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7月1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温故而知新”
郭沫若
“枯木朽株”四字,我在《枯木朽株解》中,以为出于司马相如《谏猎疏》。今案邹阳《自狱中上梁孝王自明书》中已有此四字。
“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于道路(汉书无“路”字),人(《汉书》作“众”)无不按剑相眄[miǎn]者。何则?无因而至前也。
蟠木根柢,轮囷[jūn]离诡(《汉书》作“奇”),而为万乘器者。何则(《汉书》无“何则”二字)?以左右先为之容也。
故无因至前(《汉书》“因”下有“而”字),虽出随侯之珠、夜光之璧(《汉书》简化为“随珠和璧”四字),犹(《汉书》作“秖”)结怨而不见德。故有人先谈(《汉书》作“游”),则以(《汉书》无“以”字)枯木朽株,树功而不忘。
今夫天下布衣穷居之士,身在贫贱(《汉书》作“羸[léi]”)。虽包(《汉书》作“蒙”)尧舜之术、挟伊管之辩、怀龙逢比干之意,欲尽忠当世之君(《汉书》无此七字),而素无根柢之容,虽竭精思(《汉书》作“神”)、欲开忠信、辅人主之治(《汉书》作“开忠于当世之君”),则人主必有(《汉书》作“袭”)按剑相眄之迹(《汉书》“迹”下有“矣”字)。是使布衣(《汉书》有“之士”二字)不得为枯木朽株之资也。”
试译成今文如下:“我听见说过:随侯的明月珠、卞和的夜光璧,尽管是稀世之宝,但如果你在暗中投向路过的人,那么任何人都会把腰间的佩剑提起来愣着你。为什么?因为事先没有打招呼、突然而来。蟠根错节的老木头,尽管鼓努古怪,却可以做成为皇上的车辇。为什么?因为皇上的左右已经先看好了,而加以吹嘘。
由此可见,事先没有打招呼,突然而来,哪怕你是随侯的明月珠、卞和的夜光璧,也只好惹人恨而得不到重视。如果事先有人吹嘘,那么枯木朽株也可以建立功劳而不被人遗弃。
如今还没有得志的读书人,既没有钱财,也没有地位。尽管怀抱着唐尧、虞舜的本领,掌握着伊尹、管仲的辩才,蕴含着龙逢、比干的意志,想尽忠于当世的帝王,但素来没人预作介绍,那么哪怕你费尽心力,想开诚布公,辅佐帝王治理人民,而帝王的表态必然是提起腰间的宝剑来愣着你。这样便使不得志的读书人没有机会像枯木朽株那样,来尽其效用了”。
邹阳书中的“枯木朽株”是指可以“为万乘器”的“蟠木根柢、轮囷离诡”。这种极其坚实的千年古老木材,事实上并非枯朽。只是邹阳要以此自比,故在修辞上客气一番,加上了枯朽的字样。
梁孝王刘武是汉文帝的次子,他的哥哥就是汉景帝。邹阳这封《狱中自明书》,是在他还没有受到梁孝王重视之前,为梁孝王的近臣羊胜、公孙诡所谗[chán]毁,因而被投在狱中,为了自行表白而写的。因此,这封书的年代应在汉文帝时。但无论怎样,邹阳是司马相如的先辈。司马相如在《谏猎疏》中用了“枯木朽株”四字,无疑是采用了邹阳《狱中自明书》中的陈语。
但在这里又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枯木朽株”在司马相如是用来表示“为害”的敌对力量,而在邹阳则是用来表示“为万乘器”的友好力量。虽然同是四个字,而可以用为友,可以用为敌。
那么,毛主席《渔家傲》中的“枯木朽株齐努力”,到底是友,还是敌呢?
我在《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中讲为了友,在《枯木朽株解》中作了更正,又讲了为敌。读者有人写信来提出意见,以为仍应该讲为友。如果根据邹阳的用法,可能主持为友说的朋友会更加自信了。
我的看法是:不必拘泥于邹阳和司马相如的用法如何,而应当追求毛主席写那首词的战役形势。
我在《枯木朽株解》中已经说过:
“有参加过当时战役的同志告诉我:当时红军是在白云山上,敌军在山下,由三路进攻。红军从山头攻下,以高屋建瓴之势,粉碎了敌人,真犹如飞将军自天而降。”了解了这样的形势来读主席的词,那就只好把“枯木朽株”解为腐恶的敌人。邹阳为了自己谦虚,可以把好木料形容为枯朽;但毛主席决不会谦人民之虚,而把人民群众形容为枯朽。
古人说:“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我今天实在得到了一个实感。邹阳的《狱中自明书》和司马相如的《谏猎疏》,小时候是读得烂熟的。几十年来没有读它们了,已经还给了老师。现在又来阅读,实在是收到了“温故而知新”的效果。“温故”自然是温邹阳和司马相如文词之故,“知新”则是知毛主席思想之新。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八日


