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4月27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北雁南鸿报喜来
青林
下完课回家,书桌上摆着两封信。我顺眼瞧了一下:一封寄自内蒙古,封面上那几个苍老有劲的毛笔字,不用说是老同事老孟写来的了。他在这里当了十几年教授,三年前为了支援新建院校和孟嫂子一块到那边去的。另一封呢,端正而秀丽的钢笔字,寄自湖南郴[chēn]州。字迹既陌生,地名也不熟悉。我是浙江人,那边一向没有过亲戚朋友。是谁的信呢?
坐下身来,点上了一斗烟,先拿过老孟的信。他的话仍然是那么简短、热情而又风趣:
“……前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特地在家煮了一锅面。祝你再活上半辈子。”
嗨,他还记得我的生日。前两天如果不是老伴向我提起这么个五十整寿,要邀几个朋友来聚聚谈谈啦,我自己差点忘了。
“……最近我发现骆驼的胃液还有另外一种功用。但还不敢遽[jù]然下结论。我打算再继续作几个实验,仔细观察下去……。
“……你什么时候到塞外来观光一下?在这里消暑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我最近还学会了骑马……。”
哟,看来老孟的劲头倒不小哩!
拆开第二封信,我先瞧了一下署名:陈玉珊。……哦,原来是她。
我记起了这是一个女学生,去年毕业的。矮矮的个,短头发,圆圆脸,有一双乌亮灵活的大眼睛。她刚入学的时候担任副班长,后来又曾担任过我的课代表。学习一向很努力,成绩满不错。但是有一次测验她却没有及格。后来我才知道刚好那一周她由于没评上班上的积极分子(准备推荐在五四青年节会上表扬),而正闹着情绪哩。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一次她送班上的练习簿到我家时我笑着向她说:“你在这里还有好几个‘五四’呢,努把力准能评上的。”
“老师!……”我看见她红着脸低下头去,似乎有点难过。但是可以感觉到她接受了我的批评,因为流露的态度是非常诚恳的。
以后她升入高年级,我们的接触就不太多了,只是常常在图书馆碰到,给我的印象是她对外文抓得很紧。
毕业了,她被分配到湖南去工作。临走前,我到学生宿舍去看望她。当时,听说她对分配也有点情绪:觉得那儿人地生疏,机关不大。她原先曾希望到北京研究单位去。
“怎么样,就该走了?”我见到她在捆行李,“唔,听说你对工作有点意见,是不是?”
“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积极分子可不许有情绪罗!”我带笑地说了这一句。但随即就认真地向她说:“陈玉珊,你学习成绩很好,工作也一贯热情、负责,今年‘五四’你还被评为优秀团员哩,我在校刊上见到过你的名字……。我们老一辈的人更是希望你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林老师……,我……”她把头低了下去。
“走了后有空给我们来信……。”
她嘴角微微动了几下,没有出声,眼睛有些湿润起来。但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
一晃竟是一年了。她来信会说些什么呢?我赶忙戴上老花眼镜读下去:
“……初到这里,有些不习惯,但很快的感到这儿迫切需要干部。工作一大堆,对我来说都是那么新鲜而又生疏。领导和群众对我的期望都很高。我当时真是又慌又急又恨——恨自己懂得的知识太少了,而在学校里又那么不努力……。
“……为了踏踏实实搞好工作,局里的同志们都在勤勤恳恳钻研业务。上个月有位同志去外地学习,我主动地提出了代他担任夜校教师的工作。老师别笑我,这么个黄毛丫头竟教起人来!我现在有好些个问题要问您,请您详细指导和解答……。”
我摘下眼镜,抽了口烟,深深吐出一口气,心里顿时激起了一股欣慰与浮想;又一次领略到鸿雁给我带来的喜悦。
说实话,在解放前那漫长的岁月里,我最怕与人通讯。那个时候,每逢接到朋友一封来信,不是满纸牢骚,就是一堆诉苦:失业啦,生病无钱医啦……,给人是一连串不愉快的感觉。当时自己也时陷窘境,每每无力帮助别人,因而又常受良心责备,久而久之,竟将通讯视为畏途。自己写的信少了,朋友也就少了起来。当时妻还认为“身居闹市无人问”,倒也清静。但我的心情却是苦闷不堪的。
最近几年,我的通讯忽然多了起来:老朋友争相喜告他们的新成就;毕业出去的学生也频频来信报道他们的工作、生活情况,或讨论有关疑难问题,或询问母校近况,或索取讲义资料……。对这些信,我都是仔细地看,仔细地回复。我也向远地朋友们叙述学校发展与变化,向他们汇报自己与同学们合作的科学研究成果,也商讨各种各样理论的、实际的学术问题。特别是很多新技术,生产部门最敏感,因此我常能从很多来信中受到新的启发。当然更多的是欣慰与鼓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竟对通讯感到是一项最大的乐趣了。不是么,每天回家,我总是先要看看书桌上是不是有信……。
我又想起了陈玉珊。那矮矮的个,短短的头发,饱满的精神,充沛的精力……。我相信她一定会工作得很出色的——从她这次来信所提的问题来看,不正是说明她已在深入钻研自己的工作了么!这是只有热爱自己事业的人才会有的。
我真该好好地回复这两封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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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含鄱口远眺(六首)
戈壁舟庐山顶上含鄱口,五老峰侧岩壁陡。云霭霭,水悠悠,万里河山一眼收。大江西来湖水涨,大江东去湖水走。湖水走,江东流,茫茫苍海红日浮。大鹏展翅东风劲,海阔天空不回头!
