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谈“质”与“文”
陈波
我虽然并不研究孔子哲学,但也偶尔喜欢翻阅一下《论语》,觉得这书中的确有不少朴素无华的妙语,发人深省。在这里我想先引用《颜渊篇》一段话,来试作自己浅薄的体会: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kuò]犹犬羊之鞟。
尽管这段话有点古奥,不是我们今天一读就能读得懂的。可是稍能默察其意,便看出,子贡是在与棘子成辩论人(君子)的本质与外像(或者说是:内在品德与外在文采、内容与形式)的关系的。棘子成的意见是:君子有内容有品德就够了,何必还要有徒具形式的外像、文采呢?子贡则大为不然,而且很婉惜地说:你老先生之论君子,真是失言呵!本质和外像是一样重要呵,如果把兽皮的文采去掉,只剩下几张没毛的皮儿,那你又怎末分辨出哪是虎豹的皮,哪是犬羊的皮呢?
子贡的话,所谓“质”的内容,内在品德,不通过外在形式的“文”,是难以表现;而外在形式的“文”,也正是所谓“质”的内容、内在品德的外像,这正是说明了二者的互相关连,互相依附,也就内容与形式的对立的统一论者。当然我们并不否认内容决定形式,更不否认内容与形式之间,在某种具体情况下,会发生既有矛盾而又有统一的现象;但如果像棘子成所说的那样,只要有“质”就够了,何必要“文”,只要有内容就够了,何必要形式,这样,“质”——内容,便成了悬空而难以捉摸的东西,这就难免不片面。
从人来说:专尚表面,专讲文采,专重形式,那自然不免成为绣花枕头,——这是子贡与棘子成辩论之外的,姑不去谈。可是另一种人,棘子成所说的“质而已矣”者,任管他怎样的皇皇然号于人曰:自己是有高尚的内容、内在的品德,而不从具体形式表达出来,也不能说不是一种缺陷。
不独论人如此,一切事物,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上,都应作如斯观。例如在文学艺术部门中,无论创作,无论评论,固然也有内容空虚,而专尚文采、形式,所谓形式主义者;可是更有另一种情况,就是只去空谈内容,鄙弃形式,甚之夸夸然认为内容已具,便就尽善尽美,又何须讲求形式之有,于是抽象化、概念化……种种流弊,皆由此生,我看病症根源就在于见解的片面,就在于不懂得内容与形式是对立物的统一体,缺一而不可,缺一就会落空——就无补于实际。
善哉,子贡与棘子成之辩,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好药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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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女医生的出身(外一章)
李叶
我常遇到这个女医生。
在宁静的病房里,她从这张病床,走到那张病床。她的耳朵,熟悉每个病人的心音;她的手指,能感觉出每个患者的疾苦……
在无影灯下,她的双目炯炯闪光,镇静而敏锐地搜索着病者的患部。手术时的手姿,柔时似绣花,刚时若截铁……。
有时,在金穗麦海里,她放下明晃晃的镰刀,跪在地头给人打针;在银花棉田间,她挎着拾棉布兜,蹲在渠边给人治疗;在无边草原上,她背着红十字包,抖开缰绳,迎着疾风阵雨,驶向一弯弯山坳,钻进一顶顶毡房……。
很多健康的人这样告诉我,“我曾经从她的眼神里,获得了生存的信心”;“我在她的治疗下,开始了新的生命。”
在一次学术交流会上,我又遇见了她。她正在作农业劳动季节性多发病的调查报告。有实际,有理论,有新的探索,也有独到的见解。休息时间,我问了她一个很久想问的问题:“女医生,你是哪个医学院毕业的?”
