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6月19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如果一场雨不下(报告文学)
——漫记粤西水
张沛
往年,清明前后,不论在珠江三角洲,还是往西的肇庆专区,春雨一阵接着一阵,高高低低的稻田里,绿水盈盈。人们忙碌起来,早稻插秧的季节来了。
可是今年,到了四月份,雨,仍然一直没有消息。
天空变暗了,云彩从四面八方挤到一起,似乎要下雨了。可是,三星两点,还没有打湿地皮,红通通的太阳又出来了。
粤西沿海一带,已经半年,没有下过一场透雨。河沟干涸,水塘也干得快见底了。这是广东几十年没有过的现象。水稻,水稻,没有水,怎么能插秧呢?年龄大一些的农民,都记得大旱曾经给人们带来一幅什么样的悲惨图景。并不是很遥远的过去,二十年前的一九四三年,那一年,一百天没有下雨,秧苗插不下田,求神,拜佛,呼天,唤地,没有一样灵验。结果是干旱夺去了全省三百万人的生命。
这就是历史的景象,这就是旧中国农民的普遍命运。
今年的旱情,比二十年前严重得多。人们心里虽然有些焦急,但是没有一点惊慌的影子。人们没有祈神求雨,而是千方百计争取把早稻的秧苗插下去。
肇庆专区的十几个县的县委第一书记,接到地委的通知,到肇庆来开会,讨论抗旱斗争。有一些书记是在田间得到通知的,他们的鞋帮上、裤管上还沾着泥土,脸孔被亚热带的阳光晒得红黑红黑的。一个县一个县的书记,向地委的负责同志,汇报了春耕准备的情况,有的说,今年的秧苗壮;有的说,今年的良种多;更多的人谈到,社员群众的劲头实在高。共同的语言是:农村形势很好,就是没有雨。
看起来,自然界不想为我们的大好形势,增加一把力,相反,要给我们制造难题,仍然想再试一试它摄服人的威力。
“如果到立夏前,一场透雨都不下,我们有多少田可以插下秧?”人们从最坏的情况出发,来规划今年的前景。
会场上议论开了。县里的同志,熟悉本县的土地,像熟悉自己的指头一样,然而,计算一场雨都不下,有多少田能够插秧,这却是没有办过的事。县委书记自己也不会造水,说到,就要做到呵!计算,再计算,把无法计算的伟大的群众力量也计算进去,于是一个总的轮廓出现了:到立夏的时候,如果一场雨不下,也要争取百分之九十的早稻插秧。
百分之九十,是一个巨大的百分比。是什么力量给了人们这样的勇气和发言权?这必须追溯到五年以前,即一九五八年,在我国壮丽的山河上展开了宏伟的水利建设,人民公社的强大生命力,使得历史出现了这样鲜明的对照:二十年前,大旱一百天,赤地千里,百业雕蔽,全省三百万人死亡。去年到今年,大旱二百天,市场繁荣稳定,城乡处处安居乐业,人们满怀信心为争取早稻插秧百分之九十而斗争。时间过去五年,三面红旗更红了,人们看到了它的实实在在的威力了。当我们环行粤西,从广州到湛江走了一个来回以后,这个信念牢牢地抓住了我们。
半岛新图
一进入雷州半岛的北部,远远近近的景色,使你产生一种感觉:这里的山,这里的地,这里的河流,似乎刚刚被一双强有力的、艺术家的手,重新描画过,重新塑造过。它是一幅新图,一幅还没有最后完成的杰作。
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亚热带的树木,一连几十公里,被整整齐齐地安置在公路两旁的山坡上,它们的年龄,都没有超过十岁。
更使你兴奋的是,每走一段路,就会看到,大地上生长出一条条新的动脉:渠道,渠道!
