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4月24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报告文学

春天的报告
骆宾基
一:算是序
阳光暖和啦!风变得柔软了!
小河的冰面裂开来,露出了赤裸裸的流水。这童年似的流水,在阳光下闪耀着,发出渤渤作响的悦耳声音,欢腾地流去。
三月的融雪在消逝。深深的车辙痕迹形成的坑洼呀,马蹄踩成的泥坑洞呀,都积满了琥珀色的水。到处是三月天的泥泞,土地好松软呀!
还有那光秃秃的柳枝丛,近看倒和冬天一样,远远的一看哪,却已经是有着绿茸茸的颜色了。还有夜间从空中发出的赶夜路的大雁声,仿佛有的在询问:“到哪里宿夜呀?还远么?”仿佛有的是回答:“不远啦!在山那边呢!你们没看见山后那座人工湖么?就是去年咱们宿夜的沙滩啦!”更给人一种春天已来临的感觉。就不必说,大地上已经有人,呼喝着牲口耕地啦!总之,这是自然史上的春天。
我们所说的却不是这些,我们所说的春天,是属于社会史范围之内的,再准确一些说,是报告我们农业史上一个新的春天。
作为春天来临标志的第一批燕子,在北京市顺义地区出现啦!
四十里纵长的密云水库灌溉渠道,早已伸展过来,马路一般宽阔,而每一道水闸两侧,都有东西两道横伸的灌溉支渠,支渠两岸,是毛渠纵横的田园式的小麦地、稻田、种植玉米的台田。
低压线如五线谱一样竖立在空中,分出来的线路尽处,是田间的电力扬水站。村子里的电力磨粉机,在昼夜旋转着,磨麦粉的年轻女工,包着头巾,戴着口罩,胸前扎着白布围裙。眉毛呀,眼睫毛呀,都挂着一层白霜,在忙碌中,高声谈笑着。
然而我们所说的春天来临的标志,还不仅仅是在水利,电力和闪耀在农村妇女的笑声上。
在顺义地区出现的第一批燕子,在呢喃地诱人春兴地作语,从他们的呢喃声中,透出这样一个消息:“我们的生产队,一九六二年按老少人口平均的粮食产量,每人已经超过千斤。”这就是说,一个农业人口平均生产了两个人的全年口粮,可以供给一个工业人口的需用量了。难怪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就俏皮地伸出舌头来,表示他们是多么惊讶,惊讶中又带着喜悦!
作为春天来临标志的第一批在北京地区出现的燕子,有一部分都在北小营公社集聚一起了。其间翼尾修整而最悦人的一只,却落在了上辇村。
一九六二年上辇的粮食总产量,按全村大小人口平均来说,每人生产的粮食不是千斤,而是一千二百斤。一个农业人口不是供应一个工业人口的需要粮,而是可以满足两个工业人口的需要量。
如果读者感到像听见在体育运动中出现了打破全国纪录的项目那般兴高采烈,那么,上辇村在一九六二年怎样夺取了这么高的粮食生产指标,还需要从头说起。
二:老队长拿的“底子”
人们说,上辇村的自然条件赶不上它周围的任何村庄,但在粮食生产量上却夺了帅印,挂了头牌,主要的在于党的领导。这话是确有所据的。
我们且从上辇第一生产队长老贫雇农出身的共产党员戴长泰说起。
一九六一年上辇的粮食总产量,创造了打破有史以来的高产纪录百万斤挂零的指标之后,除了党支部书记孙举之外,在大队支委和各小队的领导干部的头脑中,都升腾起一种生产到顶的云雾,一九五七年的总产量也不过七十五万斤呀!土地面积不增加,还要高到哪里去!北小营公社的党委书记郭子续在跃进会上指出来,要在战略上敢于蔑视自然,而在战术上又要重视自然,人是世界的主人。他问,在施肥量上,到顶了吗?
