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8月14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王若飞同志出狱前后
薄一波
1936年9月,我从北平狱中出来不久,中共中央北方局派我去太原工作。临行时,北方局负责同志对我说:“听说王若飞同志现在关在太原,你到了那里,要设法营救他出来。”我顺便问了一句:“若飞同志被捕后用的什么名字?现在押在太原哪个狱里?”负责同志表示不知道。我心里想:这的确是件困难的事。在太原,关押政治犯的监狱有四个,又不知道若飞同志现在用什么名字,我和若飞同志过去又没有见过面,即使碰到他,也可能失之交臂,这件任务到底该怎样完成呢?一桩心事,时刻挂在心头。
我是在大革命失败后被迫离开山西的。这次重返太原工作,情绪难免有些激动。一路上思潮起伏,感奋不已。从民国元年以来,山西一直处在阎锡山的黑暗统治下。在军阀混战时期,老奸巨猾的阎锡山,本着他的“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的人生观,利用各方面的矛盾,巩固了自己的统治地位。可是,从1936年红军东渡黄河后,山西局面起了很大变化:苦难的山西人民,看见了党,看见了红军,在他们心头燃起了希望,找到了他们应该走的道路。他们把共产党和红军当作自己唯一可靠的救星。这种影响在工农群众和知识分子中间是普遍的,并且深入到阎锡山集团内部,连他的核心组织“自强救国同志会”的干部委员,也绝大多数赞成我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统一战线主张。同一时期,蒋介石嫡系关麟征部等五个师,假“剿”红军之名,开进河东道,迟迟不走,想把阎锡山挤掉;寇深祸亟,华北危机日趋严重,日军气焰熏天,触角已经伸入到阎锡山的外围——察绥地区,严重威胁着阎锡山的安全。在这种形势下,阎锡山的决策机构就着手研究要不要接受统一战线的主张、要不要和共产党合作的问题。阎锡山既想利用共产党为他“保驾”,又知道共产党不好那样利用;不发动群众是个空子,发动起来又是个乱子。他在核心组织的决策会上说:“现在要手执电鞭,把群众发动起来,又能为我所用。”又说:“这中间可能有风险,但目前不跟共产党合作又有什么办法呢?目前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要看谁能制服谁了!”就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阎锡山在名义上接受了我党的统一战线主张,想利用共产党的人和采取共产党的某些办法,外御日寇,内抗蒋介石,发动群众又能为己所用,还可以缓和跟群众的矛盾,保住自己的统治地位。这样,阎锡山就和我党迂回曲折地建立了特种形式的统战关系。我就是奉了党的命令,以共产党员的身份,同时,以帮助阎锡山进行抗日救亡宣传组织工作的名义,到太原去工作的。
在赴太原途中,我不断地想着:在这种新的形势下,如何正确地执行党的方针路线,开展群众运动,壮大革命的力量呢?我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些关在狱中的共产党员,想起了王若飞同志。一定要尽快地把这些同志全部营救出来,他们是党的宝贵财富,是今后开展革命斗争的重要力量。
到太原不久,我就到处打听王若飞同志的下落。一个地下工作同志对我说:他听说若飞同志的确已从归绥解到太原,就是弄不清押在哪所监狱。
“你知道他现在用的名字吗?”
“听说叫黄敬斋。”
“听谁说的?”
