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30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我找到了忠王宝剑
〔英国〕柯文南
1961年3月13日,我发现了九十七年前中国所失去的一件宝贵的革命历史文物。现在想把发现的经过介绍一下。
我在前年读了一本关于英帝国主义分子戈登压制太平天国军事活动的英文历史书(1891年在伦敦出版)。书里谈到1864年江苏溧阳失守的时候,戈登的所谓“常胜军”在这个地方获得忠王李秀成的宝剑。大家都知道李秀成是太平天国后期最重要的将领。在太平天国后期他是最忠诚,最有才能,最有革命意志的领导人物。因为他的意见和天王不一致,曾经失掉天王信任,但是他始终不动摇。他的地位虽然很高,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人民的疾苦。所以当时的农民编了许多民歌歌颂他,而且把这些民歌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我当时没有怎样注意书上这句关于李秀成宝剑的话,但是1961年1月,我在大英博物馆查戈登的手稿找别的东西的时候,偶尔发现戈登手写的《备忘录》,里面记载了关于忠王的宝剑的事。据戈登的这个《备忘录》说,这把剑是天王洪秀全给他的上方宝剑,表示把权力交给他。苏州失守以后,忠王回南京前,把剑交给他的堂弟侍王李世贤。这时候侍王驻江苏溧阳。1864年3月初,侍王出城与敌人作战,他的副将拒绝他再进城,并且投降敌人。叛徒掠夺侍王宫殿的时候,在所谓战利品中发现忠王的宝剑。这都是《备忘录》中记载的,据我知道大体上是实事。这样,这柄宝剑就落到戈登的手里。有一点很有趣的是:戈登在这个《备忘录》中写了一些非常佩服李秀成的话,他说:“忠王是起义军中最勇敢的领袖。他比任何起义领袖作战的次数更多,也常常表现出显著的成绩,他在太平军中等于援军五千人。” 《备忘录》的角上有戈登的兄弟在1886年批的一句话:“此剑系赠予剑桥公爵者”。这句话是引导到宝剑的下落的第一个线索。看到这个《备忘录》以后我就决定要找到这个宝剑。
剑桥公爵在1855年到1895年任英国陆军总司令,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堂兄弟。我在这里不必把寻找的经过太详细地介绍了。总而言之,我在剑桥公爵儿子的遗嘱中发现了一条好像是讲这把剑的事。遗嘱中提道:“中国剑相信是有一千年的历史,是赴华远征军赠与先父剑桥公爵者”。这个说法虽然会使人产生怀疑,不过我当时仍相信这大概就是我所要找的这把剑。剑桥公爵的儿子是1933年死的,他的财产传给了他的侄女。我没有找到她,可是我找到了她的儿子,就给他写了一封信,问他有没有这么一把剑。他回信说有一把剑,是剑桥公爵遗下来的,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一把蒙古或满族的剑。1961年3月间,我特地去看这把剑。我当时认为很可能是李秀成的剑,但是我怕没有办法证明这一点。我想着,据戈登说“此剑平常由跟随忠王的传令官带着,加上一个绣龙的黄缎套子。”如果套子还存在,那就可以肯定是李秀成的剑,要是没有套子,恐怕很难鉴定了。我去了之后,人们就把剑递给我。我立刻看出这是中国剑,也绝对不是一千年前的东西。但是剑上没有刻太平天国等字样,也没有黄缎套子。我正有些失望地在问起这个套子时,随手把剑从鞘子里抽了出来,这时完全出我所料,发现在剑身刻有三个小字:“李秀成”。这三个字加上戈登的《备忘录》和发现的经过,就成为不可疑惑的证据了。剑桥公爵的后代早已经不知道这个剑的真正来历,所以可以说李秀成的宝剑整整丢了九十七年。我能够发现这样重要的太平天国文物,中国革命历史上的民族英雄的遗物,这是使我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我也很高兴今天把忠王李秀成的宝剑交给中国代办,送回它别了九十七年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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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喜赋忠王剑归国