是呀!一九六○年上辇养猪不过三百口,化肥不过三万斤,而一九六一年秋后呢?猪已经增加了一倍,化肥用到七万五千斤。肥字上,有潜力。
公社党委书记又问:种子呢?到顶了么?水田全部都换了“水元三百粒”的高产优种么?玉米呢?全部都换了高产优种“朝鲜白马牙”么?
是呀!大片的稻田的种子不纯,有的还是蜕化了的种子“银坊”,说到高产品种“朝鲜白马牙”,还是只占玉米三分之一的面积。种子上,有潜力。
水呢?小麦冬灌过么?上辇村因为一九六一年的小麦底肥不足,不敢灌。密植呢?还没有达到合理的标准。
总之,在跃进会之后,上辇的党支部书记孙举计划一九六二年预购化肥十二万斤,纯种“水元三百粒”订购万斤,全部稻田一律换。另外,在东直门外开辟了晒粪场,一九六二年的生产指标定为一百二十万斤;但这还有保留,对内是争取一百二十万,对外呢?却只说一百一十万斤。号召各生产队,八仙过海,各显其能。
那老贫雇农出身的第一生产队老队长戴长泰,感到肩头上的压力很大,当天晚上找到副队长孙明说:“你看怎么样?一百二十万,有把握么?”
那个年轻力壮的副队长说:“我看呀!够呛!”两个小队的领头人,背靠着墙,抽起烟来,谁都感到担子压人。
“什么时候开队务会议呀?”孙明问。
“咱们要不拿出个底子来,在队务会议上,光说一百二十万,非砸不解。”
“这个底子,就得你拿!”
两个人就这样谈起心来。那戴长泰说:“依我看呀!咱们还得从底下找。你说,咱们今年秋天,从地里拉回来的空秫秸,没有六十大车么?”
“六十大车,一颗棒子也没有呀!都给孩子们剥掉啃青啦。”
“要是加强田间护理,这不是又会多出万把斤粮么?还有给大风刮断的那片白玉米呢?棒子才这么点,都拉回来喂了牲口,那不又是百十车么?这不都是粮食么?”
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越说越兴奋。公社党委书记说过,种子上有潜力,原来的黄马牙品种蜕化了,结的棒子粗而短,若是换了白马牙呢?而且又开辟了肥源,大粪多啦,适当的再密植呢?
“玉米还要加密,行么?”
“行呀!”戴长泰说:“肥足不怕密,就怕不通风呀!咱们的玉米,都是台田,台田和台田当间,都有那么一道泉水沟,通风呀!泉水沟要是再加宽,种上稻子呢?”
两个人一算四十万斤的产量,贴谱,全村一百二十万,有门儿。一夜工夫,两个人春风满面的打下了底子,玉米要密植,稻子也要密植,而稻子喜欢的鸡鸭粪,还要另外开辟门路,要派人挑着担子,到四外的大村镇上去收购。
党支部批准了戴长泰提出的生产计划,拿出二百元现款,要他们从全村的水田面积的施肥量着眼,鸡鸭粪收购得越多越好。
党支部委员会并且作了这样的决定,为了在粮食上大幅度的增产,副业服从农业,在采石场、砖窑、灰窑上所得的利润,全部转到购买肥料的资金开支上,一窑烧砖四万五千,六百元一万,扣去二百元的煤料,一窑就烧出两千斤左右的化肥来。肥料上的投资,绝不吝惜,孙举说:钱上没问题,伙计们拿出本事来干吧!
于是有的到京古铁路的牛栏山,京谷公路的杨镇,有的到密云县境的村镇,没出正月十五,到处就出现了“谁有鸡鸭粪,我买!”的喊叫声。
三:四队扭转局面
生产一向殿后的上辇第四生产队队长,是转业军人周兴如。这人生来魁梧,娃娃面型,眼不露锋芒,嗓音却响亮。在北小营公社召开的跃进大会上,他找到党支部书记孙举,说:“举头儿!孙家坟西,那块洼塘地,芦苇长的那个样儿,改成稻田种水稻不好么?”
