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2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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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我的伙伴
〔蒙古族〕纳·赛音朝克图
一尽管彼此相隔很远,尽管年月过去很久,我一颗火热的心呵,怎能忘记幼时的朋友!清新的草地的雨水里,一起光着脚打过水仗;炙热的沙滩的烈日下,一起啃过坚硬的奶干。这童年时代的伙伴哟,当了生产大队的书记。这消息我早就听说,但愿有个见面的机遇。如今回到自己的故乡,说什么也要同他会见,畅谈别后的情景,倾叙衷心的怀念。
二踏着碧绿青翠的草原,我挺起胸脯策马驰骋;登上斑斓高耸的沙岗,原野的景色多么迷人!草丛中惊醒的野兔,舞姿有何等轻盈!柳枝间穿梭的小鸟,歌声有何等清新!抚育我成人的故乡呵,今天显得格外明朗。我尽情地浏览观赏,胸怀为之豁然舒敞。马儿不停地飞奔疾驰,我见了乡亲就仔细打听。涉过锦缎似的沙原,跨过丝绒般的草坪;穿过汽车奔驰的公路,绕过布满牲畜的山根;来到他办公的地方,却不见朋友的人影。我向办公室的人们探问,也问不出什么头绪。一个年纪轻轻的会计,简短地回答我两句:“他怕是深入群众,在解决困难的问题。他怕是参加劳动,在创造光辉的成绩。”
三我从办公室里出来,牧村里外到处寻问,有位老人在放牛犊,他给我提供了些音信。这位无意中遇见的老人,恰好是我幼时的近邻。我摸出烟来递给他,他露出欢欣的神情!松开肚带让马儿休息,我们两人一同坐进树荫。这位老人名叫桑杰,是个有经验的牧民。汇成大片的牛犊,聚拢在绿缎般的草地上。我向饱经风霜的桑杰探问老朋友的情况。除了他来去的踪迹,老人还把别的事情细讲:“尊敬长者,爱护人民,是个品质高尚的书记!”老人用自豪的语气,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懂得幸福的甘甜,体会折磨的苦痛,在众人的里边,他是一个真正的人!”老人列举具体事实,接着把话儿往下讲:“人民公社成立之后,公益事业大大发展;老头老婆年过六十,都可享福住幸福院。像我已经七十出头,毫无疑问必定选中。社员们开会讨论,研究免除我的劳动。束手闲坐,一动不动,素来使我最头痛。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孩子,你想,我能忍受?为了倾诉心里的话,我该去找哪个商量?想起书记,他准谅解,我便来到他的跟前:
‘从我学会走路时起,我就一直从事劳动。整天吃喝,整天睡觉,反会使我忧愁烦闷。分配我适当的工作吧,组织,我亲爱的党!’
‘您想做些什么工作?’
‘我可以把牛犊牧放。’
‘行!’书记一个字,就使我老汉心花怒放。一经应允,永不收回,他从来也不食言失信。”老人翘起拇指指指胸膛:“是个深知这个的书记哪!”说罢拈着银色的胡子,愉快的脸上泛起笑容。头上茂密的树荫,在这炎热的夏天多么怡神!口中馨香的烟叶,对我困渴的旅人多么甜津!老人亲切的谈话,听得我多么开心!越听他引人入胜的话,越抑制不住心头的高兴。想会见朋友的欲望,像春天的毡包顶一样浮腾。
“召集人们讲起话来,胜过说唱好力宝的艺人。捋起袖子参加劳动,恰似俯冲而下的猛鹰。角力场上比赛摔角,胜过威风凛凛的雄狮。驯服劣马拽住马鬃,恰似电光闪闪的霹雳。”称赞起党支书来,老人的话头没完没了。听到了朋友的事迹,不由得我一颗红心乐陶陶。迫切地希望立刻见面,我无法抑制炽烈的感情;打断老人的话儿跨上马,我说现在马上要去找寻。老人随即也站起来,挥动拐杖把我招引:“你想会见你的朋友,回他的办公室根本无用。不如去劳动的场所,或许倒会碰巧相逢。前天他刚来过这儿,宣传一番重又启程。说是去给外出的人们帮忙,把斧子锯子也系上梢绳。你且策马朝那个方向,他可能已经到了北村。”
