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 第6版

第6版()
专栏:

只有黄花似故人
徐强
两个来月前,去游公园。那时节,西风已起,草色渐黄,百花早都雕零,独有菊花盛开。“黄花九月傲清霜,百草满园无此香”,引得游人纷纷驻足,叹赏不已。
是啊,“开到荼?花事了”,在我们心理上总认为花的盛期早已过去,何况时序又经夏而入秋而秋深,花容是久违了。不料在这时候,忽然瞥见一丛菊花,即便只有三茎五茎吧,我们也还是会格外喜爱留恋的。况且菊花品种、花色、名目的丰富多彩,在百花中首屈一指,你看它们,千姿万态,五光十色,璀灿烂漫,一片锦绣,比那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春花,实在并不逊色。
花,原都是娇娇滴滴的,很美;但也最娇嫩柔弱,只能在和风丽日或暖室里开放,经不起风吹霜打便要雕谢。然而,“菊花自择风霜国”,它偏偏“不畏风霜向晚欺,独开众卉已雕时”。正是这种藐西风、傲严霜而凛然怒放的风骨,才更加引人入胜,才使人在精神上感到一种无比的振奋。
这一点,我在两个月之后的今天再去看菊花,更有了深一层的认识。今天,不仅西风狠吹,北风也开始呼啸发威,霜重露浓,树叶儿都“纷纷轻薄随流水”了,大地肃杀,万木枯萎,见那菊花却一瓣不落。“菊春生夏茂,秋花冬实,备受四气,饱经露霜,叶枯不落,花槁不零。”(李时珍)它坚贞不屈,“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朱淑真)。它不愧“傲霜”的别名,那傲劲儿可真傲得彻底了,称得起是众芳国里的硬骨头!
这种藐寒风、傲霜雪的风格,确实可以比之君子、贤人而不为过的。古来有骨气的文人也大都寓情于此,足供后人由菊到人,浮想连翩。从《离骚》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可以想见屈原不畏奸邪谗害的忠正形象。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描出了“不为五斗米折腰”、不肯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正直情怀。黄巢的“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气魄豪迈、抱负明朗,活脱脱露出古代农民革命军的胸襟,每次读来都使人兴奋不已。陆游半生戎马倥偬,极力奋战抗敌,不为当权的投降派所容,不禁也对菊咏出:“菊花如端人,独立凌冰霜。……纷纷零落中,见此数枝黄,高情守幽贞,大节凛介刚。”
花里头有菊,人里头有菊,国里头也有菊。我们想起了在美帝国主义威逼封锁面前屹然不动的古巴。它正处在西风狠吹、严霜猛打的困境,然而它像菊花一般傲然盛开。风霜雨雪,其奈我何!
对着满眼黄花,坚强无畏的革命战士的形象便耸立在我们的眼前。在遍地残花败叶中间,它特别崇高,分外芳香!“眼前景物年年别,只有黄花似故人”,亲爱的兄弟和战友,雨雪方殷,风霜未已,让我们永远一起傲霜盛开,长使秋光胜却春光!


第6版()
专栏:

采矿场
殷晋培
一直想看看矿山,好容易才找到机会。
我去的是一座现代化的露天铁矿。一到那里,矿上就把我介绍给采矿段的老段长。老段长是个爽快人,一把紧握住我的手。嘿,他那样使劲儿,就像要把我的手捏碎似的。我不由得注意地打量了对方一眼:个儿不高,身板却结实,黝黑的面容上,眉色尤其浓重,脸上的线条刀刻似的深沉有力,那模样足有五十多岁了。
老段长很随便地拉着我的手,咧嘴笑着说:“走,咱带你上山瞅瞅,山上有意思。”
我兴冲冲地跟在后面。爬上山顶,登高一望,四外敞亮,采矿场就在眼前!