“张慕陶。”
“张慕陶?”骤然听到这个叛徒的名字,立刻想到他的罪恶活动。张慕陶是在张家口抗日同盟军事件以后,经过一个大商人——阎锡山的弟弟阎锡祺的牵线卖身投靠阎锡山的。他在山西建立托洛茨基派组织,帮助阎锡山进行反革命活动,在群众面前仍伪装革命。1936年红军东渡时,张慕陶逃出山西。后来,看见我党和阎锡山建立了统战关系,山西的抗日救亡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他唯恐我党力量壮大,于他不利,又重返山西,为阎锡山献谋划策,积极进行反革命破坏活动。这一切,我党早已清楚。可是,王若飞同志的消息他怎么会知道的呢?据这位同志告诉我,张慕陶在张家口同盟军失败投靠阎锡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若飞同志被押在归绥狱中。他来到山西后,看到阎锡山对他不十分感兴趣。为了博取阎的好感,他就千方百计地向阎锡山献殷勤,他说:归绥狱中押了个王若飞,是个大共产党,此人过去在党内受过“打击”,如能争取过来,定有很大用场。阎锡山听到消息,立即从绥远狱中把若飞同志解来太原。阎锡山深知张慕陶“举动张牙舞爪,谈话口沫横飞,貌似土匪,而野心勃勃”(阎锡山对张慕陶的考语),因此,关于王若飞同志的事,就不让张慕陶染指,而专派自己的亲信梁化之直接联系……
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分外高兴。在太原,我是阎锡山的“上宾”,是“高级官员”。我就利用这个特殊身份,登上汽车,去查访每所监狱。查遍关押政治犯的第一监狱、训导院、自新院,名单上均无此人。到陆军监狱时,我照例在办公室里一坐,由典狱长送上名单和档案材料,我一页一页翻阅着,在一张发黄的纸上,赫然出现了“黄敬斋”三个字。啊,若飞同志原来押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仔细地翻阅着关于他的案情原委及历次审讯的详细记载,知道若飞同志在被捕后,五六年来,一贯表现得英勇顽强,使敌人很伤脑筋。档案中说:黄犯敬斋是个大共产党员,在包头被捕的时候,销毁罪证,拒绝招供。在绥远狱中,傅主席优礼相待,黄犯毫无悔过之心,常常煽动政治犯,高唱国际歌,进行赤化宣传。另一份档案中,记载了梁化之多次和他谈话的经过。梁化之几次劝说黄敬斋可以立刻出狱,只要答应和他们“合作”就行。黄坚决地回答:“我是囚犯,你是统治阶级,我们的地位根本不平等,有什么可谈的呢?我只要求无条件开释。当我还带着脚镣手铐的时候,我拒绝作任何有条件出狱的谈判。关于我出狱后是否和你们合作,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只能服从我们党的组织决定,不能拿个人生死利害和你们进行交易。”
若飞同志既然有了确切下落,情况也弄清楚了,事情就应该抓紧进行。我向中共山西省委作了报告并研究对策之后,就立刻去找阎锡山进行谈判。我说:“我们山西处于抗日最前线,抗日救亡运动也已初步搞起来了,目前正是用得着抗日爱国人士的时刻,还把大批政治犯关在班房里,这和当前形势很不相称。阎先生既以抗日救亡相号召,并愿跟我们合作,就应该立刻释放全部政治犯,在全国做个表率!”
阎锡山面有难色地看了看梁化之说:
“蒋先生狱里关了那么多政治犯,都还没放,咱山西也不能……”
我说:“山西现在的做法,跟蒋介石已经不完全一样了。你不是常说要和共产党合作吗?那么,山西就要做得漂亮一点,就应该首先立即全部无条件地释放政治犯。太原狱中有个王若飞,是个有名的共产党员。我提议,也是向你要求,首先把他放出来!”
“王若飞?”阎锡山又看看梁化之,抓了抓头皮,装痴装呆地说:“有这个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看他想把问题滑过去,只好单刀直入地戳破他的假面具:“黄敬斋就是王若飞!”
“啊,黄敬斋倒好像有,怎么,你认识他吗?”
