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5月8日人民日报 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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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长短录

“谢本师” 
万一羽
章太炎先生已经故世多年了。偶然翻检他的文章,读到一篇《谢本师》,虽然我自己并没有“为人师表”,只因近来听到一些老专家、老教师的议论,心有所涉,不免来饶舌几句。
章太炎从二十三岁起读书于西湖诂经精舍,在德清俞曲园门下学习,前后七年。俞曲园著有《春在堂全集》五百卷,其中关于朴学的有《群经平议》、《诸子平议》、《古书疑义举例》等书。他的治学方法多本高邮王氏,所以当时人往往将这三部书和王念孙、引之父子的著作比较,认为《群经平议》不及《经义述闻》(王引之),《诸子平议》可以和《读书杂志》(王念孙)抗衡,《古书疑义举例》则超过了《经传释词》(王引之)。舆论推崇,可见一斑。俞曲园的淹博和精审,使章太炎受益不少,后者也一直念念不忘。太炎年轻时具有民族思想,热情爱国,游历台湾回来,反对帝制,倡言革命。有一次,他去晋谒老师,曲园对他大为不满,呵责甚严,说他主张革命是不忠,远离父母之邦是不孝,不忠不孝,这就算不得是人类,“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太炎在俞门执弟子礼,一向非常恭敬,只有这一回不让步。他抗辩说:“弟子以治经侍先生,今之经学,渊原在顾宁人。顾公为此,正欲使人推寻国性,识汉虏之别耳,岂以刘殷、崔浩期后生也?”这些话都记在《谢本师》这篇文章里。
章太炎后来设帐主讲,列名门墙的人很多。当“五四”前后新旧思想激烈冲突的时候,他的弟子中也有人如法炮制,来了一篇《谢本师》,算是精神决裂;后来这位写过《谢本师》的章门弟子,又为他自己的学生——第三代所“谢”,不得不宣告“破门”。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来,这一点本来不足为奇。但自然也还得看“谢”的是什么,凭什么来“谢”,因为这究竟不是形式上的循环。
平心而论,章太炎在朴学上的造诣,是超过了俞曲园的,然而饮水思源,他始终没有忘记俞曲园的教导;他之所以“谢本师”,是因为自己要革命,而俞曲园却反对他革命。从师弟关系上说,前者的确有应该被“谢”的缺点,后者也的确有非“谢”不可的苦衷。“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爱吾师”是为了“爱真理”,“爱真理”也正所以“爱吾师”。这样的师弟关系,我想应该为今天的老专家、老教师们所首肯。然而太炎先生是厚道的,他后来写《俞先生传》,对这点就略而不谈。
弟子比老师更好,后辈比前辈进步,这个现象值得欢迎,决不至于动摇老师爱护弟子、后辈尊敬前辈的原则。由于弟子在某些地方超越了本人,因而悻悻[xìng]然宣告“破门”,天下似乎不会有如此糊涂的老师;反过来,但愿天下的弟子个个都能超越老师,使老师觉得“后生可畏”——一种带着欣悦的“畏”。畏其果真有作为,有成就,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那就对了。
章太炎的“谢本师”并非一件大事情,然而或者可以从中悟出一点师弟关系、青老关系的道理来。作者“所言者小”,而读者“所见者大”,这就是我执笔时一点微末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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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五月之歌〔日本〕壶井繁治
五月一日。
是人们伴随准时的闹钟声
一大早就醒来的日子;
是和许多亲密伙伴见面的日子;
是跟初次相会的人
也紧挽着手臂、结成队伍的日子;
是群众淹没所有广场的日子;
是人们把满腔的悲愤和痛苦
化作明天的希望,
把每个人的愤怒都迸发出来示威的日子;
是像森林中的大树挺伸枝叶那样,
冲着统治者们争取权利的日子;
是向那些在这天仍然受着虐待
不能参加我们队伍的许多伙伴们
伸出援助之手的日子;
是我们和全世界不分远近的伙伴们
尽情呼唤的日子;
是靠集体的纪律,
锻炼每个人的思想和斗志的日子。
我们在世界的海洋和陆地上并不孤独。
我们好似滚滚大江永远汹涌向前。
不论白天或黑夜,
在我们的国门内外,
都听得见这激流澎湃。
这是现实的声音,是历史潮流的声音!
我想起:
我们的伙伴
被禁止在我们的广场上聚会的那一天;
我们的伙伴惨遭枪杀的那一天;
在当天的夜晚
双亲也许在儿子们的灵前一直守到天明。
我们国家的统治者们
竟允许外国的喷气式军用飞机在祖国
上空飞来飞去,
允许他们在祖国土地上建立军事基地;
曾经流过我们伙伴鲜血的广场,
却至今仍被禁止使用。
祖国的天空,
祖国的海洋,
祖国的土地和广场,
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我们的!
