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6月8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枯木朽株”解
郭沫若
对于事理的认识有一定的过程。不仅对于国家大事的认识是这样,对于一首杰出的诗词的欣赏也是这样。
我在5月1日写的《喜读毛主席的词六首》中,便把第六首《渔家傲》中的“枯木朽株齐努力”句,完全讲错了。
“枯木朽株”四字出自司马相如《谏猎疏》:“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猝)然遇轶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
文据《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但在《汉书·司马相如列传》中有文字上的小异,“轶”字作“逸”,“害”字作“难”。译成今文如下:
“今天你皇帝陛下喜欢冒险,在山野中用弓箭射猛兽。如果突然遇到怪有力的野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受到惊骇狼奔豕突,冒犯了随从们的车子的尊贵进行,在那时车子来不及掉头,人们没工夫献本领。虽然有乌获那样的勇士、逢蒙那样的射手,力量和技巧都不能使用。那吗,枯了的木杆、朽了的树桩,都要兴妖作怪,成为阻碍了。”
“枯木朽株”四字就是从这里采用的。但由于我看到主席词句中有“齐努力”的字面,没有作深入的研究,便解释成为“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乃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完全是出于主观的臆测。
在我的诠释性的文字发表后不久,有参加过当时战役的同志告诉我:当时红军是在白云山上,敌军在山下,由三路进攻。红军从山头攻下,以高屋建瓴之势,粉碎了敌人,真犹如飞将军自天而降。
这样了解到当时的客观形势,我对于原词的上阕,才算把真正的意义弄清楚了。
“白云山头云欲立”,是说山头的云彩和红军一样在同仇敌忾,怒发冲冠。“白云山下呼声急”,是说山下的敌人在狂喊乱叫。“枯木朽株齐努力”,是说腐恶的敌人都在拼命。于是便把“枪林逼”三个字紧逼了出来。
然而尽管敌人在拼命挣扎,红军从白云山上冲下,居高临下,向敌人迎头痛击。这形势的形象化,就是“飞将军自重霄入”了!
我得到这进一步的了解,我自己很高兴,但同时也很遗憾,遗憾的是我把主席的词解错了,使不少的读者受到迷惑。我在这里深切地表示歉意。
此外,解释得不正确的地方可能还有,我希望同志们为我指出,也希望我自己有更进一步的认识时能再作改正。
古人说:“学然后而知不足”,的确是至理名言。“足”是没有止境的,“学”也是没有止境的。一息尚存,我愿不断学习。
1962年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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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先者难为知”
庆云
《淮南子·原道训》有一段话,对我们还很有启发意义:
“先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也。先者上高,则后者攀之;先者踰下,则后者蹷(今读厥)之;先者隤[tuí]陷,则后者以谋;先者败绩,则后者违之。”
这段话的大意是:在先的,求知的困难极大,而在后的,就比较容易。在先的上得高,在后的就可以攀缘而上;在先的上得矮,在后的就可以踏着而上;在先的于什么地方失足,在后的就可以设法避免;在先的失败了,在后的就可以采取相反的方法去做。——这道理很对,过去、现在和将来,恐怕都是“先者难为知,而后者易为攻”的。
可是,学问家应该采取何种主观态度呢?
《淮南子·原道训》的作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常后而不先”;并且打比喻说:刀刃常折,而刀背却无患,就是因为刀背在后啊!这种态度是太消极,而且太自私了。如果都采取这种态度,都不肯向新的领域探索,都等着人家先干,以备攀缘而上、踏着而上,那末,学术还会有什么发展呢?
为追求真理而献身的战士,当然不会把困难推给别人,而自己坐享其成的。率先而登,上得高,后人攀缘而上、因而上得更高,这好极了;自己上得不高,后人踏着而上,也好;就是只给后人留下了有益的启发和教训,只要是尽了自己的主观努力,也可心安。真理,为什么非在“我”手上发现不可呢?为后人发现某一新的真理创造了条件,岂不是也很好吗?