孙举当时说:“好呀!那块芦苇没有什么油水,应该改。”
这个年轻的彪形大汉,信心很高,却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到村子,增产的消息已经在四队里传开去,并且议论纷纷的闹起来了。老年人说:“一九五八年丰收,也不过七十万斤的总产,现在全靠风调雨顺,闯出百万斤的大关去,还要往上跃呀,就凭咱们四队的那些土地,难呀!”青年社员说:“咱们不会要求调整土地么?”有的说,“土地再好,领头的农业技术和经验不到家,也不行。要是再往上跃呀!除非走马换将,把地里精戴长泰调到四队来,换换队长!”也有的说:“一队不傻,换人是没门儿,那还不及来个土地大换班,也不必耗费人力去争论、丈量。干脆,一队的种咱们四队的地,四队的种一队的地,牲口、农具不动。”
结果,第四队的男女社员有些就这样怀着抵触情绪,找党支部书记孙举,找大队长孙孟雄,要求土地大换班,再不,一、四队长来个走马换将,或者是土地调整,要不,第四队就不能攀鞍上马。就凭四队那些土地,累死牲口也打不出四十万斤粮食来,稻子地冷水泉眼又多,三十多万斤已经是百年不遇的走运的事儿啦!谁敢保,一九六二年还像一九六一年那样,要风有风,想雨有雨?
党支部书记孙举在公社里,是有名大公无私的干部,当时,上辇大队住土房的老社员,多半都已先后盖起了带玻璃窗的砖墙瓦房,而他,这个党支部书记却仍然住着自己的小土房,要等全村的社员都住上砖墙瓦房,自己再盖。自然在上辇群众中威信是高的。他说:“你们四队开过队务会议了么?”
“还没有呀!”
“队务会议还没有开,你们这个要求是从哪里出来的呢?听队务会议的决定吧!”
“好啦!”第四队那些出头露面的社员,满有信心地说。
因之,当周兴如召开第四生产队的队务扩大会议的时候,社员们背后都欢欣鼓舞地暗传消息:“要调整咱们四队的土地啦!”有的社员还笑着打听:“是不是土地大换班?”出席这个扩大会议的人,谁也没想到,这个娃娃脸儿的彪形大汉却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都说咱们四队的土地不好,那么村西那些种玉米的地,和三队的地紧靠着,还有什么高下之分么?”
“那是一样呀!咱们没说那块地!”
“咱们还是先说这块地。不比三队的孬吧?”
“谁也没说那片地比三队的孬呀!”
“可是咱们那块地比三队的多了十七亩,收了多少呀?不错,九万斤,可是三队呢?地还少十七亩,又打了多少粮食呢?那不是三队的会计周兴九也在这里,是呀!十二万八千斤呀!地是一样的地,这倒是什么道理呀?大家伙儿说说吧!”
是呀!这倒是实情,道理到底在哪里呢?人们冷静下来了,老年人的烟袋在找烟口袋啦,年轻的在找纸卷烟啦!这可要用脑力思考思考啦!管理得不及时吧!锄头没跟上吧!底肥也不足吧!终于有人说:“还是人力没尽呀!”
结论是“事在人为!”
有人说:“那么,咱们在蛤蟆窝开的那些水田呢?泉眼是那么多,凡是有泉眼往外冒水的地方,四遭一圈儿的稻子就‘贪青’,一个泉眼就有一分地的庄稼不打粮食,这能说是人力没跟上去么?这能不说是自然条件不好么?”
周兴如说:“要我看,还是人力没跟上去,唐指山水库,把玉子沟的山洪都管住了,难道咱们连冷水泉眼还管不住吗?”
“那怎么管呢?”
“咱们是没管呀,”生产组长李世昌建议:“要是管,还有管不住的。小泉眼,咱们填平啦!大泉眼挖沟立墙呀!”
