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5月7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长短录

从点戏说起
黄似
从广播里听了相声《秦琼打关公》的故事,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这件事出在《红楼梦》第十八回,同样是点戏,却表现出点戏者与被点者之间的不同的态度,也许可以说是不同的风格。
……贾蔷急将锦册呈上,并十二个花名单子。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刚演完了,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得忙接了,命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贾蔷扭她不过,只得依她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额外赏了……金银锞子食物之类。
在这里,点戏者贾元春,是皇帝的宠妃,地位当然要比韩复渠的老太爷高得多了,贾蔷是戏提调之类,但他也算是贾门子弟,而龄官,却只不过是从苏州“采买”了来的小女伶,论身份,是连人身自由也没有的奴隶,可是,这三个人在这里都表现得很有特点。元春认为龄官的戏演得好,加点两出,但是并不强人之难,只说“再作两出戏,不拘那两出就是了”。贾蔷看来并不内行,而且也还有点主观主义,所以就“命”龄官作《游园》、《惊梦》,而龄官却颇有一点艺术家脾气(当然,也可以解释作是对贾蔷的拿腔作势),坚持不演“非本角之戏”,贾蔷“扭她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他并不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总比韩复渠的副官通情达理得多了,龄官很有主见地演了自己的对工戏,而贾妃则不仅“甚喜”,而且还给了“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的鼓励。
点戏者、戏提调和演戏者之间的矛盾,看来是很难避免的,问题只在于如何妥善地处理。处理得好,看戏的满意,演戏的高兴,戏提调也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上下两不得罪,处理得不好,那么正如韩复渠的老太爷点《秦琼打关公》一样,不仅演戏者受罪,戏提调为难,而点戏者呢,也适足以暴露出他的狭窄、专横和无知而已。曹雪芹笔下的元春的性格是可爱的。她欣赏龄官的艺术,加点了两出戏,但是她并不下死命令,只是说“不拘那两出就是了”,欣赏演员的艺术而加点两出,又特别指出“不拘”,这中间就不仅有鼓励,而且还有了爱护和尊重的意思,从这里可以看出,这个点戏的人是有气度而又有教养的。贾蔷为了卖好,也许为了表现自己的教习有功,也许是为了要让龄官露一手,可是这一下就表现了他的主观和不了解演员的特长和性格。至于龄官,那就刻划得更可爱了,她敢于在皇帝的宠妃面前“执意不作”“非本角之戏”,而“定要”演自己对工的戏,这种有主见而又敢于坚持的风格,是难能可贵的。
贾元春点戏只是《红楼梦》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但是我觉得这插曲很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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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古剌水
马坚
古剌(lá)水就是蔷薇水(rosewater)。
郭沫若先生在《读随园诗话札记》(1962年3月2日人民日报第五版)一文中提及古剌水,他根据明人的诗词而加以推断,说“所谓古剌水者当是香水”。这是完全正确的。
“古剌”是波斯文gulāb的对音,由两个词构成,gul是蔷薇(萨迪的《蔷薇园》叫Gulist-ān),āb是水(盥洗叫ābdast)。
蔷薇水是用蔷薇花蒸馏而得的,又叫蔷薇露,赵汝适诸蕃志说:“蔷薇水大食国花露也。……其花与中国蔷薇不同。”李时珍说:“南番有蔷薇露,云是此花之露水,香馥异常。”
远在五代时候,蔷薇水已传入我国,我国人民对于蔷薇水的价值已有了正确的认识。
“世宗显德五年(公元958年)其(占城国)王释利因得漫(?ri Indraman)遣其臣蒲呵散(Abū ?asan)等,来贡方物,中有洒衣蔷薇水一十五琉璃瓶,言出自西域,凡鲜华之衣,以此水洒之,则不黦而馥,郁烈之香,连岁不歇。”(太平寰宇记百七十九)真宗咸平二年(公元999年)大食国王遣使朝贡,贡品中有蔷薇水四十瓶。(见宋会要辑稿蕃夷四之九十一)
蔷薇水是一种花露水,是用来洒在衣服上的,本来没有什么奇特的疗效。自改用波斯文的原名古剌水之后,大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加上种种附会,把古剌水说得十分神奇。陈墨樵《苕水札记》说:
“姚履中坦为予言,余杭一旧家,祖遗一锡瓶,制极精致,面刻三楷字云:‘古剌水’,口封固极密,摇之有水声,相传数世,亦不知何用。薛淀山洪云,严嵩抄家籍上有此。其凉沁骨,盖暑月以凉体者。”
《带经堂诗话》说:“左公萝石手书一帖云:乙酉年五月,客燕之太医院,从人有自市中买得古剌水者,上镌永乐十八年熬造古剌水一罐,净重八两,罐重三斤,内府物也。”
《李觐王日记》说:“予馆河东裴氏,其家有古剌水一罐,系铜制,高四寸,围一拱,身圆面平,状如花鼓,铜质青黄,四围牢铸‘永乐二十一年十月铸古剌水一罐,罐重三斤,水重八两’,共二十二字,字皆阴文。据云,世宦郑氏旧物也。钻铜取水,可疗瞽疾。”
孙雍建说:“古剌地名,古剌水乃三宝太监所求得之物,天下止有十八瓶。其瓶以五金重重包裹,其近水一层,乃真金也,水色如酱油而清,光可鉴,以火燃之,如烧酒有焰者真。其性大热,乃房中药也。妇人饮之,香沁骨肉。性凉,泽肌肤,明目,疗青盲,开瞽,功同空青,治热症有效。以茶匙滴汁入汤浴,能令香气透骨不散。”
自唐宋以来,我国人民与阿拉伯人民有长期的友好往来,两国的文化互相影响,阿拉伯人传入中国的许多香料,变成了中国药物的一部分,蔷薇水就是一个例证。大概在唐宋的文献里用译名蔷薇水,在明朝的文献里,除《星槎胜览》《瀛涯胜览》等书外,不叫蔷薇水,却叫古剌水,正如上海人把奶油叫做白塔油。编写医学文献者不知道蔷薇水与古剌水是异名同实的,所以误认为两种东西,如清朝赵学敏所编的《本草纲目拾遗》,就是这样的。
英文的rose有两义,一是蔷薇,一是玫瑰,但是在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制造香水的原料,是西洋蔷薇(Cabbagerose),而不是玫瑰,自唐宋以来,从大食传入我国的是蔷薇水(古剌水),而不是玫瑰水。现在有些英文字典把 rosewater译成玫瑰水,我认为是不恰当的。现在趁便提出这个问题,以求教于我国的植物学家、药学家和语言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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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车向秦岭
(外一首)
梁上泉
车出锦城,人向秦岭,
条条钢轨竖立,
根根枕木横呈,
像一道通天的梯子,
层层爬行,级级攀登。
分不开黑夜白昼,
辨不清洞中雾中,
一处汽笛长鸣,
四山久久回应,
压住深谷猛虎声。
车站最高跨两省,
览尽蜀水秦云,
问当年筑路英雄:
身后牵引了多少车厢,
又在哪里开山劈岭?
夜车行
成渝路千里,
山高河谷低,
多少不眠夜,
削平铁路基?
今乘卧车走,
一梦到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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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朝鲜谚语
使别人不幸,自己也不见得好。
经验用黄金也难买到。
夏季懒一天,冬季饿十日。
人生没有笔直的路。
和一个好人交往胜过和十个坏蛋交往。
母亲是一个,子女却各不相同。
脚趾再长,也长不过脚。
深水鱼多。
树无根也就无叶。
近路不走也会感到长。
一条腿走不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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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日出
谢树
屋里的陈设虽然简单,墙上,却挂着一幅色调浓郁、气势浑博的水印国画《万古长青》。画幅上,两棵跌宕[dàng]生姿的古松,一轮喷薄滚圆的红日,苍蔚中见猷劲,蓬勃中透宏魄。主人指着这幅画对我们说:“像这样光华灿烂的红日,在萝北草原上,经常可以看到。”
我们来到萝北国营农场的这个分场,正是春意阑珊,桃花水放的时候。我们在总场已经知道,这个分场在建场的第一年,便创造了惊人的农业劳动生产率——平均每个农业工人向国家交纳了两万多斤粮食。我们也知道,这里的条件却很差——主要是交通不便和机具陈旧。我们从总场到这里,坐了一天的拖拉机,在泥泞的道路上颠来颠去,下车后,就像晕了船那样难受,而驾驶员却颇为满足地对我们说,如果一年四季能有这样的道路,他也知足;一回桃花水大量地漫下来,四面无路,这个分场便成了泽国上的孤岛。我们一踏进分场的所在地,一幢幢红砖红瓦的居民宿舍展现在眼前,街里的道路笔直、平坦,光滑,道两旁,新栽的杨柳刚刚染上鹅黄般的嫩绿,它和一幢幢红房配搭起来,爽人眼目。我们十分感兴趣地问农场党委书记:
“这一切巨大的变化,是怎么得来的?”
他爽快地笑着说:“就是凭着它。”他伸出两只粗壮的大手。
说着,他向我们介绍了这个分场建场时的情况:四个生产队,二百二十七人,除去副业、基建、服务人员,参加农业生产的只有百十多人,农机具呢?直接用于生产的拖拉机七台,康拜因六台,中耕除草机六台……这些农机具因为使用年久,常出故障,不能正常作业。而全场的耕地面积却达数万亩之多。他说:“困难自然是不少,有人编了一首打油诗说:分场面积大,人少条件差,机械不好使,遍地打溜滑……。怎么对待这些困难呢?我给你们讲一段有趣的插曲吧!”