我们的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驰,路旁绵延着高高耸起的像河床一样的建筑。停下车,爬上去一看,是一条宽阔的渠道。远远地,几十米高,一千多米长,像长江大桥一样雄伟的一条巨龙,横在公路上,汽车从它的肚子中穿过去。这是一座铁路大桥吗?不,这是一条天河——空中渠道。滔滔的水流,要经过它送到干渴的土地上。比较小型的、用钢筋水泥预制构件筑成的水泥渡槽,正在渠道通过的公路上,一座座地竖立起来。有些地方,渠道筑到公路边忽然断了,同行的同志告诉我:水从地下管道流到公路另一边的渠道中去。
我们的车子,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不能走了。因为有成千人正在这里修渠道!
渠道,渠道!在雷州半岛的北部,我们经常和渠道会面。高山、丘陵、平原,到处都有水的踪迹。“这里的水利条件很好呵!”人们会自然地得出这样一个评语。可是,并不是很久以前,这里的人民,还被干旱折磨着。
对于许多人来说,雷州半岛是一个辽远的地方,人们不大熟悉它。在封建王朝,它是流放犯人的僻地,苏东坡就曾经贬谪到这里。著名的华南虎也产生在这一带。它临近大海,拥有大小几十个渔港;它处在亚热带的南缘,什么都能长;它的四万多平方公里的幅员,有着丰富的宝藏。但在历史上,它却是一个荒漠、贫瘠的地域。对于广东人来说,吃白米饭,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是同样属于广东的这个半岛上的人民,解放以前,却连白薯也常常吃不饱。
是这个半岛上的九百万人民不勤劳吗?是这里的土地长不出好庄稼吗?当然都不是。两个敌人,压得人民直不起腰来,一个是反动统治者,一个是干旱。
解放了,第一个敌人被打倒了。第二个敌人还在施展威风。水稻仍然很少,人们仍然吃不到白米干饭。
雷州半岛,每年的降雨量并不少,平均有一千七百毫米,但是蒸发量也有一千多毫米。而这一千七百毫米雨量的百分之八十到九十,又是集中在夏季。整个春天,雨量极少。雷州半岛的北部,河流也不少,九洲江、鉴江、南流江都是不小的河流。然而这些河流不仅不能为人民造福,在雨季泛滥起来,还给人民带来无穷的灾害。
雷州半岛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奇异的地方,它又富饶,又贫穷。改造它!共产党人的任务,就是改造世界,当然也要改造雷州半岛。
开始时,我们领导群众挖塘、打井,可是干旱这个敌人,没有理会我们。需要用更大的力量,才能征服它。
到了一九五八年,从北京发出的党的历史性的召唤,和半岛上几百万人民的战斗的声音结合在一起,汇成一股强大的激流——大跃进的激流,向千百年来盘据半岛上的干旱冲击。一个宏伟的水利建设的高潮起来了!
这个高潮的前奏曲,也是它的主题歌,是在半岛的北端廉江县建设一个大水库,把九洲江百分之四十的洪水拦蓄起来,然后沿着水库向南,开凿一条直达海康县的青年运河——灌溉总渠,结合其它中小型水库、平塘、支渠的建设,构成一个灌溉网,使雷州半岛北部几百万亩苦旱的土地细水长流;使整个半岛的经济,在这条人造河流的抚育下发出新芽;使一个繁荣的、美好的前景,展现在几百万人民的面前。
这是一个要让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变更自己面貌的雄伟规划。实现这个规划,需要勇敢,需要科学,需要资财,需要时间,更需要人民群众的英勇劳动。人民了解这个规划和他们自己全部生活的紧密联系。党的号召一经发出,成千上万的有组织的人民公社的社员,像威武的战士投入战斗一样,投入了这个巨大的工地。大跃进的旗子,在雷州半岛上迎风扬展。这是一九五八年的夏天。
五年过去了,夏天又来了。我们来到半岛上,来到它的首府——景色如画的湛江市。一路上,我们已经亲眼看到了蓝图上长出的一朵朵红花:人造运河、一座座拦河坝、一条又一条的渠道,渠道里的淙淙流水。可是它的全貌怎样呢?成百万人民的坚韧劳动,已经得到了些什么报酬呢?我们访问了湛江地委会。地委第一书记孟宪德同志,主管水利建设的书记谢永宽同志,接见了我们。