采矿场以它雷霆般雄浑的气魄,刹那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看,百多米的高坡上,宽阔的掌子面层次排叠,袒露着胸膛。就在这廓大的天地中,十几台穿孔机钻塔般高耸,卡顿卡顿地哼着沉重的粗音,直往岩层深处钻透进去;坦克式的电镐,挥舞有力的巨臂,伴随着旋风般的风啸,满斗满斗的矿石凌空飞起;一台台来回奔驰的电机车,更增添了不少热烈的生意。
“嘿嘿!这山头怎么瞅也瞅不够呵!”老段长微笑着说:“咱在矿山整整干了三十年,可是眼瞅着矿修起来的。不过,那时给鬼子当劳工,日子不好过哪。那苦日子多喒也忘不掉!你想,盼了半辈子,才盼到今天,矿山就像是患难的兄弟,硬是有了感情罗!”
是呵,我能理解这种感情。听说,山东头有一座几丈深的峡谷,老一辈的管它叫死人坑。那时候,日本鬼子一发野性,看谁不顺眼,往谷中一扔,推几块石头就算埋了。
“唉,扯那陈年烂账干吗?要说干活,这几年可真冲。你瞧,后面那青山挺高吧,前几年比咱这矿山矮多了。其实,山多高也没咱们矿工心高呵!好一座大山,硬是用炸药把它炸趴下来了,真有意思。”
老段长的话头把我的视线引向远处。呵,矿区的风景多美!采矿场的掌子面满染着石青和红棕色,那大块大块的色彩浓抹,笔势浑厚豪放,给人庄严的感觉。放眼骋望,远处青山叠耸,峰峦竞秀,那苍翠的迤逦曲线,潇洒地飘浮在蓝天白云下,诉不尽妩媚清丽的风味。作为矿山的衬景,真是绝妙的一笔。劳动者的双手改造了自然,赋与自然以新的美。
老段长似乎豪兴正浓,话也越发多起来:“嘿,你瞅着山头一天天塌下去吧,咱们矿山一年得生产几百万吨矿石,得炼多少钢铁呵!”“几百万吨?”听了这话,我是又惊又喜。说也好笑,高兴之中居然还掺杂几丝疑虑:我怕这样下去,山很快要采光了。我把疑问提出来。老段长告诉我山头还能开个二十年。“那以后呢?”“以后掘地下,地下矿也够用个二十来年。”“再以后?”老段长忽然畅怀大笑起来。“咱们祖国富得很,哪儿不能再多开几个新矿?不过,啃眼前这山头,咱谁也不让,做事儿该有个始终,咱一身筋骨还硬着,得碰碰这岩石。哈哈,你看怎么样?”
这时候,山头开来一趟电机车,车在我们面前停了停,老段长跳上去问运载的情况。司机是个挺俊的年轻姑娘,只是脸颊上很不在意的沾上不少油污,一顶工作帽紧扣在后脑勺上,黑油油的一蓬头发,从翘得高高的帽舌下跳出来。驾驶室擦得晶亮,一面竞赛小红旗边上,还耀眼地插着一束黄灿灿的山花。
车又奔开去了。老段长微笑地对我介绍:“这是咱最小的闺女,丫头野得厉害,你瞧,车开得像风一样,平时做事儿也总是横冲直闯的。不过话说回来,丫头对车辆倒是真疼,见天都擦几回,心思全用上去了。咱就喜欢这一点,咱们家出来的怎么也不能给矿山丢脸呵!不是夸她,现在这一帮年轻人带起来也真快,不简单哪,可得使把劲儿才不能叫他们拉下来。这样也好,有人比着,步子迈得就更大些,也让年轻人尝尝撵我们的味道。嘿嘿,有意思。”
有意思,望着飞也似的远去的电机车,我真感到有意思。我忽然想到:今天的生活不正像这飞奔的机车吗?经历风霜的老一辈,带着他们的光荣传统,正引导着蓬勃成长的年轻一代,驾驶着生活的列车,在漫长的前进轨道上奔驰向前。这进军的行列勇往直前,没有任何力量能加以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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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木兰陂
郭沫若
木兰陂在福建莆田县,乃十一世纪宋朝时水利建设。堵截木兰溪水,使分东西二道,灌溉南北洋田。水利无遗,海波不侵,耕作受益,将及千年。本系私人投资经营,人历三世,两经失败。始底于成。初建者为钱四娘,在将军岩下筑堤失败。钱四娘既倾其家资,并投水而死。钱四娘筑堤时,工资日十五钱,听工人自取。工人感其德惠,决不多取分文。民间因有“只手取钱钱十五,双手捧钱也十五”之谣。
继建者为林从世,在温泉山口筑堤,费钱十万缗[mín],亦归失败。
再继者为李宏,吸取前两次失败经验,选择今址筑堤。地在将军岩与温泉山口之间。李宏并得僧智日之助而获得成功,智日因此号为“神僧”云。