冶秋
六解京围百战雄,
汉奸洋鬼避如风。
东征西讨无休止,
宝剑常随万马中。
戈登掳自侍王宫,
流落英伦垢辱蒙。
夜夜长鸣激北斗,
归来已是满天红。
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佩剑,近为英国友人柯文南觅得送回。忠王东征西讨,六解京围,其间把汉奸刽子手曾国藩等反动军队,打得落花流水,曾逆给李续宾信中曾说:“鄙人心已用烂,胆已惊破。”忠王自传中又曾说道:“那时洋鬼并不敢与我见仗,战则即败。”忠王在最后一次回救天京时,将此佩剑交与侍王李世贤,不料侍王在张渚镇作战时,溧阳守将吴人杰据城叛变,外国侵略军戈登乃得以入溧阳,在侍王府中掳得此剑,携回英伦,“呈奉”与当时“英国陆军总司令剑桥公爵”,此剑乃流落异国含垢忍辱几近百年(溧阳失守为1864年3月,距今为九十八年)。今日重归祖国,山河大地,已为人民所有;红日当天,早已不是百年前乌烟瘴气的世界。忠王有知,亦当含笑九泉;宝剑有灵,也当长啸快歌,庆幸重光吧。
1962年8月22日晨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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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海岛(外一首)
宫玺我们驻在小岛上,小岛就是家乡;党和人民信任我们,才交给这神圣的地方。我们的心如千斤锚,深深抛在小岛上;小岛是镇守国土的钉,牢牢钉住祖国的海洋!我们的枪炮弹如雨,织成海上杀敌的网;小岛是一只大铁拳,谁敢碰,砸出他的脑浆!我们驻在小岛上,顶着风,踏着浪!祖国的边疆我们守,一尺一寸不退让!
高射炮兵夜歌月在天上,炮在山上;高射炮手们,以阵地为床。不脱鞋袜,不脱军装,头枕着炮脚,战斗的梦啊,真香!弹箱开着,炮口高昂;报话机笛笛叫,联络着空中情况。高山分外静悄,阵地特别安详;炮手们的心弦哪,随时会被警报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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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落梅忆语
范烟桥
梅兰芳先生去世后一年来,有不少的诗、歌、文章歌颂他的戏剧艺术的卓越成就以及他精学苦练的精神。也勾起我对他的一些感念。
我记得在1914年,震于他的盛名,从一个偏僻的江村,绕道苏州到上海,看了他三天的精湛表演。为了时间的紧凑,乘坐着很不舒适的四等车,但是当夜他的《游园惊梦》曼妙的表演和歌唱,把我引入一个诗的画的意境里,旅途中的沉闷和懊恼完全消失了。近来看了《游园惊梦》的纪录片,我自然引起这四十八年前的回忆。前后的演出时间不同,在他有着更为洗炼的成就。
