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9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聪明”
 杨尚德
诸葛亮在中国人民心目中,是聪明人的“代表”。但是,谁都说:“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要是三十、三百、三千或更多的“臭皮匠”,那该有多少
“诸葛亮”呀!这且不讲,单说《三国演义》上的这一个诸葛亮,究其实,也不完全是历史上的那个诸葛亮。当初在民间流传中,数代人民把自己的智慧集中到了诸葛亮身上,这才是作者塑造这一形象的主要基础。
有人说“圣人”聪明。圣人是什么?群众说:“众人就是圣人。”过去称孔子为“圣人”,可是孔子也要“每事问”,向众人学习。孟子说:“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圣人与普通人并无两样,看来也不过善于多吸取众人的智慧而已。真正伟大的是群众。只有那善于虚心向群众学习,听取多方面意见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聪明的人。
听力强者叫做聪,视力强者叫做明。我们想认识事物,要多看也要多听。两只耳朵,可以把千万双眼睛看到的事物吸收进来,增长“眼力”,使头脑越来越聪明。作为一个人民的干部,要处理好那么多错综复杂的事情,要把广大群众的耳闻目睹、所思所感吸收进来,增长“聪明”,这就要多听。由于事物本身总是多方面的、具体的、复杂而又经常变化的,所以必须多方面的听,不断的听,听取广大群众的各种意见。孟子对齐宣王说过这么一段话:“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解释,即必须听更多人的意见,听群众的意见,听各种不同意见,才能办好群众的事。
在河北省安平县,许多人都佩服五公人民公社主任兼五公大队队长耿长锁同志能干,说他“工作时间长,经验多”。而耿长锁同志却觉得,长时间工作经验的根本一条就是:有事和干部、群众商量,不要自己草草决定。他不仅听周围干部的意见,尤其注意听取最基层干部和群众的意见;不仅听正面的意见,还特别注意听那些“不顺耳”的反面意见。去年春天队里准备再开两道渠,这是大家商量好的事,但有一个脾气很倔的老社员却说:“还开渠干啥,再开就把地全浇碱了。”这话很不受听,可一下子提醒了耿长锁。他想:开渠就碱地的看法不一定对,可是也有一面之理:有了渠,土地不平,确实容易碱地。他和干部们商量,从积极方面接受了这个意见:一边开渠,一边把一百八十多亩高洼不平的地细平了一次。这样就避免了土地返碱。(见3月18日《河北日报》)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上面说的就是一个好的例子。自然,在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意见之后,也要用心去认真地加以分析、综合,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听的越多,想的越广;想的越广,也才能听的越多。我觉得简化后的“聪”字格外有意思,可以说是用“耳”去听取“总”的(总体的、全面的)意见,也可以说是用“心”去“总结”耳朵听来的各种意见,无论正说反说,都是要多听多想,才为“聪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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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读“书”
臧克家
“书”,是文章的一体。打开《昭明文选》,就有二十几篇“书”,梁以后的为数还更多。或以规劝,或以明志,或以申诉,或以论文……朋友之间,相互赠答,随意倾吐,长短不拘,表现了彼此的关系,也显示了各自的品格,使人感到情亲意切,好似促膝谈心一样。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这是丘迟《与陈伯之书》里脍炙人口的名句,热爱祖国的情怀,感动、挽回了一颗叛离的心。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李白的这些句子,也是差不多尽人皆知,“识荆”因而成为有名的典故。
在许多“书”中,我特别喜欢曹丕的《与吴质书》和白居易的《与元九书》。
《与吴质书》,情感浓郁,文短意长。极家常,也极真切,感人之深,好似铁钉入木。痛惜文友染疫俱亡,想到从前“行则连舆,止则接席,……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的情况,能不“言之伤心”,“可复道哉”!