1962年11月12日道次莆田,特往陂上瞻览,工程确可赞美。陂畔有钱妃庙及李长者祠,钱妃即钱四娘,李长者即李宏。李祠中有林从世与僧智日从祀,爰成诗六首,以纪观感。 一
清清溪水木兰陂,千载流传颂美诗。
公尔忘私谁创始?至今人道是钱妃。 二
双手捧钱仍十五,四娘慷慨感人深。
拼将一死酬劳役,日月长悬照此心。 三
将军岩下温泉口,虽未擒龙德泽延。
继业林侯缗十万,换来智日号神仙。 四
由来祸福每相倚,失败成功之所基。
毕竟人民最公道,林侯从祀李侯祠。 五
创业良艰继亦难,坚贞接踵战狂澜。
既收水利丰年乐,还树戡天世界观。 六
水别东西流不断,洋分南北利无遗。
海潮到此迟回久,只好低头拜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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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潇河桥
魏旭光
潇河又撒野了。洪水奔腾咆哮,滚入寿阳境内,奔羊头崖村而来。一听到这山洪的吼声,在河南面做活的姚拴池,撒腿就往回跑。还未趟过河来,洪峰滚滚而至。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就没影儿了。幸好经过大家营救,没有丢掉性命。当时,被惊呆了的父亲姚福科,望望滔滔洪水说:“咱这儿不修个桥可不行呀!”
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了。
解放了,穷哥儿们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分房分地,接着就办合作社。入了初级社又转高级社,生产步步登高,生活也越来越如意。只是有一宗,潇河上还没有桥。潇河还在不断吞噬人们的生命财产。为此,每到汛期,乡政府把水手们组织起来,同潇河斗争。然而,这毕竟不是根本办法。
没有桥,车辆难过河,汛期一到,交通完全断阻。河南面产的水果蔬菜运不过来,一堆堆烂掉;那里需要的大量煤炭、日用工业品送不过去,有时连食盐、碱面也供应不上。依靠人担驴驮,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呢!没有桥,河南人得了病,不能及时过河来请医生。没有桥,河南河北不敢结亲。人们说“隔河不如隔万岭,儿女当婚不能婚”。
这一切,干部们不是更着急吗。他们说,修桥,坚决修。
但是,一规划,难题就出来了。让羊头崖一个社来搞,根本搞不起。但干部们说,只要跟着党走,总会修成桥的。
干部们的话果然应灵了。在1958年,这里办了羊头崖人民公社。这一来,许多根细绳拧在一起,劲头大多了。经过不到两年的努力,他们先修庙儿沟那条大路,并在途中架设三座小桥。当年7月开工修大桥。
在修桥过程中,除水泥等少数材料由国家供给以外,像石、沙、木料等材料,都是公社解决的。开工以后,在技术上、物资上曾经遇到不少困难,又赶上1960、1961这两年天灾,困难就更多。但全体社员同困难进行了顽强的斗争。经过两年多的时间,一座横跨潇河的十二孔大拱桥全部竣工了。这对羊头崖一带的群众说来,该是多么大的喜事啊,他们在9月17日举行了隆重的竣工典礼。
这一天,他们唱戏,他们欢快纵谈。三、四十里以外的社员们,穿红着绿,赶来庆贺。村里村外,桥上桥下,到处是欢乐的人群。在这欢乐的人群当中,也有姚福科老大爷。他依在油漆刚干的栏杆上,不禁想起了拴池被冲走那回事。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但总算把桥盼来了。如今,拴池成了公社的商业工作者,二儿子也当上了生产队长,不久以前还娶了个河南面的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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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场院的歌
木青
高高的谷垛,
围成金城一座,
这是我们的场院,
里面充满快乐,
不信,你听,
有许多动听的歌。
圆圆的脱谷场上,
石滚辘辘地碾过,
好像一张大唱片,
从早到晚广播!