她笑了笑,眼睛发光,说:“最大的‘医学院’——是解放战争时期‘入学’的。刚‘入学’的时候,当小看护兵。一边行军打蒋介石,一边每天记两个拉丁药名。学习业务连笔记也不会写,还闹情绪呢。”
回答得像诗和神话,叫我为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感到脸红。
手术室里的红星
边防医院的手术室里,有个年轻的护士。她的工作衣与众不同,胸前绣着颗醒目的红星。
她是个很少说话的姑娘,见人总是低下头悄悄过去,深怕被人发现她在脸红。可是,在手术进行中,她的举止果断、敏捷,动作利索、准确。只要医生伸出手来,她就知道递什么器械;往往总是器械等着医生伸手。
人们问到她胸前的红星,她只回答:“一件简单的事。”或是:“一件偶然的事。” 再叫她说,她就红着脸走开了。
这件事确实偶然,也很简单:
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手术室进行着一个危急的腹腔手术。在将结束缝合的时候,突然电线吹断,电灯熄灭了。手术不能中断,每一秒钟的延迟,都会使病情恶化。来不及准备汽灯,一时也找不到手电,只摸到一截短短的蜡烛头。手术马上在烛光下继续进行。就是那位女护士,用手擎着蜡头,凑近去照亮了手术的部位。
蜡头快燃尽了,缝合还有最后两针。来不及找寻其他盛器,她就这么简单地把手掌弯卷起来,让融化了的蜡油,盛在自己掌心里,另一只手拨使芯绒浸在蜡油里,让它继续燃着发光,直到手术结束。
她一点没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事后医生给她包扎灼伤的手掌,才发现她解下来的大口罩,已被汗水完全浸湿。
这件偶然的事,病员们在休养委员会上进行了讨论,建议在她洁白的工作衣上,绣上一颗醒目的红星。
每当病人被抬到手术台的时候,就看到这颗红星;每当医生执起手术刀的时候,就看到这颗红星。它像一道强烈的光,射进人们的心房,给人以信心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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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贝尔蒂雄一六六”
最近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古巴作家的新书:描写古巴人民革命斗争的小说“贝尔蒂雄一六六”。
这本小说的背景是在圣地亚哥。这座英雄城市是古巴革命的摇篮。在这里,响起了射向蒙卡达兵营的第一枪,也从这里,英勇的青年们走向那向往中的马埃斯特腊山。
在巴蒂斯塔暴政统治时期,圣地亚哥的人民配合马埃斯特腊山的武装战斗,进行了英勇的地下斗争。这场斗争如此激烈,以致在圣地亚哥,人们的生活和斗争结成了一个整体。小说描写的是几个圣地亚哥人在一天里的平凡的生活和不平凡的斗争。
在斗争的严酷的考验中,圣地亚哥的人民,即使在一昼夜间,精神面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青年,妇女,老人,都一致奋起,声讨美帝国主义的走狗巴蒂斯塔的罪行。
作者何塞·索莱尔·普依格是一个工人出身的新作家。参加圣地亚哥革命斗争的实际经验使他写成了这一本反映革命的新作。一九六○年古巴第一次举行全拉丁美洲文艺作品评奖时,这本作品获得了小说奖。
(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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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文化街头

剧场里的语文问题
魏沫
台上演的是好戏,可是唱词中夹杂了几个念错的字,打出的字幕也有一些别字,这就使人感到美中不足了。
最近,看一出地方戏,仅在休息之前的几场中,就发现演员念错了四个字。她把“羸[léi]弱”念作“赢弱”,“邂[xiè]逅”念作“解逅”,“泥淖[nào]”念作“泥掉”,“讳[huì]言”念作“伟言”。而字幕呢,也有“振触”之类的费解的词。
这出戏已经不止在一个大城市里演出,也演了好多场。但是,这些错误一直没有得到改正。
青年演员文化水平不高,把一些较难的字念错,那是不能过分责备的;可是剧团的有关负责同志呢?还有同剧团有关的文化领导机关呢?对他们说来,这些字似乎就不能说是“较难”的了。
在课堂里,老师对待孩子们念错和写错字,是严格的,必须加以纠正。在社会上,在大庭广众之中,在成年人当中,以语言文字为思想文化教育武器的文艺工作者,同样应当严格地对待这样的问题。
有关文化部门把自己的注意力首先放在政治领导方面,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恐怕也不能忽视语言文字问题。剧场里的语文问题,好像是件小事,但如果使一些观众找到念别字的根据,也以讹传讹地“普及”下去,这不也是一个大问题吗?
当然,别字它能够“过五关斩六将”,一帆风顺,畅行无阻,悠哉游哉,如入无人之境,并不一定是所有的眼睛都不能辨别它的真面目,而是许多“关”上的“将”对此并不介意之故。只要注意起来,这类问题是可以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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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剧评

富有民间色彩的喜剧《抬花轿》
颜长珂
《抬花轿》的舞蹈动作是河南艺人们的独特创造。在豫剧的传统剧目中,好几出戏里都有这种表演。台上的轿子是虚拟的,演员们以变幻多姿的身段以及彼此动作的和谐配合和巧妙交流,造成了抬轿行路的具体而又艺术的形象。抬轿子这种比较单调的生活动作竟能表现得那样生动有趣,无怪在演出时常常会被观众的掌声拉住“轿子”,下不得台了。在邢台专区豫剧团演出的《抬花轿》中,我们欣赏到了这种绝妙的演技。不过,看了全剧之后,我才知道这出戏的好处又岂止这一点点呢?