四驾驭过富户和王公的大车,他从小是个拉脚的雇工;只要工具和木头在手,手艺不次于巴拉巴匠人。我匆匆地来到北村,不见有载货车的踪影。向村里的人们探问,才知他带一批人已经动身。我简直手足无措,接二连三地到处扑空。一个黑眼睛的孩子插了嘴,这孩子正站在我的身边:“党支部书记伯伯,恐怕在新建的定居点。”“人有运气能会晤,物有底儿能盛住。”俗话说得准有道理,我忙给海骝马加了几鞭。
五泥皮的畜圈盖在阳坡,土顶的暖棚成排成行。一个新建的居民点,紧挨着山坡的南边。距离阳坡的西南约莫二三里的地方,倚着绿茵铺地的丘岗排列着整齐的砖房。玻璃窗明净透亮,洞房一般闪耀喜光。浓郁葱苍的灌木,在西北边构成屏障。东南是柔嫩的青草地,五色的鲜花含笑芬芳。广袤宽阔的草原,平坦地伸向前方。草原蓝色的边缘,同轻雾弥漫的天涯相连。芦苇丛生的活水里,天鹅在嬉水戏浪。鸟雀展开羽翼歌唱,花朵迎着太阳开放。这景致妙不可言,真是个美丽的地方。
六新定居点的东南边,有些人喧喧嚷嚷。点缀劳动的红旗,迎着微风飘扬。我踮着马镫抬起身子,把缰绳甩向一边。马儿跑到人们中间,我向劳动的人们问安。四口水井已经挖成,突起的井台筑在井畔。人们围着第五口井,忙着用石块堆垒井栏。看看在场的人们,不见有生产大队的书记。我不禁心里纳罕,便打听老朋友的消息。
“瞧这地上放的,不就是你老友的衣裳?”指着一件褪色的军装,一个人笑嘻嘻地对我讲。一枚金质的奖章,别在旧军装的胸襟上。一颗鲜红的五角星,在天安门上闪烁发光。奖章耀得我眼花缭乱,圆圆的像是十五的月亮。向富翁和王公进行斗争,他从小经历坚强的锻炼。击碎残暴的敌人的脑壳,他蹲过监狱,是有名的好汉。他曾经跨着战马,参加过神圣的解放战争。英勇地战斗杀敌,建立过无数次功勋。
“别着奖章的军装的主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向在场的人们急切地紧紧追问。
“你能认出你的老友,就请到井口来看!”一个青年手里捧着水斗,逗引着把我召唤。
七我绊住我的海骝马,走近竣工的井边。多年未见的朋友,站在水里砌着井栏。他那号角般的嘹亮的喉咙,使得空井也为之振颤。他那青铜似的裸露的肩膀,像把井栏也撑得更宽。在一件大袄里睡觉,在一匹马背上叠骑,像心肺一样曾经相处一起,这样的老友怎能忘记!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跳出井栏张开双臂,用带泥的手拽住我的腰带,冷不防把我撩了一跤。他那丰满的黝黑的脸膛,他那炯炯的聪明的眼睛,同以前一模一样,更显出奕奕的神情。他拍着我的膀子推推搡搡,仍旧像童年那样天真。他拽住我的肩胛摇了又摇,仍旧像幼时那样淘气。要说有什么不同:嘴唇上的一撮胡须,和他赢得人们爱戴的领导群众的革命才能。
“我分别多年的朋友哪,你终于寻到这个地方。请参观我们的定居点,再把远景规划听个周详!”他笑着对我说,眼睛里炯炯有光。我们绕过砌成方围的砖头,穿过木头搭成的支架;我们越过盘成圆圈的铁丝,跨过拉设电线的磁卡。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我们欢愉地边走边谈。那美好的远景规划,群众将用双手实现:迎风摇荡的枝叶间,红通通的果子一串串;天蓝色的湖水里,遨游的鱼儿比星繁。边连天的大草原,宽阔广袤像海洋;风驰电掣的拖拉机,比那暴烈的野马还威严。高高的桦树和杨树,点缀着美丽的湖畔;社员住宅平地起,俱乐部也要兴建。湖面上水禽歌唱,湖岸上灯火辉煌;电灯像黄灿灿的珍珠,在岸旁射出金光。结束了白天光荣的劳动,青年们手牵手来到湖边,在凉爽的晚风里,一对对舞姿蹁跹。生活和劳动的颂歌,引来婉转悠扬的回响,伴同黄莺的啼鸣,随着微风荡漾。世上容得下多少美景,就使多少美景在这世上展现。人间容得下多少幸福,就叫多少幸福在这人间实现。我参观了新建的定居点,把宏伟的规划细听一遍。健壮的年轻小伙子们,运来了一车车的粪干;活泼的年轻姑娘们,唱着歌打扫新建成的家院。