1937年我在上海,困苦艰难地过着“孤岛”生活,而他蓄须辍演,以卖画寄托他当时寂寞的心情,也表示了他的坚贞的爱国意志。就在六年以后,我们二十个同岁生的文艺朋友,结成“甲午同庚会”,我们取“吉祥”的意思,又称为“千龄会”,因为那年二十人各是五十岁。在魏氏榕园团拜,和各家眷属分坐“花好月圆人寿”六个圆席。制了一个景泰蓝的飞马纪念章,以为纪念。当时各以礼物相馈送,他画了二十帧的梅花扇面,至今我还宝藏着,这是我和他第一次作友谊的会见。他那时虽留着微髭,而青年的光辉,含蓄在言谈之间。“甲午同庚会”每年相叙两次,一是元宵,例用茶点;一是中秋,例为酒宴。他只有一两次身体有些不舒服,没有来,其他几次,总是翩然惠临,纵谈契阔。直到解放,才云消烟散。而他的艺术的不断精进,已被誉为世界戏剧表演的巨子。到国外访问演出,成了社会活动家。我因种种限制,没有看到他更多的演出。只是想请他到苏州来,让苏州的观众,在我们辛苦经营的新型剧场——开明剧院,一见他的晚年杰作。可是引为遗憾的是我一次到上海思南路,一次到北京护国寺街他的缀玉轩里,一再邀请,他都是诚恳地答应,而都是因他有别的更重要的演出计划,始终没有实现他的诺言。1959年,他已安排了一个演出路线,是上海、苏州、戚墅堰和南通。他说阔别上海已有多年,很想和上海的新知旧雨相见,南通是他在那里的更俗剧场耽过一个时期,和苏州同样有着感情,而戚墅堰则是为工人演出,已接到工人们多次热情的邀请。他是最重友情的,他总想一一如人之愿。可是又因种种牵掣,永远成为虚约。
前年我在南京看陈伯华演《宇宙锋》,她在揣摩赵女以假作真的心情,和兰芳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兰芳有一次在上海演这出戏,我坐得较远,前座在赵女“金殿装疯”以前上场时,已有几个观众离座而去,不知道最后的一场,正是赵女经过许多考虑,有着极为细致的内心表现,真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而这篇文章又是写得那么假中有真,妙到毫颠。我走到前座,看得十分亲切,到终场,还像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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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竹排上
张运慈
回县里开会,我顺便搭上了一条竹排,环绕重山,顺流而下,时而古木参天,谷峰蔽日,时而闪出一条川道,天地倏然开阔。河里,暗礁、浅滩、深潭、激流变化莫测。排主人告诉我:山区沸腾的生活都潜藏在这山水之中;在山区,没有勇敢和开阔的胸怀是生活不了的。竹排绕过一架山,主人问我道:
“常进山吧?”
“头一回。”
“深山老林咋样?”
“好,好哇。”
排主人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人,背有些弯,却很健壮,有年轻人的神姿。老人说:“我们这深山老林的人,就是靠山吃山,只要人勤快,山里到处是宝。”他指着竹排上十几个圆滚滚的竹篓说:“这两篓是党参,那是生地、大黄……”我望着那些大小竹篓子,问他:
“往哪儿运?”
“县药材公司。”接着老人告诉我,他们的采药队是前年组织起来的,老人正谈得热火,蓦地听得排尾小伙子直喊:“爹,马鞍滩到了,让这位同志跑滩吧?”我不懂“跑滩”是什么意思,直盯着老人。老人没有吭声,他望望前面的滩口,浪花翻滚,吼声如雷,山鸣谷应;又看了看竹排吃水的情况,他叉开两腿,屹立排头,一根竹篙横在手里。眼看要到滩口了,他才向我说:“向中间坐,胆放大,没关系。”我把身子挪了一下,顺势靠在一个竹篓上。竹排开始有些颠簸,一进滩口,老人左一篙右一篙,他完全被浪花包围了,衣服浸在水里。我靠紧竹篓,激流乱转,眼睛全昏眩了。
过了马鞍滩是一片平湖般的慢流。老人放下竹篙掏出烟袋,他指着前方对我说:“绕过前边这座山有个跌虎崖,那是个险滩,听老年人说,滩里有暗礁六百六十六,排家到这没有不怕的。”他把这百多里长的河上多少大滩、小滩,多少暗礁,哪里河洪道在西,哪里河洪道在东,说得了如指掌,我听得有些好奇,问道:
“你都到过吗?”
