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1月1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
专栏:

试笔
老舍
文人过新年,似乎比别人多着一个项目,曰:元旦试笔,或新年试笔。这多半是写几句诗,道出对新岁的愿望或要求,也暗含着三句话不离本行之意,虽在爆竹喧闹声中,亦不忘拿笔,证明自己确是文人。
我看这个项目,不但值得保留,且当推广。每得青年友人来信,总问写作秘诀。我没法儿回答。想当年,我并不是干这行的。后来,也不知怎么误投误撞地就弄起笔墨来,当了文艺票友。从这以后,我就本着“业精于勤”的办法,天天拿笔,包括星期天和元旦。这样练来练去,虽然至今还没写出过惊天动地、泣鬼神的文章,可是偶尔也生产一二勉强及格的小文或短诗。窍门所在,全仗一个勤字,熟能生巧。若无勤字法宝,即使我把韩柳苏欧各大家的秘诀都找到,也只能落个眼高手低,慨叹不已。
是呀,文艺讲究百花齐放,各有各的色彩与香味。用别人的窍门儿,创立不出自己的独特风格来。别人的办法只供借鉴,不应按着葫芦画瓢。自己去摸索,当然要费点事,可是不费这点事,就不易别出心裁,风格独创。人云亦云,不算创作。我们应当重视别人的经验,可也万勿看轻自己的努力。向别人请教,供自己琢磨,既虚心,又努力,大概得五分有望矣。反之,总是打听,而老不动笔,即无从知道其中甘苦,摸不着门儿。
因此,乘着这互道新喜之际,我劝您也来个元旦试笔,马上写点什么。若是从元旦到除夕,始终不懈,管保这一年就有些进步。
元旦试笔,不一定就开始写多幕剧或百万言的小说。开始写日记、笔记什么的就好。大家的工作都很忙,可是写日记、笔记可长可短,每天总会找出点时间来写那么几笔。这几笔或记下来某人的形象,或某一件事,或刮风下雨,或对某事的评论……。当日所见,当日写下来,材料不成问题,而且多种各样。这些纪事,日后可能都成为创作的资料。自己动手记下来,才是真正的积累。要用心去记,一字一句都精选详思,不要画些个小点儿代表下雨,也别画个圈儿代表老张或老王。这就是给写作打下基础。久而久之,就会得心应手,能够精确地记下来所闻所见,岂不快哉!这个方法似乎笨一些,可是非常可靠。反之,天天想写剧本或小说,而心中空空如也,怎么办呢?
恭贺新喜!道罢新喜,拿起笔来,结结实实写那么三言五语,或三段两段,力求精确,虽写散文,也像写诗那么用心。持久不懈,必有所获。假若能把日记越写越好,它本身就可以成为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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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春色满山沟
周洁夫
到了建明公社的第二天早晨,我向南山沟走去,西铺大队的大部分田地都在那里。
走到南山坡顶上一望,好像春天突然来到眼前:苍翠的松树散布在路旁坡边,一片片绿色或淡或浓,或散或连,一直延伸到黑巍巍的长峪山上。
刚下坡,右边传来一阵急骤的托达声,寻声望去,见远处斜坡上十几个人排成一字形,有节奏地挥动胳膊,镢头上反映着闪烁的阳光。他们离坡顶又远,从山脚下看来,好像就要碰到碧蓝的天空。
一声?喝,一阵车轮子的滚动声,坡顶上冲下一辆满载肥料的大车,随后又是一辆。两个中年社员赶着四匹健壮的牲口到了坡下,在一块地边?停牲口,卸去车后的活动挡板,卸下一小半粪肥,又赶着牲口过了小溪,绕过对面的坡脚消失了,留下一声精力充沛的?喝。
我也越过了边上还长着青草的小溪,从另一条小径爬上山坡。坡上的田地全都垡[fá]过一遍,坦露着褐色的胸膛。地里不时飞起一小群喜鹊。高空中,三只山鹰在盘旋飞翔。长峪山逐渐临近,高高的山颈上牧放着一群绵羊,洁白一团,分不清单个的羊,看不清牧羊人,像是一堆积雪,一朵絮云。
下到一条山沟里,隐约听到了托达声。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远;好像来自沟口,又好像来自相反的方向。或许它只是山谷的回声。对面一小块垡过的沙地上,停着一大群喜鹊,有的微微侧着头,仿佛在倾听那山谷里唯一的声音。 
我过了沟,一直走到那群喜鹊的紧跟前,它们才懒洋洋地飞起来,在沙地上留下无数纤细的脚印。就在它们飞去的方向,我发现山坡边上有个穿红卫生绒衣的青年,挥动镢头在披荆斩棘,把砍倒的荆棘扔下坡来。他的身边有个穿白线衣的青年正在埋头挖地。原来托达声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到了松树密布的长峪山脚下,新的托达声也临近了,还夹杂着清脆的谈笑声。声音听来十分清楚,就是见不到人。我爬上山脚,钻进松林。密密的树梢挡住了阳光,正好让走热了的身体凉爽一下。
林密坡陡,我有时不得不低下身子,避开那些幼树的松针。那托达声和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始终伴随着我,引我向上攀登。
松林逐渐转疏,眼前开朗起来,我终于看见一块林中空地上有三个妇女根据地形站成三角形,由三面向一处集中,每人身后摊开一片松软的泥土。其中有个梳双辫、穿黑底红花棉衣的姑娘,手里的镢头落得最快。随着她的动作,那支小乐队奏出来的旋律自然地逐渐加快。
我出了松林,站在山脚上了望,见山颈上那团白云已经变成一条长长的云带,仍旧分不清单个的羊,看不清牧羊人。在另一个方向,被轻烟般的树林环抱着的西铺村,隐隐约约地躺在沟外。
托达声仍在山谷间回响,时弱时强。我倾听着这动人的音律,循着一条曲折的山径信步向下走去,快到沟底的时候,才发现沟外的景色大变,轻烟般的树林变成一股股真正的烟——离西铺村五里地外公社修配工厂烟筒里冒出来的烟。眼前那条沟也不是窄狭的干沟,而是中间流着一条清溪的宽沟。我是到什么地方来了?
沟下送来清晰的谈话声,一堵石墙旁边有两个人正在卸驴背上的筐子,我便径直向他们走去。等我走到跟前,他俩已经把粪肥倒进田里,靠在墙边上吸烟。
“你们是哪个大队的?”
“二队!”一个高大的青年回答。
“哪个二队?”
“西铺大队二队。”
啊,原来还在西铺大队的范围以内,我安下心问:“现在送粪不早?”
“不早!”另一个壮实的老汉拔去嘴里的烟管说:“先送到地里,免得春上赶,早先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现在……”
青年接口说:“一年之计在于冬!”
老汉笑了笑说:“冬季作好准备,春季不用忙乱。你看,地都垡过一遍。再过两天,地边、地角、林下地也能挖完。早挖完早垡,好让土地保持水分,增加收成。秋天发了回水,我们大队的地给淹了二十亩。大伙决心来年多种四十亩,补上今年的损失。”他把烟管插进腰带,转向青年说:“走吧!”牵上一匹毛驴打头走了。
我跟着他们三弯四转,又转到南山坡脚下。老汉指了指插在碧空中的那排人说:“那是一队的。我们是打的麻雀战,他们集中兵力干。”我这才注意到他们身下一大片地都已垡过,只有上面一截是开的生荒。
随着熟悉的?喝声,坡顶上冲下两辆满载的大车,那两个中年社员又一次送肥来了。毛色发亮的马匹微微昂起头,粗壮的腿踏着山径,打我身边飞快掠过。
突然一阵欢呼,那一排开地边的社员站在高高的山顶上了。强烈的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我辨不清他们的脸,只看到一对对闪光的眼睛,充满欢乐和自信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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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古巴情思
李瑛

