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19日人民日报 第4版

第4版()
专栏:

阿昌少女
刘真

我们的阿昌姑娘,五六岁就会放牛,她们骑在牛背上,或是躺在软绵绵的草坪里,从小就饱尝着劳动的欢乐。小鸟有唱不完的歌,白云有千变万化的舞。刚过十岁,阿昌姑娘就学会了纺纱织布,栽秧割谷。发辫一年年长长,面色一年年更鲜艳了,阿昌少女的门前,在静静的夜晚,有人吹起了葫芦笙。少女忽然心跳着、脸红了,门外的葫芦笙在说:有人爱你了。有个姑娘,听见了葫芦笙的声音,把碗掉在地下打碎了,妈妈一面收拾着破碗片,一面悄声说:“不要慌,我们老辈子都是这样,但愿你找个好人,不要随便跟个什么人。”说完,姑娘藏在一个角落里,妈妈就去开门。小伙子进门来,因为怕得不到爱情,红着脸,怯生生的,不知该把手脚放在哪里。姑娘偷偷看清了,这正是她想念过的,或者,印象还不错的,姑娘就低头出现了。妈妈说:“好!你们去说说玩玩吧,把火烧得大大的。”于是,在厨房的火塘中,就烧起了红红的火。两个人谈着谈着,被未来的生活迷住了,火,慢慢变小了,要灭了。妈妈就不高兴地喊:“火,火!”猛然间,火又大了起来。干树枝咯巴咯巴的响着。就这样,在户拉撒,到夜里,如果谁家厨房里有一堆火,你偷偷去瞧瞧,准有一个小伙子,他的对面,悄悄的,恬[tián]静的,坐着一个阿昌少女,火光把她的脸染成红艳艳的。
姑娘要出嫁了,也是在夜里,在火塘边,女伴围着她,男伴吹起了葫芦笙。葫芦笙的声音低沉,悠扬,含着说不尽的情意,激动人心。像一个老人在远处唱山歌,像伙伴们在田野里讲故事。这声音,叫她不要忘记父母,不要忘记在一起长大的朋友;不要忘记从小就学会的劳动;不要忘记娘家的一草一木。要出嫁的姑娘,不知是难过还是幸福,不知她在向往,还是回忆,她默默流着泪,静听那葫芦笙悠扬的声音。
阿昌姑娘,这样多情的少女,她却会打铁。我们山东人打铁的,都是又黑又壮的大汉子,他们胳膀上的肌肉,一块块,好像是摔上去的黑泥。他们用大铁锤抡起来的火星,在夜间,能照亮全村。我们的阿昌姑娘,就是这样的。十六岁刚过,父亲就给她一把大铁锤。和兄弟们在一起,抡起铁锤来,谁也不让谁。她们打造的农具,是最好用的,她们打造的长刀短刀,飞快,闪亮,杀死过蒋匪帮,赶走过日本帝国主义。景颇族的小伙子:不挎上这样的长刀,就觉得不是英雄,姑娘们就不会投来爱慕的眼神。