原来要求调整土地的队务扩大会议,转为改造自然的计划会议,并且还决定了把芦苇塘改作稻田的用工量。
当年春季,第四生产队抽出二十七个劳动力,连续干了十九天,从泉眼口子周围,夺回了近十亩的收获面积。
地整好啦!种子“水元三百粒”,也准备运啦!一百二十万斤的大幅度增产,当前就在于肥了。
东直门外的粪场,各队已经派了专人,大车随到随装。上辇村南的堆粪场上,细肥已经堆积如山,玉米的产量是有保证了,问题就在于水田的鸡鸭粪啦!
四: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一队戴长泰派出去的人,挑着担子,有的到杨镇、牛栏山,有的到密云县境,转了几天,收买的鸡鸭粪也不过一车,眼看要出正月啦!三百五十亩水田的底肥,还没有着落,任务完不成,影响全村的大幅度的增产计划,那些收买鸡鸭粪的社员,挑着筐子,越走越远。有一天,三个挑担子的人在密云县城碰到一起啦!不用说,都是上辇的,有孙惟伦、李兴如、孙旺,谁的筐子也不满。天也晚啦!三个人就在南关一个大车店里住下来。晚上没事儿,就向开店的掌柜打听门路。
那店掌柜的说:“县城里哪有那么些鸡鸭粪呀!要收,你们为什么不到青石岭那边去呀,那里有个北京市副食品公司设的家禽繁殖场。”
“卖吗?”
“国家的场子,支援农业,有党的政策,还怕不卖吗?”
到青石岭要翻十三道山梁子,为了粮食增产,有到胸口的水,也要挽了裤脚淌呀!三个人一商量,第二天一早,兴冲冲地挑着担子奔石骆驼家禽繁殖场去了。在那里,他们发现了丰富的肥源,而且场方又热情、又慷慨,不要什么价款,只要求拉两车乱稻草,给家禽垫垫宿处就行。
党支部书记孙举听到三个人带回来的振奋人心的消息,把大队布置生产的担子,交给了大队长孙孟雄,自己带着四队周兴如,离开上辇奔密云去了。从此,上辇村的运肥大车在青石岭的山道上,来往不绝。
底肥是有啦!人人说:“一百二十万呀!也许有谱哪!”
五:肥足通风不怕密
风里来,雨里去,经过一番辛勤工夫,五月间,水旱两类农作物的苗儿出齐啦,大地一片,尽是望不断的绿色。
上辇村西北,原是蛤蟆窝、茅草塘开辟的台田,一块一块、整齐如画,台田之间的沟渠一道一道却是稻畦,秀色似锦。且说那一队的台田,玉米苗儿留得密压压,株距不过九寸,两台田之间的稻畦子,同样是苗儿稠密,超过一般的水田。
第三生产队的男女社员,在队长孙钦、张茂两个小将率领下,每次扛着锄头从这路过,看到苗儿这样的密,就总要发发议论。
“这样密,还能结棒子呀?”
“人家是一尺四五,他们一队的株距不过九寸!哼!秋天,啃甜秸儿吧!”
“戴长泰可是地里精呀!庄稼地里的诸葛亮,还从来不冒风险,稳扎稳打呀!”
“诸葛亮也有失街亭的时候。”
三队这样说,二队的人也这样讲,但戴长泰听见全当没听见一样,心里说,往年肥不及今年足,哪敢密植,台田的肥足啦,又通风,凉快,这就不怕密!”
等到小麦收割之后,那一队的庄稼,不管是沟里的稻子,还是台田上的玉米,叶肥、秸壮,色泽是绿里带黑。化肥用得适量又适时,在一般的庄稼地里,是独居优势了。原来那戴长泰调动劳动力有一套,水旱两路活儿安排得又有节奏,本非他队的领导干部所及。三队的稻子三遍还没有挠完,党支部书记孙举带着会计出动支援了,追了第一次化肥哪还来得及二次,又要消灭玉米钻心虫啦!
