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6月18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中朝友谊赞
陆定一
友好使者平壤来,来时倾倒北京人。
中朝友谊无须问,鲜血凝成亲上亲。


第4版()
专栏:

花尾渡
易征
暮春三月一个美丽的黄昏,我从广州搭花尾渡去江门。
花尾渡在绯红的晚霞里轻柔地摇晃了几下,缓缓离开码头,滑行在碧澄的水波上了。在所有的船舶里,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品种啊!就像一只巨大无比的天鹅,矜[jīn]持地浮游在静谧[mì]的湖天。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潮平岸阔,风正帆悬这一类境界,似乎都可以在这里获得动人的再现。而躺在它的怀里,就仿佛回到了襁褓时代,安睡在软绵绵的摇篮里一样。我甚至私下里断然肯定,这应当算是世界上最舒适的一种交通工具了。我走过川江,飘过南海;坐过巨轮,乘过飞机;甚至领略过重庆望龙门爬山缆车和成都平原鸡公车的滋味。这一切似乎都还不能同如今这艘花尾渡一较短长。它那奶白色四层楼的巍峨身躯,好像设下了最顶用的避震器似的,压服着珠江河面,挑起一层细碎的银白水沫,逍逍遥遥向前游去。其实,除了一部照明用的发电机,它肚子里什么机器也没有。只是一艘柴油小火轮,在约莫一百米的前方用巨缆拖着它走。
花尾渡折入细长的河道,绕过番禺大石,已经是夜间八点。广州市的灯火早已被抛却在昏暗的天末。淡月当空,繁星四垂。从两岸一闪一闪的血红灯标知道,船只此刻正行驶在一段宽阔的河面上。这时候,前面的小火轮短促地呜!呜!呜!叫了三次。跟着是花尾渡上当!——当!——当!——三响清脆的钟声,汽笛和钟声撕破了寂寥的夜空,那缭绕在江面的余音又向远方逸去。原来,船在这里要转一个急弯。刚刚转了一半,舱里忽然有人欢叫起来:“哗!好靓!?”“哎呀!快过来看!”人们一个个把头伸出窗口,有的干脆拖着鞋到船舷上来。放眼看去,后边蓦地里出现了两座灯火辉煌的高大建筑物。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黄的,淡青的,微紫的,各种颜色的灯光交织一处,把水面映照得七彩缤纷。斑斓闪亮的水纹,好像是跳荡在天空里的无数条长虹,它们统统被打乱了,上上下下搅成了一片光与影的瑰丽世界,使人眼花缭乱。面对这暗夜中奇异的灯火,人们一下子议论开了。有个女青年说:“嗄!这只有海市蜃[shèn]楼才能够同它比!”另外一个外乡人则大惑不解地用四川口音说道:“怪事!?个刚才经过没有看到,转头它就亮起来了?”他又向人们问话:“这是啥子地方哟?硬是漂亮!”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船工凑过来对他说:“什么地方也不是。那是两只花尾渡。跟我们一样!”这一下,人们才恍然大悟。是的,那不是什么岸上的建筑物,那是两只开往容奇、中山的花尾渡,紧紧跟上来了。它们披红挂绿,浑身通明,像缓缓滚动的彩球,又像微醉状态的游龙,远远望去,雍容华贵,玲珑剔透。对于眼前这一份水上奇观,旅客们莫不交口称赞。这当儿,那个上了年纪的船工却扫兴得很,他扬起手臂,对众人说:“各位请回到自己的铺上去吧!通通挤在一边,船都压偏了。唔,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人们似乎并不理睬他的?喝。倒是那个四川口音的中年人,对他望了一眼,带点愠[yùn]怒地说:“你成天在河上走,看惯了自然不稀奇。可是我,我家在四川山垭垭,我这辈子从来还没有看过这么安逸的场面!”老船工听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中年人见他默不作声,又狠狠地补上一句,不过那声音比刚才平缓得多了:“你莫说不好看,同志!如果叫你头一回见这场面,我估你会欢喜得蹦起来咧!”老船工一听,身子不由自己地抖动了一下,鱼尾绉纹的鬓角,蠕动了起来,一双光熠熠的小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这位长于辩才的中年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退了一步,收拾卧铺上那些零乱的被子去了。一场关于那花尾渡上的灯火好看不好、看的争论,到此宣告结束。