我说:“是个间接朋友。”
阎锡山不便推却,只好故作大方地说:“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让化之陪你一起去看看。”
能有梁化之一起去探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我当时是党派来和阎锡山搞统战工作的,也就是说搞公开的、合法的活动,不便于作秘密的地下活动。要是我单独去见若飞同志,就可能给阎锡山以口实,说我背着他,拆他的台,而不利于统战工作。现在有梁化之一同前往,这种见面就完全“合法化”了,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我们坐汽车到陆军监狱门口,典狱长一看来势,颇为惊慌。梁化之简单地说明来意,典狱长忙把我们一直引到若飞同志的囚室,迎面站着的是个白净面孔的中年人,毫无表情地看着几个来访者。我想:这大约就是王若飞同志了。用不着我开口,梁化之先来介绍了。他说:
“黄先生,今天给你介绍个人,他是你的老同志,老战友,老共产党员,老……”
突如其来的见面,和一连串的“老”字,给若飞同志带来无限惊异。他事先毫无思想准备,弄不清我们的来意,只是直愣地望着我,嘴里不置可否地“哦,哦,嗯,嗯,”作为回答。
若飞同志不认识我,我原来也不认识他,我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都在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为了不让若飞同志蒙在鼓里,我赶忙说明来意:
“我叫薄一波。梁先生说的很对,我是个共产党员。现在来看你,是受‘朋友’之托,要营救你出去。我和梁先生是老同学,可是我们的政治立场从来就不一致。现在是在抗日问题上交叉在一起;也就是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使我们交叉在一起。虽然如此,可是放不放你,关键在他们,而不在我。关于这一点,梁先生一定能够回答你。”
若飞同志很用心地听着,皱着眉头,奇怪地望着我,一声不吭。可能他被眼前的事弄糊涂了。两个同行的客人,两个立场,两种观点,同时拜访一个狱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梁化之听了我的话,觉得很尴尬,忙插嘴说:
“一波,一波,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们对黄先生一向优待。黄先生,你说你现在住的是不是优待室?”
若飞同志鼻孔里“嗡”了一声,冷冷地说:“对,叫优待室。”
我环视了一下这所牢房,抑制不住心头的气愤,对梁化之说:
“什么优待室?这叫独居监房,它是班房里的班房。我在北平、天津坐过六七年牢,老早领会过‘优待室’的滋味。化之,你对独居监房如此赞美,我很惊奇你……”
梁化之面孔通红,一声不响,他可能很懊悔扮演了这个不光采的角色。
为了让若飞同志进一步了解外面的形势,我转过身来对他说:目前抗日救亡运动,正在蓬蓬勃勃地开展;党的统一战线号召已发生了深远影响;山西的救亡运动在阎先生同意下,也有很大成绩。并且我还向他简要地介绍了党在当前形势下的方针任务。关于这一段话,若飞同志以极大的关注,仔细地听着。梁化之有点不耐烦了,他说:
“一波,你用不着向黄先生宣传罗,他比你知道得还多哩!”接着,他又说:“现在我帮你找到了老朋友,我的责任总算尽到了。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看见典狱长这时刚好走到门口来,便抓紧时机盯着梁化之大声地说:
“那么,以后每次见面,还要麻烦你同来作陪呢!”
“哎呀,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你自己来不就行了!”
我望望典狱长,典狱长早已听到了梁化之的一番话,忙向我点头哈腰,表示会遵照他的主子的吩咐,随时接待我这个来访者。我的愿望初步达到了。当我们告辞出来时,若飞同志站在门口,又一次把我打量了一番。我们紧紧地握着手。一个眼色,一次握手,我感到彼此的理解已向前大大跨了一步。
不久,西安爆发了双十二事变。国内形势起了更深刻的变化。抗日救亡的浪潮更加高涨了。
1937年春天,日本从关东向华北继续运兵,北方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在绥远东部爆发了百灵庙的抗战。山西处在国防前线,人民群众抗日情绪如怒火燃烧,早些时候成立的牺牲救国同盟会、军官教导团、军政训练班,都在各处活跃起来。这时,我又去找阎锡山,对他恳切地说:
“当前局势瞬息万变,各处正在用人之际,可是,太原各监狱里还关着二三百名政治犯,这些人都是爱国的有为的青年,现在却仍然关在囚笼里,消磨年华,这与阎先生目前的政治主张和正在山西开展着的救亡运动不相适应,可说是一大讽刺!既然是两家合作,让一个共产党人公开进行救亡运动,当然很好,让一批共产党人,甚至再多一些共产党人,都来共同进行救亡运动,岂不更好!”