但,这也不完全是一个人的主观态度问题。率先向新的知识领域探索,经过认真研究率先提出新问题、发表新议论这种风气,是需要培植的。培植这种风气,我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学术批评中要十分注意到“先者难为知”,对“先者”的似乎是微末的功绩,予以足够的表扬;对其错误加以分析就是,不要横加责备。探索新知识的文章,只要不违背毛主席提出的六条政治标准,都应该受到社会舆论的欢迎。意见中有对的部分或成分,就应该加以肯定和鼓励;意见全错了,但正确地提出了科学研究的新问题,也不要埋没人家的这一功劳;对于错误的意见要从认识论上加以分析,真正做学问的人,探索中的某些错误意见也往往会给人不少的教益,这也是应该对他感谢的。如果提出新问题、发表新议论的文章一出,就抓着其中的错误乱打一通,成为众矢之的,那就必定窒息了创新的气概。那对于学术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我觉得,这也是争鸣态度的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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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塞外集
巴牧
问春
借问南风几时来?
边塞云散天如海。
借问南风几时来?
塞北稻花等待开。
借问南风几时来?
北国土地需要阳光晒。
借问南风几时来?
一年活计塞北人早安排。
呵!问春春不知,
问柳柳摇摆。
但见呢喃燕子笑语飞,
在同劲风比高矮。
笛声来自白云间
高山高顶天,
天上云成堆,
山上羊成团。
远远看——
羊在天空跑,
云绕山腰转。
呵,真奇观,
牧人一曲歌,
笛声来自白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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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致雕刻店(外一章)
易允武
你的店子是朝阳的,在你璀璨[cuí-càn]的玻璃窗下,你的空间比所有的铺面要宏大。
在不及方寸的玉石、梓木上,那小小的平面,在你的眼下无限宽广。你的刻刀恣意纵横如同奔马;于是,那金石、那梓木仿佛赋予了生命。雕刻师,你有一双令人赞叹的慧眼,你有一双神奇的手。
在你精心雕琢下,我们公社的治印被刻得如此苍劲雄浑;我们姑娘的印章被雕得如此典雅隽[juàn]逸,你拓的印笺像一曲清歌;你刻的花卉鸟兽像寄寓了生命和梦想。在你的店铺里,五彩缤纷的生活在喧哗;艺术,展开了翅膀。
呵,白发苍苍的神匠,您的笔力刚劲就像您的手臂;您篆刻的架势,仿佛叫人在笔锋间听到铁马兵戈和松涛的哗响。而你,我们工艺花圃的新生力量呀,我看见你那专心致志的神态,觉得你不是握着刻刀,你是握着我们民族这独特手艺的接力棒,跑向远方、远方。……
湘绣大楼
这是一座青春常驻的花圃,这里,人民的智慧和创造才能有如鲜花。
我们的湘绣大楼啊,你这迷人的宫殿。我看见你的绿窗里,飘洒着彩色的细雨;我看见无数双灵巧的手在彩雨中翻飞,像款款点水的蜻蜓,像穿柳飞掠的乳燕。我看见了灵感。你们绣出的樱桃娇嫩得似乎经不起手指一弹,那荷叶上的一滴水珠也会骨碌碌滚下。那戏水的鸳鸯,斗嗓的黄莺,……啊,你这众芳竞艳、魅人的花圃,你在缔造春天,你在创造生命。
我们的湘绣大楼啊,我们城市的掌上明珠。透过你明净的窗扉[fēi],我看见一轮红日在冉冉升起。在绣房中央巨大的棚架上,有我的祖国。我看见我们伟大的领袖正在登高瞻远,那峻峭的山岩;那靉靆[ài-d à i]的祥云;领袖那伟大开阔的胸襟,那转战南北的英姿,……啊,千根金线、万根银线,绣不尽大好河山的瑰丽;千种感情,万般心意,描不完对领袖的热爱。勤劳智慧的湘绣女呀!你们是在用诗、用歌、用你们赤诚的心在绣织这世界上壮美的绣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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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长短录

历史剧的题材
黄似
当历史剧问题争鸣得很热闹的时候,有人提出了还有哪些历史人物可以和值得写戏的问题。