这里有:
逗人乐的小曲儿,
脆亮的吆喝;
这里有:
小伙子的大笑,
姑娘们的嬉乐!
可顶招人听的,
还是扬场时的金豆落,
真像一股股甘泉,
流过心窝!
我们的场院,
确实有无限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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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骆驼
骆怀孝
过去在南方,只是偶然在公园里见过骆驼。那时,骆驼给我的印象,不过是一个供人观赏的庞然大物罢了。以后,我随部队进了新疆,见着了骆驼,想不到它竟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在新疆,骆驼是名副其实的
“戈壁之舟”。我们几乎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离不了它。我们的枪枝、弹药、粮食、帐篷、背包,很大一部分都是由长长的骆驼队运输的。特别是驻守在昆仑山国境线上的战士们,那时因为新藏公路还没有动工,几乎一切的物资,最后都要依靠骆驼运送。于是,我认识了骆驼,了解了骆驼,并且对它十分敬佩。
骆驼的性格是坚毅的,精神是不屈的,它永远能够辨别风向,它总是昂着头,坚定地迈着步子,不停地前进!我们这些久居塞外的人,对骆驼不能不怀有深深的敬意。
倘若你要和骆驼一起远行,它的禀性,真会使你吃惊。在狂风呼啸中,它前进!在赤热荼毒中,它前进!在冰天雪地中,它前进!无论是天空突变的乌云,或地上刮起的沙尘,都不能蒙蔽它的眼睛。它虽然几天不吃不喝,但仍然驮运着东西行进。它是坚毅的,不屈的,耐苦的。因此,它才能够跟着它的主人,走戈壁,度沙漠,越高山。在别的牲畜不能达到的地方,留下它的足迹。它是高大的,是强有力的,但又是最温驯和最善良的,非常听从人们的驱使,它不像骡和马,有时还踢起脚向人发脾气。它行进着,载运着人和货物,它停下了,围成一圈,为人们阻挡沙尘。它为人贡献出了它全部的力量,但它并不求什么好的待遇,它几乎什么草都吃,甚至吃带刺的植物。它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呵,我们都愿自己是一只骆驼,供人民驱使!
如今,十年多的时日过去了,在乌鲁木齐的市区是看不见骆驼了,在市郊以及通往各地的主要交通干线上也几乎看不见骆驼了,骆驼为汽车所替代了。但是,在我们刚进新疆的那些日子里,无论你在什么地方,都可以见着它高大的身影,在马和毛驴之间奔走不停。那时,无论是春夏秋冬,每到天刚放白的时候,窗外就传来了驼铃的叮咚、叮咚的响声。在那清静的时刻,那响声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深远,简直渗透进了你的心灵。如今,几乎是再也看不见骆驼了,我们是迈着比当年更快的步伐前进了,骆驼到那些公路干线尚未达到的山区、草原、戈壁和沙漠里去,继续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去了。但是,当天刚放白的时候,我的心里仍然不时萦绕着那叮咚、叮咚的驼铃的响声。一听见这响声,我的脑际立时便出现了我们刚进新疆的那些时日的景象,在那无边的戈壁,浩瀚的沙漠和那为坚冰白雪所铺盖的高山上,一峰峰高大的骆驼,总是昂着头,坚定地迈着步子,不停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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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高原秋色(木刻)
         修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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