“怎么没到过!旧社会像我们这挖药过日子的人,不是跌死在崖上,就是淹死在河里,娃娃要吃饭,穷人要活命嘛……。”
我望了望身旁老人的儿子,小伙子向我摆了摆手,小声地对我说:“我家三辈都是挖药的,我的爷爷就是在跌虎崖淹死的……。”
竹排顺利地过了跌虎崖,又进入了峡谷,河面越来越窄,水愈来愈紧愈深了。我坐在排上,正思忖着刚才的谈话,忽听老人喊我:“张同志,看。”我一回头,只见河的左岸山林小道上几个背着背篓的人,弓着腰正向深山爬去。小伙子大声喊:“五叔,挖了不少吧?”山上没有回声,大概离得太远。
这时,我只听山间传出阵阵歌声:
山高不怕高哟,
采药人家腿儿长哟,
踏开千重山,拨开万层云,
身苦心甜为了人哟!……
歌声使我想起了药农的过去,歌声使我看到了药农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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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
佘树森
一过立秋,窗前那株枣树,便连天加夜地变幻着容彩:看那累累果实,由青白而淡黄,而金黄,而晕红,而火红,衬着绿叶,把一片红光碧影映上窗来。从室内望去,偌大个窗户恰似一幅珊瑚嵌翠的大锦屏。
一天傍晚,和一个同事坐在枣树下闲话。一阵晚风,将几颗熟透了的红枣吹落下来。我顺手捡起,一口咬开,蜜一样的腻甜。我把另外的两颗递给同事,他接过这又红又大的枣子,没有吃却许久地凝望,接着便讲起了一段往事……
1948年初秋,我们冀东主力部队正配合东北大军,最后歼灭关外的敌人。这时华北敌军,乘机向我冀东军区留守机关发起进攻。我们同敌人周旋了几个回合以后,于八九月间,便转进热河的兴隆、青龙一带山区。狡猾的敌人停止了追击,便在外面包围封锁,企图把我们活活困死。敌人的居心也真够狠毒:这是个极端荒凉的山区,抗战时期,鬼子曾用碉堡、壕沟和铁丝网,把这里封锁为“无人区”。当年的这些断垣残壁,历历犹存。走了几十里,才在一个叫作石儿?的地方发现一个不到二十户的小村。八九月的季节,在这里已经是冷切肌肤了。可是我们身上只有夏天的单衣。休息时便许多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用体温相互温暖着。就这样,我们依然是“闻鸡起舞”,每天黎明的号声一响,紧张的军旅生活就开始了。
当然,实际的困难并不会因人们精神的乐观而减少。随着日子消逝,且不说急遽的寒冷对人的威胁和侵袭,更严重的还是吃饭问题。行军中每人背的七八斤米已经精打细算地支撑了一个多月。眼下是囊袋一空了。怎么办?只有“踏遍青山”去寻觅。
一个黎明,我们几个人向山的纵深地带走去。转过几个山坳,忽觉眼前红光一闪,定睛看时,远处浮着一片红云,凝然不动。及待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带山枣林。熟透的山枣,密密累累地挂满枝头,落满地面,只有几只山雀悠然地叼啄。再往前看,满山满谷皆是火红一片。这意外的发现,真把人兴奋死了。从此,这里便成了我们的“军需粮仓”。一筐一筐的红枣运回家来,起初我们只是将一锅锅的红枣煮熟,连汤带枣吃下去。后来,许多侍弄枣的“能手”,纷纷出来改善伙食。有的将枣晒干烤焦,做成甜脆的焦枣;有的将枣焖烂搅和,做成枣泥;有的将枣煮熟,压扁、晾晒,做成枣干……花样不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真真如同旧历年做甜食一般的欢乐和忙碌。深秋天气,围着火堆,吃着自己做的甜食,那甜蜜甘美的滋味是难以形容的。
就这样,山地的红枣啊,帮我们度过了最困难的秋天。不久,兄弟部队击溃了敌人。在一个黄昏,我们从这里出发。当我翻上一个山头,忽然那一带枣林又扑入眼帘。啊,只见它们在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之后,光着杈丫的枝干,在寒风中毅然挺立,默默无语、情意深深地望着我们,那么坚强,朴实而坦然。霎时,一种崇敬、留恋的心潮,涌上心头……从那一别,春风秋雨,已经十四年了,每当秋凉枣红的时节,我都要忆起这段铭人肺腑的日子来……
听到这里,心灵豁然一亮,抬头望去,我只觉得在那满树闪闪烁烁的红枣上面,有一层激动人心的诗意的光彩在粼粼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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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斯木克的晚霞(油画)
 官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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