阎锡山听了这番话,有些动心,但看他那惶惑不安的神色,似乎还有顾虑。他事后避开我找来了心腹梁化之和客卿张慕陶一同商量。梁化之为人气量褊[biǎn]狭,是一个刚愎[bì]自用、愚而好诈的人,他对我党提出的全部释放政治犯的主张,颇不赞成。他说,这样做岂不是完全执行了共产党的号召,增强了共产党的力量,养痈成患,不啻[chì]为虎增翼。如果要放,也应该用山西的方式放。阎锡山认为梁化之有些大惊小怪,沉不住气,他说:会耍鸟的人,不是把鸟关在笼子里,而是把鸟放出来,让鸟飞在天空,要放就放,要收就收。托匪张慕陶看到阎锡山有意释放政治犯,忙为阎划策说:看来薄一波立场很明确,他要求无条件释放共产党,并非为了山西,只是为了共产党。为山西为阎先生计,放,是为了增强山西的政治影响,增强山西的政治实力,不是为渊驱鱼,这样,就必须讲条件。我以为:化之先生说得对,要用山西方式放,这就是:一、他们必须放弃共产党的狭隘立场;二、必须保证留在山西做事。有此两件,既堵住天下人的口实,又可为山西罗致人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阎颔首微笑,表示可行。
三人商量好,梁化之衔命和我谈判。他来到我处,期期艾艾地说明来意。我坚决回答:不行,对政治犯必须无条件释放。谁要坚持这些无理条件,只能说明他对统一战线缺乏诚意。共产党员光明正大,怎么好强迫他放弃立场呢?至于每个人愿不愿留在山西,可以任其选择,愿留则留,愿去则去,听其自由。
梁化之表示,他不能作主,必须向阎请示。我们又一同去找阎锡山。几经磋商,阎锡山提出了折衷办法:可以不提条件,但要把所有的政治犯,移到训导院去,做个过渡。我问:“过渡多少时候?”阎说:“个把月可以了。”我说:“到那时应是无条件开释了吧?”阎说:“当然。”这个办法里既然肯定了无条件释放,我也不必再去反对,只是对他说:“我的朋友黄敬斋,必须提前放出来。”阎锡山说:“好,好,黄敬斋可以立即释放。”
和阎锡山谈妥以后,我立即到几所监狱去,和被押的政治犯进行谈话。这些人里,有的和我非常熟悉,他们谈了自己的情况。凡是和若飞同志有过接触的人,都一致称道他的坚定和勇敢,对他怀着深沉的敬爱。这一切,都使我对若飞同志的狱中生活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接着,我又去探望他。
我一进陆军监狱大门,典狱长忙迎了上来,接住我带给若飞同志的食物和用的东西,一起来到他的囚室。
我把带来的报纸,放到桌上。若飞同志的疑团似乎还未消除,他谨慎地观察着,神情缄默,态度冷静,警惕地望着我。他大约在思考着,这个薄一波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阎锡山派来的?在这一切表面现象后面,会不会设着不可告人的圈套?
看了他的神情,我开门见山地说:
“若飞同志,你怀疑我是对的。老实说,我原来也没有完全相信你。当我执行党交给我营救你出狱的任务的时候,我也从多方面对你进行了调查,知道你坚持了共产党员的立场,进行了英勇的斗争。党对你寄予了充分的信任,因此,决心营救你立刻出狱。我已经查清了你的一切,你能用什么办法查清我的身份呢?”
若飞同志沉思了片刻,摇摇头,说:“我没有办法调查你的身份。”
“那怎么办呢?”我也有些为难了,“你不相信我,而我又一定要营救你,我们的行动怎么能统一起来呢?”
若飞同志在室内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对我说:
“你能不能给我带些党的文件看看呢?”
“可以,完全可以。”显然,这是打破眼前的僵局唯一的办法了。我说:
“你要什么时候的?旧的?还是新的?”