第6版()
专栏:

“红烛”颂
松涛
我爱红烛,每见那燃烧的躯体,不息的火焰,柔洁的光辉,……总是绵想长怀,久久注以敬重的目光。那红烛,全身都化做光明,贡献给了人类,而自己却在人们的欢乐声中默默地捐身。这是何等伟大的忘我者的形象啊!最近读《革命烈士诗抄》中那些浩气千秋的诗句,“红烛”的形象,又在脑子里久久地萦绕。“为着共产主义牺牲,为着苏维埃流血,那是我们十分情愿的啊!”(方志敏)“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将我连这活棺材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永生!”(叶挺)“忍看山河碎,愿将赤血流!……且欣天破晓,竟死我何求。”(吕惠生)“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吉鸿昌)“愿以我血献后土,换得神州永太平。”(车耀先)“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们愿,愿把这牢底坐穿!”(何敬平)这就是革命先烈们用高贵的生命铸造的金光灿烂的共产主义精神的金字塔!德国无产阶级革命家卢森堡说:“我情愿变成一支两头点燃的蜡烛,照耀人们前进。”无数的革命先烈,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不正是这样为照耀别人,为共产主义事业而愿牺牲自己的“红烛”吗!
红烛能燃烧,不仅因为有油脂身体,重要的在于有一条引燃的“烛心”。共产党人所以能成为“两头点燃的蜡烛”,也不仅因为有满身的学识、本领,更重要的在于有一条特殊的“烛心”。这“烛心”就是伟大的共产主义理想,忠贞不移的革命坚定性,高度的革命自觉性。他既是“莫问收获,但问耕耘”(闻一多),又是“皎洁终无倦,煎熬亦自求”(唐·李商隐诗句)的。为革命献身,无出于一丝个人之欲念,不追求一毫个人之“收获”;为了照耀别人前进,终生无倦地放射着皎洁的光芒;在革命遇到困难险阻的时候,挺身承担痛苦的熬煎而乐趣横生。这条特殊的“烛心”,已经把个人的“小我”,完全溶于事业的“大我”之中了。经过无数革命者“莫问收获”的辛勤“耕耘”,一定会结出伟大的“收获”之果。这就是革命事业的节节胜利。当然,作为“小我”的“收获”,也包容在这些“大我”的“收获”之中了。正因为如此,共产党员们才愿把自己的“烛心”从“两头点燃”起来,以求其更旺的燃烧,为革命,为人民献出更多的光和热!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恰如红烛,终有燃尽之时;一个人的力量是单薄的,亦恰如红烛,一支光亮不了黑天。但是,千万支红烛齐燃起来,就可汇成照耀世界的长明灯!在今天伟大的社会主义建设中,更需要我们共产党员,革命群众,都做一支“两头点燃”的红烛,熊熊燃烧,以革命先烈们的精神,战胜前进路上的一切阻难!


第6版()
专栏:

《英雄小八路》三题
谢逢松
书声和炮声
看完《英雄小八路》出来,路过一间中学的门口,听里面书声琅琅[láng-láng]。我被这书声所吸引,伫立在教室外面的窗下。听到这书声,忘记了自己的行程。路旁那棵大榆树,听到这书声,因得意而晃动脑袋;墙边那棵老柳树,听到这书声,因欢笑而抖动长须。
我不知道那些正在忙于应试的同学们,是否也看过《英雄小八路》?是否也看见座落福建前线的学校,在蒋匪帮的炮弹爆破声中燃烧,倒塌,变成废墟?是否也看见身处福建前线的同学,在蒋匪帮的炮弹爆破声中疏散,转移,动荡不安?
我们的祖国有和平,也还有战事。我们的祖国有后方,也还有前线。
只要帝国主义和反动派还存在,就会有流血的前线。只要帝国主义和反动派存在,我们的心就要向着战斗的前线。
弹片和亲人
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国坚用手托着一块炮弹片,上面还看得见“US”两个英文字母。国坚对人们说:“我爸爸妈妈就是被这块美国炮弹片打死的!”国坚已经成了孤儿。
岂只在福建前线拣得到美国的炮弹片?在东北的庄稼地里,还犁得出美国的炮弹片;在西北的高原上,还挖得到美国的炮弹片;在上海的黄浦江里还捞得起美国的炮弹片。几乎在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上,都还拣得到美国制的炮弹片。美国强盗及其走狗在中国大陆上杀人放火的日子,留在我们的后头还是那样的近!
岂只在中国的土地上拣得到美国的炮弹片?在越南南方的山村里,在非洲刚果的芭蕉树下,在朝鲜平壤的建筑工地上,在古巴的海岸边,都拣得到美国的炮弹片。美帝国主义还正在世界各地制造流血和死亡。
国坚的父母被杀死了,国坚成了孤儿。在中国,像国坚那样被杀害了亲人的人,成千上万。他的父亲母亲,是美国制造的杀人武器杀死的;我的叔父伯父,也是美国制造的杀人武器杀死的;你的祖父祖母,都是美国制造的杀人武器杀死的。在世界上,像国坚那样的孤儿,也成千上万。在朝鲜,在古巴,在日本,在越南,在老挝,在刚果,在任何一块被美帝国主义魔爪伸进来的地方,都有它一手制造的数不清的孤儿。
人们应当记住:美帝国主义是中国人民的死敌,是全人类的公敌!
以生命筑长城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这样的情景:国坚、林燕等五位小英雄,在战火中,手拉手接通了司令部指挥战斗的电话线。他们用自己年轻的生命,筑起了一道保卫革命胜利果实的长城。
在我们的海防线上,有千百道这样的长城。我们的大炮一门挨着一门,是一道坚固的长城;我们的军民心连着心,更是一道坚固的长城。
谁能用自己的生命筑起一道长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就不敢来碰。要是冒险来碰,就让它碰得头破血流!
谁能用自己的武器筑起一道长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就不敢来犯。要是冒险来犯,就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把它消灭掉!