“十一国庆以前,人们都要迁来这边。灶火要在那天点燃,盛典要在那天举办。你若不忘记生身的故乡,就该前来参加欢宴。邀请也罢,命令也罢,这一点我说了就算。”我情不自禁地答应,一定前来共度十一,趁这伟大的节日,同乡亲弟兄们欢聚。
八贞洁白净的天鹅,恋念芦苇丛生的湖淀。充满理想的计划,使幸福花开遍人间。它把共产主义的种籽,播撒在养育我的故乡。像黄金书写的新的史诗吸引我贯注全神,这宏伟的远景规划,唤起我汹涌的感情。鲜花露出微笑,红旗迎风招展。我的眼睛里一片彩霞,我的热怀里满腔欢畅。
〔陈乃雄译〕蒙古族民歌中有这样的歌词:“春天浮腾的毡包顶,能用绳索来系住;我那沸腾的心情呵,用什么才能稳定……”蒙古族民间有这样一句俗话:
“巴拉巴匠人来到这里,别的匠人只好收起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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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滇西北考察纪行·

接骨木林地
雷加
我的眼皮仍然合着,动也没动一下;但是我知道我醒了。梦寐之中那张朦胧的纱幕,在慢慢地移开。我说不准什么声音响了一下。也许,这是我的心房搏动。不过,我觉得我的心,这时静如止水,又有些慵怠,懒懒地泛起一朵朵思想的泡花。它像梦一般的温柔,轻盈,一个连着一个,甚至可以用手捉到它们;但是由于自己十分无力,便让它无声无息地逃逸了。
这种令人神迷的宁静,哪里来的?由于过度的疲劳?还是由于天光未明?清醒的意识和身体的重量,同时来临。一个坚硬的东西,刺着我的腰部;两旁的人紧挨着我,使我感到温暖。又在上面什么地方,透进一丝隐约的光线。这是一顶帐篷。是呵!原来我睡在一个露天帐篷里,随着这个思想,我醒来了。
然而,眼皮撑开一下之后,它又慢慢地合起,我也随着向无底的深渊沉去。我试着问自己:这是哪一个帐篷?垫在腰下的,是不是上次露营的那个树根?每次露营,终夜都有涓涓的泉水声,现在为什么什么也听不见。昨天宿营前,仿佛走过一个牧场。回想起来,这是一条多么美丽的山谷。低矮的牧人的小屋,在黄昏的阴影中,显得十分温暖。可是,我们为什么不在这片肥美的草地上停留?偏偏走上山间小路开始的地方,搭起了帐篷。这里是一片接骨木林地。有一些接骨木被砍倒了。没有砍倒的幼小接骨木,像一丛荨麻似的包围着我们。地方不大,帐篷的拉绳交叉起来,为了吃一顿晚饭,不知绊倒多少人。我刚钻进帐篷,就有人警告说:“脚不能伸到外面去!”这又为了什么?你瞧!帐篷角就挂在悬岩边上,悬崖底下便是那条白天涉过的小河。悬崖一定很高,因此我们才不吃河水,而吃山上的泉水。这回,我全明白了。我稍稍抬起身子,躲开那块硬东西,心中满有把握地想:“这算什么树根?分明是个硬梆梆的岩石的脊梁骨嘛!”
我记起睡在旁边的两个人是谁了。一个是水文组的陆光。陆光永远把我的行李放在他的身旁。我们走过不少县城,渴望着的信件和报纸,永远在前面的邮局里等待我们。别人走进邮局,把信件整包地抱回,陆光可是一封一封地拿回来。又像他读过似的,他会把最需要信件的人喊到他的身旁。他,有时又能带回一封遗失的信,引起一番骚动……。
我又望了一次,气窗上透进来的那条隐约的光,它并不比以前亮些。我不知道帐篷外面黑,还是帐篷里面黑。我又在想:我是否醒得太早?要不要再睡一会?
身旁另一个人是植物组的小白。我不愿惊动他们,只好平心息气地躺着。突然,传来了“笃!笃!”的声音,这是辛勤的啄木鸟起床了。或者这是谁在打酥油?背工比啄木鸟起得还早呀!