《抬花轿》的故事并不出奇:一对青年男女互相爱慕,赠送了表记;后来女的落难,为人所救,男的中了状元,终得团圆。看来是才子佳人的俗套。但是,剧中突出刻划的不是这一对青年,而是男主角的姐姐——周彩霞,写她怎样撮合了弟弟的亲事。这是个很有特色的性格:据说在当地的演员和群众中,这个角色是以“疯姑娘”而知名的。
“疯姑娘”疯得非常可爱。她虽然出身于名门贵第,却野性未驯。看她刚一出场,在父母面前,竟是那样无拘无束地谈论着自己的亲事;埋怨老爹爹爱喝酒、爱挑剔,把她的事情耽搁了。就是上了花轿以后,她也不大老实,自己掀起蒙在头上的盖头,偷觑[qù]那骑马前导的丈夫: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越看越爱,干脆把它揭下来了。刚刚过了三朝回门的日子,她又在忙着为人说媒跑腿了。她只有在见公公婆婆,为娘家的弟弟和婆家的妹妹说亲时,才想到要严肃起来。这种拘谨和她本来性格的矛盾,新媳妇和媒人的两种身份的矛盾,特别显得可笑。“新郎官”知道她来见公婆了,生怕像往常对待自己一样地随便,又特意赶来招呼她放“稳重”些。她却嫌他多事,满有把握地把他支使开了。……在许多颇饶兴味的生活细节的描写中,观众可以看出,周彩霞的行为常常越出了封建礼法的规范;不过,这出喜剧不是从她和周围环境的直接冲突中来刻划这个性格就是了。在《抬花轿》这出戏里,“疯姑娘”是欢乐的种子,是死气沉沉的缙绅社会中闪现出来的唯一的生命的火花。作品对这种性格的热情赞美,体现了民间艺术家们热爱生活的乐观精神。剧中把她一个人突现出来,使她成为情节的主宰;而让那一对本来应该成为主角的人物推到了背后;至于声势显赫的双方的父母,更被写成是无所作为的角色。我想,这恐怕正是体现这种思想感情的独特的喜剧构思吧!虽然,就这个人物的典型性来说,周彩霞也许更像一个农村中的小康人家娇纵惯了的小闺女,这却是民间创作的特色,因为艺术家总是根据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来塑造人物的。也正是这样,作品才会有那么浓厚的乡土气息。
扮演周彩霞的姚淑芳同志的表演也很精彩,她的好处,也正在于泼辣和质朴。着墨很重,对性格的挖掘也很细致,但不伤于纤巧。看起来色彩绚烂,却又明了易懂,还有余味可寻。粗中有细,地方戏的表演,好就好在这里。我很难忘记周彩霞出嫁前的那段戏。她先是满怀欣喜地像一阵风似的跑出来了,走到台前,却突然装得端庄起来:也许是想起了父母的什么嘱咐吧!心里的高兴也尽量不让它流露出来,甚至是对二老哭上几声,就像天底下所有要出嫁的女儿那样。她那蒙住头以后的耸肩扭腰的哭态,看来近乎滑稽;但与其说是对于这位千金小姐的调侃,不如说是对这种虚伪的风俗的讽刺呢!周彩霞在每场戏里的表演都很重,动作很多,但是场场不同,各有特色。比如三次骑马,就是三种心情,三种表演。第一次是为弟弟寻得了失散了的情人以后的回家,神采飞扬,马蹄也格外轻快健捷。当她的父母竟然应允她的要求,委托她去向公婆说媒,这位热心快肠的人物为了急于完成好事,也为自己第一次接受这样重大的担子,又激动,又紧张,没上马就扬鞭,几乎摔了下来。等她说成了亲事再回娘家报信时,连胯下的马都兴奋得控制不住了——骑马的人也无心控制了。此外,在这出戏里,一些次要角色的戏,也编排得颇具匠心。像老院公的三次备马,就是对周彩霞穿梭般地来来去去的喜剧行为的烘托。周彩霞出嫁时,轿夫们故作好奇的调笑;下轿时陪嫁丫头和迎亲丫头之间的小小的冲突等等,都是恰到好处地渲染了作品的喜剧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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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藏族谚语
*不学无智;学而增智。
*话中有才,书中有智。
*常说口里顺,常作手不笨。
*对事能肯干有难非难;遇事怕麻烦不难亦难。
*搓线不能松劲;前进不能停顿。
*空壳麦穗头高;无智之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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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绿色的三叶树哎
——给英勇斗争的南越人民
宁宇

绿色的三叶树哎,
流着奶汁的母亲树,
长在南越平原河岸,
拥抱橡胶工人茅屋。
日日夜夜乌云压头,
树枝颤抖地呜呜哭诉;
月月年年不见阳光,
树叶滚下滴滴泪珠。
吴匪喝下殷红的血酒,
老人抚摸苍白干?的皮肤;
吴匪夹起肥鱼大肉,
少女剩下奄奄一息筋骨。
哎!绿色的三叶树,
密密的枝叶饱含愤怒,
伸出粗壮的手臂呼唤:
斗争,孩子!革命有出路。

绿色的三叶树哎,
流着奶汁的母亲树,
长在南越的平原河岸,
游击战士神出鬼没。
日日夜夜禽鸟鸣叫,
战士在树下草丛打埋伏,
月月年年彩霞飘落,
战士把树荫当作帐幕。
匪兵用毒剂摧残母亲树,
抖落死叶又一片新绿;
匪兵刺刀围住工人茅屋,
冲破藩篱参加游击队伍。
哎!绿色的三叶树,
每棵树后都有子弹飞出,
挟带仇恨的旋风嘶啸:
来吧,强盗!树下是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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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打场(木刻)
 周建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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