在那美丽晴朗的五月一日,
像小鸟一样惨遭枪杀的年轻人哟!
这些年轻人的父亲和母亲哟!
今天,你们应该把昨天的悲痛
化为无边的愤怒,
去控诉那些黑心肠的刽子手!
五月一日,
是玫瑰花开得最美的日子;
是令人想起那些惨遭杀害的年轻人流
的纯洁鲜血的日子;
是白鸽成群飞翔的日子;
是轻盈的小燕在空中翩翩飞舞的日子;
是我们的红旗迎着五月熏风飘扬的日子;
是我们也展开我们的双翼
迅猛翱翔的日子;
是我们向无数的无名战士墓
献上五月的朵朵鲜花的日子。
〔刘德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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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牛亲家”
——云山剪影之三
岳军
到垦殖场不久,我就听到了“牛亲家”这个浑名。“牛亲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从周田坐车到城山,想从城山步行到凤凰山生产队去,“牛亲家”就在那个队。老天不帮忙,雨哗哗地下起来,山区的泥浆路,溜滑稀烂,我只好折回周田。
从城山回周田,我搭的是一辆装着两条牛的卡车。雨继续下着,车篷盖得严严密密,使人无法欣赏山区的雨景。借着车后射进来的一点亮光,我细细端详起两条牛来。“这条黑牛好壮啊!”“哪有人家‘牛亲家’的牛壮!”车角里牵着黑牛的小伙子回答说。
在周田,凤凰山生产队所在的军山分场党委书记正好来开会。我问起“牛亲家”,他说:“‘牛亲家’王祥木养的牛确是好!”总场周淮培同志又形象地告诉我:“王祥木,魁梧的个儿,黑黑的脸,一脸胡楂子,可像个李逵哩!”说着,他笑了起来。不过他接着又严肃地说:“他是个模范,县和总场的先进生产者。”
雨还在下。我从南昌转车到凤凰山生产队去。由杨家岭下得车来,雨过天晴,一路上春阳和煦。路边青葱的草地上,一个牧童骑着水牛,在悠闲地放牧。“凤凰山是从这儿走吗?”“对!”牧童遥指西北山岗上的一个村落:“那就是。”他又把我端详了一番:
“你是去找‘牛亲家’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诧异。牧童笑了起来:“在我们这儿,‘牛亲家’是出名的。”
我终于来到凤凰山。田野间,人们扬鞭?喝着,一条条肥壮的耕牛,套着犁耙在水田里奔跑,牛蹄踢起朵朵浪花。
“这牛好壮呵!”我对一位犁田手说。
“是啊,‘牛亲家’养的呀!”犁田手骄傲地回答我。
凤凰山生产队的牛棚里,两位老汉正在翻腾草料。其中一位身材魁梧,脸色黝黑,一脸黑胡楂子,约莫五十多岁。“那就是王祥木。”有人向我介绍说。我握着老汉的大手,李逵的形象立刻印入我的眼帘。环顾四周,牛棚里空空荡荡,泥土墙茅草顶,几根木柱,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中午时分,犁田手们把牛牵回牛棚,歇晌去了。一共七条大水牛,一条小牛犊,条条膘肥体壮,四股厚墩墩的。王祥木爱抚地拍拍这条,摸摸那条,牵起它们向杜头湖奔去了。
杜头湖边,春风拂面,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湖畔蚕豆花发出股股幽香。小牛犊在草地上欢蹦活跳,大水牛吃一会鲜嫩的水草,便钻进湖水,安详地只露出了鼻子眼儿、眼睛和一对像特大镰刀似的牛角。
望着王祥木,我想起年轻的队长龚玉山、刘唐虞告诉我的关于他的养牛经验:去年有次评比,大家对凤凰山生产队的七条肥牛赞不绝口,便问王祥木:“‘牛亲家’,你养牛有什么秘诀?”他说:“没有什么,就是要料饱水勤。春天,生产紧张,要起早摸黑的放;夏天要凉放多喂水,冬天要干窝保暖,防治牛癞虱子。”
今年阴历正月里,大家过年的欢乐劲儿还没有过去哩,王祥木却在牛栏里忙了两天两夜。什么事呀?喜事呵,母牛添牛犊!可是小牛生下来,母牛没奶,躯体瘦弱,差点活不了。这可把王祥木急坏了,他用蓑衣把牛犊包起来,领了点黄豆连夜磨成浆。母牛喝了浆,奶催出来了,牛犊养活了。王祥木两天两夜没睡好觉,熬红了眼睛。可是他笑逐颜开,走路还哼着“诸葛亮借东风”。大家望着他那快活劲儿,不禁称赞地说:“真是‘牛亲家’!”