这一天,我们从户拉撒出发,到满东下寨去。这个寨子的祖先,是湖广人,明朝洪武年间来这儿做生意,因为爱上了户拉撒,爱上了阿昌少女,就到女家去上了门。这位祖先,没有带来北方的寒冷,给户拉撒带来了无限的繁荣。由一户变成了七十户,由两个人变成了三百人。不管土司残酷的剥削压迫,不管蒋匪帮的烧杀掠夺,他们高举着自己打出来的长刀,站在两次阿昌农民起义的最前列。
我们走着,石板路两旁,满都是杜梨树。像圆扣子那样大的杜梨儿,全都变黑了,熟透了,往嘴里一放,酸甜酸甜的。我一路走,一路摘,一路吃着,没法摆脱我的孩子气。因为我童年第一次认识的水果,就是这种野杜梨。那时候我太矮,好不容易才拉住一个树枝,上面的杜梨,早被高一点的孩子摘光了,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树尖上的杜梨。户拉撒梨树太多,结的小梨像拳头,大梨像孩子的头,一元钱买一大筐。这些小杜梨,谁也看不起,正好我来吃,我真想饱饱吃它一顿,还还小时候欠下肚里的债务。忽然,一把杜梨从我手里掉下去。前面,在毛茸茸的草坪上,在石板路上,整整齐齐,走来长长一行阿昌少女。每人担着两个重重的大竹箩,忽闪闪,忽闪闪,她们走得又急又快乐。我旁边一个男同志说:“这就是满东下寨的,今年交公粮、卖余粮,她们又是第一,你看,她们穿的多新鲜,这是她们神圣的节日。这些姑娘,都是会打铁的。”我闪在一旁,一个个仔细看着。她们比汉族姑娘清秀,比傣[dǎi]族姑娘健美,她们的脸形是曼长的,面色是黑红的,个子不太高,也不太低。都穿着深蓝色的衣裤,腰里扎着花围裙。辫子在头上盘着,一大把黑丝线在辫子上围着。在额头的正上面,在黑油油的丝线上,姑娘们统统插着一朵鲜红的花。假如插上两朵,就显得笨拙,一朵不插,就不会这么美妙,正好,是一朵。她们并不因为美就骄傲,并不因为交公粮卖余粮占了第一就洋洋得意。她们每个人的脸上,只有一种纯洁朴实,天然欢乐的神情。没有看见她们流汗水,没有听见她们气喘吁吁,那满满两箩百十斤稻谷,像大雁的翅膀,不轻不重,正好在她们肩上一上一下地闪动着,使人觉得,对!这就是会打铁的姑娘。她们走过去了,我觉得很可惜,急忙喊:“哎呀!糟!我把背上的照像机忘了。”县委会的李同志招着手,大声喊道:“停一停,停一停。”姑娘们老老实实站住了。我跑过去,把镜头对准了她们的队伍,想不到她们都很害羞,一个个担着谷子往后跑。李同志替我解释了半天,她们才把脸转过来,但是都微微低着头,谁也不愿走在最前面。我心里想:姑娘们!怎么回事呢?你们会种田,会织布,会谈情,会打造一把把亮闪闪的大长刀,今天照个像片,却这样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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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云雾山中
蔡超
人们都知道海防战士对大海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但是,你可知道,战士们对高山上的云雾又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海岛,是台风的故乡,也是云雾的朋友。在祖国南方漫长的海岸线上,有着无数岛屿整年被云雾笼罩着,我居住的这个美丽的海岛便是千百个这种岛屿中的一个。这里,高山上的浓雾,像一条缠在脖子上的纱巾,朝夕随风舞动。到了每年的春夏季节,常常是山下一片晴朗,山上却浓雾满天,山下人们热得长着痱子,小狗吐着舌头,山上却冷得要盖着棉被睡觉。山上到处是湿漉漉的,粘腻腻的,草房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潮湿得斑斑驳驳的,一顶蚊帐竟能拧出一大碗水来!云雾,给海防战士带来了多么奇特的生活环境呵!
看,在清晨,当嘹亮的军号响起来的时候,战士们迅速地打好背包,挎上武器走出草房。接着,群山间就响起了嚓嚓的整齐的脚步声和威严而又短促的口令声,这声音互相交替着,群山发出了清晰的回响。可是,人在哪里?根本看不到人,浓重的大雾呵,遮住了人们的视线,只要相隔几步,就会使你感到像被人蒙住了眼睛,和一切隔绝了。屋外是闻声不见人,而屋内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里,一丝光亮竟显得那么重要,战士们曾为它挖空了自己的心思。当通讯员郑大海同志悄悄地在竹墙上挖了一个方洞,安上了一块玻璃,从外界引进了一缕[lǚ] 微弱的光线的时候,这个看来微不足道的小发现,竟成了这里轰动一时的新闻,立即在这寂静的山岭上引起了一片笑声,很快地被推广起来,战士们就凭着这微弱的光线,工作着,学习着。
云雾的性格是多变的,在平时,它像一位安静的邻居,可是当它的伙伴台风到来的时候,它就变得那样狂虐、暴躁,它一下子化成暴雨,漫天盖地地压了过来,撕碎了草棚,刮走了一切用具,淋得战士们浑身上下水汪汪的,唯一还保持干燥的东西只有那一支被战士们看得比生命还宝贵的枪支。他们用雨衣,甚至衣服、被子裹住枪,紧紧地搂在怀中,使它不生一点锈。就在这云雾、台风、暴雨中,战士们以连续九年武器装备无事故的光辉事迹,为自己的连队争得了“爱护武器标兵连”的光荣称号。
这连绵不断的大雾呵,给战士们带来了无比的骄傲,是它,锻炼了战士们的性格,是它,考验了战士们对祖国的忠诚。战士们热爱着这块地方,用辛勤的双手把它建设得更美丽。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最初从码头上抱回来的牛犊[dú] 子,如今已长得又肥又圆,母牛生了小牛,小牛又长大了。每天一早,战士们把牛、羊、鸡、鸭放出去,它们就自由自在地在山坡上觅食、戏耍,哨音一响,它们又自动地回来。在这云雾山中,充满了生气,而最能代表战士们性格的,却是那雄壮的歌声,无论是出操、上课或者是三顿饭前,这歌声从那看不见的地方飘来,它震撼[hàn]着山谷,表达了战士们坚强的意志,它冲破云雾,散布在整个海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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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新书架