以我的寡闻,大概我们中国是一个历史剧最丰富多彩的国家吧。单讲川戏剧目,就有“唐三千,宋八百,数不清的三、列国”之说。一部二十五史,不论正面人物或者反面人物,似乎还没有人作过统计,一共有多少历史人物登上了戏剧舞台。因此我觉得,今天最重要的问题,还在于发掘、整理这些数不清的历史剧目,然后,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细细琢磨,让舞台上的历史人物恢复他们的本来面目,而使这些戏曲变成更加深刻、更加丰富。
写历史人物,由于任何一个作家都有他各自的历史和社会条件的限制,所以写同一个人物,不仅在或褒或贬的问题上会有不同的处理,在取材上也会有不同的抉择。古人写西施,着重写她的“沈鱼”之美,所以美人计就成了主要题材。曹禺同志的《胆剑篇》中也写了西施,但在题材的取舍上就和过去的完全异趣了。
从这个问题想起,我觉得写历史人物,不论是整旧或者创新,都还有许多文章可作,还有许多题材可写。
举一个例,郭子仪是京剧和地方戏舞台上常见的历史人物。写他的戏不少,最常见的《满床笏》(即《打金枝》)就很好地刻划了郭子仪“位极人臣而众不疾”“功盖天下而主不疑”的性格特点。但是,我觉得从今人的角度来看,是不是写他和李光弼的关系就更有意义呢?这个故事《资治通鉴》上有记载,杜牧的《张保皋郑年传》里写得更有戏剧性:
“安禄山乱,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以禄山从弟赐死,诏郭汾阳(子仪)代之。后旬日,复诏李临淮(光弼)持节,分朔方半兵,东出赵魏。当思顺时,汾阳、临淮俱为牙门都将,将万人,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相视,不交一言。及汾阳代思顺,临淮欲亡去,计未决,诏至,分汾阳兵东讨。临淮入请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阳趋下,持手上堂偶坐,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悉召军吏,出诏书读之,如诏约束。及别,执手涕泣,相勉以忠义。”
单单这一个场面,也已经可以和《将相和》媲美了,加上,李光弼是我们的兄弟民族,历史上说他是“契丹王楷洛之子”,这就不仅是两员大将之间的释嫌团结、而且有民族团结的意义了。在此,假如剧作家能够把大书法家颜真卿也拉上舞台,那么这出戏不是更热闹、更丰富了么?
我们的历史遗产是无比丰富的,不仅传统剧目可以推陈出新,传统剧目之外,也还有无比广阔的题材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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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人物与环境
——艺丛评点
马铁丁
我们了解的事物,常常是我们熟悉的事物;但是,我们熟悉的事物,未必就能了解。在一个大楼里办公,从楼梯上爬高跑低的该有多少?而真正数过楼梯共有几级的究有几人?
有经验的作家有种特别的机能:观察生活细节,捕捉人物形象,具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常人不注意的东西,忽略的东西,他往往能够很快地把它们擒住。
克钦山中多雨。艾芜同志笔下的雨,就很不一般。观察得仔细,运用得得体,与作品中人物的心境,交互烘托,相得益彰。(见《人民文学》5月号《野牛寨》)
蛮烟瘴雨,已经够人厌烦的了。再加上马尿和着雨滴,变为褐色的水,向低洼地方流去。湿漉漉的一片荒凉,又从而深化了这“厌烦”的浓度。
可是,我们的阿秀满不在乎:“雨怕什么,又不是下刀?”
这景色,从正面陪衬作者“我”的心情的抑郁;又从反面烘托阿秀的粗犷、豪迈、爽朗、乐观。……人物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雨下的不小,两个人的斗笠,响着滴滴达达的声音。马灯照亮的地方,雨点子不断地跳动。”
跳动的雨点,滴达的音响,浓墨的黑夜,象征着这两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旅途艰辛。是一条具体的道路;同时也可以说,是阿秀同作者在探索一条人生的道路。
阿秀不以为然。她抢走马灯,一鼓气闯到前面去了。与其说阿秀幼稚,看不清旅途的艰辛;倒不如说她没有把这“艰辛”放在话下。
阿秀的壮美形象,由此更加丰满。
“大家只顾赶路,彼此没有讲话。因为雨下的太大了,有时还打雷,讲起话来也不容易听清楚。再则,也没心情讲话,只恨脚走的不快。”
不是没有话可说,而是有话无从说起。赶路要紧,为的是逃脱克钦山官的追捕。雨越大心越急,根根神经都拉得很紧。边界过了,雨也小了,心情也比较的平静了。妈妈担心能不能找到阿秀的妹妹?阿秀坚决地回答:“娘!一定能够找着的!”