一张专区的地图摊在我们的面前。两位书记,给我们讲了许多情况和数字,讲了许多使你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转的动人事迹。这些,使我们形成了一个总的概念:一个逆着自然的意志,完全用人的力量挖掘、构造、建筑起来的新的水系,已经在雷州半岛上初步形成了。
一百七十公里长的青年运河,数以百计的大大小小的水库,十二处大型拦河引水工程,成千上万的小型水利设施,使得几十亿公方的水,逐步地按照人的愿望蓄积起来,然后听人的指挥,在需要的时候把它放出去。到今年年底,在一千五百万亩耕地上,有七百多万亩能够自流灌溉。而在一九四九年,只有六十万亩土地可以灌溉插秧。在保证灌溉的土地上,原来撒种旱作物的,现在可以种水稻了;原来收一季的,现在可收两季甚至三季了;有了水,也就有条件改良土壤和实行其它的技术改革了;冬种也可以扩大了……。这些是自然给人的酬劳。然而,为了蓄积和拦住这几十亿公方的水,人们付出了两亿个人工,做了两亿多公方的土石方工作量。对于一个专区来说,这是一个移山倒海的规模,是旧时代最富于幻想的、最有事业心的人物也难于设想的工程。他们之所以难于设想,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把成百万人民组织起来,自觉而豪迈地从事集体的劳动。
十多年前,从华北的山西来到这个半岛,并且献身给这个地方人民的孟宪德同志,在整个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一直战斗在这一带游击区的谢永宽同志,给我们描述了雷州半岛人民五年来英勇战斗的历程。他们,一个是外乡人,一个是本地人,感情却是同一的:党,领导人民建设;人民,创造了奇迹。
大功已经告成了吗?一切都是顺顺当当没有问题了吗?不。挖了运河,修了水库,造了拦河坝,不等于每一块渴求水的土地都能得到水。
“我们的目标是要灌溉一千五百万亩耕地的百分之八十左右,即一千一百八十万亩。要达到这个目标,还有大量的配套工程要做。还要做一亿五千万土石方的工作量。还要五年时间。”谢永宽同志没有把眼光停留在那些已经辉煌夺目的数字上,他向我们展示了未来的战斗里程。他还向我们谈到了前进中的问题:“这五年,我们在兴修水利的伟大实践中,学到了不少的经验。一个土方,什么土,运多远,用什么工具运,受益地区和不受益地区的民工,如何付酬,等等,都有了一套制度。有的县,有一千多种定额。他们也都熟练了。可是,水利修好以后,如何维护管理,如何充分发挥水的效益,怎样把现有的水利综合利用,如航运、养殖等等,我们还没有什么经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对于共产党人来说,事情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也正由于我们时刻不满足那些同历史对比是十足伟大的成就,我们的事业,才能不断从一个胜利前进到另一个胜利。
五年的搏战,再加五年,这是湛江专区——雷州半岛人民兴修水利的时辰表。也许到了五年以后,人们发现还需要再加点时间。一项伟大事业的创建,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时间,实践,会检验人们,什么事情办得很好,什么事情还要改进,办得更好些。
三月底,我们在湛江的日子,天空常常是密云不雨。有时也落一阵雨,可是只有几个毫米。这是一个大旱的年头,而插秧的日子就要来了。但是严酷的大自然,已经不能像往日一样肆无忌惮地肆虐了,就在我们和孟宪德、谢永宽同志谈话的时候,专区的水利指挥机关已经下令水库“放水”!孟宪德同志对我们说:“我们全专区的六百万亩早稻,绝大部分都可以插上秧。”
“放水”!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豪壮的声音。我好像看见一座座水库和拦河坝的闸门缓缓升起,一股股强大的水流,奔向运河,奔向一条条渠道,奔向一块块田地;我好像看见秧苗插下了,长大了,稻穗黄熟了。这是水的神奇力量。不,这是雷州半岛几百万人民的辛勤劳动凝结而成的神奇的力量。