对于这些“观其姓名,已为鬼录”的好朋友的死亡,不只在情感上表示痛惜而已,还把他们的“遗文”,“都为一集”,一一予以评价,扬其所长,也不掩其不足。这些评论和他《典论·论文》中的意见是一致的。对于徐干特别推许,这表示了作者特别重视理论工作,认为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劝勉作家,及时努力,奋发著作。这样评价,揆[kuí]理酌情,分寸不爽。既不因友谊关系而过誉,也不是板起冷冰冰的面孔作过苛要求。“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wèn]泪”,其理足以服人,其情足以动人,这真是“情理”相兼,岂止像他在《典论·论文》中所说的“书论宜理”而已。
作者对于建安七子交谊深厚,了解透切,所以能够情文相生,两者并茂。这些死去的“一时之雋”的诗文大家,“今之存者,已不逮矣”,表示了不能自已的痛惜之情;“后生可畏,来者难诬”。对于新生力量寄出了极大的希望。
结尾一段,深深表现了个人的感慨、谦虚和自我警惕的高尚风度,居高而无骄气与官腔,对着好朋友,真诚坦率地揭露了自己的心怀。“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今天读来颇能令人警省[xǐng]。
元稹和白居易的关系,在文学史上成为佳话。义气相投,友谊深厚,情味之甘美,令人钦羡而奋发。他们诗歌唱和,书信往还,彼此学习,互相鼓励,对酒谈心,至于忘形,患难相关,老死不渝。想到他们旅途相遇,依依不能舍的那种情景,真是动人极了。
元白之所以契合如同胶漆,是由于他们政治上共同的进步倾向,对于人民的诚挚同情,文学上见解的一致,和诗歌创作风格的相近……
《与元九书》是一篇有名的论文,也是一篇真情至性的抒情佳作。堪称条条有理,字字含情。说理处,义正词严,抒情时,一行字句就是冲击人心的一股热流。理论文章充满了诗人的感情,使人既心折于他的文艺主张,又为他们真挚的友情所深深打动。
这是一篇系统完整、旗帜鲜艳的现实主义诗歌的庄严宪章,一开头,就充满了“愤悱[fěi]之气”,述说了所以作“此书”的缘由与情绪,接下去,肯定了诗的价值与作用,然后,追述了诗歌的历史,揭示了《国风》变为《楚辞》……的演变,批判了“晋宋以还”的“六义寖[jìn]微”,讲到唐代,首推杜甫,这和元稹在给杜甫写的《墓系铭》序中所表现的对诗歌的看法如符相合。
作者在这篇“书”中,记述了个人的生平,和写作情况,大声疾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却没想到,自己的这类作品因而“受谤”,为权要所“切齿”!甚至“骨肉妻孥[nú]”,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当作者叙述到自己的作品流传当代,妇孺皆知的时候,自有一种自豪感,然而“时之所重,仆之所轻”,“今所爱者,并世而生独足下耳”。“与足下小通则以诗相戒,小穷则以诗相勉,索居则以诗相慰,同处则以诗相娱”,下面描写一道春游,“迭吟递唱,不绝声者二十里余”的情况,诗人气质之重,友谊情味之深,一千年后,读到此处,好像看到两位诗人一唱一和的情态,好似听到他们发自肺腑的美妙的心声,不禁为之色舞眉飞,意气风发。这种傲王侯,振尘俗,“知我者以为诗仙,不知我者以为诗魔”的情况,充分表现了这两位现实主义伟大诗人的气势、人格与风趣。“一咏一吟,不知老之将至”,诗就是生命,诗就是崇高理想与澎湃热情的寄托。
末后两段,作者抒发了满怀悲愤,殷切希望与老友会面论文,然而啊,“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见在何地,溘[kè]然而至,则如之何!微之,微之,知我心哉!……”文章到这儿结束了,可是我们耳边,永远响着这位谪[zhé]居浔阳江头的正义诗人的呼声;文章到这儿结束了,那种缠绵悱恻的情感却像千条万条的线,把我们系得紧紧的,想挣脱也挣脱不了!
“书”体的好处,就在于“有念则书”,可以代话。像史可法的复多尔袞[gǔn]书,大义凛然,表现了一个民族英雄的不可动摇的气节,令人肃然起敬;而郑板桥的“家书”则亲切家常,无话不谈,从中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作人的态度和学术方面的见解。鲁迅先生的“书简”虽然篇幅小,有的只七言八语,但许多精辟的文艺见解却在闪闪发光。
“书”体,运用起来,比较自由,读起来令人感觉亲切,多希望读到当代作家们写的好“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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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近诗四首
钱昌照
屋瓦积雪未消夜梦聊城
去年鲁北有灾情,
今岁丰收在必争,
屋瓦未消呈瑞雪,
连宵飞梦到聊城。
早春
南飞燕子莫归迟,
北地寒温异昔时,
冰解风和春到早,
林花待发向阳枝。
后海闲步
偶然闲步遣良辰,
后海周边景物新,
绝似江南风日里,
柳枝绿挂万条春。
别好
江山代有才人出,
胸次风云笔底驰,
文艺平生两别好,
石涛图画定盦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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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古代彩陶
易水
几年以前,在濒近三门峡的庙底沟,发掘了一处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在考古学术研究方面获得了丰硕的成果。数量众多的发掘品中,最引人入胜的,是那些丰富多采的仰韶文化彩陶。