“旧的要,新的也要。”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同志,你要的太多了。这么多文件,在你这儿保存起来,也不太方便。还是边送边看边取,看完了就拿走,比较好些。”
若飞同志同意了我的意见。以后每次去时,都带去几份文件,其中有党对当前局势的分析,党关于扩大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指示,还有刘少奇同志写的论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反对“左倾”冒险主义的几篇文章。我们联系文件谈了自己的看法。若飞同志对党内反对“左倾”冒险主义,对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表示热烈的拥护。我向他介绍了党在太原进行的工作,谈了群众运动开展的情况。若飞同志也甚为兴奋,觉得党的政策,已在实践中发挥了巨大的力量。接着,我也向他说明了和阎锡山谈判立即全部无条件释放政治犯的经过,要他向狱中的同志讲清楚。他听说需要到训导院做个过渡,就坦率地表示,这里那里,反正都是监狱,去也无妨。我也笑着说:“是呵,训导院是阎锡山开的,这所陆军监狱也不是我们开的嘛!”……
再一次看他时,我告诉他:
“若飞同志,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政治犯全部释放吗?”
“不,现在还只有你一个。其余的将分批获释。”
“我一个?”若飞同志略有迟疑,“是无条件释放的吗?”
“无条件。”我肯定地说,“不过,只希望你答应我一条:出去后,先到我安排好的地方,小住几天,略尽朋友之道。我在这里搞统战工作,和阎锡山天天打交道,有些事不能做得太绝。那样,也可能影响整体工作。你住些时,就可以回延安了。你觉得如何?”
若飞同志稍加思索后,对我说了真心话:
“一波同志,开始,我的确怀疑过你。看过党的文件,交换过政治上和工作上的意见,又听狱中一些同志不断提起你,现在又争取到无条件释放,我完全相信,你是个好同志,是党派你来营救我的。在我知道了外面的大好形势以后,我也急着出去,为党工作。可是,一波同志,我在狱里住了五六年,很希望党对我的一切进行全面的审查,得出结论。你能不能找个我认识的人,到这里来证实一下,以免将来有旁的什么问题发生。”
若飞同志的这番话含意很深刻。我很了解他此时的心情。看过文件,交换过政治上和工作上的意见以后,虽然在政治上彼此有了信任,但是,还不能当作组织证明。他希望对他进行组织的审查和证明,这正表明了若飞同志高度的组织纪律性。可是,这个时候,兵荒马乱,天远地隔,要从延安派人来太原专办此事是不可能的,而此事又不能拖延,怎么办呢?我想了想,问道:
“有个刘少奇同志,你认识吧?”
“认识。”若飞同志点点头,又慎重地说,“这里是虎穴龙潭,他能来吗?”
我也无可奈何地说:“是的,不能请他来。”
沉默了一会,我又问:“你认识老柯(柯庆施同志)吗?人都叫他大鼻子的。”
“呵,大鼻子,认得。”若飞同志眉毛一扬,忙问,“他能来吗?”
我说:“可以试一试。”回去以后,我立刻把情况报告了北方局。不久,柯庆施同志从远方赶到太原来,到监狱里和若飞同志见了面。被囚禁了五年七个月的若飞同志,终于跨出了监狱的铁门。
不久,被关在四个监狱里的二三百名政治犯,都分批放了出来。其中有一百几十人,组成了一个连,这就是以后的“青年抗日决死队第一总队第九连”。
若飞同志跨出牢门,就急着要回延安,回到党的怀抱中去。我们一起研究,如何对付阎锡山。我对若飞同志说:阎锡山的本意,当然希望你留在山西,给他撑撑门面,借以欺骗群众。如果你坚持不干,他也不会勉强;至少还想留点人情,交个朋友。可是,从统一战线工作来说,只能婉言谢绝,留有余地。因此,如何和阎锡山见面,事先必须做个准备。
这期间,梁化之接连来过两次,说阎锡山很想和“王先生”见面。
一天,我陪若飞同志去见阎锡山。阎锡山毕恭毕敬,颇带点“礼贤下士”的样子,表示非常仰慕若飞的才能,敬重若飞的骨气,希望若飞留在山西帮助他工作。若飞同志看见对方已一步一步逼了上来,赶紧先发制人,堵住阎锡山的嘴巴:
“阎先生,你在举国扰攘的时候,接受了我党统一战线的号召,在山西释放了政治犯,这种举动,我们非常赞成。我在绥远、太原坐了六年牢,得知地狱生活是何滋味。我知道,国民党所作所为,是彻头彻尾错误的。并非晋绥如此,遍地皆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共产党以人民为重,不念旧恶。知过能改,总应该鼓掌欢迎。现在山西出现了共同抗日的局面,兄弟阋[xì]于墙,外御其侮,这是个很大的进步,我们拥护这种进步。愿以后共同勉励,加强这种合作。我一定把这种情况,带到延安去,带到我党中央去。我想,我们党也会表示欢迎的。”
阎锡山听着这些有褒有贬的话,如坐针毡。若飞同志刚一停顿,他连忙插了上去:
“不谈这些了,不谈这些了。”接着,突如其来地说:“特务政策,我一向是反对的。我认为蒋先生的天下,本来是三百年的江山。但是,他采用特务政策,恐怕他的江山不能久长了。”说到这里,他看看若飞同志,又看看我,见大家对他的这番话,都不感兴趣,又把话引回原先的题目上。“王先生,山西虽小,也是大有可为的地方。你瞧,一波在这里工作,不是很好吗?你们是老朋友,大家合作,共赴国难,有啥不好?为什么急着要回延安去?”