长藤结瓜
我们离开以七星岩风景区和出产端砚而著名的高要城(古名端州),出发到罗定县去。从北方来的人,不大晓得这样一个县,可是在粤桂边一带,罗定人是很出名的。在解放以前,很多罗定人外出当大兵、走江湖、补锅打石头。罗定人并不是天生愿意选择这样的职业,而不愿意在自己的家乡劳动、生活。这个县是个山区和丘陵区,土地不好,但是人口很多。解放以前,如果春天下了雨,可以靠山水灌溉五万亩土地。如果不下雨,碰上一个大旱年,那末就是成万人的死亡。一九四六年,旱情并不特别严重,也饿死了一万多人。人们不想都饿死,于是就纷纷外出谋生了。这在旧中国,也是一个通常的景象。
我们的车子,在山中公路上缓缓前进。公路两旁的水田,没有什么水。一条像散兵线似的渠道,沿着山坡蜿蜒而去。看起来,这个地方也是没有下过什么透雨。我们想知道这个在历史上干旱常常夺取人们生命的地方,今年的情景怎么样。
车子在平塘公社停下来,我们找到了公社党委的李书记。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结实的年轻人。他说的是河南话,可是常常不自觉地冒出一些广东方言。原来这个来自河南洛阳的青年农民,从一九五○年南下到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已经把自己交给这儿的农民,在这儿安家立业了。“日常和农民都讲本地话,所以河南话反而说不好了。”他嘻嘻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他向我们简单介绍了这个有一万七千人的公社的概况以后,我们关切地问他:如果一场透雨不下,情况怎么样?他没有显出什么紧张的样子,照样沉着地说:“我们有一万三千亩水田。如果一场透雨都不下,一万亩水田可以保证有水灌溉。另外一千五百亩,抗旱引水也能插上秧。只有一千五百亩的‘望天田’,水上不去,没办法,但是其中一部分可以改种旱作物。”这个年轻的党委书记接着说:“今年新增加的水利又能多灌溉六百亩田,良种比去年多了一万多斤,土杂肥、饼肥、磷肥、氮肥都比去年多,所以我们力争把早稻的单位产量再提高一些”。
一场雨没有下,人们没有想到跑到外地去,想的是力争提高早稻的单位面积产量。是什么因素使得人们摆脱了对干旱的恐惧,而作出这种果敢的设想呢?当我们到了罗定县委以后,找到了事情的答案。
瘦小精干、年纪轻轻的县水利局长余湘同志,给我们带来一幅“罗定县水利全面规划示意图”。在这幅图上,山脉占了很多地方,南面、西面都是大山,最高的一千一百多米。山脉之间,有一条条小的河流,像一根根长藤由北向南攀附下来。在长藤上挂着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圆球,这是水利工程的位置。余湘说:我们把这叫做“长藤结瓜。”
余湘指着规划图,用不大纯熟的普通话告诉我们:“我们一个县,力量小,没有搞什么大的水库,主要是搞了引水工程。五个大的引水工程,三个是一九五八年以后兴建的。共可以引水二亿二千万立方,等于一个大水库。现在,我们全县的四十万亩水田,有二十六万亩可以保证自流灌溉。如果一场雨不下,还有十万亩可以抗旱灌田,‘望天田’(无法灌溉的)只有四万亩。过去,稻田的单位产量,每亩只有三、四百斤,现在收两季,每亩六百斤。贫穷的罗定县已经从缺粮县变为余粮县了。一九六二年生产了二亿六千四百万斤水稻。而在一九五○年是一亿六千五百万斤,一九五七年是二亿零一百万斤。”这就是“长藤结瓜”的好处。这就是罗定人再不要出去走江湖闯大运的原因。
谈到未来,余湘的精神更加振作了:“如果我们要做到全县的水田保收,旱田(十三万亩)灌溉,我们还需要一亿八千万立方的水。今明两年,在已经建设好的水利工程上,要建立灌溉试验站,推广科学用水。还要健全水利的管理机构,培养管理人员,在一九六七年以前,计划培养一千人。”在一个县里办水利,使一个穷县逐步走向富裕,要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呵!人们想到今年、明年,还想到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事情应当办得怎么样。比如,配合水利建设,使全县百分之七十的生产队能用上电,排灌、加工能够基本上实现电气化,大的村庄,可以用电灯照明。