十二月十三日赣江
访滕王阁遗址赣江边上,滕王阁遗址呵,何处去寻?寻千年古迹:只见白帆点点,西山隐隐。看山河新貌:但见列车蜿蜒,铁鸟轰鸣。夸什么滕王阁高,卷雨飞云。东望新楼如山,重峦叠岭;南望新城似海,浪骇涛惊。滕王阁如果还在,大楼丛中也难寻!第一面红旗更比楼高,高过摩天的昆仑。红旗滚滚似火焰,点燃了千年黑夜的黎明。三山五岳欢舞,长江大河扬起歌声,滕王阁呵,也要枯木逢春。
十二月十五日南昌
游庐山仙人洞仙人洞里,哪里有神仙?悬岩壁中,隐隐见清泉。山外的晚霞,染红了江水;洞前的暮雾,微露出湖山。慢踏着黄昏,踏碎了小鸟啼;忽闪着红楼,闪现在松涛间。鹰盘长空,哪知晚风清清;身在仙境,不知谁是神仙!
十二月十一日百花洲
过陶渊明故居在庐山下的车站上,广播声中你的名字好响。我的心,乘着车窗外的月
光,飞向你的醉石馆旁。在庐山上的豹虎爪岩前,听说山下有你的读书堂。我的心,乘着山谷里的云
朵,飞向你的濯缨池塘。谁还去桃源问津,时代早跨过你的理想,跨着一日千里的骏马,展开了诗情的翅膀。如果你能来歌唱,你的歌声将更嘹亮。数百年间一只雄鹰呵,埋没在南山东篱旁!
一月三十日锦江
访八大山人故居
——青云谱一弯短墙,几间土屋,门前半亩残荷,房侧几株老樟树,数点寒鸦,一只孤鹜。残山剩水难入画,这遗迹呵,还留着亡国的凄苦,难怪枯枝怪鸟,常常走入你的画图。试看今日,锦绣江山谁主!凭你那心胸,凭你那绝妙的神笔,再也难涂!
三月十六日锦官城
访白居易墓及
花径咏诗处龙门才谒香山墓,牯岭又访花径亭。浔阳江头夜如昼,贵妃池里水常温。长剑横断大江浪,波掩函谷黄河清。辟地开天圣人出,须胜香山长歌行。
十二月十日南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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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氟化锶”和“壹枝笔”
前几天,买了一盒“氟化锶防龋[qǔ]牙膏”。开始觉得这牙膏的牌子有些古怪,看说明,才知道“本品内含百分之零点六氟化锶”,有“保护牙齿预防龋蚀侵害”的作用。用来刷牙,倒也清爽适口。但是不知怎的,每次用它时,心里总以为这是一种药膏。
这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也是前几天,从一个朋友处看到有一种香烟,牌子叫“壹枝笔”。我不会抽烟,不知道这“壹枝笔”味道如何,当时只是心里暗想:为什么要叫“壹枝笔”呢?真叫得奇怪。为什么不给这些为满足劳动人民生活需要而生产出来的用品,起上一些响亮动人的名字呢?有些商品的牌子,往往失之于过“实”。譬如,因为含有百分之零点六的氟化锶,就把牙膏的牌子叫做“氟化锶”之类。
从这里想开去,我觉得“名”过忠于“实”的毛病,还不仅是商品牌子中有,就是在一些艺术作品的题目中,也有。譬如,电影或戏剧的名字,描写二七罢工的,一定要叫“二七风暴”;描写八一起义的,就叫“八一风暴”;描写甲午战争的,就叫“甲午风云”,“甲午海战”。不是说这些名字一律要不得,而是太多地按这种程式为作品去起名字,就不免使人觉得有点儿单调了。
当然,我们也不赞成另一种单调,例如好几本书都用“在××日子里”、“在××的洪流中”便是。
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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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好马走路平稳
——蒙古谚语*懒惰的马路程远,吝啬的人朋友远。*乌云成堆要下雨,人群聚集有力量。*好马走路平稳,好人说话坚定。*枯树无果实,空话无价值。*在艰难的时候需要刚强,在快乐的时候需
要警觉。 〔毛国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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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听乐札记

急处未得臻幽闲——兼谈孙家馨的演唱
李凌
唐诗人元稹在《琵琶歌》这首长诗中谈到,他生平对管儿的琴音,感触最深。他认为管儿的弹琴,情、声兼美,精确、娴熟。他记起当初管儿为他们弹了不少名作,可是“曲名无限知者鲜”。他被管儿的《六么》所感动,说:“我闻此曲深赏奇”,管儿也因为有了知音而落泪,“泪垂捍拨朱弦湿”。她又为他弹了《雨霖铃》,真是“风雨萧条鬼神泣”。