若飞同志见阎锡山又转弯抹角地道出本意,就婉转而坚定地说:
“阎先生的美意,我个人非常感谢。可是若飞是个共产党员,工作必须由党的组织来决定。我只有回到延安,才能接受我党中央分配给我的工作。在此以前,我不能作任何考虑。”几天以后,在阎锡山那儿,我又遇见了梁化之。梁化之愤愤地说:“王若飞这个人太绝情了。一出牢门,就要回延安,太不够朋友。我不能放他走!”
我不便和他搞僵,就用山西的谚语,笑着说道:“宋丑子哭他的小姨子,没想头啦。该撒手时就撒手吧!”
“不行。”梁化之执拗地说,“我不能放他走!”
老奸巨猾的阎锡山,对梁化之的固执颇不以为然,他说:
“化之,眼光要放远些。既然释放了,就要给人自由。留就留,走就走。交个共产党朋友好啦。”
不久,七七事变爆发了。北方局进驻太原来。少奇同志也离开了烽火连天的北平,来到了太原。我把若飞同志交给北方局。少奇同志指示若飞同志,立刻回延安。阎锡山闻讯后,当即告诉梁化之,要梁化之备好二千块法币送给若飞同志作回延安的路费。我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转告若飞同志,要他立即向组织请示,以免被动。若飞同志请示少奇同志,少奇同志明确地说:对阎的馈赠,一概不能接受。当梁化之带着钱前来送行时,若飞委婉地把那包法币原封奉还,对梁化之说:
“我从你们的监狱里出来,受到热情款待,非常感谢!应付的饭钱,我已算清了账目,留在我党驻太原办事处,将由那里如数交清。在回延安途中,虽然山高路远,需要长途跋涉,但有我党我军沿途护送,一切都用不着操心。后会有期,希望多为国事用心,若飞就高兴不尽了。”
梁化之拿着法币,面色苍白,不知所措,干笑了两声,黯然离去。
〔选自即将出版的《红旗飘飘》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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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生物模拟和生物电子学
陆晟
最近几年,从生物学和物理学的边缘科学——生物物理学中,又演化出一门新的学科,就是生物电子学,也有人称之为仿生电子学或生物技术学。
人只是在近二十年来才掌握了无线电测位术(它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挥过很大作用),而蝙蝠却是天生的“电台”和“检听器”。蝙蝠经常从喉头发射出3万到7万赫芝(频率的单位,1赫芝=1次/秒)的超声波,借助于波动遇到障碍物的反射,判断出障碍物的距离。因此,蝙蝠即或在昏黑的夜里飞行,也不致碰上一根细小的铁丝。响尾蛇、五步蛇和铜头蛇借助一种热敏器官,发现有热气的东西,捕获猎物。根据解剖学的研究,这种热敏器官是上颚骨的凹坑,即位于鼻孔与眼睛之间的小窝;每一个窝中距离入口不远处均有一横隔膜,把小窝分成内外二小室。隔膜的厚度约在0.025毫米左右,上面满布着神经末梢。它的工作方式很像红外线定向器和追踪火箭的机制。蜜蜂的眼睛是由几百只小眼组成的复眼,每一个小眼都可以出现独立的景象。小眼又由八个部分组成,它们好似检偏振器,可以根据光线的方向不同而让不同强度的偏振光通过;只要知道光的偏振面,即使看不见光源,也能确定出它的位置。因此,蜜蜂在乌云蔽日时,也能确定太阳的方向。光学仪器家根据这个原理,为航海家制造了一种偏振光天文罗盘,从而使天空有乌云时的定向问题获得解决。这三个例子说明,自然界中充满着多么奇妙的生物机器,而且它们给了人类多么重大的启示!