“北欧行诗话”
“北欧行诗话”(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是陈大远同志继“安徒生的故乡”之后的姊妹作。作者因工作的关系旅居丹麦六年,作过多次的全国旅行;同时作者还访问了芬兰、瑞典、挪威、冰岛等国家。对这些国家的城市、农村、人民生活以及风俗习惯等,都是比较熟悉的。他以散文的形式记叙了所见所闻,生动地描绘了这些国家人民的生活。如在“彼得森夫人”一篇中,描写了主人公的不幸遭遇;在“哥本哈根的一夜”和“木板时代”等篇中,揭露了腐朽的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和艺术创作;“荒古的原野”则控诉了美国兵在冰岛的丑恶罪行。
(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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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家谈

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
阿蒙
每一次走进剧场,尽管台上演的多么吸引人,我也要分神看看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当我看到他们始终打起精神,既不“抽签”〔注〕,也不跟旁边的人闲聊天,直到谢幕才含笑鼓着掌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真想挤上去同他们握握手,向他们致敬!
看戏,谁不希望在纵深数十米的剧场池座里占个前面的好座儿呢?坐在前排,听得真,看得清,连演员拧一拧眉毛也瞧得一清二楚。假如坐在最后一排,那就逊色多了,时常连演员的鼻子嘴唇都分不清。
可是,任你设备多么完善的剧场也不能让全场座位跟舞台都保持一样的距离,让所有的观众皆占着最好或较好的座位。有了前排,必有后排;有了第一排,就不会没有这最后一排。
当然,也作兴有个别虽占着个好座位,却不耐烦看完就掉头而去的观众。或者坐着较好的位子而心不在焉地环顾其他。
那些坐在最后一排而能始终凝神看完一场戏的观众,他们却非常珍惜自己这一个座位。尽管座儿差些个,可到底有着同样难得的机会来欣赏这场精采的演出。他们懂得一个观众应有的道德。他们看得最认真。台上演员们的一言一动,都不会被他们放过。到第二天,能够完整而又细致地描述隔宵的演出。这种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难道还不值得尊敬吗?
一次,我在最后一排的后面站了一站,还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王师傅,你怎么坐到末脚一排来了?你的票子是前面第八排的啊!”
这位坐在最后一排的王师傅却笑着说:“没有弄错,我同老张换的,他眼睛近视,……”
〔注〕即半途而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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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红雨(二首)
严阵
红雨
二月的雨:红雨,
无声地,洒遍了江南,
一颗雨点染红一个骨朵,
一颗雨点染红一张笑脸。
村外的水声:拍拍,拍拍,
村庄上罩着淡烟,
孩子们赤着脚跑,
仰起头,笑着去迎雨点。
年轻人,围拢在公社门前,
抚摸着新铸的犁尖,
争着去开第一犁,
蓑衣都不穿。
只有拖拉机手,
把机子试了一遍又一遍,
望着不停的雨,
在窗前不停地转圈……
一颗雨点染红一个骨朵,
一颗雨点染红一张笑脸,
二月的雨:红雨呵,
无声地,染红了江南。
江堤新柳
江堤上长起一排新柳,
嫩绿的叶芽比花还香,
一把锹插在肥堆旁边,
花棉袄搭在柳树枝上。
是谁挑着沉重的担子,
飞过石桥,一步一晃?
赶牛的老汉直起腰看,
洗衣的大妈眯着眼望。
村头上不知是谁在笑,
笑声儿低,话声儿高:
“这是我们的新队长哎,
我就是投了她的票……”
不知是哪个调皮鬼,
存心想开一个玩笑:
悄悄躲在石桥下,
学那布谷鸟叫。
咕咕,一声,咕咕,一声,
把女队长吓了一跳:
她放下担儿望天边,
心想:莫非我们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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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漓江风景(中国画)     潘絜兹


第4版()
专栏:

三月僮歌会     邓二龙(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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