他带着深沉的回忆说:“初建场时,这里还是一片柞树丛,没有村落,没有人烟,只有抗日联军在这里打击日寇时留下的几堆残砖断瓦。第一批来到这里的机务人员和复员战士全都住在帐棚里。我们的场长是部队转业的营长,他到这里以后,在帐棚里外看了一遍,把大伙集合起来说:‘住帐棚冷啊,还是盖几间房子吧!’一听说盖房子,大伙都乐了,说:‘好啊,可是用啥盖?’‘用手!’我们的场长说。‘现在动工,晚上就能住进去。’大伙愣了,说:‘材料呢?房木、房草,钉子……’‘一切都有。房草吗,派几个人到东边的甸子里去割,房木吗,砍几棵小树修理修理就能用,钉子吗,也有!’他把捡来的六七副破马掌和一捆粗铁丝拿出来说:‘把这些顶好的材料改造改造,钉子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下午,农场党委书记领我们去参观了他们自己兴建的机械修配厂、粮食加工厂、酱菜厂、糕点厂、小学校、托儿所……。我们一边参观,一边赞叹地说:“这哪里是什么‘北大荒’,简直是江南的鱼米乡了!”书记摆摆手,风趣地说:“不,我们这里叫‘军川’——解放军转业官兵开拓出来的米粮川!”
晚上,我们准备继续交谈,可是一个突然的意外,打破了我们的计划;桃花水提前漫过来,切断了那条唯一的道路,春耕的机械用油不能运了。农场党委书记去开紧急会议,我们早早地便都睡下。睡到十点钟左右,我醒来听见隔壁人声嘈杂,时高时低。这时,听见有人说:“这条倒霉的道,遇见水就像一条烂肠子,真棘手!”
“可不,油要是储备不足,困难就更多了。”“困难多吗,那倒不是坏事,我们在座的哪一位不是从困难中磕打出来的呀!”我听出来了,这是书记的声音。
天刚亮,我便把大家唤醒,去看草原日出。
飘散着晨雾的旷野,十分宁静。我们站在一座小丘上,凝神远望。东方,初则是淡青色,有鱼鳞般的云片;继则泛红,均匀地向上蔓延,慢慢把云片染成了海棠花似的粉红;没多久,粉红又变成了桔红……
“太阳要出来了!”
“向前!向前!向前!”一阵嘹亮雄壮的军歌声,打断了我的话,我们一齐向右后方看去,一行长长的队伍正向我们走来。他们,上身穿着黄棉衣,下身穿着夹裤,而且都把裤腿高高挽起,淌着冰冷的桃花水,抬着沉重的大油桶,健步而来。队伍走近了,为首的那个抬着油桶的人就是农场党委书记。
我们走过去:“你们起得好早!”
他笑着说:“笨法子,不能行车就得用人抬,也能解决些许问题,不过……”他那浓重的眉毛跳动了一下:“常言道,路,总是人走出来的嘛!”说到这里,他忽然用手向东一指说:“快看!快看!”
我们一齐转过头去,一个火红的半圆的大球,正冉冉升起。这时,刚刚发青的沃野映着一片露光,明晃晃,亮堂堂,酷似金光粼粼的碧波绿水,衬托得红日越发灿烂,那海棠花似的云片早已变成了鲜艳无比的锦缎,忽然,它陡地一跳,便完全呈现在地平线上,顿时,整个宇宙充满了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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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横眉錄

“不偏不倚”
东方犀 文
毕克官 画
日本东宝电影公司最近拍出一部叫“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幻想战争片,自称耗资数百万美元,要“不偏不倚”地对和平有所贡献。
但据亲眼看过的人说:所谓“贡献”的手段,无非是用拙劣的技术渲染核战争的恐怖,用含混的搪塞不说明谁是战争的祸根,却又偷移墨笔把暗指社会主义国家的“联邦国”涂成是袭击东京、毁灭城市的祸害。如此混淆是非,但片头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拍这样影片,只有不偏不倚的日本最为合适云云。
天下事“不怕诡,就怕比”。近日肯尼迪还咬牙切齿地表示:“在某些情况下,我们必须准备一开始就使用核武器,而不问其后果如何。”这是凶相,是讹诈。不正是日本反动派追随美国,妄图把日本人民又拖入新的灾难么?祸根就在于此,帮凶就在于此,“不偏不倚”者的妙用大约也就在于此。作祸根的美帝国主义要讹诈,“不偏不倚”者就大渲染其核战恐怖,然而,却把真祸根遮住,若有其事的移笔涂墨。尤其妙者,不忘自己打扮。日本反动派正在力图复活军国主义,而影片里的“国务大臣”被描画为和平保护人,此可信,孰不可信?
鲁迅揭露过那种作出折衷、公允姿态的叭儿狗,看来其孽种仍然流传。人民将会坚持不懈地进行反对侵略战争、真正的保卫和平的斗争。至于大唱“不偏不倚”者尽管冒充是“和平”的爱好者,人们却看出其不过是美帝国主义的新牌叭儿走狗。


第4版()
专栏:

林峦叠翠
(木刻)
酆中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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