人在生物学研究中获得启发,从而在工业生产上获得了新创造。随着人们认识的逐渐深入,人们不但揭露了更多的生物机器的秘密,而且也成功地模拟了这些生物机器的机制,甚至超过它们。由于各方面的迫切需要,解剖学、形态学、生理学、生物化学、生物物理学以及物理学、化学、数学等科学的迅速发展,这方面的工作近年来更有很大开展,从而建立了一门独立的学科——生物电子学。从这个名称就能知道,它由生物学和电子学两门学科的共同范围所构成。生物电子学的目的即在于,专从生物的感觉和行为中,挖掘可以模拟的事物,创造生物机器。
生物电子学虽属初创,但已取得不少成就,并且正在一日千里地发展。鸟爪和兽齿终生保持锐利不钝,科学家发现,原来它们是由软硬不同的、即耐磨性不同的两层物质构成的,外层最硬,越里面越软。在使用时由于软的部分易磨损,硬的一层磨损较慢,所以它们能经常保持锐利。苏联生物学家依据这个原理,制出一种由若干片硬度不同的合金钢片压合成的新型车刀,外层硬度最大,内侧硬度递减,增加了耐磨力。科学家还注意到双翅目昆虫苍蝇的飞行。当一头苍蝇紧紧追赶另一头迅速飞行的苍蝇时,它能丝毫不差地重复着它的目标的“飞行花样”。它能这样迅速调节控制自己的飞行,就是靠着由后翅演化成的两根平衡棒的作用。苍蝇停落的时候,平衡棒不动;但只要一飞起来,平衡棒就沿着大约90度的圆弧在垂直面上振动。在其基底部的感觉器官感知外界影响自己飞行的角速度后,苍蝇便立刻设法纠正自己的飞行姿势。人们利用这个原理已经制成一种振动式无转子陀螺仪,它有着结构简单、经久耐用、对温度保持稳定、成本低等优点。目前用它代替了双自由度陀螺仪,作为飞机等的角速度指示器,但它还不能替代定方位的其它陀螺仪,有待于改进。烟幕弹的制作和使用,就是从乌鰂那里学来的。近两年,美国一家飞机公司还利用乌鰂喷射方法作模型,制作了潜水艇的水下喷射装置。哺乳动物鲸目中的海豚,能毫不费力地以每秒15米的高速度,将普通的机轮和潜水艇远远抛在后面。它为什么能游得这样快呢?原来潜水艇的宝贵推动力有90%花在钢板与水的摩擦阻力上,而海豚则生有富于弹性并带有毛细管的皮肤,这种构造能削减摩擦阻力。现在,人们模仿海豚的皮肤,已经制成功一种特殊的人造革,套上这种薄膜的船只,能减少阻力50%。前面提到蝙蝠能发出超声波,其实会发射超声波的具备第六感官的动物还有很多。海豚靠头部迅速地上下摇动及借助于鼻腔的协作,能发出频率高达196,000赫芝的狩猎呼号,按照回声选择它的路线并且准确无误地冲向它的食饵;哪怕在混水中,它也能在15米外侦察出仅有2.5厘米长的食料。生物电子学家也注意到,生长在拉丁美洲的泥浊水中和非洲的池塘、河流中的电鳗和刀鱼,它们本身都带着一个电场。这些电鱼正是凭借电场内电压发生改变,或有外力干扰等等来选择游行方向的。有位英国科学家认为,这些电鱼能靠电场内各个外来物体的电导或电阻来决定它们。这种对环境改变能如此迅速反应的机制还有待于进一步查明,目前人工制造的定位器官还远不及它。不少鸟类的迁徙是依靠星宿来定向的。有一种大海龟,它在大洋中远游数千里,总是每三年游回原来的海滨产卵。美国有位生物学家深信它也是以星辰确定方向的,并希望通过对它的研究找到航行的更佳通讯设备。