阿秀,对生活充满着自信;对自己勤劳的双手充满着自信。不论你是什么样的大雨、霪雨、瘴雨,种种磨难,都冲不散她的向往美好的希望。
在那样的时代,那样的社会,是不允许美的生命的存在与发展的。阿秀终于在水里淹死了。但是,她是不会死的,我们又在她的女儿身上以及其他许多人身上看到了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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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拉丁美洲谚语
*今天你能做的事,不要把它留到明天。
*我们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不是为了吃饭。
*真理永远压过谎言,就像油在水面上一样。
*母猴即使穿着绸缎也还是猴子。
*吠叫的狗,不是咬得狠的狗。
*狮子并不像人们给它描绘的那么可怕。
*宁可失掉生命,不愿失去自由。
*谁怕狼就不要到山上去。
*葡萄是一点一点成熟的。
*能看见别人眼里小线头的人,还是看看自己眼里的大木柱子吧!
*每个人都知道他自己鞋子挤脚的地方。
〔永泰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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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者·作者·编者

正确引用古书词句
编辑同志:
近来在报刊中常常看到在文章里引用古书词句,误解原意,甚至全然相反,这对于读者和作者都是无益而有损的事情。底下是人民日报上的两个例子。希望编辑部能加强审改工作,消灭这一类错误。
1、1961年12月29日第五版《拉丁美洲的大好形势》第四段,“中国有一句形容一些蠢人们的行为的古话说:‘抽刀断水水更流’。美帝国主义……”。所引“抽刀断水水更流”是李白的诗句,下一句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比喻之意明显易知。既不是什么“古话”,更不是“形容一些蠢人们的行为”。
2、1962年5月3日第六版《心之官则思》第五段,“才能提高自己的分析判断能力,作到‘举一隅,不以三隅反’”。“举一隅不以三隅反”是《论语》里的话,整节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后一句的朱注是“物之有四隅者,举一可知其三;反者,还以相证之义;复,再告也”。可见“举一隅不以三隅反”是不动脑筋的典型,怎能用来作高度分析判断能力的标准呢?
敬礼!
吕叔湘 1962、5、4
吕叔湘同志的意见是对的。由于编辑工作的疏忽和核对检查不够,致引用古书词句出错。今后当注意加强审改工作,力求消灭此类错误。——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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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读者·作者·编者

陈鹏年的诗和书法真迹
编辑同志:
在3月26日的人民日报副刊上读到陈垣同志《跋陈鹏年自书诗卷》短文,我很有兴趣。先前,我只在《不怕鬼的故事》一书中接触过一次陈鹏年,即《陈鹏年吹气退缢鬼》一则。现在读了跋文,才知道陈鹏年在历史上确有其人,是“有清一代清官……为人刚直不阿……有‘陈青天’之目”;并知他“善书能诗……唯书法不多见”。具有这种品德的历史人物是我一向所敬仰的;因此我很希望一睹他的书法真迹,编辑同志能否帮助读者了此心愿呢?
浙江嘉兴 冯明枢
《跋陈鹏年自书诗卷》一文,是北京师范大学陈校长去年3月为拙藏“陈卷”所写。跋文考证精密,概括全面,很有启发。
陈鹏年(1663—1723)湘潭人,字北凕,别字沧洲,康熙辛未(1691)进士,其人博学多才,能体察民情,不畏权贵。尝开民智,除恶俗,平冤狱,筑堤防,事必亲躬,功效卓著。
鹏年善行草书,锋棱内蕴。其不屈于权贵,吏节岸然之气,观其法书,即可见其为人。
兹录鹏年《辛卯初冬即事》诗及《诗卷》墨迹(部分)照片供诸于报,以供同好鉴赏。
湖南省博物馆 王启初
附:陈鹏年《辛卯初冬即事》二首:
楼夕林峦绕,山寒霜雪清,云霞生海市,鼓角动江城;使者牙旗拥,将军铁骑迎,太平无一事,猎火夜归营。
岑寂少尘事,空斋闻妙香,丝桐本清越,山海自苍茫;夜静龙潜壑,天寒雁叫霜,渔樵故人在,招隐更何乡。
(附图片)
陈鹏年自书诗卷墨迹(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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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日出(铜版画) 杨启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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