回头耪三遍,再从一队所经营的台田玉米旁一走,人人都说:“今年咱们又输啦!”稻子,稻子也是一队的挂头牌。
“又密,色又正,这样的庄稼,还是几十年不遇的哪!”
队长孙钦、张茂问:“咱们怎么办?”
“密植是赶不上啦!化肥上找吧!”
“使多少?”
“越多越好!”
众口一声,一亩稻田,最多一次来它七十斤!密度赶不上,从穗子上找!
孙钦、张茂后来说,群众的意见,有的可以听,有的不可以听。我们的水稻,比一九六一年是大幅度的增产啦!可是要比第一生产队呢!不光密度不够,主要的是化肥又用多啦!偏偏赶上七月间那场大雨,给水一泡,肥使上劲啦!叶子猛长,秸可软啦!产量有了损失。看起来,农业技术上,生产潜力大得很。
六:灾年大丰收,全凭有水库
七月间,豆子刚结荚儿的时候,那场雨好大哟!五天五夜的降雨总量,已经达到三百五十毫米。如果不是在唐指山里修了水库,玉子沟的山洪下来,还不把村西北由蛤蟆窝塘改造的三百亩台田,全冲毁了呀!如果不是公社化时候建立起来的密云水库,潮白河的水还不暴涨,把村西的庄稼,全都淹了呀?
倾盆大雨的晚上,上辇党支部书记孙举挽着裤腿,穿着短腰胶靴子,正坐在共青团支部书记孙智家里谈天。
“就这样,也要减产!”
“要是一半天雨住啦!影响不大!”
四队那六十亩玉米,化肥只播了十五亩,还有四十五亩,没跟上去,就是一半天雨停啦!地里进不去人,秸棵一放圆,再播肥就误了农时啦,孙举完全是农民打扮,剃的光头,口含小烟袋,秀眉秀眼的。说罢话,又想起街道上积水很深,再别泡倒了牲口棚的土墙,压伤牲口,就从孙智家走出来了。
孙举刚走,孙智坐在炕上就听见什么地方古嘟古嘟的响,带着渤渤的流水声,再一看,吓!炕底下的鞋啦,空火柴盒啦,烧过的火柴杆儿啦,全都漂起来了。这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桌上的矿石收音机还正广播京剧院的演出节目,院子里,街道上,全都是没膝的水啦。
党支部书记孙举,走到当街一看,黑压压的,雾蒙蒙的,雨如垂线,心想不好,不但牲口棚要检查,有的社员还住着土房,年久失修,不要砸坏人。看到老远有人提着马灯,带着一伙人走过来,原来是大队长孙孟雄准备带着那伙人去挖村当中积水坑的排水沟,孙举说,那里有周兴如一伙儿人在挖着,咱们还是先到各生产队里去检查牲口棚吧!有的牲口棚,又漏雨,墙角不牢靠,就叫饲养员把牲口一头头牵出来,牲口淋一夜不要紧,背上搭搭麻袋什么的,可不要墙倒了压着。之后,来到军属孙广家,只见孙广老夫妇俩,拥被而坐,炕上是大盆小碗,地下是小碗大盆,那雨水从房棚上滴滴??往下流,孙孟雄打发人出去找席子,给军属盖屋顶。孙举说:“今年丰收啦,明年,我的房不盖啦!檩啦!椽子啦!现成的,春天先给你们盖瓦房。”
“要不是你担任了党支部书记,砖墙的瓦房早住上啦!明年春天!你要再不盖呀!就是社员也不答应呀!”