朋友从古巴回来,
带给我一颗石子;
粗犷像一把石斧,
浑厚像一支古老的谣曲。
我把它放在书桌上,
我便看见了
崛强的安得列斯的山脊,
——这整个古巴的土地;
甚至听到了
加勒比海的水声,
哈瓦那街头摇曳的棕榈,和那田野里布谷鸟的鸣啼……
古巴,能不能说,
它也给我带来一片你的天空:
那绛红的花纹,
就是你的朝霞;
闪光的白点,
就是你亮晶晶的雨……

每晚,当我坐在桌前,
读书,写诗,
它就对我讲述英雄的故事。
我知道,
它曾被出卖,
连同自由和它的儿女。
一双美国皮靴作命令,
一条美国皮鞭作法律,
可从那时起,
威严的大地呀,
你就懂得了生活的意义,
你就懂得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夜夜,
你磨利了多少复仇的枪刺!
据说,过去,当游击队员
在战斗中打光了子弹,
石头,就是武器。
据说,有一名民兵
至死仍守卫阵地,
当他用血在碉堡写出菲德尔的名字,
那石头,就变作一面抽动的旗帜。
传说,在古巴,
当人民战斗的血滴到地上,
夜晚,就凝成
一颗颗坚硬的石子;
——这就是为什么,
古巴呀,你的每一块石头,
都蕴藏着火的种子……

呵,我多么珍爱这份赠礼,
——这来自古巴的小小的石子。
它从地球那边,
越过茫茫大洋,
落在我的桌面上,
溅起我多少情思:
英雄马蒂的号召,
出征战士的歌曲,
矿山里机器的聒噪,
码头工人欢乐的号子……
这一切
都一齐回响在我的生活中,
难道有什么歌,
比这更宏伟,更壮丽!
古巴的弟兄们,
望着它,
我就像看见了你们高昂的头,
从骄傲的瞳人中,
感到了你们跳动的脉搏和呼吸;
而我从中
也得到多少鞭策和激励!