这个貌似李逵的人,豪爽乐观,却不像李逵似的莽汉子。他对养牛很有心计,草料收割、捆扎、保存得特别细心。别人乱拿他的草料,他才会像李逵似地发起火来:“不行!这是牛吃的,到时草料不够,牛吃什么?”有的队员想用牛耕自己的小块菜园,他也不答应:“公家的牛,不能私用!牛耕了队里的田,还要耕你的地,不休息行吗?”母牛怀了胎,他让人用它耕地,不让人用它耙田,因为耙田比耕地重。一条老牛老得牙都掉了,不能劳动,他一把一把地喂它吃,那条老牛后来还劳动了一个时期哩!望着王祥木的络腮黑胡楂子,我倒觉得他有点像粗中有细的张飞了!
踏着青葱的草地,翻过山岗,王祥木牵着大小八条牛回到牛棚。在牛棚,八条牛又呼哧呼哧地吃起干草来。“喂牛不能尽喂鲜草,那会泻肚的,得喂点干的。”牛棚里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发出一股草香。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牛棚虽然简陋,却闻不到浓重的牛屎味,多么干燥洁净!望着这普通的牛棚,我不禁想起了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王祥木,一个普普通通的饲养员,眼角布满皱纹,双手满布茧子,是个劳动了一辈子的人。然而,正是这样的普通劳动者,整年整月,劳心劳力,在平凡的条件下,为大办农业作出了贡献。
夜晚,我怀着对王祥木——一位普通饲养员的钦敬心情入了梦乡。第二天黎明前,我正睡在温暖的被窝里,“呵——嘿!”一阵?牛声送入我的耳朵,那声音在静静的山村,显得苍老宏亮。我睁开眼睛,啊,天还没亮!过了好一阵子,雄鸡才唱出报晓歌。我翻身起床,推门出来,朝阳像节日夜晚天安门上的大红灯,红彤彤的,它已经不声不响地爬上了东边山岗,染红了半个天空。这时候,王祥木和一位老汉牵着七条水牛,从远方鱼贯地向村子奔来。那条小牛犊一会儿快步奔向前,一会儿又慢步在后,低下头来在草丛中嚼几口。我走向前去:“老王啊,你们好早!”
“嗳!……”“牛亲家”精神抖擞,纯朴地微笑着,不知怎么回答我。
太阳上升了,山村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动。犁田手们牵过水牛,套上犁耙,“驾!”牛屁股上一鞭子,清早吃饱了杜头湖边鲜嫩水草的耕牛,在早春的田野里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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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向前伸延一、二百米
鱼目
我从外地回到北京,搭上去酒仙桥的电车。早先,这条干线是行驶公共汽车,通往酒仙桥,后来,伸延到商场。但是,酒仙桥仍然是重要的一站,它接近居民点,离最近的居民点还有一、二百米,假使能把这个站再向前伸延一、二百米,那是多么理想的事。
特别在下雨刮风的日子里,人们总希望少走几步路,我搭上了电车,就下意识地想起这个生活中的小问题。
我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想想这,想想那,有时看看同车者,有时看看窗外的春天景色。不知不觉地车已过将台路了,按照火车列车员的说法,前方车站:是酒仙桥。
电车的售票员同志,也开始提醒酒仙桥下车的乘客们。酒仙桥车站到了,但车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开,我感到奇怪,难道这站撤消了吗?但是,售票员不是说过,酒仙桥下车的同志,请准备下车吗?
我思索着,车停了。我下了车,看见车站上挂着一块鲜明的车站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酒仙桥。车站果真向前伸延一、二百米了。下车的乘客走了,车也走了。但我一个人还是在车站旁站着,我想电车公司接受乘客们的意见了,或者电车公司工作人员,凭借自己职业的敏感性,把车站向前伸延了一、二百米。伸延一、二百米,看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对乘这路车的、常从这里上车下车的乘客来说,是一件多美的事,假使粗略地算一笔账,全年不知要节省多少时间呢。
我告别了新的酒仙桥车站,向宿舍走去,但脑子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纷纭杂乱的念头: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不是有很多事情也可以像这路电车一样,“调整”一下,向前伸延一、二百米,把我们的工作做得更好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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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蒙古谚语
甜的变苦易,苦的变甜难。
盐是咸的,但对菜肴不可少;真理是苦的,但对未来有益处。
即使说几句假话也是撒谎,即使小偷小摸也是盗窃。
益友比石头坚固,骏马比鹰跑得快。
有教养的人谦逊,宽广的河流平静。
不是所有对你笑的人都是朋友,不是所有使你生气的人都是敌人。
个人的利益像青草的影子,公众的利益像高耸的天空。
不论山有多高,向前进就能越过;不论工作如何艰巨,不退让、着手做就能完成。
如果是毒蛇,细的粗的都一样;如果敌人阴险,近的远的同样危险。
星星能使天空绚烂夺目,知识能丰富人的智慧。
盲人无白天,醉鬼无时间。
有理坐在牛车上也能赶上野兔。
〔毛国魁辑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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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初春(油画)
〔朝鲜〕金长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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