第6版()
专栏:大家谈

忍辱负重赞
徐位尧
夜读《红岩》二十四章。
“……黑暗的瓦砾堆,亮了一下,楼板被揭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人,突然出现在成岗面前。微光中,看得见他满脸刺猬一样的胡须,一对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呵!华子良,哪个读者不为他的“突然”的出场而感到万分紧张!
“1946年10月18日。罗世文、车耀先牺牲那天,我陪杀场的时候。十五年前,我是华莹[yíng〕山根据地党委书记。省委书记罗世文同志,是我的上级。可是在敌人面前,我只是个嫌疑分子。在去刑场的路上,罗世文同志估计到敌人押我去,只是陪杀场,为的是再考察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员。因此,他指示我伪装疯癫,长期隐蔽,欺瞒敌人。枪声一响,我就变成了疯子。”
这是华子良对齐晓轩的一段叙白。
“你的任务?”
“让敌人确信我神经失常。然后,第一,与地下党建立联系;
第二,完成越狱突围任务。”
这是华子良对党的回答。
在这对党的表白里,充满了对党的忠贞、赤诚和献身于战斗的决心!表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应有的韧性!
读者的心亮了。好几年来,不停地练习跑步,原来是在作越狱准备;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是为了战友,为了党。
读者的眼睛润湿了。这个失去十五年的自由和与党的联系的华子良的那种可贵的韧性,使每一个读者感动得流下泪来。
这韧性就是忍辱负重!忍的是由于失败而蒙受的损失、痛苦,敌人的折磨、摧残;负的是革命的重担!任何时候,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革命者,把一切艰难、困苦,毅然担当起来。当然,在今天,我们不再受辱而生,但是,我们却还须要负重。就是说,在任何时候都要听党的话,自觉地承担一切任务。做到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埋头苦干,竭尽忠诚。


第6版()
专栏:新书架

“赫尔岑论文学”
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赫尔岑生于一八一二年,今年是他的诞生一百五十周年。
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作家,上海文艺出版社最近出版了“赫尔岑论文学”(辛未艾译)。这是一部有关文学理论的语录选辑,全书共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作者通过许多世界名著,阐明文学的意义、文学与社会生活的关系。第二部分专论俄国的进步文学和它的特点。赫尔岑通过对普希金的“奥涅金”和果戈理的“死魂灵”的评介,阐述了这些伟大的作品在俄国文学发展中的巨大意义。第三部分论文学的倾向,他反对为艺术而艺术的非政治倾向,同时也揭露了资产阶级文学艺术庸俗腐朽的本质。第四部分谈文艺作品的创作过程问题,并涉及文学语言和作家风格等问题。
(王珏)


第6版()
专栏:

希望
——怀念一位拉丁美洲的漆工
李野光
二十余年前,委内瑞拉人民举行支持中国人民抗日斗争的大会,一位漆工用漆写了“希望就在延安”的大幅标语作为献礼。那时候你站在加勒比海岸,凝望天际的点点征帆;你劈开苍茫四合的暮雾,振臂高呼:希望就在延安!一行大字,金光灿灿,是你胸中喷出的火焰,好比宝塔山上的彩虹,在拉丁美洲的夜空出现。于是,人民胜利的大旗跃上一座又一座高山,无数的苍鹰冲天起舞,到处传播你骄傲的预言。亲爱的同志,如今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领受我炽烈的怀念?在街头怒潮澎湃的行列中,还是战斗在密林深山?昨夜又一个消息远远飞来,风风雨雨夹着雷霆、闪电,它掀起了我的万斛情思,震撼着时代最强的心弦。呵!你该是豪情胜似当年,正目光炯炯,白发斑斑,挥洒着那支如椽的彩笔,画旭日初升的加勒比海面……


第6版()
专栏:

田舍传佳音(麻胶版画)赵志方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