余湘同志和我们谈了一个晚上。他不只是在叙述罗定县五十万人民的理想。在他的谈话中,充满着各种计算和依据。看起来,这是一个比较熟悉本行业务的干部。我想,他可能是专门学过水利的。当我向他提到这个问题时,他笑笑说:“没有。解放以前,我替一个广州的工程师背过箱子。可是,那时我什么都不懂,我是在工作中学习的。”一个替工程师背箱子的人,也可以成为工程师、成为水利局长的。在伟大的实践中,在群众性的水利建设运动中,我们的人材正在成长起来。
珠江灯火
夜晚,在珠江三角洲的公路上行车,是方便而愉快的,特别在这暮春三月。维护得很好的松软、平坦的砂石路,似乎比柏油路更多一些弹性。高大的桉树,密密层层地给公路镶上了两条绿色的带子。在车灯照耀的前方,波光树影,是一片片泛着涟漪的稻田。公路,像一道湖中长堤,伸向无尽的远方。
绮丽的田野,富饶的田野,就是在夜晚,也让你感觉到它多采多姿。
肥沃的土地和珠江的水,使得三角洲的六百多万亩农田,成为祖国著名的粮食高产区之一。在通常的年头,人们不需要费很大的力量,就可以把水引到田里去。可是今年,三角洲也没有下什么雨,罕有的干旱,使得珠江的水位也严重下降了。过去,逢到这样的年头,成千上万的农民,就得扛起那些古老的提水工具,通宵车水,用艰难的劳动,把秧苗插到田里去。
今天,我们在公路两旁的田埂上,没有看到很多水车,也没有看到什么人群。在南国夜晚的农村中,看到的是另外一种景象。
田野的上空,架起了一条条高压电线,车子走不多远,我们就看到一座新建的米黄色或者白色的建筑物,矗立在稻田中间。那里,灯火通明,轰隆的马达声,震荡在安谧的田野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建筑物墙壁上写的字:“××公社××电动排灌站”。同行的当地同志告诉我们:“马上就要插早稻了,所以电动排灌站开夜工抽水灌田”。这几年,在珠江三角洲,建立了一千六百多座这样的电动排灌站。四千多公里的高压线组成了一个强大的动力网。往年,这些排灌站,主要是夏秋季雨水过多需要排涝时才开动起来。今年,它们提前为人们效劳了,把成尺深的江水,灌进成百万亩的稻田。
不久以后,我们来到了中山县沙溪公社的圣狮大队。正是插秧大忙的日子。清晨五点钟,汽笛响了,人们精神饱满有说有笑地到田里去插秧。大队部计划在六天内,把三千多亩早稻全部插完。我们随着社员一起到田野上去。修得整整齐齐的每块稻田,水灌得满满的。人们有秩序,有节奏地劳动着。远远的,扩音器中播送着北京电台当天第一次的简明新闻。这里许多田都是高沙田,不能自流灌溉。大队的支部书记陈华同志告诉我们:“过去,每亩水田,一季要用四十个人工,其中光用水车车水,就占去十六个工。也就是说,百分之四十的劳动力,用在车水上。现在我们建设了九座电动排灌站,再也不要花费这样多的人工了。过去,五十亩田,用九架小水车,三架大水车,三十二个人,车了几天,才车了九分水。今年大旱,一百多亩田,开一个晚上的电动机,就灌了一尺多深的水。不仅可以插秧,而且可以走船加肥。”
这九座电动排灌站,是这个大队用自己的资金(公共积累)和自己的技术建设的。
“下雨,不下雨,对于我们已经不是太大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更好地管理水、利用水。”这是圣狮大队的同志们对形势的看法。
人对自然界并不是无能为力的呵!这时,我又想起了在三角洲的公路上,一座座电动排灌站的明亮的灯火,从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情景。一个强烈的思念猛然抓住我:珠江两岸的这些新的灯火,是大跃进的灿烂灯标。它照亮了珠江三角洲,也照亮了我国成亿农民决心奔赴的前程。