隔了好些年,他有机会再听管儿的《六么》,觉得“六么依旧声迢迢[tiáo]”。他感动得“我为含凄叹奇绝,许作长歌始终说”。立下心愿要为这绝世的女琴家写首长诗,把它谈个详尽。他看到管儿已经渐渐年老,担心她死后,这些精湛的琴艺就会湮没(“管儿管儿忧尔衰,尔衰之后继者谁”)。
后来,他想起了自己所赏识的青年琴手铁山。他认为铁山也许可能成为管儿的琴艺的继承者,因为铁山的成就已经接近当代的名家曹善才、曹刚等人的水平了。但他感到,铁山还有一个不小的弱点:“性灵甚好功犹浅,急处未得臻幽闲”,因此再三叮咛:“努力铁山勤学取,莫遣后来无所祖”。希望铁山好好努力,别让管儿的艺术失传了。日后,铁山果然成为当代的名师。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到一个知音者对名手的倾慕和关心,对青年人的爱护、劝勉和期待。同时,这里提出了一句至贵的警语:“急处未得臻幽闲”,使得后世许多琴家歌者,知所着力。这首诗中的“功犹浅”的“功”,就是功夫,它包括了弹唱者的艺术技巧,和处理艺术的力度、速度的分寸感。
我们有些年青歌者,声音本质,得天独厚;学什么东西都较容易上手,也会用情;唱一些简易的歌篇,也非常感人。但临到歌曲技巧上比较困难,特别是困难而又较快的段落,往往不够用功,仓促应阵,因而匆匆忙忙,上气不接下气。像《蜻蜓姑娘》这首歌,有些歌者,由于舌头缺乏功夫,一到后段“阿巴代里代里代里代啦”,每每顿音模糊,死命地赶,很不匀称,听来非常别扭。又如《玛依拉》的第三段,稍为快一点是需要的,但常常也是越来越紧,使得音调不清,词意难明,破坏了歌曲应有的轻巧、秀美、活泼、舒畅的情趣。但是这些歌者,好像并没有认识到,这是一个不小的弱点。
我国唱论中曾提出了一些很有意义的戒条,其中有一条是“急怕赶,慢怕散”。就是说,唱慢的东西,容易松散,唱快的东西,容易匆促。这恐怕是古往今来一般歌者常有的通病。
在音乐上,有一句话:“速度是音乐的生命”。速度精稳、准确,不手忙脚乱,即使在音乐的最快速的地方,也能从容出来,就会使得音乐的真意尽致地体现出来。要是“赶”,急处不幽闲,便很难把歌曲的情趣恰当地吐露。
“急处臻幽闲”,这是音乐表演中很重要的准则,也是衡夺一个演员的功夫是否老到,艺术表现是否成熟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志。
我最近听了花腔女高音孙家馨的《声乐协奏曲》(格里爱尔曲),觉得她在克服这方面的弱点,做得比较成功。
平心而论,这首大型的独唱曲,是很不容易表现的。这首歌曲,没有歌词,单靠音调来体现那么复杂的情意(描写苏联人民在卫国战争年代的英勇和对胜利的坚定信念),已经很吃力了。而第二乐章那些圆舞曲形式的快速乐段,歌音与乐队音乐,穿插进行,许多地方,不仅音调繁复、艰深,变化万千,速度也特别急剧。然而歌者还能稳实、清晰,从容地把它诉述出来,有些特别高的音调,控制得很出色,创造出较好的境界,的确可以说是急处已经臻幽闲了。
孙家馨为什么能有这样的造诣呢?我想,主要是由于她对音乐艺术的表现,花腔的歌唱技巧,花过较多的心血,作过无数的刻苦磨炼。
我记得她1953年初到北京时,虽然已经读完了专业课程,但当时连唱一首小曲,都有点面红耳赤,顾虑不少。1958年她参加了独唱独奏组,虽然非常用功,但还不是功力俱到。这几年来,她不断地苦练,又加上将近六七百场的舞台实践,功力才逐渐精稳。当然,她的低音区的声音还有略嫌暗晦的弱点,仍然未能完全克服。“臻幽闲”,或者“快而不赶”,这两句话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极不容易;特别是一些情意深厚、技巧繁难,而又快速的东西,要表现好,非有几年以至十年的“硬板凳”(刻苦用功)功夫不可。要是一曝十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恐怕一辈子也达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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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港口(套色木刻)姜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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