我知道出发头一天借给女背工的那顶帐篷,支在下面山坡上。至于男背工们,只能围着篝火,在露天里过夜。我尽管闭着眼睛,也仿佛看见了夜露重重;不熄的篝火,这时也暗淡无光了。
枞果坠地,帐篷的绳索在低吟,消失在草丛中的鼾声和巡夜的脚步声,组成了森林之夜的大乐章。
谁在放哨?脚步声为什么如此沉重?又是一阵倒水声和树枝折断声。这时,由门缝透进一片火光,我断定这是值班的人在工作了。他们挑水,架柴,在准备上路前的早饭。
头上那一线天光,已经消逝了。夜的乐章也静止了。火光一阵大似一阵,柴枝燃烧的劈拍声,像是瓢泼大雨,落在帐篷布上。
一阵风吹起窗布,我望见了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这块天空上,没有星星,也看不清有没有云彩,仿佛我在透视一个X光的肺部底片。
有谁来到门口,接着踅[xué]进帐篷。说得确切一点,他应该是在人身空隙间爬进来的。他拿走了我的水壶。头天晚上把水壶集中起来,第二天早饭前灌满它,这已是考察队的生活规律了。我不能不责备自己,因为粗心大意,昨晚我忘记交出我的水壶了;可是谁会察觉缺少我的水壶,而又这么熟悉我的水壶,放在枕边呢?
外面响起了劈柴声。也许这是一根很粗的树干,劈柴的人又十分性急。在黑暗中斧子常常落空,有几下劈在树身上,有几下落在泥地上。我觉得身子底下那块岩石,也跟着在震动。
拿水壶的人,刚刚走了出去,他连忙制止道:
“谁叫你半夜劈柴,你不知道全在睡觉吗?”
一个羞涩的声音回答:“柴没啦!米又下了锅!”
“给我撂下吧!照例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劈柴,不信你找找看。”
这个熟悉的声音,使我一下子猜出了是陆光;但是我又不相信是他。因为他的被子还挨着我的身子,甚至我还感觉到他的温暖的呼吸。
劈柴停止了。远处传来了惊喜的叫喊:“真的!柴在这里!”停了一会,想是他把柴抱了回来,卜通一声放在地上。第一个人,又在斥责他:
“你总是弄出声音来!你来烧火!让我去抱!”
也许路黑,抱柴的显然绊了一跤,哼哼呀呀搞了半天,才爬起来。这回我断定这人准是陆光无疑。我伸手摸去,旁边果然只有一床空被头,人早已不在了。
一个集体里,总少不了这种人的。像陆光这种人,他处处为集体着想;然而并不是一开始就获得好的印象。队里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一只暖水壶,常常看见他小心翼翼地灌满它,或者突然对一个走来的人喊着:“喂,伙计!小心我的暖水壶!”这是因为他有慢性肠胃病,其实他自己并喝不了多少,在路上不断有人需要开水。如果这一天谁也不用,到了宿营地就整壶倒掉。日子久了,壶盖瘪了,壶带也要断了,大家望着这个从前认为与考察队无缘的东西,开始担心地想:“有一天,带子断了,该怎么办呢?”
刚刚黎明的当儿,天色难以分辨,说不准是阴天还是晴天。昨夜的一轮明月,落了下去,布谷鸟在树林梢头叫起来,另外还有一种鸟,在高空用唧呖唧呖清脆的叫声应和着。
在这山谷幽深的地方,声音慢慢地起伏、升腾和消失。如果不仔细听去,这里仍然是一片寂静。正因为这样,每种声音在这里都会引起回响,而且又很快地消逝。
帐篷里比以前亮了些,或者这是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的缘故。我觉得周围,转侧的声音多起来;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起床。
“找到了吗?”外面陆光的声音,又在问。
“这不是。在茶缸里。”
“在茶缸里。哼,你为什么不早说?”
“队长送来的。他一送来我就觉得不好办。”
“你老是说丧气话,不好办,不好办。怎么不好办?我问你,一共几个?”陆光用他那快乐的调子,继续说:“你说两个,正好你一个我一个,什么难题也没有了。若是炒起来,三十几个人不够分。除非端在鼻子底下大家闻闻。若是打在锅里,飞一锅汤,又会看不到。这一回呀!要叫大家闻到鸡蛋味道,还要全能吃上一口,你有办法吗?”