然而,争论虽然停止,老船工却一直没有平静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突然之间开始了一种不规则的跳动。特别是中年人最后那句话,蓦地勾起了他一股苦涩的回忆。他整理完了一大叠被子以后,走到中年人的面前,内疚[jiù]地说:“同志,你是头一次来我们广东的吧?你刚才说的话有道理。的确是有道理。”中年人一听,倒显出些腼腆的样子来。他把话题拨了开去,对老船工道:“像你们这样走水路的,也够吃力的了。我们四川有句老话: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那些跑脚的,虽说也辛苦,晚上还睡得成觉。你们呢,倒了过来:未晚先开船,鸡鸣才睡觉。是不是?……”虽然他说起来有点婆婆妈妈,但是他的话流露了一种强烈的率真和亲切,老船工似乎被他的谈吐感染了,不禁打了一个哈哈,那笑声非常爽朗,久久地腾播在热烘烘的舱里。于是,话题儿先是像细小的山泉,淙淙地流,到后来,就像脚底下滔滔汩汩[gǔ]的河水,一泻无阻了。
老船工谈得很认真,也很动情。他把话题扯到了解放以前那些几乎已经是很遥远的年代。那时候,珠江三角洲水网地带,一片愁云惨雾。他从懂得人世起就在这条河道上行船,到今天已经三十年挂零了。过去,船也是黄昏时分从广州开出的,可是,一过白鹅潭,转入两岸荒无人迹的河道,整条船的灯火便通通熄灭了。河上的夜航灯标经常失明。于是,船只就在黑茫茫的混沌世界中提心吊胆摸索而上。碰上起风下雨,惨剧更是断不可免。或者横卧暗礁,高高搁浅;或者两船对碰,遍体鳞伤。那些恐怖的呼叫,悲惨的啼哭,至今还依稀在耳。老船工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中年人迫不及待地问:“为啥子船上要熄灯嘛?”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壮实汉子,大概是被他们的谈话吸引过来了吧,他紧接着用粤语插问了一句:“系啰!点解?要熄火?”一边说着,身旁的竹篓里忽然钻出个猫头鹰的毛茸茸的头来,一双圆登登的绿眼睛,不安地转动,样子很是生猛。这汉子自我介绍说是粤北山区的猎户,这次是去江门探亲的,顺便带一个猫头鹰去,算是礼物。老船工看着猫头鹰这副尊容,似乎很不愉快,他深有所感地道:“说起来恐怕你们不信,那时候行船,没事你就听吧!就是这家伙,咕——哇,咕——哇,怪声怪气的叫,你走到哪里,它跟着叫到哪里。怕人得很!伙计们一听,都说是冤枉啊,水鬼又在哭了……你们以为当年也跟今晚一样,开着几十盏一百支光的日光灯,大摇大摆地行船吗?呸!没有的事!船出了广州港,就像窜进了黑洞洞的贼窝。你一开灯,好!那些官兵、土匪——其实都是一回事——就有肥肉吃了。他们老远看到灯火,就跟狼扑羊仔一个样,先是砰砰几枪,要你煞车,接着就成群结队爬上船来,一字儿排开,搜!就像箆[bì]子刮头发,你什么东西也别想留下!这还不算,他们一上船,女人们断断少不了一顿罪受。你们说,那时候开灯,不就是烧香引进鬼来吗!……”人们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有的说:“啧啧!这样的事都有!”有的说:“叫我才不坐那冤枉船哩!”那个四川口音的中年人喃喃地说:“原来如此。还是不开灯的好。”话刚落地,老船工马上驳了他一句:“好什么?船上一黑灯,那你就侧起耳朵听吧,到处都是悉悉嗦嗦的……”中年人吃了一惊,插了一句:“耗子?”老船工听了,忍俊不禁地道:“什么号子笛子?小偷、扒手,多得很哪!这个喊:我的提包啊!那个叫:我的箱子哟!哎呀,真是冤枉啊!黑漆漆地,谁管得着谁?有的扭在一起,乒乒乓乓就打了起来,第二天清早起身一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鬼知道挨的是谁的拳头。……”中年人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说:“真缺德!开灯不行,不开灯也不行。唉,这条路真是作孽啊!”老船工吸足了气,然后喷出一大缕白色的烟雾,伸了伸腰干,说道:“旧时就是这样的啦!好喽好喽,我们不要说得太深沉。马上就宵夜了,我得去卖餐票。”他拍拍屁股,径直走了。……
不一会儿,前面又是呜!呜!呜!叫了三次,跟着又是三响熟悉的钟声。人们向外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那两条跟我们结伴而行的花尾渡,已经远远地跑到了我们的前面,在悠缓的江流上拖下了一道修长的光带。那光带和素洁的月辉、璀璨的星火掺揉在一起,渐渐远去,终于溶入了茫茫无际的夜空。
播音器停止了喧闹。舱里的灯光由强度的雪亮转为柔美的鹅黄。清凉的夜风,吹动了人们的倦意,除了一两对喁喁低语的年轻男女而外,四周是一片静谧和安详。此刻,花尾渡满载着一船美妙的梦,悄悄地向前滑行;而再过几个小时,它就将扑进那远方朝霞烂漫的黎明。
?靓——广东话漂亮、优美之类的意思。
?点解——广东话。为什么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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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厦门风姿
郭小川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究竟在何处?