从粤西归来,又过了一个月,五月来了。听说广东特别是粤西沿海一带,仍然没有下过一场透雨。立夏——插秧的最后时间也已经过了,情况究竟怎么样?刚刚去过一趟的地方,总好像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是的,我记得人们早有“如果一场雨不下”的准备,可是,总有些焦急,总想着,如果立夏前能下一场雨,有多好呵。
五月二十三日的早晨,打开报纸一看,一个我十分关怀的消息终于来了:“广东人民英勇顽强地和历史上罕见的严重干旱搏斗,取得了早稻插秧的决定性胜利。现在全省已栽插早稻二千六百多万亩,完成计划的百分之九十。”消息还说:“广东能在大旱中取得早稻插秧的胜利,主要是近几年来依靠人民公社大兴水利的结果。”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消息,这个消息,再度用活生生的事实向人们表达了一个真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具有巨大的深远的历史意义。它的伟大,在于它标志着一整个历史时期,在于它火红的、越来越旺盛的生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有更多有说服力的事迹来证明这一点。
附记:
当我写完这篇报告的时候,已经六月半了,广东全省的旱象仍然没有完全解除,少数插下去的早稻秧苗出现了枯萎现象,人们仍然在继续进行抗旱保苗的斗争。几十年未有的大旱,可能夺取人们的一部分劳动成果。但是,干旱像二十年前一样左右人的命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高举三面红旗的粤西人民,广东人民,既然能和干旱抗争,取得早稻插秧的胜利,也一定能争取今后抗旱保苗的胜利。已有的事实,使我们深信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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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两匹白骏马
——草原纪事之一
〔蒙古族〕 玛拉沁夫
在我们这里,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不是春季,而是初夏。只有到了初夏,草原才渐渐显出绿意,刮了一冬又一春的风,也开始平息下来,羊羔和牛犊,青草和野花,就在那大自然特有的养料——充足的阳光和清净的空气中生长,开放!
我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的早晨,骑着马来到草原上。站在丘陵上眺望:无边绿原,远近一色,只有在与蓝天相联之处,有一道朦胧的雾带,使人觉得仿佛天和地只不过是用两块巨大的彩缎缝合起来的:一块是蓝的,一块是绿的。
从远方收眼回来,看见近处——丘陵的下面,站着两匹白骏马,一匹是公马,一匹是母马,再仔细一看,那匹母马生了一匹小驹儿,从它正在舔着马驹的身躯看来,是刚刚在几分钟之前生产的。那小马驹趴在绿色的襁褓——草地上,初试着腿脚,想要站立起来,但是母亲叫它再忍耐一会儿,依然替它舔除着身上的血迹。那位父亲——膘肥体壮的公马,好像在为自己无从帮忙而感到尴尬,拙笨地站在一旁,喜悦地观望着那新生命的诞生。
不一会儿,母亲舔净了它的身躯,温暖的阳光照干了它的皮毛,清净的空气灌通了它的心房,它快活地踢蹬了几下腿脚,不知是从哪儿学会的,全身往上一拱,便站立了起来;它抬起头往四周望了望,好像是在向广大的世界问候:清脆地嘶叫了一声。
在这样美好的时光,我看见这幕新生命健壮地诞生的情景,使我心中充满了欣慰、欢悦之情!我轻步走近它们的近旁。那匹公马,长鬃像瀑布似地拖至地上,再看那火焰一般的两眼,银碗一般的四蹄,和山峦一般的突凸前胸:真是一匹好马!那匹母马,洁白的皮毛像是涂过油似地闪闪发光,再看那海螺一般的两耳,玉柱一般的四腿,和天鹅一般的修长脖颈:也是一匹好马!