生物电子学家正在致力于创造改进的电子计算机——“电脑”。从控制论的观点看,现代电子计算机按其构造与工作过程的结构,在一定程度上是神经系统和神经过程的物理模型。生物机器是一种仿造生物机体的仪器,它能够将自己的结构时常改变以适应其环境,而且在此过程中只需要最低量的“前信息”。这种适应仅仅需要根据以前所获得的经验就可以。现今研究的中心问题之一是神经元的仿制。人脑作为控制系统,是一个最复杂、最奥妙、最完善的自动控制机。目前最好的电子计算机比人脑消耗的电能要多几十万倍,而“记忆”和“思考”能力还远远比不上人脑。在开展这项研究中,科学家制作出许多神经系统的反射模型——“电子动物”。例如,苏联科学家制造了一种电子小狗,它能觉察出前进道路上的小坑和小沟,并能自动绕过这些障碍物。法国科学家制造了两只电子狐狸,它们能够相互嬉戏。科学家也已制成功一种“感受机”,它有阅读印刷体字母的一定能力。控制论本身就是受到生物的启发而发展起来的尖端科学,它的创始人维纳的《控制论》一书,副题即为《关于在动物和机器中控制和通讯的科学》;而“电脑”的研究制造,尚有待于生物电子学家与控制论工作者等人的共同努力。
在宇宙飞船飞行时,温度的调节十分重要。在宇宙空间中,飞船受太阳光晒的一面很烫,背太阳的一面则很冷。如果日光直射于宇宙航行员的宇宙航行服上,它的温度也会急剧上升。人们把解决这些问题的希望寄托于模拟生物机器。爬行纲动物是变温动物,有些两栖的爬虫类动物的皮肤内,能靠特有的色素细胞调节体温。当色素细胞缩小时,皮肤的颜色变浅,会把大部分阳光反射掉;反之,在色素细胞扩张时,皮肤的颜色加深,能吸收很多阳光,使体温升高。昆虫中有一种螺钿蛱蝶,也是变温动物,但它靠着翅上细小的鳞片所处状态的改变,来调节太阳光照射的角度,增减接受的热量。因此,科学家提出了一个方案,即仿效爬虫类给宇宙飞行服涂上一定的颜色,使它在某种场合下吸收或反射一定数量的光线。至于飞船的外壳则可以向蝴蝶学习,即在船身安上一层能活动的“鳞片”,凭借改变“鳞片”的倾斜角度,来调节宇宙飞船船身和座舱内的温度。科学家也正在研究蝗虫和袋鼠的跳跃机制,以便制造能适应月球和地球上坎坷不平的地形的车辆。
总之,这门科学虽然还很年轻,但是由于它与生产、科学技术和军事国防等有密切联系,它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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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学术动态

广西举行僮族和瑶族历史讨论会
最近,广西僮族自治区举行了一次历史科学讨论会。
一、关于僮族的族源问题,大多数同志认为僮族系土著民族,即由秦汉时代百越民族的西瓯、骆越一支发展而来。但是,有些同志认为僮族也应包含有外来成份。
二、关于瑶族的来源问题,大家认为瑶族的祖先是盘瓠,龙犬为共同的图腾。但是关于瑶族的源流问题,第一种意见认为,瑶族祖先出于山越,原始居地系江、浙。第二种意见认为,瑶族源于“武溪蛮”。第三种意见认为,讲“勉话”的瑶族来自“武陵蛮”、“长沙蛮”、“零陵蛮”;讲“布努”话的来自“五溪蛮”;讲“拉珈”话的来自广东;还有一些是瑶化的汉族。
此外,会上还讨论了其他一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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