不是一片片的荔枝林哟,就是一行行的相思树;
厦门——海防前线呀,哪里去寻你的真面目?
不是一缕缕的轻烟哟,就是一团团的浓雾。
荔枝林呵荔枝林,打开你那芬芳的帐幕,
知我者,请赐我以战斗的香甜和幸福!
相思树呵相思树,用你那多情的手儿指指路,
爱我者,快快把我引进英雄的门户!
轻烟哪轻烟,莫要使人走入歧途,
真理才是生命之光,斗争才是和平之母;
浓雾呵浓雾,休想把明亮的天空蒙住,
黑夜已经仓皇而逃,太阳已经喷薄而出。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究竟在何处?
外边是蓝茫茫的南海哟,里面是绿悠悠的人工湖;?
厦门——海防前线呀,哪里去寻你的真面目?
两旁是银闪闪的堤墙哟,中间是金晃晃的大路。?

大湖外、海水中,忽有一簇五光十色的倒影;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海底的龙宫?
沿大路、过长堤,走向一座千红万绿的花城,
那是什么所在呀,莫非是山林的仙境?
真像海底一般的奥妙啊,真像龙宫一般的晶莹,
那高楼、那广厦,都仿佛是由多采的珊瑚所砌成;
真像山林一般的幽美啊,真像仙境一般的明静,
那长街、那小巷,都好像掩映在祥云瑞气之中。
可不在深暗的海底呀,可不是虚构的龙宫,
看,凤凰木开花红了一城,木棉树开花红了半空;
可不在僻远的山林呀,可不是假想的仙境,
听,鹭江唱歌唱亮了渔火,南海唱歌唱落了繁星。
可不在冷寞的海底呀,可不是空幻的龙宫,
看,榕树好似长寿的老翁,木瓜有如多子的门庭,
可不在肃穆的山林呀,可不是缥缈的仙境,
听,五老峰有大海的回响,日光岩有如鼓的浪声。?
分明来到了厦门城——却好像看不见战斗的迹踪,
但见那——满树繁花、一街灯火、四海长风……;
分明来到了厦门岛——却好像看不见战场的颜容,
但见那——百样仙姿、千般奇景、万种柔情……。
呵,祖国的花城,你的俊美怎能不使我激动!
可是我的脚步啊,无论如何不能在此久停;
呵,南方的宝岛,我怎能不衷心地把你称颂!
可是我必须前进啊,前面才有我的雄伟的途程。

上扶梯、登舰艇,我驰进大海的怀抱里,
这又是什么所在呀?一切都如此令人着迷!
爬土坡、攀石岗,我深入层峦耸翠的山区,
这又是什么所在呀?一切都仿佛十分熟悉!
望远镜整日在海上搜索,雷达时时在空中寻觅,
这里的每滴海水,都怀着深深的警惕;
峰岩织满了火网,高山举起了红旗,
这里的每块石头,都流贯着英雄的血液。
紫云中翻飞着银燕,重雾里跳动着轻骑,?
这里的每排浪花,都在追踪着敌人的足迹;
观察所日夜不息地工作,海岸炮时时向前方凝视,
这里的每粒黄土,都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海水天天扬起新潮,山头月月长出新绿,
这里的每根小草,都深藏着百折不回的意志;
弹坑中伸出了高树,坑道里涌出了泉溪,
这里的每朵野花,都显现着英勇无畏的雄姿。
哦,这不过是南方的一角,却集中了南方的多少生机!