这些手工精制的器皿,代表了当时工艺的最高成就。彩陶选用了淘洗得极为细腻的陶土,经过细致的加工,器表打磨得光滑发亮。虽然全是手制,但是器型极为规整,外轮廓线完美而流畅,造型均衡、对称而且富有变化。彩陶器皿多半是日常饮食用具,以各种形式的小平底碗和小底曲腹的盆和罐最多。因为底径比口径或腹径小得多,最大的径又多在腹部以上,曲腹向下渐向内收,所以决不给人呆板、笨重的感觉,却显得活跃而富有生趣。
图案花纹多用黑彩,直接绘在近似砖红色的陶器表面(红彩的极少,兼用红、黑二色或带白色陶衣的更少),色彩调和,显得素雅、大方。色调较重的黑色纹样,给人以有力、稳定的印象,那流畅而变化多端的图案,却又是那样轻快、活跃,引人欣赏。
器皿上的装饰花样多半在肩部或腹部,有的口沿面上也绘有图案,腹部以下则显露着原来的陶色。这是因为当时人们席地生活,图案在器皿偏上部便于欣赏。而且下半部素朴的陶器本色,又和上面的花纹带对比相映,更突出了花纹的美丽。
几千年前制陶的劳动人民能用简单的圆点、直线、弧形三角和涡形曲线,组成流畅的、连续的和多变化的装饰花纹带,并且明暗分明,富有节奏感。有的陶盆,上面仅仅用弧形三角和圆点作为母题,就在我们面前呈现出连续不断的一朵朵怒放的花朵。另一些图案又是多方连续图案,构图灵活,笔法奔放。这些古代彩陶器品,直到今天还不失风采,应该说是极其珍贵的艺术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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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根
小令
童年的时候,春天一到,天天赶着羊群到河滩去放牧。羊儿吃了一冬天的干叶枯草,见了鲜嫩的青草,贪婪地啃着,头也不抬,似乎连草根也想拔出来。羊儿老实了,放羊的人也省心了。我把缀着红缨的小皮鞭插在松软的土里,就爬在地上挖茅根,用一双还留有冻疮痕的小手,拨开湿湿的沙土。湿沙土见了风,见了阳光,散出青凉甜香的气味。茅根挖出来了,看一看,太细了,不要,太瘦了,也不要,那又粗又长的,留着它。挖呀,挖呀,不停地挖呀,一心一意想吃茅根。春天的太阳是暖的。挖累了,身上也渗出了汗。我把帽子脱了顶在鞭杆上,头上冒着汗,敞开怀,任那风吹着,安闲地坐在鞭杆旁剥茅根。抹去沾在外面的湿沙,剥去黄绒绒的外皮,那雪白的茅根又嫩又鲜,闪光透亮,似乎里面的甜汁在流动着,多馋人呀。我瞅着周围的羊群,嚼着甜甜的茅根。如果当时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最甜?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茅根。因为没吃过糖,母亲的奶汁味早忘记了,这茅根就是最好的奶汁。
我从大地里挖出了奶汁。但大地是什么呢,不知道,大地对我有什么关系呢,也不知道。然而,大地里生长的茅根却给我留下了童年的欢喜。
后来,饥荒来了。树叶捋[luō]光了,树皮剥光了,没有吃的了。我又向大地找吃的。甜茅根不吸引我了,我需要充饥的。我在田野上到处找,到处挖,把埋在地下又长又白的喇叭花根挖出来。羊群没有了,我那油光光的小鞭杆也早当柴烧了,可是,我舍不得丢掉那缀着红缨的小皮鞭,我把它系在腰里,它是安慰和希望,只要度过荒年,羊群会再有,小皮鞭的响声还会再传遍河滩。喇叭花根煮熟了,我吃着味道像白薯,像山药。我忘记了失去羊群和鞭杆的痛苦。如果当时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最好吃?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喇叭花根。因为粮食没有了,它就是最好的粮食,在荒年,也只有靠它活命啊。
我从大地里挖出了粮食,度过了灾荒,我开始知道大地里生长着可以充饥可以疗疾的草根,它是我们的命根子。
后来,战争来了。冬天了,苇荡里的苇子还没收割,苇叶干焦了,苇干东倒西折,苇花像一团乱麻,冷风凄凄,一片荒凉。这曾使敌人心惊胆怕的苇荡,正是我们最好的藏身之地,敌人一来,群众、干部、伤员都撤进苇荡里去。可是,冬天了,敌人下了绝情,在苇荡放起一片大火,要把我们烧死在苇荡里。满天大火。满荡黑烟,呛得人呼吸困难,唇干舌焦。但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教我从烧化了的冻地里挖出又白又长的大苇根,咬烂含在嘴里,滋润着口舌,抵抗着烟呛火烤。如果当时有人问我什么东西最需要?我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苇根。因为它是帮助我经受烟火考验的“万灵仙丹”。
老爷爷对我说:“敌人烧光了苇荡,可烧不了苇根,明年还会长起来,那时候可要报仇了,谁想要让我们死在这里,我们就要他们死在这里。”
这是沉雷一样的话,是闪电一样的话。我想起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不再感到苇根是最需要的,最重要的是老爷爷的话,是老爷爷们,是群众。
我从大地里挖出了苇根,苇根启示我这大地就是群众,我们的根应扎在那里。
根扎得深,枝长得壮,叶生得茂,花开得艳,果结得硕。
童年过去了,灾荒年过去了,战争年过去了。但是草根的印象却永远忘不了,茅草根留下了童年的欢乐,喇叭花根告诉我大地是命根子,苇根启示我这大地就是群众。
只要记住草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呢?当困难的日子成了我们淡淡的回忆时,我们会发现克服困难的精神已在心里扎下根,长出枝,生出叶,开出花,结出果。而这果的甜滋味会永远留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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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百丈飞瀑(中国画)
钱松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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