呵,我认出来了,这正是这一带草原上最有名的两匹白骏马。关于这两匹马的传说,我曾经听到过许多。草原居民有一种才能,他们在传诵美好的东西的时候,常常是添加上许多富有浪漫色彩的“合理的夸张”,然而我在这篇短文中,想尽可能地抛开想像与夸张的部分,将这两匹白骏马的一些真实故事介绍给读者。
这一带草原上从三岁小孩到九十岁老人,没有一个不认识这两匹马的。它们不属于哪一个群,而是属于整个草原的。它们渴了,随便到一座蒙古包前一站,就会有人出来用清凉的水款待它们,如果遇到的是老年人,那么在饮水之前,他们还要拿出洁白的牛乳,在它们头上点洒几下,以表示对它们的祝福。严冬过后,牧人们只要看见它们,就替它们洗刷全身,梳理鬃毛,所以这两匹马的身躯,永远是洁净而又光泽闪闪。尤其那匹母马,被那些心灵手巧的牧女们打扮得如同将要出嫁的姑娘一样;它那美丽的长尾,被编成许多条辫子,辫梢上还打起彩缎的结子,它飞跑起来,就像一群花蝴蝶跟随于身后。到了夏季,少女们用野花编织成各种各样的花环,套在它的脖子上,远看去,宛如一抹彩霞。有一年在大年初一早晨,两匹骏马来到一位牧民家中,可巧,那一年这一家人畜两旺,老头儿当了先进生产者,儿子娶了新媳妇……从那以后,牧民们就传说,大年初一,它们到谁家,谁家就一年平安兴顺!……
读者也许会问:这两匹马到底为什么这样为牧民所喜爱呢?我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曾有过同样的疑问,后来偶然地碰到一件事情,才了解到了根由。
去年夏天,有一次我在草原上赶了一天路,天都大黑了,还没有到达目的地。人疲马乏,来到一池湖水旁,我跳下马来,作暂短的歇息。用长长的皮缰拴住的马匹就在我的身旁吃草,我一个人四肢舒展地仰卧在棉絮般柔软的草地上。那正是仲夏之夜,草原上那么静,甚至连青草拔节的声音,露珠滴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我凝视着无垠夜空那闪烁的星群,不多会,眼皮发沉,还没有来得及考虑是不是在这里过夜,就睡过去了。那一觉睡得那么香,那么甜,那么和平,以致夜露打湿了我的衣服,我都不知道。不晓得睡了多久,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我朦胧醒来,睁眼一看,银白的圆月挂在天空,草原上比我睡去时明亮得多了。这时,我看见有两个骑者从离我不远的地方走过。他们没有发觉我,我刚想要主动与他们打招呼的当儿,他们之中一个人低声向同伴说:
“我们不救他们,过不了两天就会死去。”
“我一看见他们,就恨上心头!”另一个用粗哑的嗓子恶毒地说道:“你没有忘记吧,那年开大会的时候,他们挂红披绿走在紧前头……”
他说的“他们”是谁呢?我不明白。
“哎,牲口知道什么,那是它们的主人给打扮的。”
“牲口当然不懂人事,可是一看见它们,我就想起那年的那个时刻!……走吧,别管它们!”
粗嗓门的说罢,凶狠地抽马一鞭,一阵??蹄声,霎时,两个人消失在夜幕之中。直到这时,我也没有明白那两个是什么人?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那些语言那种声调,都使我感觉到不是好意的。
我站起来环视四周,只见月光、树木和湖泊,没有别的动静。我去牵马,马缰被露水浸湿了,滑得像一条刚出水的鱼。正在这时,忽然听见附近有马的喘息声。我有几分奇怪,紧了紧马肚带,跨上马向那马的喘息方向走去。前面是湖水,湖水在月光下像一面银镜,湖边深草丛中,夜鸟在喁喁私语,走到湖的右面,发现是一片黑泥潭,起起伏伏,犹如黑色的波涛。在那黑色波涛之中,有两个帆船似的白影,走到近处才看出,原来是两匹白骏马。它们的四肢深深陷在污泥里,头搭拉着,可能由于挣扎了很久,已经变得筋疲力竭了。这时我想起早晨出发前,指路的老牧人告诉我的话:“在查干湖旁,有一处黑泥潭,据传说,多少年前一个黑魔鬼,被草原英雄杀死在那里,这样泥水就变成了黑色。黑泥潭,深没底,牲畜一进去,就越陷越深,不早被人发觉,就常常叫那黑泥潭吞掉!”