那孙广老夫妇俩,只因为女的常闹病,住医院,大队的公益金就开支了五百元出头,对公社和党支部书记怀着百般的感激,哪里肯让孙举把自己的盖房子计划再往后拖一年。
孙举说:“要盖,咱们也一起盖,你们不住上瓦房,我不动工。单看咱们今年的总产量啦!”说到这,想起庄稼来。
走呀!今天夜里,鸡叫再睡吧!到田里检查去!
孙举带着一伙人,提着马灯,出村往西一看,怎么,公路西那千亩以上的庄稼,看不到稻子和大豆,只见水里露出来的只是一块一块的台田玉米秸子,白汪汪的,好大一片水呀!难道玉子沟下来山洪啦?难道潮白河发大水啦?
玉子沟的山洪有唐指山的水库呀!潮白河的上游有密云水库呀!
党支部书记孙举和大队长孙孟雄两人的脸色变了。当时心里一惊,再一想,不会呀!
有人说:“准是南面的排水沟堵住了。这是地里的积水。”
孙举带着一伙人,没锨的回去拿锨,没镐的回去拿镐,披着雨衣,打着伞,到一里外的公路涵洞那里去了。
涵洞并没有堵住,原来泄水量小,所有公路西面的大小排水沟里的雨水,都积聚在那一面,而且越来越高,往回漫延开去,公路已经形成拦水坝。要排水,就只好破公路。要是水不排出去,太阳出来再一晒,庄稼在温热的水里一泡,还要打什么粮食呀!
孙举和党支部委员们一商量,赶紧请示县委,在公路上扒一个口子,再弄木头来,连夜搭桥,保证南北交通不受影响。水一退,就立时补好。
千亩以上的庄稼,就这样抢救出来了。稻穗挂泥倒伏了,用瓢倒水浇。紧张的劳动开始啦,浇过之后施化肥。三天之后,所有倒下去的稻子,又直挺挺的站起来。
秋收时节,庄稼垛到园场上,人们估计,一百二十万斤的总产,差不离。
谁想到呢?就是有经验的老农也出乎意料之外,上辇的粮食越打越多,上报的数字一改再改。最后的数字,不是一百二十万,而是一百三十三万斤,每个劳动日的超产粮不是两斤而是三斤。
人们喜笑颜开地议论:“今年是灾年,咱们还是个大丰收,全凭什么呀!不是建立了唐指山和密云两座大水库,今年呀!还不得伸手向国家要粮吃呀!”
“我们今年吃的是党的总路线粮食!”
春节时候,家家户户买年画,贴对联。在过去贴“吉星高照”的地方,贴上“如见主席”,过去贴“抬头见喜”的地方,贴上“喜见主席”。上辇村的社员,心里开了花。
七:小贩扔了担子
一个劳动日的超产粮是三斤。全上辇村的社员,家家户户院子里的大囤装玉米,倒出闲屋来囤稻子。房子显得狭窄啦!院子显得拥挤啦!猪圈呢!也一样。原养一口的增加到三口,原有三口的增加到六口。
全村男女都是喜气洋洋,只有一户社员唉声叹气,累没有少受,粮食没见增加。春忙的时候,他不出勤,却挑着担子到外村去卖菜籽,卖茄子秧,大路不走,走小道。而天天和他作对的独生子,一年却干了三百五十个劳动日,光超产粮就得了千斤以上,光现款收入就将近五百元。人人说,苦葫芦秧子上结了个大甜瓜,孙维亮到底是初中生,这回把他老子孙永比得低头不响啦!
孙永终于在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社员会上,检讨了自己的投机取巧的行径说:“葱籽里我加了细罗过的煤末子,本地黄瓜种当进口的苏联瓜种卖,就是这样,什么也没有剩下,走到哪里倒背着个不体面的名称。”他说:“从今往后,谁看见我自留地里长出菜籽儿来,就连根给我拔了去,见到我再挑着担子去投机,就把我的烟秧子筐给踢啦!”
