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5月9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长短录

争鸣的风度
 章白
百家争鸣,这四个字,好得很!
字只有四个,谁都认得,谁都懂得,谁都赞成,但贯彻这四个字,却并不是容易的事。何以见得?有以下一些例子为证。
一种情况,是只许我有理,不许你有理。在讨论的时候,各家著文立说,各说各的道理,其中有些道理不见得全对,也不一定全不对。要是能够细心分析,吸取、综合各家所鸣的合理部分,是可以解决问题的,即使不能完全解决,暂时搁一下,留待以后有材料发见时再加讨论,也是可以的。但是,有些人却不愿采取这种方法,坚持己见,并且宣称,只有他的道理对,别人的全不对,摆出权威、专家的脸孔,使人望而却步。这样,就使人不敢争,也不敢鸣了。其实,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坚持己见,当然可以,但完全否定别人的论点,却实在有点不大高明。这种风度,只能是降低、削弱权威、专家的地位而不是加强。
第二种情况,是我的根据对,你的就不对。在争论时各家列举自己论点的根据,摆出事实,越多越好,这是必需的。但也有这种情况,两家摆的是同一件根据,却持有不同看法,争来争去,争不清楚。这时候,争论的一方忽然提出,这条材料应该加一个字,或者减一个字,甚至改一个字,以求符合自己的论点。应该指出,加也罢,减也罢,改也罢,都是主观能动性在发生作用,并没有版本上或其他的证据。这样,问题也就不好说了,不能深入了。这种不科学的风度,确也阻碍了争鸣的展开。
第三种情况,是你说的张三,我说的李四。题目虽同,内容却异。例如历史上土地国有制问题,首先是国的分歧,这个国到底指的是什么,是皇帝个人,还是他的统治集团?其次是应用范围,是指的整个东方国家,还是专指某些国家?第三是有,如何有法?讨论的各方,各有各的一本账,凑到一起,七嘴八舌,总对不上口径。总之,就经典著作的学术名词说,各人理解不同,对结合自己的历史实际说,却又各取所需,越争越糊涂,弄个没完没了,却又谁都不服气。究其根源,还是经典著作没有念通,自己的历史也没有念通,试问要是通了,口径怎么会不对?
第四种呢?道理有些对,态度却不好。绝大多数人在提出自己论点的时候,总不免有个把漏洞,要求每一个新论点,每一篇学术论文,颠扑不破,一丝一毫缺点也没有,是不可能的。总要经过不断讨论,辩驳,修改,逐步完善,逐步提高,这是一个认识新事物的必经过程,也是学术理论水平不断提高发展的必需过程。于此,有的人却不能理解,抓住一个漏洞,大做其文章,道理是对的,态度却不好,冷嘲热讽,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使人读了很不愉快。不久前一篇讨论古人留不留胡子的文章便是一个例子。
由此看来,要使学术争论健康地展开,真真做到百家争鸣,推动学术水平的提高,而又心情舒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得讲究一下争鸣的风度,那就是第一大家都平等,有权讲道理;第二道理要科学,能够说服人;第三共同的语言,一致的口径;第四道理要讲透,态度要正确。


第6版()
专栏:

求是
白夜
我有一个时期,常到四季青人民公社里去,同李墨林同志谈谈温室培育蔬菜的问题。他很细心,常说,“培育好蔬菜,必须摸准它们的脾气,看它们是饿了,渴了?还是冷了,热了?多了什么?还是缺了什么?”果然如此,他一到温室里,就摸得出来。可是,像我这样外行人,却不知道它们的脾气在哪里。我想,李墨林同志真不愧为全国知名的农业劳动模范,原来他会摸蔬菜的脾气。这也就是一种求是的精神吧!
是,到哪里去求?这个问题,我国古代的哲人,早就回答了:“实事求是”。只有到实事中去,才能求得出是来。离开了实事,是无从求起的。脱离实际只能得到个非,而不能得到是。这个道理,人们是能够了解的。李墨林同志求是,就到蔬菜中去。但是,实事求是却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呵!在生活和斗争中,每个人不是时常碰到不能实事求是的情况吗?那又是为什么呢?我想,生活要勇气,斗争要勇气,而实事求是,也是需要勇气的吧!
要去求是,就得到实事中去,进行调查研究,并且努力实践。“入国问禁,入乡问俗”,问了还不算,还得亲身参加到生活和斗争的实际中去,自觉地与事物发生多种多样的关系,注意事物的各个不同的方面,各种各样的变化,并且用自己的行动把我们观察的事物纳入新的关系,进行积极的观察,作出推理,判断,完成了一系列的认识过程,才能求出是来。可是,这又是多么艰巨的工作,要有勇气才能做到。李墨林同志摸蔬菜的脾气,摸了好几十年了,朝夕相伴,梦寐以求,才摸得准它的脾气。敢于到困难中去实践,去求真理,有信心,有勇气,应该是革命者最宝贵的品质。
是的最初出现,并不是立刻能为人们所接受的。因为,可能人们没有这个实践。而且,很有可能,新求出来的是,同原来一般公认的是,互相对立。比如,李墨林同志指导几个姑娘在温室里掐黄瓜花,看着那一大把一大把黄灿灿的花朵被掐去,真有些心疼。我提出抗议来了。那些掐花的姑娘可不听你的,她们掐得更勤快。过了一阵,她们搬出了说服人的理由,掐的是雄花,可以减少养分的损耗,因为温室中的养分是很宝贵的。同时,结出的黄瓜长不成籽,也好吃。至于做种的瓜子,不要焦心,留在大田里长,又壮又饱。这样一听,不由得心服口输。我不由想到,求出是固然不容易,可是,也得坚持这个是呵!当人们不了解的时候,甚至提出反对意见的时候,不要怕,该掐的花还要掐,并且要向人家说明,为什么应该这样做?
坚持真理,也就是说,求是要有勇气,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接受真理,这也是求是,也要有勇气。“瓜无滚圆,人无十全”。当我们看到了别人经过实事求是,得到了真理,不是应该十分高兴吗?但是,有时别人提出的意见是正确的,正好证明了他自己过去的做法是不正确的。在这个时候,也就要有勇气来同自己的违反实事求是的作风作斗争,直到能够相信人家提出的真理为止。本来是正确的,应当坚持;本来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坚持?人们终究是要服从真理的。
温室中所遇的事情虽然具体而微,矛盾展开的程度远不如生活和斗争中许多场合那样深刻。然而,一滴露水可以反映太阳,不妨看开去。干革命工作,要有革命的勇气。要把革命工作干好,就必须实事求是,也要有勇气,这也是革命的勇气。


第6版()
专栏:

龙雨生
姚大中
龙雨生插头行秧,跟在他后面的男男女女,都踩着他的脚印,一马架式,不慌不忙,紧紧跟上。栽成的秧,株对株,行衬行,既不扯拐,也不溜弯,就跟一线弹的一样。插完一亩田,大家都说:
“老龙,你去忙你的吧。”
龙雨生说:“是啊,我是来凑热闹啊!”说完,泥巴还沾在腿上,就走了。
他刚走开,公社党委书记和双峰大队长陈启文却寻他来了。黑大爷说他刚回大队。小二子更关切地说:“你们快去,老龙是呆不住办公室的。”
公社党委书记不但没急于走,却蹲了下来,说长问短。
“这时候就插秧,可不早了?”
“不早,这是早稻,还要抢二季小晚稻哩!”都抢着回答。
大队长感慨地说:“有水,当然就好办事了!”
党委书记也说:“是啊,你们大队,今年好过啊!有个水库,不缺水。”回手指指大队长,“他们双峰今年够呛,如今还有许多吊塝田干烤着,没有水做。”
小二子性急嘴快:“怎么,水还不够?我们不是把水库的水,支援一尺给他们了。”
党委书记仍旧笑盈盈的:
“这是他们的要求,老龙没肯吧?”
“没有那话,昨晚,我们大队开会,只有枫树嘴生产队长黄胡子有些吞吞吐吐,他挨了我们龙雨生同志的批评……”大伙抢着说。
党委书记奇异地望望陈启文;陈启文更是大惑不解。路上,陈启文说:“唉,老龙怎么跟我开玩笑了。开头我同他商量,他说我把水给你,你们收的稻可给我!前个,我又同他说,他根本不理了,我从东说,他把脸转对西;我从西说,他把脸转对东。……”
这时党委书记已明白了,心想:“年纪轻,没受过风吹浪打,缺乏刻苦创业精神。老龙是有意逼逼他。”
原来,陈启文也在龙山大队担任副书记,去年冬,才调去双峰当大队长。去年大旱后,公社开会讨论善后问题。陈启文要求救济,让群众出去找生活。龙雨生不同意,主张自力更生,并且修龙山水库。他从容不迫,把大队库存粮,大家眼见的已在扬花结铃了的秋荞麦等,逐项数给社员,让大家的心踏实牢靠了。
第二天早晨,龙雨生背把锹,裤管卷多高,拦腰捆条蓝布带,虽然四十几岁的人了,可是却显得壮壮的。社员比他去得更早,有些已挑担藕送回来了。
晚间,一盏汽灯,高悬大梁,全大队房间,都亮堂堂的,有打扑克的,有打乒乓球的……隔壁会议室,正在开会,龙雨生嘴笑得合不拢,一个劲儿称赞:“今天,两个班子都不错,挖藕的,平均每人摊五十多斤;抢种午季的,都超额了,没有一个拉下马的。……”
抢种抢收工作,已近结束了;水库马上就要动工了。
龙雨生一步踏个宕,沉思着。陈启文跟后赶来,兴冲冲地叫道:“老龙,我看可以放大蓄水量。”
龙雨生呆了半天没作声,他想,原先,他反对修水库,现在反要扩大工程,这是什么意思呢?陈启文没觉察到龙雨生的惊异,继续道:“我没想到群众情绪这么高。”
“唔,那样,工程就要增加一倍,能不能完成呢?”
“我看可以的,我们领导上再加把劲,鼓一鼓,群众情绪就会更高!”
龙雨生沉思很久:“是呀,‘鼓’也很重要,但是不能光靠‘鼓’,我们也要看粉做粑,不能太过头。”
“将来水源不足呢?”
“是呀,我日夜踌躇的,就是这个问题。好,咱俩去基地转转,看看可有别的办法。”
午饭时间早过了。龙雨生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踏得更慢了,走走站站,忽又折转回来,直朝野山走去。赶到山麓,只见一些散会群众没有回家,正在那里商量。小二子一见忙迎了上来:
“老龙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想,要把这个山口堵塞,这一带的山水,大部分就支过来了。你看行不行?”
龙雨生也是这个主意,就说:“行,这比把埂基移到双圹,工程还小得多,又可省去废田。”
夜,风高月小,雾漫漫的。水库工地,不断传来打夯[hāng]号子和“喏呵”声。
陈启文靠在窗户边,很受感动,连连称赞。龙雨生正在修订春耕生产计划,像没听见陈启文说的话,放下笔来,只是呆呆发愣。陈启文原是县的下放干部,初来时,龙雨生很欢喜,心想:自己文化不高,有他来相帮着,更有主张了。谁知却和他的想法相反。他曾向公社党委书记谈过自己的烦恼,书记总是要他好好帮助。他脑子里,正在翻腾着。陈启文靠在那里,又情不自禁地叫道:
“群众情绪多么高啊!”龙雨生从沉思中醒过来,一看到群众动夜工,马上说:
“不,赶快收工!”他解释说:“我们要将人比自己,一天干到晚,怎能支持得住!”
第二天一早,大队干部全到了工地,有事来了,就进工棚办公,无事就参加挑土。龙雨生一边挑土,一边帮助解决问题。
这是一段往事。
且说公社党委书记和陈启文急忙赶到龙山水库,水清汩汩[gǔ]的,跟油一样,已经流进双峰大队那边去了。田畈里的人们,犁田的犁田,送肥的送肥,川流不息。
龙雨生手提着锄头,正在开沟。见他们来了,忙迎了上去,一把拉住陈启文,笑道:
“我昨天对你态度很不好,应该向你道歉!”
陈启文稚嫩的脸上,红得比岸旁盛开的桃花还红,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党委书记依旧亲热地又是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的工作,都是先苦后甜啊!”