今天,
当我正沉浸在新年的欢乐里,
窗外,
我的祖国的夜空
正落下缤纷的爆竹和花雨,
我坐在桌前,
打开新的日历,
呵,红字的第一页——
古巴呀,染红它的,
不正是你三年前的今天,
高燃的火炬!
于是我不禁捧起那石块,
顿时,仿佛在我们之间
再没有距离,
那山山水水都一齐平伏,
那风风雨雨都一齐消失;
我忍不住大声呼喊:
你好呀,古巴!
我们虽分住在地球的两端,
却像背脊靠着背脊;
让我们一起战斗、一起劳动,
迎来最后的斗争的胜利!
*聒[gu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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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朝华集
戈松
春燕翩翩
燕子尚未北来,新年在这小寒时降临,蓟[jì]运河旁铁姑娘队的声音,却像一只春燕凌空而起,传来春气早动、铁臂纷摇的消息。
读着《河北日报》上铁姑娘队在去年获得丰收基础上订出今年跃进规划、并早已开始执行规划的第一步的报道,不由使人兴奋地赞声:好啊,春燕!铁姑娘和她们的乡亲们正在田野上挥动铁臂奋发劳动。是这些铁臂的人,从大跃进以来,鼓足了不变穷村誓不休的干劲,把过去被人称作“化子营”的村子变为“幸福庄”,把历史上的缺粮队变为余粮队。去年他们连续战胜春旱、夏荒、秋涝等灾害获得丰收,现在,他们在积极创造条件,决心今年给国家多产粮食。
铁姑娘和她们的乡亲们在家乡的土地上绣出又新又美的花。荒山能向她们低头,穷村能大变模样,土地能献出丰收,就因为人比困难硬。她们队名上那个“铁”字是致胜的法宝。有铁样决心,山河得服人;有铁样的手臂,困难就败退;有铁样的脚,高山就能上。她们征服一山,再上一山,今年生产的脚步又早已开动,真个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面对这张报纸,我仿佛看见蓟运河旁开沽浇地工程已在准备动手,运肥人车川流不息,她们迈步走向新的山顶。然而,拿起这张报纸,下面又有多少张报纸传来四面八方的春讯,于是我又觉得铁姑娘的山头与万山千川连成一片,望眼连天,燕飞臂摇!究竟何处是最早的春燕,都无从分辨了,那上下翩翩的春燕,那四面八方的铁臂都显示着祖国土地上早来了热气腾腾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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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闲话“年”字
李鸣高
我们现用的“年”字是从隶书“?”演变的。隶书的“?”是小篆“?”字的简化写法。小篆“?”字的形体沿袭金文(如邾[zhū]公钟作?,己侯敦作?,番君鬲[gé]作?),甲文(甲骨文写作?)无大变化。《尔雅》上说“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郭象注“年”字说是“取禾一熟”。《说文》解释“年”字说:“谷熟也,从禾千声。”禾字在古代也作为粮食作物的总称,千字也形容数量之多;有了很多的禾就叫做“年”,所以“年”也意味着丰收。因此丰收之年便称“有年”,大丰收之年,便叫作“大有年”。
殷墟卜辞中有许多“卜年”和“受年”的记录。可见远在四千年前“年”字就由收获的意义逐渐被赋予纪时的概念了。而这种演变,正是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与需要而产生的。
“年”字既被赋予纪时的概念,后来更密切联系着农业生产的需要,作为人们活动的重大节日。把这个节日——“年”,放在农业劳动空隙的冬季,在时间上和意义上都是适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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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黄浦江上的回声(外一首)
莎白
现在,上海港有从工人成长起来的引水员。而解放前上海港的引水权长期落在外国人手里,由外籍人员担任引水员。
祖国的海面,
祖国的风;
祖国的港湾,
祖国的灯;
祖国的夜晚,
祖国的声音……
我掂过分量,
知道这担子有多重!
工人呗,
旧世界还要叫它翻个身,
这旧的海运史永远过去,
现在,中国工人来引航!
船大?
放胆行!
夜黑?
心里明!
滩浅?
我熟悉每一寸海程!
天上红云,
江上繁星,
这就是上海港,
正张开双臂迎客人!
让我借你的汽笛,
回答祖国一声……
一杯酒
——一个退休老工人的话
来!孩子,
干上这一杯!
今天可该
我来敬你!
机台当磨台,
祖辈转来转去,
从前老板说咱,
生来“草料坯”!
“草料坯”,
“工人工程师”,
只差一辈……
不过换了个社会!
咱敬你,
不为光耀门楣;
这“囍”字本该贴在,
工人大家庭的院内!
好呀,你这双手,
倒全像我的!
可上面的老茧,
只许加厚……
来吧,工程师,
干上这一杯!
莫嫌这酒里,
滴着爹爹的喜泪!


第5版()
专栏:

南湖之春(中国画) 谢稚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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