今年春天,孙永天天出勤了。自然,因此取得了儿子的尊重,父子俩人谐美了。已经买下屋檩,准备一九六四年盖瓦房。
四队还有一个单尚林,除了自留地之外,还有四亩祖茔地,除了树木,还有二亩左右可种庄稼,单尚林年年在这块墓地上耕种,年年也得到一些收获,但一九六二年底在社员大会上,要求把祖墓之间的自耕地交到生产队上种,自己不要耕了。
“为什么?”
单尚林说,一九六二年他播了二十五斤黄豆籽,收了一百一十斤,去掉种籽,只有八十五斤的收益。但他却花了整整七个劳动日,外搭十个午间的歇晌工夫,如果折作三个劳动日,那么这十个劳动日,在生产队上可得超产粮三十斤,外加十三元现款,拿包米来说,是一百六十斤,这不是将近二百斤的粮食么?为什么凭着又体面又轻松的二百斤粮食不去拿,而却辛辛苦苦去为了那八十五斤豆子出些傻力气呢!
在上辇,集体生产力占据着绝对的压倒优势,所有的男女劳动力,已经是在这集体生产方面竞折腰了。
八:尾语
自然,上辇村军属孙广老夫妇俩现在已经住上了半壁砖墙的带玻璃窗的瓦房,一九六二年仅在劳动日上,大队就赠送了他们夫妇四百个,那就是说,超产粮有一千二百斤,现款五百元左右。而党支部书记孙举,也不得不在社员和干部们怂恿之下,扒倒了小土房,盖砖墙瓦房啦。社员们说:“书记的房子,不盖不行,还叫举头儿住小土房,我们的心里就不踏实!”干部们说:“我们宁可不栽园子里的蒜,也要把举头儿的房子盖起来!”
电力扬水站,建起来了,电力磨粉的砖墙带玻璃窗的厂房,也建立起来了。三月的上辇,是大兴土木及电力安装的季节。妇女们就在小队长率领下,分担着田间的备耕活路,田间的坑泥土和粪肥,在上辇周围一堆一堆的仿佛无数座小山一般。
运输力,除了拉砖拉石,还有固定的车辆来往通州家禽繁殖场,来往芦沟桥,运粪肥。
那些车把式们,情绪饱满,早上在积肥场卸了车,晚上又赶着牲口出发啦!走到顺义县城,往往刚是剧院散场的时候,百里的路程,次日的黄昏才到东直门外住宿,而且半夜又得起身,趁着夜深人静,通过北京市的冷静的夜道,经广安门东去,到芦沟桥正天亮。上辇的大幅度增产,和他们的辛勤生活,是分不开的。
一九六三年,上辇的总产指标上升到一百五十万斤。
大队长孙孟雄说:“生产潜力是大的,一九六二年,我们的大面积小麦,还没有超过一九五七年的产量,因为底肥不足呀!一九六三年的小麦,在冬播时,只油渣子拌细肥,一亩就是百十斤,粪肥就更多啦!而且冬灌两遍,管理上投工很大。大幅度增产,有保证。”
四队小队长周兴如说:“去年一队的产量比我们二、三、四队超产了三万多斤,我们今年要赶上去,主要的靠适当的密植,大幅度增产有保证。”
一队的小队长戴长泰说:“去年七月大雨之前天遭旱呀!大雨之后,直到秋收没有再见雨,豆子挂了泥有损失,玉米旱了,也有损失,今年有了电力灌溉设备,大幅度增产,有保证。”
还有人说:“化肥增加到十七万斤,二队填了庄外积水坑,又增加了播种面积。一百五十万斤没问题。”
这是春天来临的标志,第一批燕子已在北京地区出现了,它们有一伙儿,集中到北小营公社了,而上辇村只是其中妩媚的一只。
我们在这里庆贺这批燕子的出现,并预祝群燕飞舞的明媚春色,将要越来越浓。从北京的三月融雪的气息中,我们已经闻到一种属于春天的土地和花儿的芳香了。
一九六三年三月
潘世勋 插图(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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