第6版()
专栏:漫谈话剧

演员的体形
北京 奋飞
寒假回太原,看了山西人民话剧团演出的《雷雨》。两个角色的体形引起我的一些思索。一是鲁贵:胸宽背阔,筋肉发达,虽穿松宽的长衫极力哈腰,也掩不住那饱满的精力;一是周朴园:身材瘦小,肩膀狭窄,脸形颀长,下巴尖削,当他第四幕穿了睡衣站在舞台中央,那样子真像一个倒写的“V”。于是我想起曾在北京看过两次的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演出:扮演鲁贵的沈默同志虽不很瘦削,但决未显出壮健;扮演周朴园的郑榕同志虽不挺胸凸肚,但却高大魁伟。我们知道,鲁贵是一个花天酒地无所不为的人,他几十年来过着狂嫖滥赌的放荡生活,耗尽了他的精力,他虽“有些胖”,但那只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周朴园从小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他在事业上一帆风顺,非常专横自是,这是一个起家立业、风度十分威严的人物。就这一标准来衡量,上面两组演员的体形哪一组更适合于人物的经历和性格些呢?显然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当然我不是夸大演员的体形在演出中的地位,一个成功的演出,主要在于舞台形象塑造的成功,而这又主要取决于演员对人物性格的深入理解与掌握,并通过对话(台词)、表情、动作,作恰如其分的表现。但是演员的体形是塑造舞台形象的起码条件(虽然通过化装可以增减其肥瘦长短,但必须具备一定的规模),体形的适当给性格的表现以有利基础。戏剧是一门综合艺术,它是语言艺术、声乐艺术和造型艺术的统一。它不仅和音乐、美术、舞蹈有关,而且和雕塑也不无联系。一个成功的舞台形象,就它的外形而言,应该是一个优美的塑像,观众通过他典型的体形外貌可以看到他的性格,至少是性格的某些方面。
当观众看完一场成功的演出,在记忆中总是把角色的体形和他所表现的性格联系在一起的。看了成功的演出,通过选择适当的扮演者的外形,我们对这一形象的具体性就更加明确,演员把剧本中的人物形象肉体化了。反之,如果演员的外形不适当,那就要破坏演出效果,同时也破坏观众从剧本所得到的印象,破坏原作中的形象。
演员的体形也涉及美感问题。正面人物的外形一般都应当是美的,因而要求演员的体形也必须匀称,面貌必须端正,特别是年轻的女性角色更应当是美丽的。这样当她一出场就给观众一个美好的印象,从而唤起观众的同情和热爱。中央实验话剧院演出的《桃花扇》、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演出的《阴谋与爱情》、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雷雨》、《日出》中主要正面人物的扮演者在体形上是令人满意的。《伊索》演出时,对伊索外形加以美化应当特别称道,说明导演深知造型美的奥秘。关于反面角色的体形问题比较复杂,不能因为他性格的丑(美的反面),外形也一律丑化,他们的体形有丑的、不丑的(如“周朴园”就是),甚至有“美”的(如“胡四”。不过这美中总包含丑的因素)。作家有时特意从人物外形与本质的矛盾中揭示其灵魂的丑恶,这需要依据具体形象、具体性格规定,不能简单化、一律化。


第6版()
专栏:漫谈话剧

化装和年龄
内蒙古 赤峰 一鸿
最近看承德专区话剧团《胆剑篇》的演出,觉得有一个美中不足的缺点,那就是剧中人的化装,没有把年龄的变化表示出来。比如看京戏,刚出场带黑髯口,渐次随年龄的增长,就改换为参白、全白等髯口,这虽是小节,但也会引起观众的兴趣,甚至有人会说:“呵!他已经老了。”
但在这次的演出中,像勾践、夫差、范蠡[lǐ]、文种等剧中人,二十年前初上场的面貌如此,二十年后终场时的面貌仍如此;二十年的时间,在人生来说,是一个不短的过程啊!也许这在承德话剧团是一个疏忽,不晓得别的剧团怎样?


第6版()
专栏:

青稞(套色木刻)
赵宗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