大雁从这里飞过,都要带走万千春天的信息;
哦,这不过是祖国的一地,却凝聚了祖国的多少豪气!
山鹰从这里越过,都要鸣响它那饱含情热的风笛!
这到底是什么所在呀——离厦门城仅有咫尺,
竟有如此的雄风、如此的骇浪、如此的急雨!
这到底是什么所在呀——就在厦门岛的高地,
竟有如此的青天、如此的白云、如此的红日!
呵,令人着迷的大海——我的老战友的新居,
把我收下吧,我的全部身心都将不再远离;
呵,我所熟悉的山区——我们的英雄的故里,
拥抱我吧,我永生永世都将做你忠诚的战士。

当我在近海里巡游,回头又见我们的海岸线,
那又是什么所在呀,为什么显得格外壮观?!
当我站在高山上,脚下的城市又忽然展现,
那又是什么所在呀,为什么显得格外庄严?!
我们的海岸线哪,像彩虹似地铺在大陆的边缘,
那高楼、那广厦,正为战斗和劳动的热忱所填满;
我脚下的城市呵,像碉堡似地立在祖国的前端,
那长街、那小巷,正有无限的豪情壮志拥塞其间。
看,凤凰木花如朝霞一片,木棉花如宫灯万盏,
我们的旗帜啊,映照得像热血一样新鲜;
听,南海的涛声如号角,鹭江的潮音如管弦,
我们城里的市声啊,烘托得有如鼓乐喧天。
看,榕树老人捋着长髯,木瓜弟兄睁着大眼,
候着出海的渔民哪,披风戴露满载鱼虾回家园;
听,日光岩下有笑声朗朗,五老峰中有细语绵绵,
陪着海岸的哨兵啊,谈天说地议论我们的好江山。
分明还是那个厦门城——怎么又有这样的新市面!
怪不得我们的前沿呵,都亲热地把你叫作“后边”。
分明还是那个厦门岛——怎么又有这样的好容颜!
怪不得我们的海军呵,都把你看作“不沉的战船”;
呵,祖国的花城,多么豪迈,多么烂漫!
当我走上了前沿,反而不能不一再回首把你饱看;
呵,南方的宝岛,多么壮丽,多么丰满!
当我成为你的战士的时候,反而对你这样地情意缠绵。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为什么这样变化莫测:
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威武、一会儿庄严又活泼?……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到底有几个:
一个在欢腾、一个在战斗、一个在劳动和建设?……
不、不,不是厦门——海防前线变化莫测,
只因为我这初来的人哪,不了解它的非凡的性格;
不、不,不能把厦门——海防前线分成几个,
只怪我这战士的心海呵,掀起一次又一次的风波。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断然不可分割,
庄严和秀丽、英雄和美,是如此地一致而又谐合;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从来只有这一个,
后方为了前沿的战斗,前沿为了后方的欢腾的建设。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永远忠实于自己的职责,
战斗、劳动、学习,如三股钢管拧成一条坚韧的绳索;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时刻都在准备着,
当敌人挑衅的时候,所有的大炮长枪将一齐喷出烈火!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犹如我们的整个生活,
和平、斗争、建设,一直在这里奇妙地犬牙交错;
我们的厦门——海防前线呵,象征着我们的祖国,
高昂而热烈的斗志哟,紧紧地拥戴着明丽的山河。
厦门——海防前线呀,我终于偎进了你的心窝,
请把我的生涯,也深深地涂上像你那样的亮色;
厦门——海防前线呀,你已为我上了珍贵的第一课,
我因此才能用你的光采,把你的风姿收进我的画册。
1961年10月—1962年3月,一、二、三稿于厦门——北京——厦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二十周年那一天,四稿于北京。
注?从杏林到集美的长堤,把海湾拦腰截断,形成一座巨大的人工湖。
?这里的“堤墙”,指集美到厦门的长堤。
?五老峰,为厦门岛内山峰;日光岩是鼓浪屿的山峰;相传,鼓浪屿海中浪如鼓声,鼓浪屿因此得名。
?我之轻便舰艇,有“海上轻骑”之称。
(附图片)
厦门速写
李平凡
左:鼓浪屿临岛市街
上: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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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节日的乡村(木刻) 孙廷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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