这是说的鸡蛋,数目不多,一个或是两个。鸡蛋,总是象征着安居的田园生活,我们这里,像个什么?两个鸡蛋对我们来说,是件大事。我想听听他们为这两个鸡蛋,再说些什么;但是声音低下去了,布谷鸟又叫了起来。
我该不该走出帐篷,给他们出点主意?帐篷总有这么一个特点,加进去一个人不会太挤,一个人一起身也就失去了自己的位置。我并不是担心这个,才没起身,而是觉得继续躺在这里,听取他们幸福的预谋,对我来说,更加好些。
当杉树针在天空显出影子的时候,我们围在篝火旁边,用自己的缸子(这是各种容器的大集合:瓷缸、马口铁杯、暖壶盖、小脸盆等等),接受自己的早餐。在旅途中,我们喜欢把金针、火腿、粉丝、蘑菇、白米,外加红糖,用一锅煮的办法熬成稀粥,饱饱地填一肚子,然后上路。这时只见陆光托着一个小菜盆,舀起一勺像黄色果酱一般的蛋羹,放在每个人的稀饭里。不知为什么他第一个舀给了我,他帽子上两片闪光的风镜,像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张大了鼻孔狠狠闻了一下,同时用舌头贴着牙床,打出响来。
我惊愕的,也是出自衷心的喜悦,问:
“这是什么?鸡蛋?哪来的。……”
还未分到的人,听见我的喊声,像窝蜂一样围住了陆光。陆光把盛蛋羹的菜盆,高高擎在头上,喊道:
“这不算希奇!每个人都能分到一口。你说是不是,小白?”
小白在他身后,发出会心的笑声。
我把这勺鸡蛋羹赶快吞到肚里。我敢说最先引起会心的笑的是我,而不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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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三峡风景(散文诗)
洪洋
挂在峭壁上的城
湍湍急流,巍巍石壁,船在西陵峡里。呜呜笛鸣,款款船停,抬头一座城池!
危楼立在峭岩上,一层又一层;街道缠在山腰里,人上有人行。上有绝顶,云头飞扬,下有悬岩,江水咆哮,中间一座城池!
风雨摇撼不动,雷鸣闪电不惊,挂在峭壁上的城,栖在山腰里的鹰!
航 标 灯
三峡里什么最多?水多?山多?礁多?滩多?
不是!不是!航标灯最多!
三峡里什么最亮?星星?萤火?月亮?太阳?
不是!不是!航标灯最亮!
三峡里什么最美?山花?飞鸟?波涛?峭岩?
不是!不是!航标灯最美!
远看满江繁星,近看只只眼睛。红的北岸,白的南岸,险滩上灯密而亮。
舵手站在船头,满眼都是灯盏,一盏一个行程,向前连绵不断。
舵手捏紧圆盘,夜色浓黑似漆,眼睛盯着航标灯,心里通明透亮。
舵手满心感激,想起看灯的人,身上分外温暖,航标灯最好看!
香   溪
深冬。众山白雪,一江黄金。我乘巨轮,来到西陵峡里。
山高,峡窄,江曲。舱窗上跳跃着青滩飞溅的浪花。无意中侧过头来,我的眼光凝注了,凝注在香溪河里。香溪的水,碧青!碧青!
从早晨睁开眼睛,我只看见两种颜色:披着雪衣的众山洁白,湍急奔流的江水金黄。在白雪和黄金的映照里,小河啊,你是分外碧青!分外纯净!你潺潺地流着,奔进莽莽的大江。在河水和江水交接的地方,看金碧交辉,又毫不混淆!
透过萧瑟的寒风,碧青的香溪水呵,我感到了春天的暖意,我嗅到了夏天的气息。
人说香溪香,因为昭君在这里洗过手,我说香溪暖,因为她的颜色是这般碧青!
黄 牛 峡
身在百里外,已见黄牛峡。一带峭壁兀立,似为巨斧劈开,仅余其半。逶迤[wēi-yí]数里,峰尖点点。
行行重行行,航至三斗坪。长江如弯弓急张,小山如屏风横陈。半小时后,船到黄牛峡中。
“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信矣哉!此黄牛山,高耸江渚,百余里外可见。古时木船逆江上行,数日不离其形影,愈觉航行之艰难了!
三斗坪江边,有房屋数十栋。滨江一座白楼,是昔日英国海关。人言解放前,英国人曾拟买下三峡的风,每帆西上,均得纳税。他们没有买到三峡的风,三峡的风却已把他们吹得无影无踪。
谈笑间,黄牛峡已被抛在山后,眼前就是南津关。出了南津关,天宽地阔,我又要心旷神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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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草原车站(套色木刻) 谭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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