回村,进屋撂下被子,扛着铁锨就下地浇麦了。有些社员就劝他说:“本林呵!你是全省劳动模范,大队、公社好几个衔。你也得结记着个人点,机器开长了还得歇歇呵!你少劳动点社员也不会有意见,为什么那么死气百赖干活呢?”
本林倒随随便便地笑笑说:“干惯了,不当回事。劳动对人是一种锻炼,不光锻炼身体,主要还是锻炼思想。我们劳动人民出身的干部,参加劳动是本分,不劳动就忘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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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悼沈衡山先生
  朱德
  享得高龄九十年,几经争斗把身翻,
  终修马列传真理,立德立功又立言。
  六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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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炉前放歌
  北京工人 何玉锁
  钟声,当!当!
  红光,飞升!
  冲天炉熔炼着
  赤红的铁水!
  我们胸中激荡着
  革命的豪情!
  挥热汗,
  站炉前,
  披金戴红!
  持钢钎,
  眼望万里前程!
  祖国江山亲手铸牢,
  日夜驾驭着时代的东风!
  轰隆隆!
  炉口打开——
  铁水俯冲!
  烈火熊熊!
  心呵——
  像铁水,
  像烈火,
  燃烧!飞腾!
  飞上昆仑,
  飞向万里平原,
  热气腾腾!
  社员们欢呼——
  新式农具握手中!
  啊!社员的汗水,
  啊!我们的汗水,
  在一起交融!
  化作春风春雨,
  润出一片,
  金色的收成!
  耳边春雷滚滚——
  拖拉机、新机床……
  奔出工厂——
  向天南,
  向海北,
  运行!
  雷声呵!
  是光,
  是热,
  是力,
  是我们的心声,
  在轰鸣!
  将把历史的巨轮,
  推向新的里程!
  我们的心呵!
  燃烧!飞腾!
  飞遍祖国千山万水——
  处处红光闪闪!
  望尽万里云天——
  片片红光飞升!
  啊!
  人类理想的黎明!
  看!红光越升越高,
  这就是
  黎明前
  伟大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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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热”和“光”
  崔山
我有一个青年朋友,原来是舞蹈演员,三年前调到新开办的舞蹈学校当了教员。去年,这个学校已经培养出第一届毕业生,其中有几个人已在舞台上渐露头角了。最近,他跟我谈起,在艺术园地里培苗浇花的工作挺有意思;可是,他跟这项新工作建立感情,其间也不是毫无波折的。于是,他给我讲了一个划火柴的故事:有一次,他偶然划着了一根火柴,嚓的一响,火光出现了,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想起了正在舞台上露面的学生,也回想到昔日在舞台上的自己,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现在呀,是我在发热,她们在发光!”
看来,“热”和“光”,确实是很吸引青年人的话题。哪一个革命青年,身上没有蕴藏一股“热”,心里不想发出一道“光”?恐怕问题在于如何善于把这两者统一起来。
从物理现象来说,物体受了热,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燃烧起来,发出光。可是,有些人在看待自己的工作时,偏要把“热”和“光”分割开来,比如,误认为有些工作是“出头露面”的,高贵的,有些工作是“默默无闻”的,低贱的。其实,有“热”就有“光”。只要是一个革命的热心人,把“能量”放出来,任何工作都能够干得出色,为人民作出贡献;这就会受到人民尊敬,就会“荣光遍体”。
北京四联理发馆技师高在宏同志,说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京剧演员杜近芳同志是我的老顾客。给她理发,我站着理。可是我去看杜近芳演戏,又是她站着演,我坐着瞧。这怎么能说是谁比谁低一等呢?”这话妙极了!两个人,都有“坐”的时候,都有“站”的时候,各展所长,同样既在发“热”,也在发“光”!雷锋同志在部队里曾被推荐出来当业余演员,后来由于他满口乡音一时改不了,他很乐意地让出演员的位置,转到后台去。为演员们烧水倒茶,打扫排练场,收拾道具……你看,他“转”得多么自如!他哪里有一星半点“自己发热,别人发光”的想法?
至于像我的朋友那种情形,与其说是“转”,不如说是“传”。他原来是演员,现在是做培养演员的工作,把自己的技艺传给后手,一以化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去年,曾经有一位戏剧学校的毕业生,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叙说自己走向生活时最受感动的一瞬间:她在演出谢幕时意外地接到观众的献花,三年的春风化雨,涌上心头,一时百感交集,马上想到“第一束鲜花应该献给老师”,给他带去观众的问好。这种两代人的赤诚的亲密关系,只是在我们革命者之间才会有。
我们革命者有自己的“热”和“光”的哲学。多少革命先烈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他们连我们的五星红旗的样子也看不到,但是谁能说他们是只发“热”,没发“光”?鲁迅先生有一句名言:“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一切革命工作者都应当努力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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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周末理发记
  于英士
星期天要出远门,赶在周末晚上理发。跑了几家理发店都是满员,最后抱着试探的心情来到三里河理发馆。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四十多分了。隔着灯光四射的大玻璃窗,老远就看到身着白色工作服的理发员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看了看等着理发的客人不下十几个,又临门看了看营业时间表:早八点到晚九点。我不敢再打扰这些辛劳了一天的理发员了,便在门口徘徊起来。一位理发员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意:
“理发么,同志。里边请吧,只要您肯等,我们加班给您理。”
“那你们的工作时间不是太长了吗?”
“您打老远来了,不能让您明天再跑一趟。”
我刚坐下不久,又来了两位工人打扮的顾客,时间虽然已过十点,也享受了“加班”待遇。
理完发的客人,照了镜子,微微一笑,一个个满意地离开了理发馆。整天嚣杂、繁忙的营业大厅,此刻渐渐安静下来了。然而,在已经下班的理发员当中,却发生了一阵争执,时间虽晚,大家谁也不肯先走,争先恐后地抢着帮助服务员做卫生工作。
“小张,让我给这位同志理,你先回去吧!”
“李师傅,您……不是住得比我还远么?”
“叫你先走,你就先走!”师傅以命令的口吻让徒弟先走。小伙子无可奈何地把刀子交给了师傅。
这时,一位刚理完发的顾客,突然向前把一位理发员手中的扫帚抢了过去,低头就扫起地来。
“同志,时间不早了,您该早点回去。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儿。”几个理发员坚决不让那位顾客动手。
“你们呢?给我们这些顾客们加班加点,让我们过个干净漂亮的星期天,我不帮你们干点活过意不去呀。再说我就住在这附近,比你们近得多。同志们,快走,快走吧!”
说话间,我也理完了发,二话没说,我也从另一个理发员手中抢过一把扫帚,跟大伙一起扫起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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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雨后(木刻) 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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