想着老牧人的话,再看那泥中之马,真是叫人担心。这两匹马掉进黑泥潭以后,难道一个人也没有发觉过吗?……不,显然刚才那两个过路人,是发觉了的,他们为什么那样仇恨这两匹马?想来其中必有文章。但是眼下我没空儿去追根刨底,最重要的是先去找人来把马救出黑泥潭!
我奔了几十里路,才找到牧民定居点。牧民们听到两匹白骏马的遭遇,男男女女几十人齐奔而来。经过整整一夜的搭救,终于在第二天早晨把马救了出来。
牧人们当即用含有碱性的湖水洗净了马身;牧女们细心地将公马的前鬃和母马的后尾一一梳理好,末了,大家围成圈子,高昂地唱着祝词,把它们又往草原上放走了。
我知道牧民从来是爱惜马的,但是他们对这两匹白骏马的感情,却绝然不同一般。趁他们还没有散去时,我向一位老牧人讨教:
“这两匹马是哪个大队的?”
老牧人板着脸,瞧了我一眼,显然是因为我不认识那两匹马的主人而对我有几分责怪。他说道:
“它们是属于整个草原的。”
“是两匹神马吗?”我们蒙古地方有一种古老的风俗:把最珍重的马称为“神马”。
“看样子,你是初次到我们这里来,想听听那两匹白骏马的故事,是不?”老牧人顿然变得很和蔼,捋着山羊胡子说了起来:“一九五八年,我们这儿召开全旗那达慕大会,庆祝草原上成立人民公社。会上有一位老牧人心里高兴,提了条建议,他说:‘按照咱们蒙古的老风俗,在欢乐的聚会上,放开几匹骏马,献给老天,求老天保佑我们一顺百顺。而今,咱们不迷信了,可古老的风俗不能忘掉,今天成立人民公社,万众欢喜,咱们从全旗马群中,选出最好的两匹白马,放开它们,让它们在草原上自由地撒欢,我们就称呼它们是人民公社的两匹骏马吧!让我们祝福人民公社的两匹骏马:永不停蹄,直往向前!’对这位年高德重的老人提出的建议,从社员到党政领导,人人赞成,当天选出九个有经验的牧马人,从九九八十一群马群中,挑出两匹白骏马,在庆祝人民公社成立大会上,让那两匹马挂红披绿,走在人群的紧前头,那场面可真像英雄凯旋归来那样红火呀!……从那以后,两匹骏马就出了名,人们看见它们,就想到咱们的人民公社;人们喜爱它们,也就是喜爱咱们的人民公社。”
事情过去已经一年了。现在我望着那两匹白骏马,望着它们那初生的马驹儿,想起那位老牧人说的“永不停蹄,直往向前”那句话来。然而,与此同时,那个恶毒的粗哑的声音:“走吧,别管它们!”也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那些家伙们的心像云夜一般黑,他们没有好下场!与他们所希望的恰恰相反,我们的两匹白骏马不但没有被黑泥潭吞没掉,而且如今已经是三匹白骏马了!那匹初生小马驹,虽然刚刚迈出第一步,然而这一步迈得多么健美、结实呵!现在,小马驹迎着初夏的和风,跃跃欲试地昂首站立在草原上,它望着远方,呵,草原有多么宽阔呀!
〔一九六三.五.十五,于白云鄂博〕(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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